第36章 (36)

:“你這個賤|人,是你做的對不對!你害了嘉若,對不對!”

“太主別急,臣妾還沒說完呢。冒犯太上只是其中之一,姚昭容的另一個罪名也很驚人呢!假孕争寵、欺君罔上,更在事後連同宮中道士,以流産之事嫁禍宮嫔……您說,這兩樁大罪加起來,夠不夠讓陛下将這個尊貴的公主之女賜死呢?”

大長公主口齒發寒、頭上冒汗,整個人都變了樣子。她瞪大了眼睛看着葉薇,忽然笑着搖頭,“不對,你在騙孤。這些消息孤為何從未聽到?你在說謊,你以為孤會上當?”

“臣妾哪裏編的出這樣的話來。若非事發,誰能料到姚昭容竟膽大包天至此?假裝懷孕,之後還說自己流産是巫蠱詛咒,此等行徑簡直駭人聽聞。您覺得臣妾有這個本事,可以打聽到這些秘聞?”

的确。若不是事發,這些事情葉薇根本不可能知道。所以,嘉若她真的……

失魂落魄地往後一傾,她扶住了床柱,“為什麽……為什麽沒人告訴我……”

“太上下了命令,誰還敢說?他老人家大抵是怕了您這個妹妹了,之前便又是磕頭又是淋雨的,沒臉沒皮、不知自重,若姚昭容的事情再讓您知曉,為了女兒恐怕連更過激的事都做得出來。所以,太上才讓大家瞞着你,等到事情塵埃落定,任憑你哭喊哀求,都無濟于事了。”

她的話仿佛最無情的鞭笞,讓大長公主整個人都委頓了下去。蒼白的右手冒着青筋,她支撐不住彎下了身子,痛苦地幹嘔。

葉薇溫柔地笑起來,輕輕替她拍着背,“沒想到吧,尊貴無比的吳國大長公主,居然也有今日。其實我原本不想和你鬧成這樣的,可誰讓你非要逼我?你害死了憫枝,這筆賬不還,怎麽可以?”

“那不過是個卑微的婢子,孤碾死她就跟碾死一只螞蟻!你為了個婢女來跟我讨公道,可笑不可笑?”

“是,她只是個卑微的婢女,輕賤如蝼蟻。可我偏偏就要讓你——金尊玉貴的大長公主,去給這蝼蟻似的婢女償命。怎麽樣,是不是很有趣?你記住,千萬要記得清清楚楚,就算是閉眼前的最後一刻,也不要忘記。你,還有姚嘉若,都是因為本宮的婢女而死。她叫憫枝,正在黃泉路上等着你們,下去可要替我問聲好啊!”

說完,她笑吟吟地往後退,走到帷幕邊時才悠然轉身。大長公主一直瞪着渾濁的雙目看她,待到那身影快要消失,才忍無可忍地爆發出一聲咆哮。

“孤要殺了你,殺了你——

“啊——”

半個時辰後,吳國大長公主因病情加重、急怒攻心而嘔血的消息傳遍後宮。還沒等到禦醫趕到,她便在無休無止、含糊不清的咒罵中咽下了最後一口氣。

延和五年冬天的第一場雪,也在同一個夜晚紛紛揚揚地落下,迷亂所有人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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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此情如何寄

☆、97 頤妃

垂下的明黃紗帳上是糾纏不清的折枝蓮,屋子裏炭火燒得很旺,暖意融融如同春日。苦澀的藥味彌漫在空氣中,即便是整夜沒睡的人聞到這氣息都會清醒許多,葉薇長長舒口氣,感慨自己能保持清醒還得多虧了這藥味。

這裏是紫微殿的東殿外,三重紗簾垂下,她立在外面,身邊是沈蘊初和沁婕妤,對面則站着睦妃和璟昭媛等人。大家都是眉頭深鎖,在簾幕掀起的時候不約而同地擡眼,卻見皇帝和賢妃先後從裏面出來。

