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接下來那些日子,她極力維持正常,她照舊一早起來到天臺和他練八卦掌,然後去吃飯,再到健身房練武,到廚房幫忙做午餐,下樓去找屠震和夏雨,到廚房幫忙做晚餐,然後洗碗,收拾廚房。
紅眼的人口衆多,但很少一起出現,像屠震的妹妹屠歡,她後來就再也沒看過她了,可菲說屠歡去了英國辦案子,結案之後才會回來。她至今也沒見過傳說中的岚姊,她很好奇到底是什麽樣的女人,竟然敢嫁給韓武麒那樣總是在算計別人的男人。
男人們在飯後會聚在客廳聊天,讨論工作上的事,或一起打牌,有時也會到健身房去練身體。晚上七點半之後,紅眼的男人會把小朋友各自帶回房裏念書,紅眼的小朋友們很少在一起做功課,根據可菲的說法,他們只要在一起,就安靜不下來,所以吃完飯後就全趕回房念書寫功課,分開來自習比一起有效,不會互相影響。
女人在收拾廚房之後,則會占據客廳或健身房,聊八卦或做瑜珈。
那些女人都是好人,在工作上各有專精與擅長,她們對她很好,也總會邀請她一起上樓到她們房裏做保養,但她不習慣和人交際,也不能和她們交情更好,所以總是客氣的拒絕。
不過,她其實很喜歡聽她們聊天,聊孩子,聊男人,聊那些很平凡、很生活的八卦。像是誰的孩子今天英文剛考了第一名,明天數學竟然抱鴨蛋。另一個阿呆上學非但忘了把書包帶回來,竟然連鞋子都不知跑哪去了。還有等暑期輔導結束,要把那些臭小鬼全送到老家那邊給老人家們帶。
她們笑着說屠愛一定會瘋掉,但還是很沒良心的立刻打電話過去,通知那女人這件事。結果說到最後,竟然大部分的女人也說要跟到老家去度假避難,因爲隔壁蓋大樓實在是太吵了。
至於男人,她們嘴裏雖然抱怨他們除了屠鷹、嚴風之外,都不太愛做家事,但聊到最後又會覺得其實自家老公還不錯,水淨的老公屠鷹雖然會做家事,但不愛說話,還常常一大早就起來到外面跑步練身體。夏雨嫁的鳳力剛是個懶鬼,可臉皮超級厚,說起甜言蜜語來,那是甜死人不償命。紅紅的老公嚴風,會做家事,可是起床就會折棉被,就連棉被都要折成像豆腐一樣方正才開心。恬恬的老公阿南,其實叫他做,他會做,然後他會很理所當然的追着她要交作業。
「交作業?什麽意思?」可菲聽不懂,呆呆的問:「阿南還要你幫他打做家事的分數啊?」
「不是啦,交作業就是,呃,做功課啊。」恬恬尴尬的回。
「做什麽功課?」水淨也沒聽懂,跟着追問。
紅紅聞言,噗哧一聲笑了出來,開口解釋:「還有什麽功課,當然是做床上功課啊。」
此話一出,讓大部分的女人都紅了臉,就連一板一眼的夏雨也不禁臉紅,瞅着恬恬說。
「原來阿南是始作俑者,難怪力剛他最近那麽勤勞的在掃地——」
發現自己透露了什麽,夏雨忙收口,但已經來不及了,每個女人都笑了出來。
紅紅還調侃她,這幾天家裏一定很幹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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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女人之間的感情很好,幾乎什麽話題都能聊,就連她有時聽了,也忍不住會笑出來。
怕她覺得自己格格不入,偶爾還有人會和她解釋她們在聊的那個人是誰。
九點之後,各自散會,她通常是留到最後的那一個。
