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奪屍
心口處是密密麻麻地疼痛,桓凜覺得似乎有什麽東西壓在他的心口處,悶悶地呼吸不過來。冰冷的密室中的那一幕不斷地在他腦海中回蕩中,雖然那張臉已經完全不一樣了,但是他卻無比肯定,那個人就是他。
他的身體已經冷硬,臉上即使變了妝,也掩飾不住那清灰的死氣。
他死了,真的死了。
他的心突然變得空空蕩蕩起來,仿若缺了一塊。
當年,他從戰場跑了回來,在皇宮中看到那一幕的時候,是恨不得殺了他的。殺了他,再殺了自己,一切便幹淨了。
後來他不擇手段地想要踏上那九五之尊的地位,抛棄了原來的秉性,變得不再想自己,忍辱負重,機關算盡,為的不僅是要為父親報仇,為無辜枉死的桓家軍報仇,也是為了站到他的面前,讓他悔悟,讓他哀求自己。
而現在,一切似乎變得沒有意義了。他死了,沒有人會再求他了。
桓凜突然站起身,幾乎跌跌撞撞地走到櫃子前,打開了櫃子,他伸出手卻撈了一個空,這裏本是存放那人寄來的書信的地方,如今卻空蕩蕩的了。
桓凜茫然地看了一會兒,才發現那些書信已經化作一片灰燼了。
十八歲那一年,他離開建康北上,只有在戰場上,将砍刀砍在敵人的腦袋上,鮮血噴了他一臉的時候,他才會暫且忘記他。他那般幹淨,那般漂亮,本來就不該用這些血腥事來玷辱他。每天晚上,他總會對着那月亮看上半天,仿若他白衣飄飄,便住在那月亮裏。當他的第一封信送到他手裏的時候,桓凜拿着那信半日,睡着的時候都不舍得放,他的腦海中回蕩的總是他鋪着紙認真寫信的模樣。他将那封信貼身放着,那信被他弄得皺了,他還失落了許久。沒過幾日,那人的下一封信又到了,他那失落的心,頓時雀躍起來。一日一日,他的人生有了希望。當他收到第一百封信的時候,桓凜終于決定回去看看他。
他沒有想到等待他的是那樣的結局。
他為何可以一直給他寫着信,寫着那些思念的話,而轉眼便可以躺在另一個人的身下呢?
谯國桓氏,本也是名門世家,卻家道中落,被一衆士族看不起。桓家是武将,那些士族們皆嘲諷他們為老兵。桓凜出生于這樣的家族,早就知道人的面孔有千萬種,欺騙和僞善是最常見的一種。
他無法忍受欺騙,更無法忍受那個人的欺騙。
自那時起,稍微與他親近的人都發現他變了,他仿若戴上了面具,喜怒哀樂都不行于色。
他本是最讨厭機關算盡、蠅營狗茍的人,卻從未想過自己會變成這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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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凜靠坐在那裏,仰面半躺着,冷硬的臉上,冰涼的液體滑落下來,他的手中緊緊地握着那塊玉佩,仿若握着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混沌與茫然消失,謝盞突然醒了過來,與他第一次從玉佩中醒來時不同,當他睜開眼而沒有看到身體時,便發現自己依舊還在玉佩裏。
冰涼的液體落在自己的身上,謝盞看着桓凜的樣子,突然吓了一跳。
他的眼眶紅紅,黑發淩亂,眉宇之間帶着痛苦與悲傷,與他上一次見時,少了狂傲之氣,卻多了戾氣,而且仿若老了十幾歲一般。
很久很久以前,謝盞最見不得的便是他這般落魄的模樣。十五歲那年,桓凜時常挨訓,來到東郊別苑時,便耷拉着腦袋,一副悶悶不樂的樣子。謝盞總是想盡辦法去逗他樂,而桓凜也總會抓住機會,明明那般大的人,身體比他壯實許多,還像個孩子一般,向他撒着嬌。
以前謝盞十分歡喜他這般模樣。
