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42)
沖擊面前有些傻掉了,表現在臉上就是面無表情的呆滞,只是看着他不講話。他等了一會兒,見她遲遲沒有回答,只當她不願意講,最終做出了讓步。
若無其事地拍拍她的臉,他微笑道:“這麽涼,凍着了吧?是朕不好,大晚上還帶你出來吹風。咱們回去吧。”然後牽着她的手回到披香殿,一路都不曾松開。
這樣的體貼,這樣的包容,眼前的男人與她熟悉的君王簡直判若兩人。葉薇想自己的決心之所以動搖,便是因為這樣的他讓她實在無法割舍。
她原本就喜歡着他啊……
不過現在看來,她還是低估了男人求得答案的決心。她不肯說,他便旁敲側擊地試探,臉上溫溫吞吞的,骨子裏的積極進取卻已全部調動起來。
但這是什麽劇情走向?他不是最厭惡神神鬼鬼的事情嗎,現在是一點都不在意了?
還是受刺激過度,決定破罐子破摔?
放下玉碗,她含糊其辭,“當然喝了。整個大燕,除了那些邊境荒蠻之地,沒哪兒不喝臘八粥吧?”
他點了點頭,“說的也是。”
她不想繼續這個話題,于是主動道:“剛才管尚儀說的是真的?陛下就那麽喜歡她的粥,甚至舍不得和人分享?”
“也不是喜歡她的粥,只是臘八節朕喜歡一個人過,不願別人打擾罷了。”
“這是為何?”
他沉默片刻,“從前在傳睢,每年臘八都是母親陪着我,她還會親自下廚煮粥。母親平時都很嚴厲,唯獨那一天會很溫柔,我後來才知道她與父親便是在臘八節定情的。一年當中就那麽一天,我可以不念書,和她坐在一起閑話家常,與市井間的母子沒什麽兩樣。可惜後來到了煜都,就沒機會再嘗她的手藝了……琉璃的粥和做得和母親很像,正好父皇也不喜歡臘八節,朕樂得清靜。”
他說話的時候眼睫低垂,葉薇第一次發現原來他睫毛居然這麽長,像小小的扇子。他容貌原是十分英挺的,眼睛卻因為這長長的睫毛顯出幾分清秀,看得她忽然有些心疼。
她想起了多年前的那個少年,高燒燒得渾身滾燙,還會在夢中喚母親,懇求母親不要送他走。
這些年,他其實也過得很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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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意識到的時候,她的手已經摸上了他的臉頰,驚得他神情一變。她反應過來,立刻想要退縮,卻被他一把攥住。他與她對視,烏黑的眼睛柔柔地看着她,“阿薇,我很少對一個人敞開心扉,但如果相信了誰,就不會改變。我知道你有顧慮,但你可以信我,無論真相是什麽,我都能接受。我知道你不會害我。”
她掌心貼在他的皮膚上,感覺到些微的涼。兩人的視線交纏,這是繼那晚之後他再一次向她明言,而她已經被對他的心疼占據了思考的空間,不願繼續欺騙。
嘴唇有些幹澀,她舔了一下,輕聲道:“她們說的是真的,我确實來路不正。”
他眸色微變。
“真正的葉薇在飲下那杯毒酒時就死了,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何會到她的身體中。
“不過你放心,我不是什麽山精妖怪,更沒有所謂的法力,就算想害你,也沒那個本事。”
雖然已基本确定,但在心底深處,他其實也想過會不會是自己想多了。或許,葉薇所有的疑點都有別的解釋,她是清清白白的,一切都只是流言中傷。
可是此刻,她的話仿佛最後的判決,将他僅存的僥幸也澆滅。那些獨自思量時自己也覺得荒謬的猜測得到證實,原來都是真的。
她真的不是葉薇。
她還在繼續述說:“這是老天跟我開的玩笑。來得莫名其妙,搞不好也會走得莫名其妙。也許在不久的将來,我就會離開這具身體,永遠消失在這世間……”
他忽然擁緊了她,打斷了後面的話,“別說了。”
他勒得太緊,她蹙起了眉頭,卻沒有出聲阻止。下巴擱在他的肩頭,她溫順地閉上眼睛,伸臂環抱住他的身體。
“子孟……”
“我不管你是誰,我只知道你是我的阿薇。我不會讓你離開的。答應我,永遠不要離開,好嗎?”
