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昭媛 (1)
“若水,你現在是陛下的妃嫔對嗎?他對你怎麽樣,他知道你的身份嗎?”
葉薇道:“傅母放心,他知道我的身份,對我也……也挺好的。”
“那這次他将我召進宮,也是你的意思?”
“一開始我并不知情,都是你入宮後才……傅母,這些都不重要,我們現在最需要做的,是為母親報仇!”
安氏臉色微變,“為你母親報仇?你……你知道了?”
葉薇一看她的臉色就知道她在想些什麽,“傅母,都到了今天這個地步,你就不要再想着隐瞞我了。我理解你的苦心,從前你是希望我不要被仇恨羁絆,不要去以卵擊石,可結果呢?我也被他們害死了。現在天意讓我站在這裏,天意讓我知曉此事,那麽如果不能為亡母讨回公道,百年之後我有何面目去九泉之下見她?”
安氏被她說的有些松動,卻還是存着顧慮,“可,可那個人到底是你的父親,你真的能和他作對嗎?這有違孝道,是天理難容的……”
“天理若真的難容,那就将我和他一并收了吧。他從未把我看成過他的女兒,我又何必當他是父親?況且他賜我的那條命早就被他的寶貝女兒斷送,骨肉都爛在了黃土之下。如今我是葉薇,渾身上下沒有一處是和他有關系的。”
安氏這才明白原來在她的心底深處,早已和宋演恩斷義絕!她想要複仇,決心比任何一個人都要堅定!
呼吸陡然急促,她掙紮許久,終于攥緊了她的手,毅然道:“好,既然你堅持,傅母一切都聽你的。”
葉薇稱病多日,沈蘊初能瞧出不對,別人當然也能。她不露面那段時間,宮中上下都有謠言傳出,說頤妃是開罪的陛下,所以才被禁足在寝殿。
好不容易她出來了,皇帝既沒有臨幸也不曾召見,冷冷淡淡的樣子全不似之前的寵愛。若沒有先前的流言大家還不會多想,可如今看到這情況,再結合陛下的态度,許多人都信了“頤妃開罪陛下”這個說法。
這裏面也包括了迫切想看她笑話的璟昭媛周氏。
葉薇在景怡宮附近散步時遇到了她,兩人如今住得近,這樣的碰面也是常事。
正是陽春三月,冬日的嚴寒消去,宮人們也換上了輕|薄的春裝。璟昭媛身着桃紅色的對襟襦裙,腕上一對翠玉镯子,額心還貼了金燦燦的花钿。這裝扮真是高調又招搖,可惜她膚色偏黃,容貌在宮嫔中向來是敬陪末座,平時保守點打扮還能稱得上一句秀麗,如今這樣把自己當嬌豔少女般折騰,反倒将本就不多的優勢喪失殆盡,看得人忍不住皺眉。
“頤妃娘娘,多日不見,不知娘娘的身子可大好了?臣妾這些日子一直想來漪蘭殿看看您,可惜陛下不讓,說您見不得人,教我等好生憂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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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麽叫她“見不得人”?她這陰陽怪氣的毛病究竟什麽時候能改改?除夕當晚的和氣果然只是個錯覺!
葉薇淡淡一笑,“禦醫說本宮需要靜養,陛下擔心我被那些無關緊要的人打擾了,所以才會有此吩咐。如今看來,陛下果然考慮得周到。”
被諷刺回來了,璟昭媛有些不快,“原來如此。只是陛下既然如此關心娘娘,為何您養病期間從未去探望過呢?還有您病好之後,也沒見他召見。陛下的行為,真是讓臣妾百思不得其解啊。”說完,挑釁地擡了擡下巴,且等着葉薇的答複。
葉薇朝前走了兩步,站到了璟昭媛面前。挨得太近,璟昭媛似乎有些怯了,猶豫着想往後退。葉薇沒理睬,淺笑吟吟地在她耳畔輕聲道:“你想不明白很正常。你要是能領悟陛下的心思,就不會在本宮面前跪地磕頭、喚我娘娘了。”
璟昭媛臉色騰地漲紅,銀牙死死地咬在了一起,幾乎能聽到響聲。她最恨的就是這個!她是從潛邸出來的,從前排在姚氏下面也就認了,誰讓人家有一個了不起的母親呢!可這葉薇算什麽?小吏之女,入宮還不到兩年,憑什麽就坐到了從一品的位置,憑什麽淩駕在她頭上!
