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〇恩公

天氣真冷啊,因為沒有再走路,即便生了火,身上的溫度也一點點散去。阿燊睡得熟了,我怕他夢中受寒,把他抱在懷裏。

從前我很喜歡冬天,很喜歡下雪,父親會陪我在院子裏堆雪人,會教我念古人詠雪的詩文。現在想來,那都是衣食無憂時候的閑情。我現在又冷又餓,看着外面紛紛揚揚的雪,只覺得它像柳絮、像碎玉都不好,最好是能變成煮熟的米飯,讓我們姐弟充饑。越想就越餓,懷中有兩個窩頭,是伯父先前塞給我的,這是我們僅有的幹糧了,我舍不得吃,總想給阿燊留下。

按理說,這個時候我應該會很想念爹娘,想念從前無憂無慮的日子,可我并沒有。大抵這五年來所看的伯母的冷眼,所受的旁人的嘲弄,把我的心過早地磨砺硬了。我滿心想着的,是這次逃亡的路線,是怎樣隐藏我肩上所背的財富,怎樣躲避路上的強盜,怎樣照顧好阿燊。我知道,僅憑我們兩個人,是什麽都做不成的。

雪中難以判斷時辰,卻總能知道天亮。遠方的樹梢間隐隐透出微光的時候,阿燊睡醒了。我把先前掰下的那塊窩頭給他,騙他說我已經吃過了。他信以為真,就着雪,狼吞虎咽地吃了,我一晚沒睡,也不曾換個姿勢,雙腿都凍得僵了,阿燊就出去揀柴回來,把火生得旺了些。他看到我黑着眼圈,猶豫了一會兒才問我:“姐姐昨晚沒有睡,是不是?”我點點頭,随即道:“阿燊,姐姐不困的。姐姐要看着火,還要看着包袱。這包袱裏的東西很重要,萬一被賊人搶了就麻煩了。”

阿燊想了想,歪着頭道:“可是姐姐,現在世道這樣亂,賊人這樣多,若是遇上賊人攔路,我們無論如何也保不住這個包袱的,那怎麽辦?”我沒有立刻回答,阿燊就發起了愁,蹙着眉想了好一會兒,忽然驚喜道:“姐姐,我有辦法了。我們把東西埋在皇陵的院牆下面,以後再來找,好不好?”

我吓了一跳,驚道:“皇陵?那哪是咱們能去的地方?!”

阿燊道:“姐姐你想,皇陵周圍有官軍,賊人不敢去的。咱們也不用太靠近,在那周圍找一棵顯眼的大樹,把東西埋下就是了。你也對我說了,這些東西大概還要很久才能有用,雖然埋下也可能會丢會壞,總比帶在身上好吧。即便是書信,疊好了放在壇子裏,也不會壞的。”

我知道對一個五歲的孩子來說,他所想的已經很周全,但相信這對我們來說無異癡人說夢,我不願直言,而希望他自己發現疏漏,于是從最簡單的事項問他:“你說的容易,可是單是這個壇子,我們到哪裏找去?”

阿燊被我問住,也答不出來了,先前的歡喜也就作罷。我覺得可以活動了,熄滅了火,牽着阿燊繼續走下去。

大概昨天走了太多的路,今天覺得身上各處都是酸疼的。我尚且是這樣,更不必說阿燊,但阿燊依舊沒有對我抱怨什麽,只是沒有再逞強,安靜地跟在我身後。

我們一路沿着官道走,一來多少安全些,二來也希望能遇上可以帶我們同行的人。因為漸漸遠離了村落,要是在樹林裏過夜,晚上怕生了火引來盜賊,只能忍着冷,靠在樹上歇一會兒。我還是不敢睡,更害怕自己睡過去不知什麽時候才能醒,又連日不曾吃過東西,時常站起來的時候覺得頭昏眼花。我真的開始有些懷疑,前方等着我們的究竟是什麽,所以不停地對自己說,上天一定不會就這樣抛棄我們。

在我的身體到達極限之前,先倒下的是阿燊。我抱着他,一路跌跌撞撞地尋到個小村落,顧不得是深夜,發了瘋似的去敲每戶人家的門,求他們救救阿燊。但得到的,只是冷漠和咒罵。從村頭走到村尾,在我快要絕望的時候,我遇到了戴君實和他的父親。

戴先生是位大夫,在往江州去的路上經過此地。見我們姐弟可憐,好心留我們救治。戴君實看起來與我差不多年紀,和戴先生一樣,有棱角分明的輪廓。戴先生抱起了阿燊,對戴君實道:“君實,你照看一下這位姑娘。”

他大抵對被我從美夢中吵醒還感到不滿,很有幾分嫌惡地帶我進屋,而後不由分說地抓起我的手腕,也有幾分像模像樣地診了片刻,起身去拿了一碗水和半個窩頭給我。見我滿臉的忌憚,不無嫌棄地說:“吃吧,你很久沒吃過東西了是不是,可慢一點,小心把自己噎死。”

我原本還當他是好心,聽了那促狹的語氣也難免着惱,氣鼓鼓瞪了他一眼,抓起窩頭就往嘴裏塞,果然如他所言噎住了自己,不得不拼命灌水。戴君實在一旁笑得腰也直不起來,我好不容易把窩頭咽下,氣還沒有喘勻,就對他嚷道:“你笑什麽!你又沒有餓那麽多天,你又沒有走那麽多路,你身邊還有爹爹保護着,你哪知道沒了爹娘有多苦!”話至此處,我自己也被吓了一跳,心中的委屈這才冒了頭,便一發而不可收拾,竟然哭了。

戴君實道:“哼,你會哭有什麽了不起!”嘴上是這樣說,還是遞了塊手絹給我。我一把抓過,背身抹着眼淚,沒有再理他。他這才好言勸道:“算我說錯話了。你也累了,先睡吧。我爹是名醫,你弟弟剛才沒死,碰到我爹就更不會死了,我給你打包票,你睡醒的時候,他就又是活蹦亂跳的了。”我轉身認真地看着他,急切道:“你這話當真?”戴君實指着內室,道:“不信你問我爹去。”我當即跳下椅子,入內去尋戴先生。戴先生剛寫好了方子,看見我也并不意外,把方子遞給了跟着我跑進來的戴君實,道:“去配藥,再熬點姜湯回來。”戴君實也就很聽話地出去忙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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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燊的額頭還是發燙,身上的濕衣服已經被脫下,穿着一件很寬大的中衣,想必是戴先生的衣物。戴先生對我道:“孩子,你也換一身幹衣服吧,要是身上沒帶,我找君實的衣服給你,就是會大一些。”我搖頭道:“先生,我沒事的,阿燊他怎麽樣了?”戴先生慈愛地看着我,安慰道:“他沒什麽事,就是累壞了,你也一樣吧。好孩子,不用逞強了。”我正欲開口,被戴先生伸手制止了,“聽話,”他撫着我的頭發道,“等等喝了姜湯,就好好睡一覺,有天大的事情,也睡醒了再說。”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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