“陛下,太上怎麽樣了?龍體可安好?”睦妃輕聲問道,神情關切。

賢妃微笑,“太上洪福齊天,自然不會有事。只是這回的風寒有些棘手,恐怕得再将養些日子。”

這便是病得很嚴重了。大家彼此對視,都沒有講話。

此時距離吳國大長公主病逝已過了大半個月,太上皇在聽到消息當晚便大受刺激,居然親自趕到公主的住處。瞧見遺體也沒有避諱,握住她的手在殿內坐了大半個時辰,吓壞了跟去的一衆宮人。

第二天一大早,太上便吩咐為公主風光大葬,葉薇當時并不在場,但據親眼看到全過程的賢妃講,太上在交代太主葬儀的具體事宜時,神情頗為悲痛,幾度說不下去。

到底是他寵了這麽多年的親妹妹,雖然活着的時候犯了大錯,可如今人都不在了,再計較那些也沒有意義。他不再怪她,風風光光送她入土,就當是盡到身為兄長的最後一份責任。

事情傳達下去之後,他也疲憊了。接二連三的打擊讓他本就不好的身體越發虛弱,終于再次一病不起。宮中立刻人仰馬翻,有點身份的宮嫔又被召到紫微殿侍疾,連皇帝本人也守候在側,生動地給大家展示了番什麽叫孝子楷模。

又說了幾句,皇帝提步朝正殿走去,諸位妃嫔緊跟着他,以免談話的聲音吵到太上。待到了正殿後各自落座,賢妃坐到了皇帝左側,道:“陛下,臣妾有事禀報。”

“什麽?”

“是關于大長公主的喪事。太上雖交代了要風光大葬,可如今已是十一月中旬,再拖下去就要到十二月了。年關将至,如何能行喪葬入土之事?所以臣妾以為,必須在這個月将太主的遺體出殡。只是如此一來,便沒辦法停夠七七十四九天的靈了……”

皇帝想了想,“停不夠就停不夠吧。你說得對,不能在過年時辦喪事,沒的招來晦氣。父皇那邊朕會去講,該怎麽辦你盯着點。”

“諾。”

皇帝打量她神情,又道:“還有什麽事?”

賢妃猶豫片刻,道:“姚都尉遠在靳陽,不一定能趕回來。大長公主膝下唯有一女,出殡那日,是否準姚昭容以孝女的身份扶靈相送?”

早在秦禦醫招供的當天,姚嘉若就被打入永巷待罪,原本事情很快就能解決,誰知兩日後大長公主暴斃,對她的處置便拖了下來。

皇帝沉吟片刻,“此事還得看父皇的意思。姑母的喪儀他最上心,他若執意不肯讓姚氏露面,朕也不能勉強。待回頭問清楚了再說吧。”

“臣妾明白了。”

見皇帝面色不善,賢妃展顏一笑,用舒緩的語氣道:“還有樁事情,臣妾考慮了幾日,還是覺得要跟陛下提一提。”

“何事?”

“認真說起來,也算是件喜事。臣妾以為,既然如今已證實琳婕妤不曾詛咒過龍胎,那麽當初她着實是無辜受過,陛下是不是要作些補償?”

當初那個幫着姚昭容指證沈蘊初的穆道長已在三日前被處死,有罪者處置得差不多了,是得考慮看看怎麽補償那些無辜的人。

沁婕妤附和道:“是啊。當初姚氏撒下彌天大謊,琳婕妤可好生委屈呢。雖說名義上是入無極閣抄經祈福,但整整八個月足不出戶,頭上還頂着那麽個洗不脫的罪名,心裏不知道多難受呢!現在真相大白,陛下可得賞罰分明,不能讓琳婕妤傷心啊!”

皇帝順勢看向沈蘊初,卻見她在衆人的議論聲中依然不卑不亢,對上皇帝的視線,輕聲道:“能得回清白名聲,已經是天恩眷顧,臣妾不敢再奢求更多。”

璟昭媛陰陽怪氣道:“聽聽這口吻,琳婕妤如今可變成後宮頭一號淡泊人兒了,真讓本宮佩服!”