當初就應該殺死她!那杯鸩酒為什麽沒有毒死她!
葉薇見她眼睛都瞪圓了,語氣又變得和緩起來,“昭媛可千萬別誤會,本宮說這話不是為了嘲笑你。只是有些事情你難道從來沒認真想過?哪怕不和本宮比,從前在潛邸的時候,你不也是所有媵妾中身份最低的麽?可你的出身也不比睦妃差,怎麽就只能在她身邊當個陪襯了?”
璟昭媛僵着臉,繼而嗤笑,“娘娘說這些話,是打算挑撥臣妾和睦妃娘娘嗎?”
葉薇挑挑眉毛,“這是什麽話,本宮只是為璟昭媛你不平。無論是廢後還是睦妃,她們誰做主時你都只能乖乖聽命。廢後便罷了,她好歹是主母,又是左相的女兒,可睦妃……她父親官職似乎并不比令尊高啊,在陛下面前也不見得多得寵,認真論起來和你是一樣的。但在廢後被囚陽東宮的時候,她卻差不多成了你要效忠的人,這樣不公的對待你就真能服氣?難道你真的沒想過為自己做點什麽?”
璟昭媛手都攥緊了。葉薇的話輕松挑起了她長期以來對睦妃的不滿,哪怕明知道她的目的就是離間她們兩人,也控制不住地心動。
掙紮了許久,她終是道:“多謝娘娘為臣妾考慮,不過臣妾與睦妃娘娘情同姐妹,向來是不分彼此的。”
葉薇笑笑,“這樣啊,那好吧,是我多事了。
視線落到旁邊青衣宮娥的身上。那人正有些擔憂地看着自家娘娘,對上葉薇的眼睛立刻埋低了頭,“頤妃娘娘。”
是琥珀。
葉薇“嗯”了一聲,“天色不早了,本宮回了。璟昭媛要是還沒玩夠,便接着逛吧。不打擾了。”
她帶着人施施然而去,徒留璟昭媛看着她的背影,臉上的表情分外複雜。
旁邊的琥珀看看自家娘娘,再看看走遠了的頤妃,隐有不安的感覺浮上來,卻又覺得那東西輕飄飄的,她抓不住。
葉薇知道自己對璟昭媛的那番話多多少少都能起到點作用。那個女人愚蠢又易怒,要被挑釁得沖動行事實在太容易了。如今見不到宋楚怡,身邊也就睦妃能約束約束她,可自己偏偏就是挑撥的她和睦妃,連後路都給她斷了。
三月初九當夜,巡邏的金吾衛在皇宮西邊的閣樓裏抓住了一對男女,一開始以為是宮人私通,把人帶回去審問了才發現女的居然是璟昭媛身邊的宮娥琥珀。事情立刻變得嚴重,金吾衛不敢馬虎,天不亮就上報到賢妃和頤妃處,然後等到皇帝下朝,兩人又一起去了永乾殿,将此事上奏天聽。
“琥珀什麽都不肯說,臣妾又不敢動刑動得太狠,只能先來告訴陛下。那個男的在金吾衛抓人的時候跑掉了,究竟什麽身份也不清楚,可臣妾看這樣子,不像是單純的私通。”
皇帝聽完賢妃的話,淡然地點了點頭,“無論是什麽原因,在宮中大半夜私會男子已是重罪。此事便交給你和頤妃負責,務必要問出真相。”
“可她的嘴很嚴……”
“嘴再嚴、骨頭再硬,能硬得過慎刑司的鍛煉?你該怎麽做就怎麽做,不用顧忌着她是璟昭媛的人。呵,朕回頭還要去問問璟昭媛,怎麽會有這麽個不守規矩的侍女,真是丢盡了她的臉!”
