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春天的風吹到了碧空山,陽光不複冬時的溫吞,開始散發出令人愉快的暖意。
冬雪初融,小溪上面的冰層也變成薄薄的一片,溪水在薄冰下潺潺流動,發出令人愉快的響聲。任鲥破開封閉一冬的山門出來,讓微冷的山風将洞府之中積攢了一冬的濁氣吹盡。
分明又是一年過去,任鲥對此卻沒什麽概念,只知近來天氣和暖,空氣潔淨,已經是整理雜事的好時節。
任鲥獨自在這裏隐居已經很久,早已數不清到底經歷了多少寒暑。他曾獨坐東海邊垂釣五百年之久,也曾在南海之中一夢千年。對他而言,一年的冬去春來,與每日裏太陽的東升西落一般,都只不過是一瞬,而他在此地隐居的百來年,其實也只是他生命中一個短短的段落,實在不值一提。
任鲥站在門口掐一個疾風訣,讓風把四周散落的枯枝收到一起,集成一堆,送到後院的柴房裏,順便祛除了洞府之中四處殘留的灰塵。又使一個禦水決,叫泉眼湧出的水洗淨了洞府裏的每個角落,填滿丹房裏擺着的水缸。他做這些事很順手,也很輕巧,并不覺得麻煩。他一個人住得久,這些都是必須要做的。
雖說此類的雜務并不用他親自動手,只需使幾個小法術,不過等到他做完時,也已經過去了小半天。他看看太陽已經偏西,轉身關了山門,到丹房去煉制辟谷丹。
天氣晴好時,任鲥經常拎着藥鋤在山上采藥,放在門口曬幹了,湊夠一張方子就煉一爐丹。他平時煉制的一應丹藥中,辟谷丹是最簡單的一種,材料也只有茯苓芝麻等數味。茯苓是他親自在松根上采來,至于芝麻等物,則來自山下鄉民的饋贈——附近的鄉民時常帶着禮物前來,求他把家裏體弱難養活的孩子收為徒弟。
不過任鲥沒什麽慈悲心腸,對這些尋常凡人的孩童沒興趣更嫌麻煩,從來都只是置之不理。若對方執意不肯走,他也就只好将煉的藥舍出去一丸,只當是買個清淨。不過這行動可能起到了反效果——自從他将丸藥送出去,每年裏帶着孩子來找他的人似乎更多了。
和其他的雜事不同,煉丹是個細致活兒。就算是煉這最簡單的辟谷丹,也得端端正正坐在爐子前頭看着火,時不時加一塊木炭,或是添上一點風。保持溫度穩定,在恰當的時候開爐,早一刻,遲一刻都不行。任鲥雖說通曉五行道法,本身并不怕火,但天性還是更喜歡水,在丹爐前面待久了,總覺得皮膚發幹,眼睛發澀,難受得厲害。
也只有在這種時候,任鲥才會覺得收一個山下的孩子來洞府裏做個童子,平時做做看火應門的雜事,或許也不壞。
不過這種事只能想想,要養活徒弟可不是件容易事,不僅要每日準備三餐,過年的時候還要給預備新衣服,況且小孩頑皮,誰也不知他能搞出什麽麻煩來。總而言之,若在洞府裏養個徒弟,平時的雜事非多出十倍不可。任鲥可不願意給自己找麻煩,所以這丹藥……還是他自己煉吧。
任鲥将丹爐架好,伸手摸一摸爐下放着的木炭,就點着了火,開始煉丹。
煉丹要求的步驟非常細致,哪怕稍微弄錯一點,丹藥的品質都會大大下降。任鲥正小心翼翼地将材料一樣樣加入丹爐,忽聽外面一陣門響,他走了一點神,手上一抖,就把本來應該分兩次放的芝麻一遭倒進了丹爐裏。
任鲥皺了皺眉——不知是誰來得這麽不巧。
辟谷丹煉制起來簡單,本來煉出上品丹藥是輕而易舉的事,然而就因為那沒眼色的訪客,這次的丹藥只能煉出中品了。