“昭媛娘娘取笑了。“

皇帝看看沈蘊初,餘光掃到睦妃下方的葉薇,她正扭頭看着沈蘊初,臉上的神情倒像是很關心。他知道她和沈氏一貫要好,快趕上親姐妹了。

“賢妃說的有理,自然要賞罰分明。這樣吧,就晉琳婕妤為從三品充儀,補償她受到的冤屈。”

越過貴姬,直接從從婕妤晉為充儀,這樣的情況并不多見。有細心的宮嫔注意到皇帝在說這話前看了看慧昭儀,不由揣測是否是因為慧昭儀與琳婕妤要好,皇帝才格外優待。

“既然說到這裏,朕覺得這次因姚氏而蒙受委屈的不止琳充儀一個,慧昭儀也受苦了。憫枝是她的陪嫁婢女,打小伺候在身邊,情分不同旁人。此番無辜殒命,實在是一樁憾事。朕既然補償了其中一個,便不能厚此薄彼。”

大家立刻警覺起來,連賢妃都有些驚訝。聽皇帝這意思,是打算賜慧昭儀恩典?她的昭儀之位便是破格晉封,至今也不過兩個多月,難道還不夠麽?

“陛下是打算……”

“晉慧昭儀為正二品妃,遷居景怡宮漪蘭殿,并賜協理六宮之權。至于封妃大典,如今還要忙着辦喪事,便先欠着,等過完年再認真操辦吧。”

衆人駭然。晉位便罷了,大家剛才都已猜到,但協理六宮的權力竟也賜了下去。如此一來,她豈不是連睦妃都壓了下去,上頭唯有賢妃一人?

是要翻了天了嗎?

璟昭媛張口欲言,可聽皇帝适才考慮得這麽周全,顯然是主意已定,自己此刻再想反對多半也沒什麽用。

果然,皇帝雙手握着白瓷茶盞,淡淡道:“宮中高位本就有許多空缺,便是再提一個上來也不打緊,諸位愛妃不用為這些許小事太過挂心。賢妃,朕看你與頤妃的關系素來不錯,以後可要多多提點她,別出什麽岔子。”

賢妃訝然,“頤妃?”

皇帝瞥一眼同樣困惑地看着自己的葉薇,意味不明地笑了,“恩,朕給慧昭儀換了個封號。休養之頤,朕覺得甚好。”

纖細的手指握着玉筷,她把一塊炙蝦放到他碗中。雪白的玉石托着鮮香誘人的蝦仁,他卻仿佛沒有看到,而是自己動手夾了塊,慢條斯理地放到嘴裏。

葉薇抿唇,有些讪讪地給自己倒了杯黃酒,慢慢飲盡。他仍舊沒看她,卻将自己的杯子推了過去。葉薇一愣,繼而明白了他的意思,提起酒壺給他斟滿了。

皇帝面不改色地喝了酒,輕輕舒了口氣,“這樣的天氣,果然還是喝溫酒最惬意。若再下場大雪,得以在雪中獨酌,那就再好不過了。”

葉薇羽睫輕顫,“陛下。”

他沒理她。

葉薇自打服侍他,還從沒受過這樣刻意的冷落。心中已猜到原因,對他的态度也無話可說,只是覺得有些事情還是說清楚為好。

“陛下,您既然不想理睬臣妾,又何必來我的披香殿?臣妾想,這宮中一定有許多姐妹,日日翹首、盼着您駕幸呢。”

他勾唇一笑,終于偏首看她,“她們盼着朕,那阿薇你呢?你盼不盼着朕?”

“若陛下是過來給臣妾使臉色的,臣妾就不盼着了。”

“朕為什麽給你使臉色,你不明白?你覺得朕不應該?”

語氣還是不溫不火,葉薇卻敏銳地察覺了其中隐藏的鋒芒。

他動了怒氣,這回是來真的。

抿了抿唇,她輕聲道:“您知道了,對嗎?”