他們都讓她答應,但事實上,她什麽都答應不了。從前沒有這麽清晰地認識到,直到剛才說出那番話,她才陡然驚覺,自己如今在這世上其實什麽都不曾擁有。
連這具身體都不是屬于她的,遑論命運?
将他抱得更緊一點,她在心裏道:我也想答應你啊。
至少這一刻,我是真的想答應你。永遠不離開。
臘月十二的晚上,宮中發生了件大事。
美人喬氏被陛下以姚庶人同謀的罪名賜死,全過程都很順從的她在臨刑前忽然爆發,竟撲到身邊的江承徽身上,用藏在袖中的金釵捅破了她脖子上的血管。
宮人被突然的變故吓呆,等大家蜂擁而上将她拖開時,江承徽已經滿身鮮血、回天乏術。喬氏被宮人灌下了毒酒,臨死前瘋癫大笑,咒罵江宛清陷害自己,如今要死也是兩人一起死,黃泉路上誰也別想落下!
葉薇聽到消息時已經是第二天的早上,她坐在成安殿的正殿內,對面是面無表情的沈蘊初。宮娥奉上清茶,她推了一盞給她,淡淡道:“不知道頤妃娘娘對此事有什麽看法?”
雖然她的冷漠在意料之中,葉薇還是有些難過。無論是上輩子還是這輩子,蘊初都不曾用這樣的眼神看過她,一時間還真有些接受不了。
見她不回答,沈蘊初冷笑道:“喬瑟瑟和江宛清都被關在永巷待罪,那地方進去前可是要搜身的?喬氏從哪兒搞來的金釵,永巷的宮人都是死的不成?還有,前去送喬氏上路的人雖然不多,也不會沒用到這個地步,居然讓她當着他們的面把江宛清給殺了?陛下分明是想把江宛清滅口!”
葉薇整理了下心情,也恢複了正常,“恩,他确實是想把江宛清滅口。”
這事兒嚴格說起來,她應該是最早知道的,皇帝的計劃她一清二楚,江宛清臨死前兩天還特意去見過她一次。
陰森破敗的永巷內,狹窄的宮室關押了無數绮年玉貌的美人,從前的姚嘉若是這樣,如今的江宛清也是這樣。
她見到她的時候她已經消瘦了許多,臉也有些污髒,呆呆地坐在屋子的角落,抱着雙膝不知在想些什麽。
葉薇在門口立了一會兒她才發現她,第一個反應居然是欣喜地笑起來,“葉薇,你也被關起來了?哈哈,陛下不要你這個妖孽了,對不對!”
葉薇身上裹着黑色的披風,聞言微微一笑,“你看我這樣子,像是階下之囚嗎?”
江宛清這才看到披風下她幹淨整潔的儀容,瞪大了雙目,“不可能,陛下怎麽可能容下你?你明明就是妖孽!你使了什麽妖術,對不對?對不對!”