賢妃得了吩咐,動起手來便再無後顧之憂。從之前許多次的例子就能知道,但凡入了慎刑司,哪怕藏得再深的秘密都能問出來,所以葉薇也很放心,只等着琥珀熬不住把實話說出來。
這期間璟昭媛無數次求見陛下,都被拒絕。皇帝甚至派人把她看管起來,理由是宮女犯罪,她身為主人難辭其咎,事情沒查清楚前不許跟任何人見面。
這麽一來,也就斷絕了她私下聯系幫手的可能。
葉薇想到這裏就覺得皇帝坑起人來還挺不厚道的,上次聽了她的告密後,就想出了冒充左相的人給璟昭媛傳話約見的辦法。難為他能裝得那麽像,居然讓那邊上當了。
本來還在佩服,然而一想到自己也被他這麽坑過,立刻就有些索然無味,連雪團到腳邊獻殷勤都不想理了。
琥珀并沒有堅持多久。第三天的晚上,她已經被打得氣若游絲,趴在慎刑司的磚地上,終于崩潰,“我說,我什麽都說……我去那裏,确實是為了見一個人……”
“見什麽人?”
“我也不知道,每一次來的人都不一樣,那一個我不認識……”
“每一次?你和那些人在宮裏這樣私相授受有多少次了!還有,既然不認識,又怎麽判斷他就是你要見的人呢?”
“有信,他手上有相同的信……”
“那些人究竟是誰派來的,速速從實招來,不得有半句虛言!”
琥珀手指摳着磚地的縫,指甲裏已經滿是血跡。她被拷打了三天,每天都像是生活在煉獄中。她想死,可是他們連死都不讓,兩次咬舌都被阻止了。從早到晚不間斷的折磨,暈倒了就把她潑醒,黑暗永無盡頭。她受不了了。招了吧,只要招了就可以安心去死了,反正昭媛娘娘也沒有來救她。呵,她怎麽會來救她呢?她從來都只顧着自己,這種時候肯定巴不得她快些死了永遠閉嘴才好。
“那些人是左相大人派來的,為的便是讓昭媛娘娘傳遞陛下的消息給他,好幫助他掌控宮中的情況。”
☆、125 争執
事涉左相,立刻引得朝野上下側目。
早在宋楚怡被廢的時候,就有大臣攻讦宋演交通後宮,只是當時無憑無據,他又有上皇的庇護,最後才不了了之。如今琥珀的話一傳出去,許多人再次想起了那些傳聞,局勢又變得沸騰起來。
宋府內。
魏國夫人白棠音狠狠地拍了下桌子,恨恨道:“千算萬算,沒想到那璟昭媛居然是那樣一個蠢貨,事情全壞在她身上了!她父親是戶部尚書周璞吧?真是教的好女兒,如今這爛攤子,他負責收拾嗎!”
宋演閉着眼睛,“也不能全怪周氏。陛下以有心算無心,她一個深宮婦人,哪裏能逃過他的算計?”
“陛下……”白棠音默念,繼而轉頭,“君陵你也是,明知道她愚蠢,就該派人去提醒一二,怎麽任由她胡作妄為呢?”
宋演不語。他正是擔心貿然見面被抓了先行,才按兵不動,卻沒想到陛下會有此一招。
“要我說,當初就不該選她為你遞送消息。這樣的人,哪裏能以此等大事相托?”