适才他刻意提了下雪,大長公主暴斃當晚便下了大雪,其中所指再明顯不過。還有那個“頤”字的封號,都清楚地告訴她,他知道了。

知道在大長公主暴斃這件事上,她摻合了一腳。

他冷哼一聲,甩下筷子就站了起來。男人身高腿長,幾步就走到了窗邊,神情冷漠地看着外面。葉薇跟在後面,瞧着那熟悉的背影,第一次不知道是否應該上前。

他從沒對她發過這樣大的火,所以這次的體驗讓葉薇的感受很複雜。在大長公主這件事上,她知道自己太過沖動,明知道皇帝是那麽聰明的人,還親自跑去氣她。如今人是被她氣死了,所作所為卻也被逮了個正着,辯白都沒法辯白。

他會怎麽看她呢?

過去他雖然說過喜歡她的率性和睚眦必報,但那時候她并沒有真的害死過某個人。她的狠毒不曾攤到臺面上,所作所為看似嚣張,其實根本就只是小姑娘在耍性子罷了。

她不了解男人,卻也曾聽安傅母講過,不管男人嘴上怎麽說,都不會希望自己的妻妾是心硬手狠、陰險毒辣之人。善良體貼、賢惠大度,這才是一個女人最要緊的品德。

他應該對她失望了吧?大長公主生前雖然跟他作對,但到底還是他的姑母。他自己可以設計對付她,卻不一定能容忍外人在他眼皮子底下動手腳,更不消說借他的手除掉她。就像太上皇,太主活着的時候他生她的氣,等到她死了,也會悲痛卧病,為她風光大葬。

他們都是賀蘭氏的血脈,是親人,而自己,不過是氣死了他親人的蛇蠍女子罷了。

黑漆漆的夜空中忽然有白色的東西落下,他眯起眼睛看越來越大的雪花,慢慢道:“那天晚上,你去了凝翠堂?”

葉薇低聲道:“是。”

“你引開了那些侍女?”

“是。”

“你和姑母都說了些什麽?”

葉薇沉默片刻,“臣妾告訴她,姚昭容犯下的罪行都已暴露,陛下和太上決意将其處死。之所以瞞着大長公主,是不希望她跑出來給姚氏求情,太上已經徹底厭惡她們母女。”

皇帝怒極反笑,“所以,姑母才會急怒攻心,乃至嘔血?她是被你氣死的?”

葉薇深吸口氣,第三次道:“是。”

他霍然轉身,一把卡住她的下巴,強迫她擡起頭,“你應承得倒是爽快!你做這些事的時候,有沒有考慮過後果?你就不怕死嗎?”

下颔處是生鐵般堅硬有力的手指,掐得她隐隐作痛。她被迫與他對視,看到那雙總是溫柔凝視着她的眼眸裏是從未有過的憤怒。心忽然狠狠一揪,她在一瞬間忽然明白了自己的意圖。

原來這才是她想要的結果。早在決定去見大長公主那刻,她就明白自己的舉動會被皇帝察覺。可她還是去了。原來她不只是為了親手替憫枝報仇,讓皇帝對她生氣、對她厭惡,也是她的目的。

既然已經決定離開,他不喜歡她的話,她走得更容易,他之後也不會那麽傷心,對彼此都是件好事。

“陛下會處死臣妾嗎?”她微微一笑。既然他冊封她為頤妃,就是警告她安分守己、勿生是非的意思。所以,他應該不會處死她,最多将她丢在一邊,不再過問。

恩,這實在是一個很不錯的處置,方便了她之後行事。

他瞪着她,仿佛不明白她怎麽會變得這麽糊塗,幾乎是從齒縫裏擠出一句話,“朕不動你有什麽用?要是讓父皇知道,你以為你還能活?朕真是搞不懂,你明明是那麽聰明的一個人,這回怎麽會做出這種事來!”

