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少年

那一天夜裏,桓凜去了建在建康城城郊的颍川王府。

謝盞也跟随着桓凜,再一次見到了元熙帝。

上一次他見到元熙帝是什麽時候呢?謝盞的腦海中浮現出上一次見到元熙帝的情景。

那時,南晉二十五州,桓凜已經攻下北面的十二州,南晉半數天下已經落入桓凜之手。因謝芝蘭的去世,元熙帝一直郁郁寡歡,而這一次,他又受了一次打擊,一夜之間,又似老了許多歲,明明三十多歲的年紀,兩鬓頭發也已經花白了。

對于元熙帝,謝盞的感情是十分複雜的,元熙帝強行從他身上尋找謝芝蘭的影子,讓他淪為男寵。他覺得他本該恨他的,然而到了最後,卻是愛恨都沒有。

或許是因為他那張與故去皇後相似的臉,或許是因為他那身上透出的淡雅的氣質,元熙帝對他是懷有愧疚的,所以一直試圖從其他地方補償他。元熙帝替他修建了奢華的府邸,府中伺候的人竟是按後妃标準配備的,又封了他中郎将的官職。然而,這些對于謝盞來說是無所謂的,而對于謝家而言,則是恥辱。

元熙帝對他越好,整個天下、整個謝家便愈加憎恨他。

然而,這一切,謝盞從未拒絕過,反而放任了。他毀了他的将來,而他也毀了他的江山,說起來,他們其實誰也不欠誰的。

那是他和元熙帝最後一次見面。元熙帝坐在龍椅上,俊朗的臉上添了許多細紋,變得滄桑起來。他便用那雙滄桑的眼睛看了謝盞許久,突然開口道:“阿盞,給桓凜寫一封信吧。”

那時的謝盞是震驚的,不過他很快就反應過來,元熙帝不是傻子,相反的,他是一個心機頗深的君王,自然知道他和桓凜的那一段過去。

謝盞沒有多言,擡手便寫上了一封書信。那書信之中言辭懇切,句句都在勸慰桓凜,讓他早日收手醒悟,莫要犯下大逆不道的罪行。只是他那一封信送到桓凜的手中,桓凜不斷沒有醒悟,而是突然進攻的更加猛了,第二日,南晉又淪陷了二城。若說原來的桓凜是一匹虎視眈眈蟄伏着的狼,而此時則是瘋狂撕咬的狼了。

謝盞其實早就猜到了這樣的結局。天真的不過是元熙帝罷了。

桓凜野心那麽大,又怎麽會因為他的一封信,而放下腳下踩着的大好江山?如果元熙帝再狠一些,将自己的人頭附着那封信送到桓凜的面前,南晉的局勢或許會好一些。

當然,即使看着自己的人頭,桓凜也不會有絲毫動搖,但是至少鼓舞了南晉的士氣,南晉的這些士族們或許會因為他的這一狠決的做法,反抗的時候回稍微用力一點。

元熙帝還是不夠狠,所以輸給了桓凜。

在這動蕩的年代,只有夠狠,才能坐穩這皇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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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盞從回憶中回神,桓凜已經進了颍川王府。

颍川王府冷冷清清,司馬焰只披着一件白色單衣,坐在房間裏畫着畫。這一年,司馬焰三十五歲,卻已經像一個知天命的老人,背部已經微微佝偻了。

桓凜站在門口,居高臨下地看着他。勝者為王,敗者為寇,這是一次勝者與敗者的見面,前者威風凜凜,後者落魄不堪。

司馬焰只是擡頭看了他一眼,又繼續作起畫來。他畫的慢悠悠,半天才落下去一筆,地上的畫紙卻已經堆了一堆,可見他畫了多久。

謝盞的目光落在那些話上,每一張畫上都畫着同一張臉,圓眸細目,沒有頭發,謝盞覺得他是在畫謝芝蘭,只是仔細看,卻又覺得那畫中人帶上了英氣。

桓凜盯着那些畫像,眼中隐隐有怒氣翻騰,說不出是憤怒,還是嫉妒。

門開了,風吹了起來,吹起了畫像的紙,司馬焰終于擡頭看了桓凜一眼,眼微微眯起:“你帶阿盞來了?”

桓凜感覺到自己胸中似乎有一頭野獸,因為司馬焰的這句話,他胸中的野獸也漸漸蘇醒了,有些口不擇言道:“颍川王都這般樣子了,還念着那床榻之事?”

他這話滿含嘲諷,司馬焰卻沒有生氣,繼續低着頭去畫他的畫像。

“謝盞死了,當着整個建康百姓的面,他的腦袋便滾到了地上。”桓凜聲音冷寒道。

司馬焰終于愣住了,他的臉色更加白了,眼神透出一種巨大的悲傷,慘白的嘴唇也哆嗦了起來,手中的筆落在地上,墨濺了一滴,那畫上的人臉也花了。

桓凜心中有種報複的快感。

“颍川王可是覺得夜裏風冷,缺個暖床之人?”桓凜道。

他拍了拍手,冷清的颍川王府中突然多出了許多人,十幾個年輕的美人從外面魚貫而入,有男有女,都跪在了司馬焰的面前。

司馬焰尚且有些茫然。

“颍川王挑一個暖床之人吧。”桓凜道。

片刻後,司馬焰才回神,目光從一衆美人中掃過,最後頓在了一個地方。

桓凜心中冷笑,司馬焰看似對謝盞有情,但是他說謝盞死了的時候,司馬焰并未選擇以死去尋他,如今一衆美人放在他面前,司馬焰便立即開始挑了起來。

不知謝盞看到這一幕作何感想?

桓凜突然恨不得将謝盞從死牢中拉出來,好好看着司馬焰挑美人的這一幕。

司馬焰挑中的人,桓凜是肯定會賜給他的。桓凜的目光落在司馬焰看中的那個人身上,但是當看清他的樣貌時,桓凜的眼神突然瑟縮了一下。

他突然想到了十三年前,他躲在那石頭後面,看着那少年捧着一本書,認真看着的模樣。黑眸如水,黑發如墨,好看的如同流落凡間的仙人。風吹亂他的黑發,桓凜覺得自己的心也跟着跳了起來。

眼前這個跪着的少年,臉上充滿了稚氣,像極了十五歲的謝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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