“宛清,你讓我說什麽好?你為什麽就是不肯承認呢?我是葉薇,貨真價實的葉薇,沒有被誰替換抑或附身,就是那個和你一起長大的葉薇。你這麽诋毀我,只是接受不了從前不如你的人忽然騎到你頭上吧?可是怎麽辦,我已經騎到你頭上了,不管你能不能接受,事實都是如此。當然,其實這也不重要,反正你沒多少日子可活了,所以要是自欺欺人可以讓你過得快活點,那你就繼續這麽哄着自己吧。”
葉薇每說一句話,江宛清的臉色就變得慘白一分,等她這段話說完,她已經跟鬼一般凄慘可怖了。她失魂落魄地搖着頭,喃喃道:“不,不是的……葉薇是個愚蠢軟弱的女人,她當我是朋友,不可能這麽對我……”
“你憑什麽認為她就不會這麽對你?她當你是朋友,你當她是過朋友嗎?你這種兩面三刀、背信棄義的人,根本就不配有朋友!她從前是太傻了,才會把你視作知己,白白受你這麽多年的欺辱。但現在不會了。死過一次的人什麽都看透了,明白你不值得,太不值得。”
她一壁說一壁走近她,每句話都帶着切骨的厭惡。這是她的真心話,是她對那位真正的葉薇的不值。和江宛清的恩怨是這位正主留給她的問題,既然占用了她的身體,就替她把這口怨氣也出了吧!
江宛清整個人都抵在了牆壁上,就好像面前站着什麽可怕的惡鬼。葉薇蹲下|身子,一把捏住她的下巴,含笑道:“你還不明白嗎?無論從哪個方面比,你都不如我。這麽多年能占到上風,只是我讓着你。現在我不想讓你了,所以,你就一敗塗地,所以,你只能爛在泥沼裏,和最污穢的東西一起死去!”
言罷,她轉身就走,仿佛不願再多看這面目醜惡的女人一眼。而在她身後,江宛清呆呆地看着屋頂,好像連魂都被人收走了。
……
沈蘊初有些意外,冷哼道:“娘娘倒是坦誠,就不怕臣妾把這些話傳出去?”
葉薇嘆口氣,“蘊初,我知道你現在生我的氣,但你相信,我雖然隐瞞了你一些事情,但我真的當你是朋友。我們認識也一年多了,這過程裏我對你是否真誠,你真的感覺不出來嗎?
沈蘊初神情一凝。一起經歷了那麽多的事情,她自然不能昧着良心說什麽感覺都沒有。被姚嘉若算計時,葉薇不顧自身安危的維護她一直銘記于心,而平時相處時的投契也讓她欣喜。好幾次她甚至覺得回到了小時候,她和表姐便是這樣自在地一起玩樂。
但正是因為這個,她才更生她的氣!
她以為是難得的知交莫逆,可她卻從一開始就在騙她!
這麽一想,她逼迫自己硬起心腸,“娘娘高深莫測,臣妾如何敢揣測您的心思?您快別說這些話,臣妾承受不起。”
葉薇明白自己這個表妹性子有多執拗,愛憎又有多分明,一時半會兒是不能原諒自己了。她不再勉強,嘆口氣道:“既然如此,那我們不說這個了。我今天來其實是有正事想問問你,可以嗎?”
“你且說來聽聽。”
“就是,你是怎麽知道我其實……并不認識宋大小姐的事情的?江宛清的供詞,論理,你是不應該知道的。”
沈蘊初臉色因為她的話又冷了幾分,“我自有我知道的源頭,你不用操心。”
葉薇無奈,“蘊初,你也知道茲事體大,還關系到謝道長……如果是別人告訴你的,那個人一定不簡單,你應該知道怎麽處理吧?”