“不找她,那找誰?楚怡,還是岳家那個女兒?楚怡是你養大的,她什麽想法你難道還不清楚?她才不管我這個父親是死是活呢,心裏想的、念的都是怎麽讨得陛下的歡心。讓她背叛夫君給我送消息?呵,你還不如直接拿把劍殺了她。”
自家閨女向着對頭,白棠音臉色有點不好看,“那岳芷汀呢?她可比周氏聰慧多了。”
“她确實聰慧,卻并不可靠。那女子看着溫婉,然而心性堅定,和她父親一樣,不是那麽好控制的。明着向着我,背地裏盤算着什麽還不知道呢。況且她和楚怡打小一起長大,我看她寧願忠心楚怡也不會忠心我。所以,何必冒這個險?”
這麽說下來,除了周氏還真沒有更合适的人選了。白棠音越發煩躁,“你總有道理,可事情鬧到現在這個地步,要怎麽辦你說吧?上次楚怡出事,你就攔着不讓我去救她,說什麽早晚會讓她重見天日。如今可好,咱們自身都快難保了!真到了最後那日,是不是還要把我年邁的老父一起拖出來上斷頭臺啊!”
宋演嘆口氣,起身走到她後面,按住她肩膀讓她坐下來,“夫人莫急。說這些不吉利的話做什麽?也不怕咒到了自己。”
白棠音原本是驕縱慣了的人,在外面還裝出高貴端莊的模樣,在素來疼寵自己的丈夫面前就懶得再收斂性情了。況且她父親雖告老還鄉,卻還有個官居大司馬的舅舅,在宋演面前依然是底氣十足。
秀眉挑起,她想起了某事,唇邊溢出冷笑,“說起來,咱們會有今日還得感謝你的寶貝女兒。若沒有她,楚怡也當不上皇後,更不會被廢!”
宋演臉色冷了幾分,“你說什麽?”
“裝什麽傻?上次我從宮中回來就告訴了你,咱們當初根本被陛下給騙了。楚怡被廢不是因為開罪了太上,而是陛下知道了李代桃僵的事情,故意算計的她!他對她早就沒有夫妻情誼,不僅不會看在她的面上放過我們,還會恨得更劇烈!我叫你小心提防了,怎麽還被人鑽了空子!”
她越說越恨,細長的食指在他胸口指指戳戳,“我可真是小瞧了你那個寶貝女兒,都死了這麽多年還能蠱惑得男人為她翻雲覆雨,難不成是狐貍變的?和她的親娘一樣,都不是什麽好東西!”
“夠了!”
白棠音僵住,不敢相信宋演居然用這種口氣跟她說話。從前她偶爾也會跟他放肆,他從來都不會計較。人前人後,她都是他寵愛有加的妻子,哪怕有再多的妾侍,她的地位也無可撼動。
可是今天,就因為她說了那對母女的不好,他便對她疾言厲色了!
咬着牙齒,她一壁點頭一壁冷笑,“我就知道,你還是忘不掉那個女人對吧?還有她的女兒,你一直覺得我們對不起她,是不是?那我和楚怡算什麽,你把我們擺在哪裏了!”
宋演厭煩地別過頭,“我早就說過了,不要再提起阿瀾!”
“你還記得她叫阿瀾啊!不錯嘛,都過了二十幾年還沒忘。看來我真是沒猜錯,有些人就是這樣,活着的時候不算什麽,等到死了你倒開始緬懷了?你不覺得自己很可笑嗎!”
“你到底有完沒完?”宋演忍無可忍,“當年陛下看中的明明是楚惜,如果讓她嫁過去哪裏會有後面那麽多的事情?就因為害怕楚惜當上太子妃,楚怡就敢用毒酒殺了她,下手的時候,她有沒有想過那是她的長姐?我當時就不該原諒她,今日敢殺姐,明日就敢叛父,此等不孝不悌之人,根本就不配我興師動衆去救她!”
白棠音氣得幾欲發狂,“你終于承認了?你壓根兒就沒想救楚怡出來。你只想着自己脫身,所以她才會被廢黜,才會被全天下人恥笑!連自己的親女兒都不顧,你還有點為人父親的責任麽!”