茫然地眨了眨眼睛,她有些跟不上他的節奏,“……啊?”

皇帝恨鐵不成鋼道:“你對大長公主有恨,你想給憫枝報仇,這些朕都明白,所以我把姚氏假孕的事情捅出來了。可你怎麽就不能等一等呢?把事情交給我處理有這麽難嗎?還是你不相信我,覺得我不能幫你出了這口惡氣,所以才冒着被父皇發現的風險去做這種事?”

就算是他當場賜她一杯毒酒,葉薇都不會這麽震驚。小臉發白,她用一種見鬼似地看着他,眼睛都發直了。皇帝本來就心頭冒火,被她的表情弄得更是氣不打一處來,都懶得再掐她的下巴,甩手不再碰這個犯病的女人。

只是語氣越發嚴厲,簡直有把人罵得狗血淋頭的趨勢,“就算你想親手給憫枝報仇,也該事先告訴我一聲。你以為你計劃得很周全,宮人都被引走了,可你有沒有想過,要是中途出了岔子,誰提前回來了怎麽辦?又或者姑母沒有像你計劃的那樣,自己把自己給氣死,那麽她第二天就可以去父皇面前告你的狀。到那時,你預備怎麽辦?再來找朕給你解圍?我可不幫自作主張的女人!”

葉薇咽下口唾沫,胸腔子裏是越跳越快的心髒,幾乎要從嘴裏冒出來。她看着臉色不善的男人,結結巴巴道:“所以,你生氣是覺得我行事太過冒險,而不是因為……因為我氣死了大長公主?”

“你氣死她我有什麽好生氣的?”他下意識回道,緊接着立刻反應過來。怒意慢慢平息,他神情變得微妙,卻只是凝睇着她不說話。

葉薇臉頰騰的蹿紅,眼神左顧右閃,就是不敢看他。生平從未有過的窘迫,讓她這會兒簡直跟個沒見過世面的小姑娘似的,恨不得轉身就跑。

他慢慢道:“你……覺得我剛剛沖你發火,是因為氣你害死了姑母?”笑了笑,“難怪你那個臉色。我還奇了怪了,這人是轉了性兒了還是怎麽着,說的話我都聽不懂了。原來如此。”

她大窘,“陛下……”

他拉過她的手,似乎嘆了口氣,“姑母是什麽人朕比你更清楚,早在許多年前我就容不下她了。這回讓她自己離開煜都是給她的最後一個機會,她不肯要,我便下定了決心。你動不動手,其實沒什麽差別。”

“是……是嗎?原來臣妾是多此一舉了。我以為,我以為她到底是您的長輩……”

“不知輕重、看不清自己位置的長輩嗎?朕是隆獻恭王一脈,認真算起來,和她關系遠得很。從前不過是看在父皇的面上給她些尊重,孰料竟縱出了這樣膽大包天的人物。再由着她放肆下去,連朕她都敢下藥陷害了!”

葉薇沉默。原來他竟是這樣想的,原來這個姑母對他來說根本就算不得什麽,連血脈上的聯系都少得很,更別說什麽情分了。原來是這樣。

他碰碰她的臉頰,眼中不再有憤怒,而是深深的探究,“你會這麽想,是覺得自己不如她重要嗎?你不相信朕會為了你治她死罪,反而覺得朕會因為她賜死你?”

她沒有回答。他閉了閉眼睛,用力将她摟入懷中,“我以為,事到如今你應該明白我的心意,可原來……阿薇,你不用防着我,不用害怕我。無論發生什麽,我都會替你打算、會護着你的。你可以相信我。”

男人的懷抱是那樣熟悉,有力的大手擱在她腰上,衣襟袖袍上是沉水香和龍涎香混雜的氣息,她聞了一年多,早已銘記于心。

就像他的面龐和聲音,通通在不知不覺間,被她刻入了腦海,存入了心中。就算是閉着眼睛,也能清楚地描摹出來。

有個稱呼先于她的意識,脫口而出,“子孟……”