沈蘊初不耐煩地擰眉頭,“放心,我只是避世,并不是真的什麽都不知道了。該怎麽做我自有主張,不敢勞煩娘娘。”
葉薇見她雖然口氣不善,到底應承了下來,這才松了口氣。摸摸鼻子,她覺得再待下去只會讓氣氛更糟,尴尬道:“那好,我先回去了,等你什麽時候消了氣,我再來看你。”
沈蘊初用餘光瞥她,見她失落地站起身子,再低着頭往外走,一時竟有些不忍。就好像自己做了什麽過分的事情,傷了她的心似的。
搖搖頭想甩開這錯覺,可那該死的居然陰魂不散,她有些崩潰,終是喊住即将離開的女子。葉薇回頭,她不自然道:“陛下此舉想必是為了護住你。可他做得太明顯了,我怕瞞不過那些大臣的眼睛,你最好多留個心眼。”
葉薇又驚又喜,朝她綻開個笑容,“你放心,陛下心裏有數,我也有數。”
她笑得太燦爛了,沈蘊初又覺得刺目,恨恨地扭過頭,“我放什麽心,說得好像我擔心你似的。我只是不希望你出了事情連累到我,別誤會。”
☆、111 甜蜜
果然是女大十八變啊!從前只當蘊初是潇灑豪邁的女中豪傑,沒想到口是心非起來居然這般惹人憐愛!
葉薇感慨萬千地回到披香殿,再回憶了一遍蘊初最後那別扭的小表情,感受到了某種名曰“怦然心動”的滋味。
這樣的姑娘,她若是個男人,真想娶了她帶着一起闖蕩江湖!
她還在浮想聯翩,身邊不知何時已悄無聲息站了個人影,等她反應過來已經遲了,有力的大手從後面伸過來,将她帶入了懷中。
“陛下?你吓死我了!”她嗔怒,扭過脖子去看他,“不聲不響就出來,我還當是誰呢!”
皇帝挑眉,“怎麽,這宮裏除了朕,還有人敢這麽抱着你?不要命了麽。”
葉薇想想也是,嘴上卻不肯認輸,“誰知道呢,說不定就是有那種不要命的人。”
皇帝将她摟得更近,兩個人成了依偎在一起的姿勢,她的臉頰貼在她的胸口,親密無間,“今天去見琳充儀了?”
“恩。”
“說什麽了?”
“就随便聊了幾句,沒什麽要緊的。她認為江宛清死得蹊跷,猜出是您的安排,所以讓我們當心些。”
“她向來聰明,看出來很正常,朕原本也沒指望瞞過去。”指尖滑過她眉毛,“不過你們還真是好姐妹啊,她挺關心你的。”
皇帝并不知道蘊初也得知了江宛清的供詞,也就沒想到這對好姐妹已經鬧翻。葉薇心中苦笑,面上若無其事,“自然。陛下又不是頭一天知曉。”
皇帝眼睛眯了眯。有些疑惑其實很早前就在心裏想過,只是那時候沒興趣深想,如今卻忍不住問了出來,“按說你們倆共事一夫,也算是情敵,怎麽竟一點都不介意?”
葉薇沒料到他會突然這麽問,片刻的愕後眨了眨眼睛,道:“陛下的後宮莺莺燕燕,美人何其之多?若人人都要介意,臣妾的日子就不要過了。朋友難得,尤其是在這後宮中。臣妾和蘊初都是明白人。”
朋友難得。這話聽着真是刺耳,就好像他這個夫君還比不過沈蘊初在她心中的地位似的!她不介意和別的女人分享他,只因為那是她的朋友?
握緊了她的肩頭,他低頭就在她唇上咬了下,“小沒良心的,什麽叫朕的後宮莺莺燕燕?那些女人我有多久沒去看過了,你真的心中沒數?”
她捂住唇,吃痛不已,“臣妾又不是彤書女史,怎麽會知道您什麽日子臨幸了什麽人?陛下說不過人家就動粗,好沒道理!”