她們大多數都有男人和小孩要顧,她沒有,所以總是留下來收拾善後。
她站在水槽邊清洗杯子,當她洗到最後一個杯子時,就感覺到他的存在,她擡眼,從眼前的玻璃窗倒影中,看見那男人來到身後。
她喉頭一緊,沒有回頭,只是把手中的玻璃杯清洗幹淨,和其他先前洗好的杯子一起倒扣在瀝水盤上。
他來到她身邊,伸手把那瀝水盤整個端起來,拿到烘碗機那邊。烘碗機裏還有之前晚餐的碗盤,她不得已只好走過去幫忙把那些烘幹的碗盤收到櫥櫃裏。他則把那些杯子放進去,按下烘幹鍵。
機器亮起了黃燈,安靜的開始運作。
客廳的燈,已經被關起來了,就廚房和小吧臺的燈還亮着。
他把瀝水盤拿回水槽,把盤裏的水倒掉,然後放在流理臺上。她很想轉身上樓,但客廳的桌子還沒擦,垃圾也還沒收,加上她知道紅眼的女人習慣會把所有的餐具都歸位,否則東西會擺得到處都是,那表示她得等到烘幹機把杯子烘幹了,把玻璃杯也都收好,才能回房。
所以,雖然很想溜走,當他開始收客廳和廚房垃圾時,她也只能拿起抹布把客廳和廚房的桌子都擦過一遍。
這男人表現得像是那天早上的事情沒有發生過,她也就當做什麽都不知道。她盡力讓自己不要受他影響,除了練武必須之外,不和他有身體上的接觸。
那很難,無論她到哪,似乎總能看到他。
練拳時,他一定在。去廚房幫忙煮飯時,他不知爲何就是會出現,不是去幫忙買了肉回來,要不就是搬了從老家寄到的水果上來廚房。吃飯時,他總是會坐在她旁邊。洗碗,他也老擠在她身旁。就連她下午躲到地下室,也能在螢幕上看到他。
到了晚餐的飯後時間,她好不容易因爲他被武哥叫走,才稍微喘口氣,被可菲拉到客廳聊天,誰知他又一屁股在她身邊的椅把上坐下。
這男人像是無所不在似的。
今天,她本來不打算待客廳的,但他又被叫去工作,她才敢留下來,不然早在吃完飯後就溜回房去了。
誰知他回來之後,竟然又晃了過來。
她不自覺的煩躁起來,無法控制的又開始刷洗水槽和抹布。
她以爲他會覺得無聊,收完垃圾就離開,誰知當她把抹布和水槽洗幹淨,把抹布晾起來,回身卻看見他不知何時來到她面前,還朝她伸出手,并低下頭來。
一時間,不敢動,忘了要呼吸。
下一秒,他用伸過來的那只手,打開她屁股旁邊的抽屜,拿了一把湯匙,跟着就往後退,一屁股靠坐在餐桌邊緣,她這才看見他左手抱着一桶該死的巧克力霜淇淋。
她尴尬到不行,只覺得糗。
他打開那霜淇淋的蓋子,抓着湯匙低頭看了一眼,跟着咒罵出聲。
「可惡!」
她一楞,奇怪他是怎麽了。
只見他擡起頭來看着她,把那霜淇淋桶反轉了半圈給她看。
她一看,有些傻眼,忍不住揚起嘴角,差點笑了出來。
只因那霜淇淋桶,早被人挖空,連最後一點渣渣都不剩。
「不知道被哪個小鬼吃到精光,真不知是搞什麽,都吃光了還放回冰箱裏。」
他好氣又好笑的說着,直起身,又朝她走來。
這一回,她不再傻站着,很快往旁退開,只見他把那霜淇淋桶拿到水槽沖洗,再扔到回收桶裏,順手把沒用到的湯匙也放了回去。
然後,那男人轉過身,朝外頭走去。
她松了口氣,他卻在這時停下,回頭看着她,問。
「我要去買新的,你要一起來嗎?」
沒想到他會邀她,她楞了一下,提醒他道:「我以爲我不方便出門。」
「是不方便,不是不能。」他扯着嘴角,道:「你要想的話,沒有什麽是不可以的。況且,那間店也不遠,走幾個路口就到了。」
「這城裏,到處都有監視攝影機。」她不是不想,也确實很心動,但她不願意冒險。