宋演冷漠地看着儀态盡失的妻子,忽然嗤笑道:“我要是真有為人父親的責任,在楚怡殺死楚惜的時候,就該讓她給她姐姐償命!”
白棠音身子狠狠顫了幾下,搖搖欲墜。她往後退了兩步,眼眶慢慢發紅,“好,可算聽到你的真心話了。宋君陵,你娶我的時候是怎麽說的?要是沒有我父親和母舅的幫忙,你能坐到今天的位置,能成為權傾天下的左相?你這個翻臉不認人的白眼狼!”說着,揚手就朝他面上掴去。
動作停在離他臉頰一寸的空中。
白棠音回過頭,看到了她唯一的兒子。宋楚恒右手握着她手腕,低聲道:“母親,您過分了!”
宋演面無表情,仿佛沒看到妻子的舉動,而白棠音迅速地抹了把眼淚,抽回手道:“你和你父親說吧,是死是活我都不想管了。大不了咱們一家就共赴黃泉,興許他還盼着呢!”
母親扔下狠話離去,宋楚恒神情尴尬,還有些畏懼,“父親……”
宋演撩袍坐下,神情恢複了平靜,“你過來了就好,為夫有事要與你商議。”
“諾。”宋楚恒在對面跪坐下,宋演揉了揉太陽穴,淡淡道:“關于昨日之事,你有什麽想法嗎?”
“您是說那名婢子的指控?不足為懼。父親考慮周詳,早料到會有今日,所以任何信件都是看過即銷毀,她拿不出證據。只是如果璟昭媛被此事影響,和那婢子一起指控父親您,就有些麻煩了……”
“她不敢。這罪名一旦成真,我倒黴不說,她一家老小也完了。她不是那孑然一身的婢子,做事還得為家人考慮。”
宋楚恒松了口氣,“那就沒什麽可擔憂的了。想不到陛下費了這麽大的力氣,到最後也不過如此。”
宋演搖搖頭,“所以我常說你空有一身武藝,謀略城府卻淺得可以。以陛下的心性,哪裏會這麽輕易就讓我們脫身?這只是頭招。”
“他……他還有別的計劃?”
宋演沉默。上次妻子從宮裏回來,帶給他那個驚人的消息。當時就料到皇帝近期內肯定會對他出手,也以為他會将發難的重點放在李代桃僵、欺君罔上上面,這些日子都在思考關于此事的對策。沒想到真正事發時,卻是因為璟昭媛。
他到底在打算些什麽?
“不過父親,陛下這回下手的目标這麽明确,肯定是清楚璟昭媛和您互通消息的事情。可您向來做得隐秘,他是怎麽知道的?”
宋演沉吟,這也是他困惑的一個問題。片刻後眼前忽然閃過一張面孔,幾個月之前的紫薇殿外,她曾對他出言不遜、态度嚣張。
“頤妃……”
葉薇抱着雪團,一邊給它梳毛,一邊聽妙蕊禀報外面的情況,“琥珀雖然招供了,但璟昭媛死活不肯認。她說不知道自己的侍女為何會大晚上跑到那裏去,但絕對不是自己指使的。還說琥珀興許是被誰收買了,故意來陷害自己和左相,請陛下明察呢。”
“那太上皇那邊呢?這事兒傳到他耳中了嗎?”
“奴婢不知。太上皇自從吳國大長公主的事之後,就一直在建章宮将養龍體,等閑不得打擾。不過此事鬧得這麽大,他應該聽說了吧?”
葉薇将貓放到地上,若有所思。
當天晚上,皇帝親自去了建章宮,面見太上。此時他已經從周兆口中知道了宋演的事,見到皇帝就道:“宋君陵的事情究竟是不是真的?”
