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事情從此之後,每況愈下。

他并沒有在練武時對她亂來,也如以往一般認真教學,甚至沒有時時刻刻跟着她,但他每天都會來邀她出門。

「要不要一起去前面喝杯咖啡?」

「不要。」

「小肥要我去菜市場買菜,你想不想——」

「不想。」

「附近新開了一間蛋糕店……」

「我不喜歡吃蛋糕。」

「我買了兩張電影票——」

「我不會和你去任何地方,尤其是電影院。」

「爲什麽?」

「你只會在裏面睡覺。」

她話一出口,坐對面包水餃的可菲就忍不住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這一天,可菲突然說要包水餃,幾個女人決定從自己和面做皮開始,剛要開始和面,他就出現了,然後很理所當然的被叫來當苦力揉面。

紅眼人多,要做的面皮也多,要揉的面粉量大,若有男人有空,當然就讓男人做,她沒辦法抗議,只得盡量閃他閃遠點,誰知他卻在面醒好時,告訴這些女人,他對揉面這麽熟練,是因爲之前她常常叫他幫忙做餃子皮,她是擀面皮高手。

結果,這工作就落到她頭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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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紅眼水餃工廠的生産線上,她不得不站在他旁邊,然後他就開始騷擾她。搞得每個女人都拉長了耳朵,聽他在和她說什麽。

他一點也不覺不好意思,反倒她自己紅了臉,只能佯裝無事繼續擀她手中的餃子皮,誰知旁邊負責幫她把面團切成小塊的那個男人,被拒絕了還不死心,竟然不屈不撓的咕哝道。

「我還以爲你很喜歡看電影。」

「那是因爲看電影就不需要和你說話。」她忍不住脫口。

可菲這次忍住了,但水淨卻笑了出來,忙借着咳嗽掩飾笑聲。

她尴尬到不行,決定接下來不管他說什麽,她都不要再搭腔。

「你不想說話?那我們騎車去海邊晃晃怎麽樣?我可以和屠勤借重機,他有好幾頂全罩式安全帽,你只需要戴上去,保證沒人認得你是誰。」

這主意,讓她心動了一下。

「你答應過不會再騷擾我的。」她着惱的瞪着他低聲說。

「我沒有騷擾你,我只是客氣的提出邀請,你要是不想,可以拒絕。」

「然後你就會閉嘴嗎?」她沒好氣的看着他。

「要是你答應的話,我可以一路都閉着我的嘴。」他笑看着她說。

那笑容,讓她心頭又一跳,連忙把視線拉回來,狠着心道:「我不會和你——」

她話聲未落,突然有個女人大步走了進來,打斷了她的拒絕。

「哇,太好了,今天包水較嗎?我最喜歡吃水較了!」

她擡頭看去,只看見那個紅眼的大美女屠歡,穿着一件前胸大開的超性感深V黑皮衣裙,笑着晃了進來。

「開始煮了嗎?還是才剛開始包?」

「剛開始而已,還沒燒水呢。」可菲笑着說:「你去拿鍋子燒水吧,一會兒就能下餃子了。」

「沒問題。」屠歡從櫃子裏拿出一個大深鍋,放在水槽裏裝水,一邊笑着和大家打招呼,當她看見阿峰在幫忙,立刻吓得花容失色。

「不會吧?阿峰,你怎麽在這裏?拜托告訴我,你只是負責切面的,沒有幫忙和那團面。」

「我不只是切面的。」阿峰挑眉看着屠歡,道:「這面就是我和的。」

「天啊,你們是怎麽了,竟然讓這廚藝白癡進廚房?不怕他把廚房燒了嗎?」

屠歡誇張的問。

可菲聞言,忙道:「小歡你放心,阿峰和面是懷安教的,他很厲害呢。」

屠歡轉頭看向懷安,不可思議的問:「你教的?你怎麽敢讓他靠近廚房?我上次吃了他煮的皮蛋瘦肉粥,跑了三天廁所呢。」

「拜托,我的大小姐,那已經是五年前的事了,你是要記到六十歲嗎?」他翻了個白眼,受不了的說。

「六十歲?哈,你也太小看我了,我會記你到死!我那天晚上要參加大使館的化裝舞會,你知道我一晚上忍得多痛苦嗎?」

他一臉無辜的說:「我幫你買了成人紙尿布啦,是你自己不穿的。」

屠歡一瞪眼,不可思議的伸出食指,戳着他的胸膛說:「大哥,我扮的是維納斯,屁股上那麽一大包象話嗎?你有看過包尿布的維納斯嗎?」

她形容的畫面實在太好笑,此話一出,廚房裏的人聽了全爆笑出聲,就連他也笑了,只有懷安完全笑不出來。

他爲什麽會煮粥給屠歡吃?她和這男人結婚這麽多年,他連個荷包蛋都沒幫她煎過,卻煮了皮蛋瘦肉粥給一個會親他的女同事吃?