「樓下辦公室裏,有一堆假發,和沒有度數的眼鏡,如果你想,我還可以幫你裝一個大鼻子,弄一對招風耳,再點幾個雀斑,下巴上再弄個長毛的痣。等你變成醜八怪之後,想去哪都行,沒人會多看你一眼。」
她知道他在做什麽,他在試圖和她當朋友。
「我們可以順便去附近繞一圈。」他告訴她:「剛好走一圈回來,這些杯子也幹了,與其在這瞎等,不如出去走一走。」
她知道他說得對,而她真的已經在這屋子裏待得太久,能夠不戴着帽子,放輕松出去走走,是很大的誘惑。
所以,她深吸口氣,朝他走去,道:「我不想要長毛的痣。」
他露齒一笑,「沒問題。」
夜風徐來。
她選了一頂妹妹頭假發,還有一副呆板的黑框眼鏡,沒有長毛的痣,沒有大鼻子,也沒有招風耳。
那模樣,看起來像個清秀的女學生。
天氣熱,她只穿着一件顔色很淡很柔的粉色背心,和一條白色的伸縮七分褲。
他知道,她總是穿着褲子,是因爲方便逃跑。這麽可愛的顔色,八成也不是她選的,如果是她自己挑的,十之八九全是暗色系,可她現在得靠那些女人購物,而她們都喜歡可愛漂亮的顔色。
出門前,她原本還想上樓去拿她的外套和包包,他阻止了她。
「這天氣還穿外套,又拿個大包包,太顯眼了。」
她無法反對這個理由,雖然爲難,但最後還是同意兩手空空的出來。
可沒有那逃生包,讓她緊張。
他和她并肩一起走在路上,但她全身都繃得很緊,每當有人車經過,她就有如驚弓之鳥一般,總是不由自主的想伸手抓住那被留在她房間裏的大包包,她極力掩飾,可他感覺得到她的情緒。
每當她在身邊,他全身的雷達就會無法控制的指向她。
他真是痛恨讓她變成這樣的那一切,若不是怕會吓到她,他早就強迫她重新接受自己,和她保證他絕不會讓任何人傷害她。
但,逼則兵反。
不能逼。
這些日子,他總是一再告誡自己,他需要她自己化解心結,主動來靠近,要松緊适當,要欲擒故縱,要小心誘哄,可說真的,這真是他媽的難。
當另一位在黑夜中的慢跑者經過,讓她忍不住又停止呼吸,他終於受不了的伸手握住了她汗濕冰冷的小手。
「你不需要這麽緊張。」
感覺到她想抽手,他輕輕握住,看着前方道:「阿震拿到了獵人們的機器眼,把它裏裏外外研究了一遍,雖然暫時還無法反向追蹤,但他找到了方法監控,只要有獵人靠近紅眼方圓十公裏,他的系統就會發出警告。」
她微微一楞,他轉頭看她,微笑。
「這是我們的地盤,不是他們的。」
他的笑,如此輕松自然,就如以往一般。
以前看他,就是不聰明,但很踏實的男人。
現在再看,才發現他不是不聰明,只是對不在乎的事很随便。吃飯他就超随便,但練拳時就心無旁骛。他對錢、對食衣住行,都不是很計較,可對工作,對朋友,卻很在乎。
紅眼的人,都習慣一起聚在二樓餐廳吃飯,她常能看見他和那些人相處,身處那些紅眼的員工之中,他看起來如魚得水,無論行動神态,都和之前她嫁的那個男人不同。
以前的他若是頭田裏的牛,現在的他就是森林中的豹,看起來很慵懶,其實卻一直處在警戒之中。那懶散卻警覺的神情,她以前偶爾也見過,但他總是很快就抹去,讓她以爲自己看錯。
可如今,她知道,這才是真正的他。
他不是普通人,他知道怎麽保護自己,而且他有強大的後盾。
看着他的笑,她喉微緊,啞聲道。
「你知道,我并不是你的責任,我們已經離婚了。」
「我知道。」
黑夜裏,大街上雖仍有車聲喧嚣,但巷子中已經開始安靜了下來。
他牽握着她繼續往前走,她不懂這男人在想什麽,一顆腦袋因爲被他握住了手,感覺莫名混亂,既心安,又覺志卞心。