皇帝道:“父皇莫急,兒子來就是想跟您說此事。雖然有侍女的指控,但到底沒有确鑿的證據,真相如何還未可知。”
太上皇如今對宋演的感情早不如從前,經過親生妹妹的背叛,他再也不信這世上有誰是真的忠誠了。宋演本來就是奸猾之人,若真的做出這等事來也很正常。
這麽想着,他終于下定了決心,“仔細查。如果他果然膽大至此,你依法處置便是,不用顧忌着朕。”
皇帝點頭應下。
太上皇忽又想起另一樁,“我聽周兆說,你這幾個月一直把廢後安置在重月閣,時不時還親自登門探望?”
皇帝神情略不自然,“陽東宮燒毀了,兒子一時半會兒找不到安置她的地方,所以讓她在重月閣暫住。至于登門探望,她身子不太好,兒子也是不放心……”
“有什麽不放心的?你別忘了她只是個廢後,下堂之婦、獲罪之身,哪裏配得起你這樣的對待?外面的風言風語朕也聽了不少,你不會真存了那種心思,想效仿前朝章獻皇後故例吧?”
皇帝拱手一揖,“父皇誤會了,兒子斷斷不敢有此心思。只是……只是宋氏畢竟救過我的命,讓兒子完全丢下她不管,我心裏終究過意不去。”
太上皇皺眉,“說起這,朕早就想問你了。宋氏她一個養在閨中的千金貴女,怎麽救的你?你還需要她救?”
“此事說來話長。載初二十二年的時候,兒子奉命離京辦差,卻不想遇到刺客。我負傷逃到明州,暈倒在小巷中。那一次,就是宋氏救了我,不然我早已命喪刺客刀下。”
太上皇見他說得有鼻子有眼,雖然疑惑卻也沒繼續質疑,“所以,你後來才會吵着鬧着非要娶她?把你母後氣得夠嗆。”
“兒子慚愧。”
太上皇如今身體不好,多說一會兒的話就覺得累。皇帝見狀也不敢久待,交代了幾句便行禮告退。待到他離開,太上皇才扭頭對旁邊的周兆吩咐,“朕覺得這事太過湊巧,你派人去查一查,是否真如皇帝所說。”
周兆低着頭,恭敬道:“微臣遵命。”
兩人談話時并沒有刻意避開左右,再加上周兆的刻意傳播,很快宮裏的人都知道皇帝當着太上的面說廢後曾經救過他的命,他無法真的對其棄之不顧。
在左相的地位搖搖欲墜之時,這樣的消息無疑讓左相一黨分外振奮,卻讓仇恨他們的人無比失望。宋楚怡是左相的女兒,皇帝對她越多眷顧,也就會對左相越多寬容,他們實在不願見到他再次逃脫。
怪就怪宋楚怡,她怎麽會有那麽好的運氣,居然救過陛下的命!
這個想法越來越強烈,很快就有人和太上皇一樣懷疑,宋氏也是極少出門的女子,怎麽可能有機會救過陛下?這到底是什麽時候的事情?
沒有讓他們猜多久,很快有了答案。原來是載初二十二年的夏天,地點在明州。然而大家仔細回憶,卻誰也不記得那個時候宋家小姐曾經離開煜都。要知道明州距離煜都不算近,這樣長距離的出行,多多少少也能露出點風聲才對。
賢妃秦氏某日在太液池邊的水閣內伺候陛下作畫,閑談般聊起此事,将自己的困惑說給他聽了。而君王專注地畫完一簇桃花,才淡淡道:“她說是因為想去明州城外極富盛名的道觀參拜,所以才會在那個時候離京。至于為什麽沒人知道,大概是她不想惹來麻煩吧。”
宋楚怡是這樣低調的人?賢妃不信。
皇帝瞧見她的表情,感興趣地笑起來,“怎麽,難不成你還懷疑是朕認錯人了?雖然當時她戴着面紗,但朕可是看到她眼睛的。除非宋氏還有個年歲相仿的姐妹,不然絕不可能是別人。”
皇帝的語氣是說個笑話般随意,賢妃卻像是被他點透一般,忽然産生了個離奇的猜想。
如果當初救皇帝的真的不是宋楚怡,如果救他的是別人,那會怎麽樣?