他拉開她的手,捏住那小巧的下巴。雪白的肌膚上,紅唇豐盈,下方有個淺淺的牙印,是被他咬出來的。他覺得喉頭發緊,這才想起兩人已經有些日子不曾親近過,“這就叫動粗了?朕怎麽覺得我溫柔得很,一點都不粗魯。我粗魯的時候,可不是這個樣子……”
他聲音發啞,她聽着不對勁,果然下一秒他就低頭吻上了她的脖子。呼吸灼熱,舌尖濕潤,她身子一下就軟了,連眼睛都蒙上了層水潤,“你……”
他握着她胳膊将人換了個方向,讓她從背對着他的姿勢變成面對着他,更方便了他上下其手。葉薇被這突如其來的熱情搞得措手不及,好一會兒才喘着氣無力道:“你別這樣……現在還是白日……”
“白日又如何了?這裏又沒旁人,閨房之樂,阿薇……何必如此羞澀?這可不像你。”說着,手覆上了她的右邊高聳,用力揉弄了一下。
葉薇身子狠顫,幾乎就要迷失在這愉悅的滋味中。然而殘存的最後一絲理智提醒了她,就算要白日宣|淫,今天也實在不是合适的時候!
“你……你松開!彤書女史沒跟你說嗎,我……我身子不方便,不能侍寝!”
他此時已經把她壓到了地上,绮羅絲綢亂成一團,端的是香豔無比。聞言好像有點不能理解,消化了會兒才明白這話的意思,眉頭都痛苦地皺到了一起……
“不方便?”
她用力推他,奈何身上的人跟死了似的,半點不願動彈,“是啊,你,你起來啊……”
簡直瘋了,怎麽會鬧這種誤會?按規矩,君王臨幸各宮前,彤書女史都會查閱宮嫔的天癸日期,以确定這位能否侍寝。怎麽他今天過來前,彤書女史沒說?
皇帝抱着她,臉上沒有表情,身子也有氣無力的,整個人都透漏出一種生無可戀的滋味,“你別推我了。等會兒,讓我緩緩……然後就起來。”
她于是乖乖躺着,感覺他灼熱的身子逐漸恢複正常,那處也不再咄咄逼人,終于輕舒口氣。他翻身坐起,黑着臉走到案幾旁,也不管那茶已經涼掉,咕咚咕咚就喝了下去。
她整理了衣服,跟着走到旁邊,打量他的神情。他沒好氣地瞪她一眼,她立刻辯解,“你瞪我做什麽?又不是我的錯。你要罰就去罰彤書女史好了,這種事都不交代,她怎麽當差的!”
皇帝“啧”了一聲,“做人得講道理,這事兒也怪不到她身上。朕如今空有三宮六院,也就常留宿在你這裏,而且大多數時候都不曾臨幸。她怎麽知道我今天突然就有興致了,還在大白天的,始料未及啊……”
葉薇見他都開始自嘲,跟着抿唇一笑,“也是,怪不到她身上。”
皇帝看着那張強忍幸災樂禍的小臉,無奈地搖搖頭,“果然是沒良心。”
葉薇悶笑了一會兒,見他臉色實在難看,終于一點一點蹭過去牽住他的手。他視若無睹,她眼珠子骨碌碌一轉,壞心眼地用指尖在他掌心撓了一下,如願看到男人身子輕顫。
“葉薇!”
“诶!”她脆聲應道,眼睛眨啊眨的,天真無辜的模樣。他終于被她打敗,抑郁地別過頭。
頰邊一點濕潤,他眼睫抖了抖,便聽到她的聲音柔柔在耳邊響起,“我有良心。你對我的好我都知道,記在心裏吶。所以,別生氣了。”
他沒有說話,唇角卻已經輕輕地勾了起來。
這個小插曲過後,殿內的氣氛變得更加融洽。葉薇倚在他身上,繼續先前的問題,“我是真想知道,江氏的事情你接下來打算怎麽做?”