她不該這樣讓他握着手,可這是這些日子來,他第一次,在非必要的時候,主動伸手握着她。
他的大手,粗糙厚實,但很溫暖。他沒有握得很緊,就只是輕輕的包覆着。可光是這樣握着,已經讓她無法好好思考,只能感覺到他的手,像包覆着她的心一般的握着她的手。
她不能這般貪戀他的溫柔,這男人只當她是朋友、是責任,她掙紮着,在腦海裏說服自己,卻在這時又聽見他說。
「我從來沒有把你當成一種責任,你比較像是,我不曉得……怎麽說呢?我第一眼看到你,就覺得你好像被遺棄的小貓,明明冷得一邊發抖,一邊還忍不住豎起貓毛,睜着大眼,警戒的看着四周。讓人忍不住就想一把抱起來帶回家。」
「什麽?」她一楞,忘了該把手抽回來,只轉頭看着身旁的男人。
「真的,看起來超可愛的,你還會露出那種,我很乖,我會很乖,快把我帶回家的表情。」
「我才、才沒有……」她開口辯解抗議,但又有些心虛,她知道她當時是真的有點狗急跳牆了,但她才不會露出那種示弱的表情。
「你有。」他告訴她,牽着她轉過街角,「就是那種溺水者的模樣。」
聞言,她爲之一僵,脫口道。
「你從一開始就知道我有問題?」雖然紅紅這樣說過,但她以爲那女人只是說說而已,沒想到他真的從一開始就察覺了。
「差不多吧。」他一聳肩。
「這樣你還娶我?」她不敢相信的瞪着他。
「因爲你感覺很對。」他眼也不眨的告訴她,「聞起來很對,抱起來也很對,而且你真的很乖,什麽事都幫我做得好好的,抱起來又舒服又溫暖。雖然老是喜歡半夜爬起來瞎走,睡覺也不好好躺着,但反正我只要抱着你,你就會睡着。」
她啞口無言、面紅耳赤的看着這男人。
「你……我……你一直都醒着?」一時間有些結巴,她難以置信的問。
他扯下嘴角,道:「我也有我的惡夢。」
她一怔,想起他告訴她的意外,不自覺收緊了手,握住了他的大手。
那讓他心頭一暖,他沒有提醒她,怕她察覺之後,又想抽手,他只是輕輕的握着,繼續道。
「總之,我發現,如果我和你做愛,你也很快就會睡着,那讓我也很好睡,我想我們很适合在一起,當時和你求婚,是再理所當然不過的事。事實證明,我們其實做得不錯。」
他的話,讓小臉熱紅,只覺尴尬羞窘,而最後這個莫名其妙的結論,更是讓她傻眼。
「做得不錯?」
「做夫妻啊。」他在夜色中停下腳步,看着她,粗聲坦承道:「我承認,一開始我只是想湊合着過,大部分的人都是這樣子的,我想要結婚,想要老婆,想要孩子,組個小家庭,然後好好的過日子,這樣就好了。我以爲來相親的人都有同樣的認知,後來結了婚,才發現你不想生,但那時候我已經很喜歡你了,太喜歡了,喜歡到我根本不想換一個老婆。所以我想,算了,管他的,你需要我,我也需要你,我們兩個互相照顧彼此,滿足對方的需求,不也過得很好?做夫妻不就是這樣?反正孩子大了,翅膀硬了,将來還不是會飛走。兩個人也不錯,到老還不是也就我們兩個,有沒有生好像也沒差了。」
她無言看着眼前這男人,不知該怎麽說,只有心口泛着說不出口的苦與甜。
他牽着她的手,舉步再往前走,苦笑道:「誰知道後來,我又不開心了。」
無法控制的,她聽見自己開口問。
「爲什麽?」
「我發現這樣不夠。」他帶着她又拐一個彎,走進一間超市。
什麽不夠?
她想知道,但他沒有繼續說,竟然就這樣吊着她的胃口,搞得她又氣又惱,萬分好奇,差點忍不住在超市裏就直接開口問他。
可店裏還有其他人,她強忍着被他挑起的好奇,被他帶到冰品櫃前面,看着他挑三揀四的,像挑珠寶一樣的挑着那些霜淇淋桶。
什麽不夠?