此時的謝盞,那種心疼的感覺仿佛完全不會産生了。他只是木着臉看着他,思索着在他沉睡的日子裏,發生了什麽事?他努力的想了想,卻完全是一片空。
他有預感,他本是要一直沉睡下去的,那種冰涼的東西喚醒了他。
那似乎是桓凜的眼淚。
謝盞再仔細看他的時候,桓凜已經完全恢複了正常。只是眼光暗沉沉的,看起來尤為恐怖,謝盞看着,也不由得想要離他遠一些。
他已經不是人了,卻依舊有趨利避害的本能。
“青桐,進來。”他聽到桓凜嘶啞的聲音響起。
陸青桐連忙進了大殿,殿門從身後關上。
“青桐,你跟着朕身邊多少年了?”帝皇坐在椅子上,指腹敲擊着扶手,有些心不在焉地問道。
陸青桐不敢懈怠,連忙驅逐那些胡思亂想,立即道:“九年了。”
“九年了,你是我桓家舊部,五年前那件事,舊部死的死,傷的傷,待朕登上皇位時,竟不剩幾個了。”皇帝低聲道,“谯國桓氏,任我們在戰場上如何出生入死,卻始終不曾入那些士族們的眼,吾父也得憑公主夫婿的身份立足于世家之中。朕厭惡士族,如今卻仍要仰士族的鼻息。然而如今朕坐在這皇位之上,北有秦虎視眈眈,朝內各方勢力争奪,士族強,皇權弱,朕雖心有餘,卻力不足。”
時光流轉,物是人非,這話說起來便太過于沉重了,陸青桐垂着腦袋,目光也暗淡了下去。
“臣誓死效忠陛下。”陸青桐堅定道。
皇帝從身上拿出一塊赤金色的令牌,将它遞給了陸青桐:“桓家并非無人了,也并非只會百般忍讓。要收複北地,必先平定內亂,青桐,讓他們回來助你。将這幾個月裏大牢裏發生的事徹底查清,有關人等,朕絕對不會放過。另外,盯緊宋硯。”
當說到‘宋硯’兩個字時,皇帝幾乎咬牙切齒,帶着明顯的憤怒與恨意。
謝盞也聽出來了。
陸青桐的注意力很快被那塊令牌吸引了,他知道這意味着什麽,這塊赤金色的令牌的意味比他這大內統領不知道重了多少分,這是皇帝的信任,這是皇帝的許諾,來日封侯拜相也指日可待了。皇帝武将出生,征戰多年,羽翼也并未被完全被折斷,這赤金軍便是一支精銳部隊,一直駐守在北地,對皇帝對桓家忠心耿耿,若是有了這些人相助,皇帝在建康也不會受到多方掣肘,許多事做起來也簡單許多。
陸青桐接過了令牌,表了忠心後,便退了下去。
當他走到大殿外的時候,心中突然有些好奇,究竟是發生了什麽事,讓皇帝下定決心用盡全力對付宋硯呢?
陸青桐離去後,桓凜心中總覺得缺了什麽,片刻後,他突然站起身,轉身便往外走去。
皇帝突然到的時候,宋硯正在潑墨作畫,黑發散落下來,自有一番放蕩不羁。
皇帝直接走了過去,居高臨下地看着他,當看到畫中人的時候,瞳孔不禁瑟縮了一下,語氣淡淡道:“宋卿真雅興。”
“陛下覺得我畫的如何?”
皇帝根本不想看他畫的人,直接道:“朕與欽天監的人商讨過了,尊夫人乃是我大楚的福星,只封號太過于潦草了,當入太廟。”
宋硯突然笑了:“他入了太廟,皇後娘娘該置于何地?”
“她若死了,太廟裏自有位置!”
宋硯突然看向他,桓凜淡淡回視。
“陛下若是真有此意,他屍首尚在,那我便以火化之,斷了他與活世羁絆,安心在太廟中受供奉。”
桓凜的臉色突然變了。他神色莫名地盯着宋硯,不像憤怒,而是徹骨的冰冷。
過了一會兒,桓凜才道:“罷了,此事稍後再議。”
桓凜說完便轉身離去,宋硯看着他的背影,目光轉冷,眼睛微微地眯了起來。
“陛下!”侍衛突然叫了一聲。
桓凜恍然回神,看着他。
“陛下,你的手受傷了。”
桓凜擡起手,才發現自己手上多了許多傷痕,竟是毫無知覺。
謝盞看着他手上完全是由勁道導致的傷口,青青紫紫的一片,十分恐怖。
他更加茫然了。
宋硯的妻子是何人?桓凜為何執意要她入太廟?聽起來倒像是桓凜想要将她的屍首留在身邊一般,而宋硯以毀滅屍首成功地威脅了他。
為何宋硯妻子的屍首對桓凜這般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