他勾唇,笑意深入眼底,“恩,我在這兒。我的阿薇。”

她頓了頓,重複道:“子孟。”

這回他沒有回應,只是把她抱得更緊。

外面的雪越下越大,碎瓊亂玉、洋洋灑灑,而軒窗邊一對璧人相擁而立,端的是郎才女貌。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才終于松開她一點。右手托着她下巴,檢查适才被自己捏出的痕跡,“記清楚了,以後不許再拿自己的性命冒險,不然朕就讓你感受下什麽叫天子之怒。”

葉薇抿唇,“像今晚這樣不理人嗎?還是說下回您就會改掐臣妾的脖子了?那臣妾可真是怕得很,一定不敢再犯!”

他點頭,“不錯,都敢取笑朕了,看來你心情調整好了。”

葉薇悶笑兩聲,見他一直目光炯炯地看着自己,終是道:“好,臣妾以後會謹遵您的吩咐,安分守己、休養生息,不去摻合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做一個名符其實的頤妃,好嗎?”

原以為他聽了這話會滿意,誰知他竟挑起了眉頭,“名符其實的頤妃?你以為朕賜你這個封號,是什麽意思?”

她眨眨眼睛,“您不是說了嗎?‘休養之頤’,不就是嫌棄臣妾太不安分了?那我以後就安分些好了。”

他盯着她看了片刻,仿佛不知道該說些什麽。葉薇覺得不對,小心翼翼道:“難道不是?”想了想,“頤,還有臉頰的意思……難道,你是在誇我長得好?”

皇帝無語片刻,按了按額頭,“朕記得你書念得不錯,難道不記得《易經》裏面解釋‘頤’字時,是怎麽說的?”

葉薇認真回憶,“‘頤者,養也。’頤妃,就是……”

她怔在那裏,呆呆地看着他。而他見她終于領悟,也暗嘆口氣。慢慢低頭,吻上她漂亮的黛眉,他動作鄭重得仿佛那是絕世的奇珍。

“‘頤者,養也。’朕的頤妃,以後有什麽事情都不用操心,交給我。朕養你一輩子,護你安樂無憂。”

兩個人貼得很近,所以他清楚地感覺到,在聽到這話後,她的身子狠狠地顫了下。還在奇怪,卻又被一股強大的力量往後推去,措不及防之下,竟差點摔倒在地。

他詫異擡頭,“你……”

美麗的姑娘氣喘籲籲,明眸大眼裏有些發紅。她直愣愣地看着他,下一個動作便是撲上來狠狠地咬住他的嘴唇。他只遲疑了一瞬,便激烈地回應了過去,按住她的頭顱把這個吻變得更加深入。

她像只霸道的小獸,啃咬他的同時還在他身上摸來摸去,最後主動解開了他的玉帶,冰涼的右手近乎迫不及待地探了進去。

宮嫔承寵向來矜持,就算是她自己,以前也不曾這麽熱情。皇帝被她咬得嘴唇都出血了,疼痛之餘竟覺出了難言的興奮,一把将她打橫抱起。

闊步朝床榻走去,他帶血的嘴唇湊在她耳邊,聲音沙啞,“今天不想當狐貍,變野貓了是嗎?好,為夫今日就當一回訓貓人,一定要弄到你聽話求饒不可!到時候阿薇可別後悔!”

她勾住他脖子,柔軟的舌頭舔上他唇上的傷口,激得男人一個戰栗,“陛下要是有本事讓臣妾求饒,那便使出來吧。只是不知到最後,是你後悔,還是我後悔……”

這種時候還敢火上澆油,他終于忍無可忍,粗魯地把她丢到床上,便急不可耐地覆了上去。

湖綠色的幔帳搖搖晃晃,床架發出暧昧的吱呀聲。室內溫暖如春,而錦帳內颠鸾倒鳳、讓人迷亂的如火熱情,更是多看一眼臉都要滴出血來。

葉薇死死地攀住他的肩膀,妖嬈的身子像條蛇般糾纏着他。床架晃個不停,她的心也晃個不停,似乎唯有這樣的抵死瘋狂,才能讓她暫時忘卻心中那致命的茫然,像是在茫茫大海中抓到塊浮木,手下的火熱身軀是她唯一的救贖。