好奇心,宛如螞蟻在心口呓咬着,但他卻慢條斯理的繼續挑,拿了一桶又放下,拿了一桶再放下,當他竟然又把第三桶拿在手上的霜淇淋給放回去時,她忍不住伸手随便抓了其中一桶香草霜淇淋塞到他懷裏。
「快去結帳。」她着惱的說。
他輕笑着,但仍順了她的心意,轉去櫃臺結帳。
然後,終於,兩人又回到夜色中。
她以爲他會繼續說,他卻沒再開口,只是抓着那袋霜淇淋,牽着她,在巷子裏晃啊晃的。
她咬着唇,忍了又忍,忍了再忍,終於忍不住停下腳步。
他跟着停下,轉頭看她。
「你剛話說到一半。」她提醒他。
「什麽話?」他挑眉反問。
不知爲何,感覺耳朵紅了起來,但她實在太想知道,他那沒說完的話,究竟是什麽,所以還是硬着頭皮,開了口。
「你說,你發現這樣不夠。」她吸了口氣,道:「你沒說是什麽不夠。」
一開始,他什麽也沒說,只是在昏黃的街燈下凝望着她,輕握着她的手,然後緩緩的,張嘴道。
「只是在一起不夠。」
他垂眼看着眼前的女人,一字一句的道。
「我想要更多。」
她屏住了呼吸,仰望着這個男人,只覺一顆心,都快停了。
這一秒,她發現她不該問的,可她好想知道,想知道他是怎麽想的,在經過了那麽多事之後,她依然忍不住期望。
他慢慢的,緩緩的,收緊了手,看着她粗聲說。
「我想要你喜歡我、在乎我、信任我、依賴我,把自己的事情和我說,告訴我你在害怕什麽,在擔心什麽,而不是事事都藏着、都忍着,火大了也不肯說,作了惡夢也不肯講。可你這女人該死的倔強,怎樣也不肯依賴我,讓我老覺得你像是随時會跑得不見蹤影,結果你後來還真跑得不見蹤影,讓我氣得半死。」
她能看見,火氣在他眼中閃動。
到如今,她才發現,這男人不是沒有脾氣的,他是真的很火,只是這些日子,他一直忍着不發作。
他握緊了她的手,握得很緊。
「我知道我也有錯,我不該以爲你的問題只是小問題,我應該早點把自己的事告訴你,應該早點問清楚是什麽在困擾你。但我真的以爲,你會……已經決定和我一起走下去。」
他将她的手是握得那麽緊,弄得她都痛了。
但她沒有抽手,只是讓他緊握着,看着他透着火氣的眼,聽着他繼續說。
「我想沒關系,那不急,你已經在學了,你總有一天會曉得可以信任我、可以依賴我,誰知道你一出事就跑了,連一句解釋也不肯給,等我找到你,你又聽不進去——」
因爲疼,她眼角微抽,他這才發現自己将她握得太緊,弄痛了她,他趕緊放開了手,擡手耙過他的頭,側過身去低咒一聲。
那一秒,她幾乎忍不住擡手,輕觸他贲張的手臂,撫摸他緊繃的臉龐,安撫他、親吻他,和他道歉。
但她好怕,怕一切到頭來又成空,所以她只是忍着淚,緊握着拳頭。
阿峰舔着唇,有些着惱自己的失控,他垂眼吸了口長氣,讓自己冷靜下來,才轉回身,擡眼看着她粗聲說。
「我從來就懶得去想和女人有關的事,就只有你,讓我每次都想得一個頭兩個大,你知道爲什麽嗎?」
她不知道,只能搖頭。
「因爲我知道那是真的,你對我是真的,否則你不需要和我一起過苦日子,不需要斤斤計較的幫我存錢買房子、買那種只能用在我身上的醫療保險,不需要每天在那邊親手幫我做便當,不需要冬天怕我着涼,夏天怕我中暑,那麽勤勞的在變換菜色,不需要那麽勤勞的去學做菜,尤其是我連放到嘴巴裏的食物是什麽都不在意的時候,連邦叔看了我的便當都說那給我根本是浪費。我承認有陣子,老人家想吃,我就給他了。外送的雞腿便當哪有那麽難吃,還不是有肉有菜也有飯,吃了也會飽,是哪裏有差?」
聽到這裏,她擰起了眉頭,掩不住的惱火,從她淚光閃閃的美目中冒了出來。
那模樣,教他既心疼又心暖,低頭看着眼前這口是心非,嘴硬倔強的小女人,他扯着嘴角,繼續說:「結果吃沒三天我就膩了,雞腿嘗起來竟然有怪味,菜也太油太鹹,飯又幹,我吃完之後,一下午老覺得口渴,喝了水又得上廁所,上面上廁所不方便,只能用寶特瓶解決。我一把便當換回來,馬上就沒事了,我才發現你已經把我的嘴養刁了。」
