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往事
何錦這話一出,帝後之間的暧昧氣息蕩然無存,氣氛變得僵直起來。
何錦像是明白了什麽,臉色漸漸白了,只一雙眼睛固執地盯着桓凜,眼中帶着水汽,帶着最後一絲奢望。
桓凜卻像是被踩中尾巴的狼一般,猛地站起身,拂開了何錦,轉身便往外走去。
在桓凜踏出門的那一瞬間,謝盞下意識地看了何錦一眼,只見那女子直愣愣地站在那裏,哪裏還有半分的嬌羞?那臉上眼中全是憤怒,眸中也是惡毒的光芒。謝盞不由得有些發涼,因為何錦此時直視的似乎不是桓凜,而是他!
謝盞連忙回神,何錦自然是不知道他的存在的,所以那副表情,對的該是桓凜腰間挂着的玉佩的。謝盞早已察覺到何錦對玉佩的惡意,只是一直想不通她為何對一塊死物懷着這般大的怨恨。
桓凜走得很快,所以何錦的臉只是一閃而逝,走出了太極殿。謝盞覺得,此時的桓凜就像一頭瘋牛一般,完全是亂走亂撞,氣喘噓噓。不知道走了多久,桓凜終于停了下來。
這是一處陌生的宮殿,謝盞四處看去,也不知道這是到了哪裏。
謝盞調整視線去看他桓凜,他本是生着一張俊秀卻不失英氣的臉,濃眉大眼,眸色深黑,鼻梁高挺,嘴唇很薄,眉宇之間總帶着天生的痞性與傲氣。他沉下臉後,那些痞性與傲氣都消失了,整個人看起來陰滲滲的。
桓凜直挺挺地站在那裏,無人敢靠近,半晌後,桓凜突然喚了一聲:“李得清!”
老太監戰戰兢兢地靠近。
“拿酒來。”
很快的,幾十個壇子的酒便擺到了桓凜的面前。
桓凜的酒量确實好,許多年前,桓凜最大的喜好便是用酒來灌他。謝盞的酒量并不好,不過兩杯下肚,之後的事便全忘了。
謝盞曾經問過他自己酒後是怎樣的,桓凜只是眨了眨眼,露出一個壞壞的笑:“如魚得水。”
至于誰是魚誰是水,再深究就過于孟浪了。謝盞耳朵悄悄紅了,又哪裏再問得下去。
那時,桓凜總愛将他圈在懷中,說着那些葷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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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凜說:“阿盞,你真是我的寶貝。”
桓凜說:“阿盞,我恐這輩子都舍不下你了。”
桓凜說:“阿盞,我真想一直将你抱在懷裏,永遠不放開。”
那時的桓凜,便如同一個執着的孩子。謝盞卻愛慘了他那般偏執的模樣。
酒壇破裂聲令謝盞回神。那些甜膩的回憶,他如今再想起,心中也無甚波動了。
一切都過去了,謝盞平靜地看着桓凜。
桓凜拿起酒壇便直接倒了起來,待喝光了便直接将壇子砸在地上。酒濺了起來,謝盞覺得自己臉上沾染了酒意,那濃烈的烈酒味也撲面而來。謝盞覺得自己似乎醉了,醉得眼前的景象都模糊了。
桓凜喝得太急了,很快的,地上便全是空壇子了。喝完之後,他便坐在一個酒壇之上,擡頭往天上看去。
天已經黑了下來,月至半空。
桓凜看着看着,突然瘋狂地笑了起來。
“從荊州到建康,整整兩天兩夜,從馬上摔下來許多次,摔得渾身是泥,我還真是傻。”桓凜說完,又灌下了一壇酒。
“朕如今是皇帝了,想要什麽便有什麽,那些已經不稀罕了!”