他剛剛說什麽?眼睛長得一模一樣,還要年歲相仿的姐妹?在她的記憶裏,宋楚怡确實有這麽一個姐妹。
不是她庶出的妹妹宋楚悅和宋楚恬,她們都比她小很多。而是那位養在惠州的宋大小姐。她比宋楚怡早兩年出生,載初二十二年時曾被接到煜都來過。
這件事知道的人很少,因為宋大小姐不曾正式在煜都的貴族女眷間露過面,但她恰巧從某個閨中密友口中聽說過此事。
那個密友還告訴她,曾遠遠見過宋楚怡那位長姐,說兩人生得有六分相似,尤其那雙眼睛,幾乎是一模一樣……
算起來,陛下遇刺負傷的同時,宋大小姐正好在從南方到煜都的路上。
也許,她就在明州?
☆、126 斷魂
沒過多久,宮中開始流傳一個新的說法,廢後宋氏原來并不是左相的嫡長女,她上面還有個原配嫡出的姐姐。而這位大小姐和廢後長得十分相似,載初二十二年曾被接到煜都,幾個月後又因為惡疾被送返惠州老家,抵達之後很快便去世了。
事情奇怪得讓人摸不着頭腦,就在大家議論紛紛的時候,有人大膽作出了猜測。既然長得那麽像,有沒有可能當年救陛下的人不是宋楚怡,而是這位早亡的宋大小姐?
此言一出頓時激起千層浪,許多人第一個想法都是荒謬,如此欺君罔上的事情,宋氏就算再大膽也做不出來吧?然而讓人驚訝的是這種荒謬的流言居然越傳越烈,各種證據也先後浮出水面,竟越說越像那麽回事兒了。而最終讓人确信無誤的證據來自某天晚上,皇帝突然臨幸重月閣。據說陛下當時面色鐵青,進去之後便把所有人都趕走了,片刻後裏面傳出争執哭訴之聲,以及桌椅玉器紛紛摔碎的聲音。在一切都平靜之後,皇帝慘白着一張臉出來,身上的煞氣重得連高安世都不敢靠近。
大家在愕然許久之後,狂跳着一顆心明白了。所謂李代桃僵、欺君罔上,居然都是真的。宋氏她……竟這般大膽!
詳細版內|幕在第二日便流露出來。原來當年宋大小姐北上時路過明州城,偶然撞上負傷的陛下,于是出手相助,陛下因此決定非卿不娶。然而宋大小姐并未對陛下透漏身份,陛下回京之後多方查探,也只知道她是宋家的小姐,具體叫什麽名字并不清楚。估計也正是因為這個,宋楚怡在得知此事之後嫉恨暗生,居然喪心病狂地殺害了長姐,再取而代之!
國朝建國百餘年,還從未有過如此駭人聽聞的事情,大家一時間都被宋楚怡的膽量震驚了。
與後宮的關注點全在宋楚怡身上不同,朝臣們在得知此事後一個個都沸騰了,無一例外地将矛頭指向了廢後之父、高居相位的宋演。
皇帝從未明白承認過自己真的認錯了人,只是在某日早朝時用手撥開冠冕前的十二旒,對着大殿最前方的宋演笑着點了點頭,語氣森冷,“西涯公真是教出了個好女兒。”
只這麽一點已經足夠。大家都明白了皇帝的态度,他如今是憤怒多過一切,甚至不介意自己認錯人是何等的丢臉了。原本還有朝臣擔憂貿然彈劾左相會同時讓陛下覺得顏面有失,見狀也抛棄了後顧之憂,彈章一封封遞上來,跟雪花似的,讓宮人整理都來不及。
這個情況自然讓許多人感覺歡喜,妙蕊就是其中一個。她用一種過年般的語氣對葉薇說道:“這真是太好了,奴婢簡直沒料到廢後居然還犯下過這種事情。如今可好,無論是她還是她爹,全都逃不脫陛下的雷霆之怒,宋家可要倒大黴了!”