不問過去,不想未來,就在今夜,就在此時,她的世界,唯有他一個。

☆、98 喪儀

吳國大長公主的喪事有條不紊地進行着,紫微殿也終日籠罩在苦澀的藥味中。太主出殡的前三天,太上皇做了個夢,醒來後面色煞白,含糊不清地吩咐人去傳姚氏。

彼時的姚嘉若已經被貶為從八品的寶林,皇帝将其禁锢在永巷中,由專門的人看管。領了吩咐的宮人不得不先去永乾殿請陛下的旨意,随後才敢去永巷提人。姚氏多日不曾梳洗,此番要面聖自然得收拾一番,便又耽擱了會兒功夫。等她終于跟在宦官的身後走到紫微殿門口,久候多時的太上已經改了主意。

“姚娘子,太上這會兒已經睡下,就不見您了。不過太上有恩旨,三天後便是大長公主出殡的日子,到時候請您以孝女的身份扶靈相送,以盡母女之情。”周兆立在殿外,微笑着解釋道。

姚嘉若緩緩跪下,面朝東殿的方向虔誠叩拜,“臣妾多謝太上恩典,感激不盡!”

“您也不用回永巷了,建章宮還有空着的殿閣,微臣派人領您過去,這幾日便待在屋子裏準備準備吧。”

姚嘉若輕聲謝過,順從地離開。周兆返回殿內,卻見太上皇疲憊地躺在榻上,兩手交疊,眼神看着頭頂的幔帳。嘴巴一張一合,也不知在說些什麽,等周兆走近才終于聽清,他是在背誦經文。

他不敢打擾,只好跪在一旁耐心等候。也不知過了多久,太上皇終于念完,偏頭淡淡詢問,“都跟她說了?”

周兆颔首,“是,都說了。”

“她什麽反應?”

“姚娘子聽說您準許她扶靈相送,很是感激,朝着東殿的方向叩了三個響頭。”

太上皇冷笑,“也不知她是不是真心的。”

周兆瞧着他的樣子,心頭有些惴惴,先前的事情又浮現在眼前。

太上皇午間服過藥後都是要午睡的,今天也不例外。他像往常一樣守在外間,卻不料剛過了半個時辰,他居然驚叫着從夢中驚醒。他連忙進去察看,受驚過度的太上抓住了他的手臂,語無倫次道:“三娘,朕夢到三娘了……”

他忍着疼,“大長公主?她……到您夢中了?她跟您說什麽了嗎?”

太上皇呆呆地看着他,有些茫然,“她怪我,質問我為什麽要那麽對她的女兒,就連她的葬禮都不打算讓她露面……她說她很生氣,母後也很生氣……”

他有點瘆的慌,“這、這是您多心了,大長公主怎麽會怪您呢……”

“她會。朕知道的,不讓她的女兒送她最後一程,她一定會怪我。”太上頹然地嘆口氣,“罷了,朕原本就有些猶豫,現在看來果然不妥。去傳姚氏過來,朕有話和她說。”

就這麽,被囚永巷将近一個月的姚氏,終于可以離開那陰寒之地。周兆吩咐了宮人去辦這件事兒,自己卻盯着他們離開的方向默然不語。

他服侍太上多年,明白吳國大長公主在他心中的分量,這會兒亡妹幽魂剛剛入夢,心情正激蕩着,要是再見到她的女兒,被那邊的眼淚哭訴一折磨,還不得立刻心軟?

幾天前皇帝的吩咐還回蕩在耳畔,“大長公主去得突然,父皇嘴上不說,心裏卻頗有些愧疚,認為是自己對妹妹太過心狠。所以,這些日子無論發生了什麽,都不能讓他見到姚氏,明白了嗎?”