那天與皇帝坦白之後,他就告知了江宛清對她的指控。葉薇裝出恍然大悟的樣子,而他淡淡表示,事到如今,這個女人是留不得了,只能和喬氏一并處置掉。
她原本以為他會選擇更加自然的方式,誰知最後居然是這個結局。蘊初說得沒錯,大家都能看出來這是皇帝陛下要滅口,她當着蘊初的面讓她放心,這份底氣來源于因為她對皇帝的信任,但實際上他什麽想法,她一點都不清楚。
皇帝看出她的擔憂,輕輕一笑,“怕了?都說了萬事有朕,你只需要站到我身後,安心讓我護着就好。”
“我才不怕。您膽子這麽大,我想去見江氏最後一面都答應了,可見勝券在握。我只是好奇,想知道您具體是怎麽安排的。”
皇帝擰了下她的鼻子,“告訴你也無妨。前陣子朝臣們輪番上疏攻讦你的事情想必你也有所耳聞吧,知道幕後主使是誰麽?”
葉薇裝模作樣的思索了瞬,“臣妾覺得,除了左相大人,也沒別人這麽恨我、同時還有那麽大能耐了……”
“沒錯,就是左相。他看你礙眼,所以做出這麽多事情來,既是為了給宋楚怡報仇,同時也是替自己一黨掃清道路。如果朕沒猜錯,左相大人對朕的後座還存着觊觎,想往上推人呢。”
“陛下如今肯定不會讓他如願,不然當初也沒必要費那麽大工夫除掉宋氏了,對吧?”
皇帝冷笑,“自然不會讓他如願。所以這次的事情你不用想太多,朕是在給他個警告,也給朝中上下的明眼人表明态度。朕要告訴他們,今非昔比,左相休想像從前那般把手伸到朕的後宮裏來,憑着自己的心意興風作浪。”
原來如此。
葉薇知道這幾年皇帝一直在和左相拉鋸,兩人表面上看着還關系和睦,但內裏的激鬥已趨白熱化。尤其是宋楚怡被廢之後,稍微有點腦子的朝臣都看出了陛下對左相的磨刀霍霍,如何站隊、如何抉擇的問題也就不容回避地擺到了他們面前。
這是他和左相的戰争,個中艱難她雖然不曾親眼所見,也能窺探一二。每到這個時候,她都會有種他們是一個陣營同袍的錯覺,面對的敵人是一樣的,可以并肩作戰。
他自有他的方法争取擁趸,這些事情她幫不上忙,再加上擔心插手政事引得他反感,之前甚至不曾開口過問。不過現在不一樣了,她明白自己在他心中的份量,行事也不再那麽瞻前顧後。
她想要幫他。這兩人一個是她的夫君,一個是她的父親,他們的對決,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希望誰勝出。
腦子裏有什麽東西閃來閃去,她模糊間覺得自己似乎遺忘了什麽極重要的事情。那是她隐忍不發許久,準備挑選個最好的時機捅破的,極其重要的機密。
可究竟,是什麽呢?
忽然間,仿佛閃電劈開夜空,她想起來了!
是夜深人靜的碧湖之畔,宮娥打扮的女子和面前的男人相對而立,似乎在交換什麽東西。而她縮着身子躲在角落,遠遠看着那對男女,滿心都是惶恐驚懼……
那就是她送命的原因!
“阿薇,你怎麽了?”
葉薇猛地擡頭,大大地喘了口氣,胸口劇烈起伏,“陛下……”
他摸摸她額頭,“你出了好多汗,想到什麽了?”
她反手握住他的手,“很重要的事,我差點就忘記了。都怪最近發生太多事情,害我居然把這件事抛到了腦後。”
那是她埋藏于心的秘密,此刻終于浮上心頭。這一世她剛剛醒來時還曾考慮過以此來打擊宋楚怡,最終卻因為茲事體大、害怕無法抽身而放棄。
現在回頭再看,時機剛剛好。
他蹙眉,“究竟是何事?”