葉薇卻搖了搖頭,“宋家确實要倒大黴了,但卻不是現在。左相還有一條路可走,如果他真的那麽做了,便還能暫時留存一條性命。我現在只是懷疑,他是否真的會那麽選擇?”
妙蕊不解,“您說左相還有退路?那他肯定會選啊,為什麽覺得他不會?”
葉薇淡淡一笑,“因為那樣的話,宋楚怡就活不成了。”
她的疑惑很快得到了解答。
兩日之後太上皇召左相入宮,劈面便問及此事,“先是璟昭媛的侍女說你交通後宮,如今又傳出你女兒欺君罔上,宋君陵,你究竟耍了多少心機?難不成還真想把我大燕的皇帝控制在掌心,弄成你的提線木偶嗎?!”
宋演矢口否認,“太上明察!所謂交通後宮一事,純屬污蔑!既然至今也沒有什麽證據,又豈能把這罪名扣在微臣身上?至于廢後欺君……太上恕罪,此事實在是臣教女不善,難辭其咎!臣并不知她姐妹二人關系惡劣至此,也不知廢後竟敢對長姐下此毒手,我甚至不知道當初在明州,臣的長女居然救過陛下!是臣太過大意,才會釀成有今日之禍,臣愧對太上,愧對陛下!”
太上皇沉默不語,一旁的皇帝冷漠道:“依西涯公的意思,從頭到尾,你都被蒙在了鼓裏,是廢後騙你的?”
“是。大概是她從長姐那裏知道了明州的事情,嫉恨不已,才會生出這樣的歹毒心思。微臣知道陛下懷疑什麽,但是您想想,兩個都是我女兒,誰當皇後不都一樣嗎?況且向來都是長幼有序,既然陛下喜歡長女,我先把她嫁出去才是正道,又怎麽會做出這種不智之事?”
“聽起來好像是那麽回事兒,但朕還有個疑惑。宋氏是怎麽害的宋大小姐?朕記得,她可是因為惡疾被送走的啊。”
“是廢後……她設計讓她染上了瘟疫。在她口不能言、無法見人的時候,恰巧您也上門提親了。也是微臣不好,擔心她染病晦氣會影響婚事,所以在她身體稍微好轉後便派人将她送回了鄉下,以作靜養。那時候微臣并不知曉,原來這一切都是廢後的手筆。”
皇帝面無表情,“讓病重的女兒長途跋涉三個月,西涯公還真是個好父親。”
“微臣慚愧……”
太上皇目光銳利,“照你适才所說,你除了有失察之罪以外,似乎當真沒有與你那個不成器的女兒同流合污。可你讓朕怎麽相信,你說的都是真的呢?”
“道君在上,微臣以宋家先祖起誓,今日所言但凡有半句虛假,便教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死後無三尺埋骨之地,魂魄無歸所,永世不得安寧!”
太上皇信道,這樣的誓言無疑使非常狠毒的。他蹙了蹙眉頭,擺手道:“行了行了,說得這麽瘆人做什麽!皇帝,你怎麽看?”
“父皇都信了,兒子又豈敢懷疑?看來犯下欺君之罪的唯有宋氏一人,敢問西涯公,朕該如何處置他?”
宋演袖中的胳膊已經繃緊,鐵石般僵硬。他想起今晨出門前妻子的含淚叮囑,她讓他一定想辦法保住楚怡的一條性命,可那時候他就已經決定,兩害相較取其輕。楚怡已然是罪惡滔天,如今他唯一能做的,便是将自己摘出來。這還要仰賴自己當年的周密處置,有無數證人可以證明楚惜是染了惡疾離京,他唯一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