明白,他怎麽能不明白!

周兆牢記皇帝的吩咐,充分利用了等待姚氏過來的時間,再次讓太上意識到,大長公主會犯錯是因為女兒的哀求,會在大雨中長跪也是因為替女兒頂罪。歸根結底,姚氏才是害死她的罪魁禍首。

厭憎之心再起,他雖然依舊準了姚氏扶靈相送,卻也不願再見她。

周兆跪在那裏聽到他的吩咐,一直提着的心終于落地,感慨自己可算能跟陛下交差了。

姚嘉若再次見到謝懷,是在三清殿內。

吳國大長公主出殡前一天,姚嘉若捧着親手抄寫的經文,從自己的住處到三清殿,一步一跪拜,最後更是用膝蓋爬上了三清殿前九九八十一級臺階。等到她終于跪到謝懷面前,額頭已經紅腫一片,隐約有鮮血滲出。

她對自己的傷勢仿若不覺,只是雙手高舉經卷,朗聲道:“亡母即将往登仙界,這是弟子對母親的一點孝心,還望天一道長可以成全!”

此次大長公主的喪儀,謝懷負責超度亡魂,這些日子過得頗為忙碌。早在姚嘉若回到建章宮當晚,他便得了消息,所以現在看到她一點也不驚訝,目光淡淡地落到她身上。

女子一身素衣,頭簪雪白絹花,除此之外再無任何裝點。因為一路跪拜過來,她臉頰早已累得通紅,額頭全是汗水,順着滾落。身上的裙子也沾染了灰塵,再不是從前那個永遠美麗動人的皇帝寵妃。

若非這樣的鄭重其事、不顧形象,太上也不會準許她來這裏吧。

他移開目光,淡淡道:“鄒遠,把這些經文拿進去,明日随別的陪葬品一并送入地宮。”

姚嘉若閉上眼睛,長長地舒了口氣。

他答應了。他原是那麽狠心絕情的人,她本以為連這微薄的心願,他都不會滿足。

還好最後,他答應了。

姚嘉若送完經文後,留在三清殿內長跪。殿門在入夜後關閉,她緊閉雙目,整整一個時辰都不曾移動一下。

有輕微的腳步聲響起,在靜谧的環境中格外清晰,每一下都像是重錘擊中她的心房。

羽睫輕顫,她慢慢睜開眼睛。視線所及是銀白的道袍,玄色絲履,男人手中握着拂塵,居高臨下地看着她,神情淡然得仿佛神靈俯視衆生。

這感覺太過熟悉,讓她想起從前的許多次,她偷溜到三清殿旁觀他帶領弟子誦經。那時候端坐上位的他,看起來就是這個樣子,清貴如谪仙,比身後的道君塑像還遙不可及。

一度讓她怨恨絕望的遙不可及。

勾起唇角,她輕輕笑了,“沒想到你還願意來見我。”

謝懷神情淡淡,“你費這麽大周折跑來三清殿,不就是想要我見你?”

姚嘉若笑着點頭,“對,沒錯。我費這麽大周折,是為了見你。只是沒想到天一道長居然這般大膽,這個節骨眼上與我暗中聯系,就不怕惹上麻煩?”

謝懷看她片刻,“既然姚娘子這般為貧道考慮,那麽,如您所願。”說罷,當真轉身離去。

姚嘉若瞪大了眼睛,有些不敢相信。眼看他的身影即将消失在帷幕,才猛地從蒲團上站起來,橫擋在他面前,“謝飛卿!你……你在戲弄誰!”

謝懷冷淡擡眸,“姚娘子,定城翁主,事到如今,希望你能搞清楚狀況。你想見我,所以我來了,但這不代表我會在這裏和你浪費時間。我耐心有限,有什麽話你挑重點的講了,那些欲說還休、裝腔作勢的把戲能免則免。今非昔比,你已經沒那個資本和我玩這套了。”

姚嘉若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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