桓凜喝得哭哭笑笑,像極了一個瘋子。
桓凜在那偏殿中發夠了瘋,便扔下那一片狼藉返回了太極殿。
謝盞發現桓凜的自制力不是一般的強。他本來已經醉醺醺了,當走出這偏殿的時候,又變成了那個高高在上的帝王,雍容華貴。
待他入了太極殿,殿門關上的時候,他突然走到了床前,打開抽屜翻找了起來,似乎在找什麽東西,找得越來越急,最後将整個抽屜都抽了出來,倒在了地上。
謝盞已經習慣了他瘋癫的模樣,那磕磕碰碰的聲音令他十分煩躁,他最後幹脆靜心養神起來。
桓凜便如同一只鬥敗的公牛一般,坐在地上喘着粗氣。
“陛下,還清上人求見。”
桓凜如夢清醒般轉過了腦袋,俊朗分明的臉上此時滿是疲憊。
“讓他進來。”
片刻後,一個仙風道骨的道人走了進來。
他走到了桓凜的面前,臉上沒有恭敬,也沒有行禮,看着桓凜,與芸芸衆生并無區別。
還清上人走到桌旁,倒了一杯茶,遞給了桓凜。桓凜疑惑地看着他,并不去接那杯子。道人便一直捧着。
最終,桓凜還是接了過去,他盯着那茶看了半晌:“這茶有什麽奇特的嗎?”
還清上人盯着那杯子,面容無波無瀾,也并未說一句話。
桓凜便覺無趣,将杯盞放在了地上。
“累了,便放下。”道人道。
“朕之所以将你留在身邊,便是覺得你與那些只會說大道理的道士不一樣。”桓凜笑得有些冷。
“不過都是人罷了,又怎會不同?”道人的臉上露出一個笑,那笑如同小石子落在了水中,很快便消失不見了。
桓凜呆呆地看着他:“原來你也會笑。”
“都是人,又如何不會笑?陛下說笑了。”
桓凜依舊看着他,眼神柔和了許多:“你不該這般笑,你應該笑得更加開心一些,嘴角勾起來,臉上便會有兩個酒窩了。你的頭發不該這般散落開來,你最愛整潔幹淨,把頭發束起來吧。”
桓凜伸手便要去勾他的頭發,道人後退了一些,桓凜的手便摸了一個空。
桓凜的眼神迅速冷了下去。
“本不是一個人,又如何會一樣?”道人道。
桓凜移開了目光:“朕不想看到你的臉。”
道人将帽子戴了起來,擋住了面容。
這些事發生的時候,謝盞一直是一個旁觀者。光太暗了,又并未點燈,所以謝盞并非看清他的樣貌,然而在剛剛那一剎那,借助月光,他瞥過他的臉。當看清的臉時,謝盞許久不曾回神。他的腦袋混混沌沌的,想要抓住什麽,卻發現什麽也沒有抓住。
“有因便有果,陛下何不做個了結?”還清道人道。
“如何了結?難道要朕赦免了他的罪行?”桓凜冷笑道,“天下人都無罪,唯獨他不能無罪。朕便要看看,他一直依托的司馬焰會不會去救他!”
“陛下便要一直将他關在牢中?”道人道。
一直關在牢中,關到他老,關到他死?
桓凜這般想着也覺得不妥,他心中有些慌亂,便如同大海中漂浮着的人一般,怎麽也抓不住穩固的東西。
“一直關着又如何?”桓凜突然站起身,“朕的天下還養不起一個死囚嗎?”
“朕便要關着他,讓他認清他是如何攀附錯了人。”
房間裏突然靜了下來,道人的臉看不清,他或許在沉思,也或許是因為無言。桓凜已經鑽入死角,無論他說什麽,他也是不肯聽的。
“若是他願意求您呢?”還清上人道。
桓凜突然愣住了。
那一晚,桓凜做了兩個夢。
第一個夢,軍營駐紮在荊州郊野,他悄悄地從軍營中溜了出去,一人一馬便在小道上飛奔了起來。對于那時的桓凜而言,幾百裏并不是距離。他是無比欣喜的,一路荊棘也不是困難,因為路的盡頭有他想見的人。他走過荒蕪的野地,踏入繁華的都城,卻無空看一眼那繁華,直奔那舊地而去。
第二個夢,謝盞依舊是一身白衣,那一幕和他策馬遠去,突然轉頭,望見那夕陽下站着白衣飄飄的少年的那一幕重合了。他一直前行,直到那抹白色的身影變成一粒白點,突然,他的面前站了一個少年,桓凜緊緊地勒住了馬。少年白衣,冰冰冷冷的,臉上的表情清淡而茫然。
“桓凜,我想見你。”少年那薄薄的嘴唇動了動,眼淚突然落了下來。
桓凜感覺到那冰冷濕潤的淚水落在了他的臉上,然後突然醒了。
桓凜想,若是他願意求他,若是他願意說自己真心錯付了人,那他便饒他一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