葉薇平複下心緒,道:“是一年多以前,葉薇之所以被人下毒的原因。”
她說“葉薇”,皇帝自然知道她指的是誰,表情一瞬間有點怪異。葉薇看在眼中,心情也有些微妙。
與她原來的猜想不同,在坦白了“自己來路不正”後,皇帝并不曾把這件事挂在嘴邊。他就好像沒從聽過這些話一樣,待她如從前,連那些試探的言語都省去了。
她疑心過他的态度,一開始不懂,漸漸的也回過味來。那些事情畢竟不容于世,他們自己清楚就行了,斷不能讓旁人知曉。言多必失,他是連一點空子都不肯留給那些暗處窺視的眼睛,謹慎到了極點。
除此之外,還有個原因也不容她忽略。自己那天說什麽“也許在不久的将來,就會身不由己地離開”,那話顯然是讓他動容了。他性子要強,不肯在面上表露出自己的恐懼,但實際上已經怯了。
他在害怕。
不去提起,就可以當那件事不存在,就可以讓自己堅信,她會好好地陪在他身邊,朝朝暮暮,永不分開。
原來情到濃時,男人也會有這麽天真的一面。
“葉薇中毒的原因?”
這件事他當初也想過。理智的分析告訴他,一定是她得罪了宮中哪派的勢力,這才招致殺身之禍。可她後來從不曾提及,他便當她自己其實也不明白,又或是大概明白,但沒有證據,所以說了也白搭。
不過現在看來,她原來是有頭緒的?
“是。遭此橫禍不是因為別的,只因她撞破了某些人的秘密,所以,被殺人滅口。”
皇帝神情微變,葉薇握着他手的力氣加重幾分,“我醒來之後,記憶裏一直有個模糊的畫面,深夜的禦花園裏,宮女和男子交換東西,行為鬼祟。那宮女後來被我認出來了,正是璟昭媛身邊的琥珀!”
見他還是不說話,她又補充道:“後來蘇氏在氣急敗壞時曾失口對我透漏,說璟昭媛一直聽從左相的命令,傳遞宮中的消息給她。這件事連當時的宋皇後都不知道,璟昭媛是背着她們這麽做的。
“陛下,臣妾覺得這是個很好的缺口,您或許可以從這裏着手……”
☆、112 小貓
葉薇也不知道那些話皇帝聽進去多少,更不知道他又有什麽計劃。臨近年關,宮中的事情越來越多,皇後不在,一切都落到秦賢妃以及她這個協理六宮的頤妃娘娘肩上,樁樁件件都費盡了心思。
比起從前,她和賢妃的關系有了微妙的變化,旁人或許察覺不出,但身為當事人,葉薇清楚地知道許多事情都不一樣了。沒了宋楚怡和姚嘉若,她對秦以蘅來說就不再是助力,反而成了登上後位的阻礙。不過在很早以前她就料到會有今天,所以真的發生也不覺得有什麽,心情十分平靜。
秦以蘅的表現也很自然,每日商議完正事後都會熱情地留她品茗閑話,還時常叫上沈蘊初作陪,仿佛真是親如一家的好姐妹。
次數多了,許多事情也就被她看在眼裏。
“這是怎麽了?從前你們倆不是最要好麽,現在為何連話都不怎麽說了?鬧別扭了?”放下白瓷青花的茶盞,她含笑問道。
葉薇聞言看了看對面的沈蘊初,卻見她面色如常,語氣平淡,“娘娘說笑了。臣妾與頤妃娘娘身份有別,哪敢和她鬧別扭?”
賢妃揚了揚眉毛,“阿薇,她不肯說,你也不願意跟本宮講講嗎?”
葉薇抿唇,“不是什麽大事,讓您操心了。臣妾和琳充儀私下會處理好的。”
賢妃點點頭,不再追問下去。等到一杯茶用完,披香殿也來了人傳話,說是永乾殿的宮人提前告知,陛下晚點會過來,請頤妃娘娘早些回去準備接駕。
葉薇告辭而去,賢妃叫住也準備離開的沈蘊初,嘆息道:“現在這裏也沒外人,有什麽不痛快的大可以跟本宮講講,或許我還能幫你出出主意。”
沈蘊初神情有些詫異,低頭不語。
“蘊初,你打從入宮起就跟在本宮身邊,一直忠心耿耿。本宮素日雖不曾宣之于口,卻也心裏有數。便是頤妃,我也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多加親近的。所以你大可放心,無論從哪方面考慮,你們兩個中間,我也是更願意幫你的。”
她話說得含糊,沈蘊初卻一聽就明白。如今的她和葉薇比起來,她當然會選擇幫她。陛下對那人的盛寵明顯已讓賢妃心生不安,這種時候她們若生了嫌隙,對她絕對是一樁大好事!