任鲥沒準備去開門,煉丹既然開始了,就不能停。否則不僅要廢了一鍋好材料,連丹爐都要受損。任鲥當然不會為門外那不知究竟是何人的訪客停下手裏的活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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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主要的是,這麽多年來,任鲥根本就沒接待過什麽正兒八經的訪客。
平常會到他這裏來的,除了那些帶孩子來求藥的鄉民以外,就只有富貴人家的豪奴,将他當做平常的道士,要請他去做法事;或是半路出家的修道人,将他當做尋常精怪,跑來喊打喊殺;還有些本地山上的白兔精、狐貍精,許是看上他美貌,剛修出個人形,人話還沒學利索,就扭着屁股找上門來沖他抛媚眼。
平常凡是來求做法事的,他都指點對方去半山腰裏那座玄都觀,山上那些小妖精也沒什麽,沖着屁股上踢一腳趕走了就是。只有那些修道人可惡,不分青紅皂白,往往一來就先打破了山門,讓任鲥不得不下山去找木匠幫忙修了好幾次。
聽外面敲門的動靜,來人大約不是來找茬的。既然如此,也就無需特別注意。
任鲥這般想過,便安心摒除雜念,再不去管門外的響動,在丹房裏設了個能摒除外界幹擾的小法陣,眼觀鼻鼻觀心,專心致志地煉丹。
辟谷丹煉制起來比其他丹藥所需的時間少多了,卻也需要九個時辰。等任鲥将丹藥從爐中取出,放在小瓷罐裏,已經是一夜過去。任鲥伸了伸腰,解除了丹房裏設的法陣,正準備調息一下,忽聽門外又傳來敲門聲。
外面的人……竟是一夜都沒有走?
任鲥又皺起了眉。
尋常的那些訪客,并沒有這麽好的耐心,可以在這裏等一夜的。況且雖說已經是初春,山上夜裏還是很冷,一般凡人很難受得了。
門口那人的執着讓任鲥嗅到了麻煩的氣息。他沒有馬上去開門,只是站在丹房裏細聽。
門口的聲音敲一陣,要停下老半天,聲音也沒有昨天時敲得響。顯然外面的人也有些不耐煩。不過那人顯見得是非要進來不可,雖然任鲥一直沒出去,那人還是敲個沒完。
無論門外的人究竟有什麽事,總不能讓他一直這麽敲下去。真要是敲破了山門,又是一場麻煩。山下的李木匠早提醒過他,這山門破的次數太多,要是再弄壞,可修不上了。
要再造兩扇門容易,想要原先那麽好的木頭卻難得。想到這裏,最讨厭麻煩的任鲥嘆一口氣,認命地走去開門。
門外的人果然不是附近的鄉民。
那人年紀已然不輕,穿一身半舊青衫,身體瘦弱,倒像是個富貴人家的西賓。
任鲥見了這人打扮,心裏大致有了譜,張口道了一句:
“要做法事,從這條道下山找玄都觀。”
他說完這一句,轉了頭就要關門,卻聽那人在他身後急急喚了一聲:
“師兄,是我。我回來了。”
聽到這找上門來的陌生人張口就管他叫師兄,任鲥只覺身上一凜。條件反射一般迅速關上了山門。
師父早說過,不打算再收什麽徒弟了。況且那人一出現就言明“是我”,顯然是覺得任鲥應當認識他才對。
任鲥的舊相識不少,不過差不多都是在幾千年前認識的。門前那人身上沒什麽靈氣,顯然只是凡人,若相識也應只是近百十年來的事。任鲥冷靜了一陣,順着記憶往前回溯,終于想起,他好像……曾經是有個師弟來着。
作者有話要說: 新年快樂!
好久不見不知道大家有沒有很想我~~希望我在新的一年能夠更加勤快一點!
謝謝婼淩醬一知道我要開文了就來投地雷麽麽噠~(づ ̄ 3 ̄)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