他好氣又好笑的抹去她臉頰上,那顆不聽她使喚滾落她眼角的淚,看着她說。
「在那之後,我爲了保護便當,還一早就背到塔吊上去,根本不敢把它留在樓下,等中午再吊上來,我只要一忘記,便當就會被人偷吃光,中午鐵定就只能拿到外送的。工地裏每個人都知道那不是普通的便當,你覺得我是有多蠢,會連你多用心都看不出來?」
她找不出藉口,只有喉緊縮。
因爲他對她好,所以她才忍不住對他好,哪知道,會深陷其中,假戲真做。
「但你說的沒錯,我們都戴着面具過日子,我只是要你知道,我或許隐瞞了一部分的自己,但我給你看到的,那也是我。你也許覺得自己是在演戲,但那也是一部分的你。」
她想否認,但說不出口,尤其當他如此認真,那麽靠近,如此溫柔的伸手撫着她的臉,用那雙炯炯黑眸凝視着她,幾乎像是要看進她心裏的時候,她沒有辦法再說読。
「天知道,我只有在你面前,才有辦法放松下來,才能夠什麽都不想,才能好好睡上一覺。」
這低啞的告白,讓心抖。
他拭着她的淚,撫着她的唇,啞聲道。
「我會和你離婚,是因爲你堅持我們不了解彼此,你說你從來不曾當自己是我老婆。」
這一句,讓他下颚緊繃,眼角微抽,但他的手仍是溫柔。
「我能夠理解你當時選擇嫁給我,是不得已的,是被環境所迫,并非心甘情願,不是真心要嫁,況且你以爲自己嫁的,是個普通的、老實的,只想安穩過日子的男人,要你全盤接受一個你覺得自己不了解的男人,去過一輩子,太不公平。」
這話,讓她又一呆。
「啥?」
「你要離婚,我同意,但那不表示我就放棄了。」他看着她,道:「我只是把選擇的機會還給你。」
「把選擇的機會……還給我?」她傻眼看着他,懷疑自己聽錯,忍不住重複他的話。
「我從來不曾把你當成一個責任,我從一開始,就知道你是我要的那個女人,那些愛妻便當,讓我确定我想和你走一輩子。你過去的那些遭遇,只讓我更加确定這件事。」
她真的被他搞胡塗了,一顆心跳得又急又快,整個腦袋熱到發燙。
「你……你到底在說什麽?」
他低頭垂眼看着她,靠得好近好近,一雙灼人的黑眸直視着她,啞聲宣告。
「我在告訴你,我想以結婚爲前提,和你交往。」
她瞪大了眼,粉唇半張,腦海裏一片空白。
「這一次,沒有任何隐瞞,不會有任何謊話。我知道你是誰,你也清楚我是什麽樣子。你想知道任何關於我的事,只要你問,我有問必答。我不會強迫你,你也不需要配合我。我會約你出去,你不想可以拒絕,我不會故意占你便宜。」
她說不出話來,過了三秒,還是說不出話來,只能震懾的瞪着那近在眼前的男人。
結果,眼前這家夥竟然開口問。
「我可以吻你嗎?」
就在這一秒,她終於知道他說的那種,我很乖,我會很乖,拜托快點把我帶回家的表情是什麽模樣了,因爲他現在就是那德行。
她心頭狂跳,好不容易才找到聲音,抖顫的擠出一句。
「不可以……」
他瞳眸收縮,閃過一抹像是疼痛的情緒,害她心頭跟着一抽。
可惡,該死,這比之前她揍了他時,感覺還要內疚。
讓她沒料到的,是他深吸門氣之後,竟然真的退了開來,還笑了起來。
「好吧,我想也不會那麽容易。」
說着,他自然而然的牽握起她的小手,轉身往紅眼公寓的方向而去。
因爲過度震驚,太過驚吓,她完全忘了該把手抽回,等到她回神想起來了,他卻又再次開口。
「懷安。」
「嗯?」一時反應不過來,她習慣性的應了一聲,卻聽到他說。
「我喜歡懷安,懷抱平安,這名字寓意很好。」
心頭驀然再一緊,眼眶竟又微濕。
結果到頭來,她什麽也無法做,只能讓他握着她的手,聽着他方才那番話,不斷如海浪般,在腦海裏往複來回,翻湧。
我想以結婚爲前提,和你交往。
老天,他不可能是認真的。
不,他當然是認真的。
她能從他眼中看得出來,他對這件事,再認真不過了。
該死,那家夥是瘋了不成?