“娘娘的好意臣妾心領了,感激不盡。但是您真的誤會了,臣妾和頤妃娘娘之間沒有什麽大不了的事情,不過是些小誤會,過一陣就好。”
她這麽說着,眉頭卻微微皺着,眼眸暗沉,明顯不是那個意思。賢妃看在眼中,略一沉吟便微笑道:“若果真如此,那就再好不過了。”
沈蘊初離開含章殿後,順着宮道往成安殿走。道路剛剛清掃過,地上沒什麽積雪,她步子又穩又快,一點都不像養尊處優的妃嫔。宮人們都被甩在了後面,也就打小服侍她的婢女阿映勉強跟了上來。
“小姐,您……您別走這麽快啊……”阿映忍不住拉住她胳膊,“又沒有老虎在後面追趕,咱們跑這麽快,是要去投胎麽?”
沈蘊初終于停住腳步。眼前是開闊的冰湖,她站在湖邊活動了下脖子,長舒口氣,“這宮裏真是憋得慌,剛剛在含章殿忍了那麽久,現在再不跑一跑,連氣都要喘不過來了!唉,要是有馬就好了。揚鞭疾行、放聲高歌,再喝一壺表姐親手釀的美酒,那樣的日子才真叫痛快!”
這是過去常做的事情,阿映現在卻聽得有些難過,“如今在這深宮中,想縱馬飲酒哪那麽容易?奴婢當初就勸過您了,這宮裏不是什麽好地方,您住不慣的。現在怎麽樣,難受死自己了吧?”
沈蘊初沒說話,阿映也沒敢繼續說下去,怕往她傷口上撒鹽。剛想轉移話題,卻聽到她輕輕一笑,調侃道:“阿映,不是我說你,再這麽唠叨下去,你就要變成老媽子了。”
阿映氣結,“是,奴婢是老媽子。您嫌我唠叨,那找不唠叨的好了!”
沈蘊初笑睨她,阿映于是嘆口氣,覺得在這個當口鬥嘴不是時候。趁着那些人還沒跟上來,低聲問道:“适才賢妃娘娘的話,您是怎麽想的啊?她什麽意思?”
沈蘊初懶懶道:“還能有什麽意思?拉攏我,想我幫着她一起對付葉薇呗。”
“原來真是這樣。”阿映嘆口氣,“想想也是,您和頤妃娘娘從前都好好的,偏在這個節骨眼上鬧翻,賢妃她又不是傻的,當然要抓住機會了。奴婢看賢妃娘娘志向大着呢,頤妃如今風頭這麽盛,恐怕已經被她視作眼中釘、肉中刺了。您打算怎麽辦,總不會真幫着她吧?”
沈蘊初勾唇一笑,有些冷淡,“我為什麽不可以幫着她?”
阿映愕然,“可……”
“葉薇騙了我那麽重要的事情,利用我的信任,将我玩弄于鼓掌中長達一年的時間。這樣的奇恥大辱,以我的性情,對她恨之入骨也很正常吧?”
阿映無言。是,以她那敢愛敢恨的性子,因此與頤妃徹底反目也是常事。可從她這些日子的觀察來看,她似乎并沒有氣到那個地步……
好半晌,她才結結巴巴道:“可您剛才在含章殿,不是這麽講的……”
沈蘊初冷着臉,“哪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