但她又是怎麽回事?她不是應該要把他痛罵一頓,叫他信守承諾滾遠一點,別 再騷擾她才對,結果她做了什麽?除了那句不可以,她什麽都沒做,還讓他一路牽 着手走回來。
她是腦袋壞掉了不成?難道她真的在考慮接受這整件事?當初她和他離婚,就 是想保他平安啊!
過去那些天,她還以爲他真的死心了,她都已經接受他不再是屬於她的了,誰 知道他竟然拐彎抹角的把事情搞得亂七八糟。
他已經三十好幾了,不是才三歲……他有足夠的能力保護自己……
夏雨的話在耳邊回響,爲他抗辯。
回到房間後,她心頭亂糟糟的,整個腦袋混亂到不行,非但進浴室時,一頭撞
在門框上,刷牙還不小心把洗面乳當牙膏,害她吓了一跳,趕緊漱口,結果穿衣服時,竟然裏外穿錯,等她換回來,回到床邊又撞到了床腳,痛得她蹲在地上。 我只是把選擇的機會還給你。
她才不需要什麽選擇的機會,她早就選過了好嗎?
才覺得他聰明呢,結果竟然給她搞這出?
那蠢蛋!阿呆!白癡!大笨牛——
她惱火的在心裏把他痛罵一遍,她真的快被他氣死了!她都把話講那麽明白 了!結果他卻像是什麽都沒聽進去一樣?怎麽會有人這麽頑固啊?
她又氣又惱,可到頭來,卻還是忍不住蹲在床腳旁,含淚咬着唇,感覺心口好 熱好暖。
她從沒想過,會有像他這樣的人。
只有他會覺得,這整件事對她不公平,是她害他被騙婚,還被利用,又被燒了 房子,卷入得時時刻刻提心吊膽的狩獵游戲中。
結果他答應離婚,竟然是爲了讓她能重新選擇?
選擇什麽?要不要嫁給他嗎
這真是……什麽跟什麽啊?
我想以結婚爲前提,和你交往。
老天……
她呻吟出聲,頭痛的站起來,爬上了床,像鴕鳥一樣,鑽到了被子裏,把頭藏 到了枕頭之下。
別傻了、別傻了,那男人瘋了,她不需要和他一起發神經。
她死死的壓着心口,卻怎樣也壓不下那湧起的希望。
這真是太蠢了,當外面還有一海票的獵人等着追殺她的時候,她當然不可能同 意他的追求,不會答應和他在一起。
可是,即便如此,心頭卻仍因此評然,跳得好快。
我想以結婚爲前提,和你交往。
他低沈的嗓音再次響起,她閉上眼,卻仍能看見他用那雙深邃又渴望的眼,凝 視着她。
我很乖,我會很乖,拜托快點把我帶回家……
「噢,可惡!」
她面紅耳赤的張開眼,抓下枕頭,翻過身來仰躺,惱火的瞪着天花板,知道今 天晚上,她是不可能睡得着了。
可是,雖然好氣他,但在同時,她整個人卻也像是被他包圍着,被他那些溫柔 的言語,深情的告白,環抱溫暖着,讓她從頭到腳都是熱的。
我從一開始,就知道你是我要的那個女人……
她側身蜷縮在床上,像泡在溫暖的海水裏,只有心一直抖,悄悄的、雀躍的偷 偷輕顫着。
就知道你是我要的那個女人……
他的話語,在腦海裏揮之不去,深深的、深深的敲進了心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