想起他上回說,屠歡只是個同事,她傻傻的就信了,可現在看兩人相處,再聽這對話,擺明就不只是那回事。

發現她情緒不對,他趁屠歡和別人說笑時,湊到她耳邊問。

「怎麽了?你不舒服嗎?」

「沒有。」她低着頭繼續擀着手中的餃子皮。

「不舒服就別弄了,反正小歡回來了,她可以接手的。」

這話,雖然是好意的關心,聽了卻萬分刺耳,她眼角一抽,不由得更惱,冷聲說,「不用,我好得很。」

她用力的擀了一張餃子皮,又擀了一張餃子皮。

身旁的男人沈默了一會兒,然後低聲又問。

「你在吃醋嗎?」

這問題,讓她一僵,手一緊,差點忍不住拿這擀面棍揍他。

「我幹嘛要吃醋?」她冷着臉,嘴硬的說。

知道這女人口是心非,他遞了另一小塊面團給她,直接在她耳朵旁邊解釋。

「那天我們在英國辦案,她感冒發燒,只靠點滴撐着,晚上那場宴會又沒她不行,她說她想吃皮蛋瘦肉粥,附近沒有中式餐館,我才自己煮的。誰知道我千方百計買回來的皮蛋是壞的,你知道在英國人生地不熟有多難買到皮蛋嗎?她自己沒吃出來還怪我,皮蛋用看的哪看得出來是壞了還是沒壞,對不對?你說我冤枉不冤枉?」

聽到這裏,心口那個郁悶的結瞬間開了些,倒是開始同情起屠歡來了,不禁回道:「不冤枉。人家都發燒了,味覺不靈敏也是正常的。你沒先确認食物好壞,怎能拿給病人吃?」

他啞口,頓了一下,才道:「好吧,我想我是有錯。」

可說着,他又笑了出來,低頭和她咬耳朵說:「那天晚上她是真的滿慘的,你沒看到我幫她買紙尿布回來時,她那個臉……」

想到當初的情況,他忍俊不住,又笑得肩頭直顫。

「要不是她當時已經拉到虛脫,我還以爲她會把那尿布全塞我嘴裏呢。」

被他這樣一說,懷安腦海裏不禁浮現屠歡這樣的美女,竟然被迫要包尿布去參加舞會的模樣,害她差點也忍不住唇邊的笑,不禁用手肘戳了他腰側一下。

「別笑了,都是你搞的,你還笑成這樣,難怪人家要記你到死。」

他在那瞬間僵了一下,連笑也停,她剛開始還沒搞清楚是怎麽回事,然後才慢半拍的發現他會突然僵住,是因爲她打到他了,用一個不痛不癢的肘擊。

那個只要她擊中他,他就得退出紅眼的條件,驀然浮現。

她應該要趁此機會要脅他,逼他離開這裏,只要擡起頭來,強迫他承認這件事就行。

可是,他會被她擊中,是因爲對她沒有防心,而所有曾經要他離開的原因,此刻都變得太過強辭奪理。

這是他選擇的工作,他喜歡這個工作,他也做得很好,他在這裏如魚得水,真的該離開的人是她,但他不想她走,不讓她走——

在那千分之一秒裏,有無數個因爲所以的争執竄過腦海,但到頭來她卻只看見他擱在桌上,緊緊握着的拳頭。

身旁的男人,将拳頭握得如此用力,讓因爲練拳而變得粗大的指節都發白。

胸中的心,像是被那拳頭握着,握得好緊好緊。

她知道他在看她,知道他屏住了氣息,所有談笑的聲音,都變得好遠好遠,只剩下身旁的男人,和他那緊緊握着的拳頭。

然後,她縮回了手肘,緩緩攤開了手掌,無聲和他要那面團。

一開始,他沒有動,像是不敢相信,她就這樣放過了他,然後他緩緩松開了那握緊的拳頭,把手中那被捏到變形的面團,擱到她掌心上。

她當沒看見它變形的模樣,只是輕輕握住它,稍微弄圓了,壓平了,再拿擀面棍擀平。

後來,他再沒說一句話,就只是站在她身邊,把面團揉成長條,再切成一個又一個的小面團,遞給她。

他跟在她身邊安靜的工作着,然後又跟在她身邊幫忙煮水餃,又跟去幫忙擺餐具,幫着切蒜頭辣椒,最後乖乖的坐在她身邊,還幫她拿好了醬料。

一小碟的醬料裏,一半的醬油,一半的醋,一點點的蒜泥,和少許的香油。

她不吃辣,但他吃,他的沾醬總是紅通通一片,那是特別幫她弄的,她知道。

當他将它放在她面前時,她遲疑了一下,最後還是夾起自己碗裏的水餃,沾了點醬,吃了一口。

他擱在桌上的大手,又輕握成拳,但很快松開,然後才去捧起他自己的碗,開始吃他的水餃。

那小小的動作,讓她心口又緊。同樣的握拳,卻有着不同的情緒,方才是緊張,這回是高興。她真不知該對如此輕易就能從他的手勢,讀出他情緒的自己說些什麽。

紅眼的人陸續出現來吃午餐,餐桌上擠得滿滿的,但他幫她隔開了大部分的人。她不愛吃韭菜的,他就悄無聲息的把兩人眼前那盤韭菜的都挑起來吃,把高麗菜的都留給她。

她不喜歡喝酸辣湯,他就趁沒人注意時,把她被分到的那一碗,和他喝完的空碗交換過來。

結果還是被坐斜對面的屠歡發現,那女人瞧着她,挑起眉,笑了笑。

她很想開口辯解,又不是她叫他換的,可卻還是忍不住紅了臉,因爲她确實沒有阻止旁邊這個傻瓜。

吃完飯,可菲送上切好的水果,他把鳳梨也給吃了,剩下一堆奇異果在那裏,她不喜歡鳳梨咬嘴,他不愛軟軟的口感。

她習慣性的幫他吃完了奇異果,才發現自己做了什麽。

不知爲何,總覺得屠歡在注意她,因爲心虛,她不敢再擡頭朝屠歡看去,只覺一張小臉熱燙燙的紅,只能匆匆起身去洗碗。

他跟着在她身邊幫忙擦碗,當屠震開口叫他一起到地下室去一趟時,他從口袋裏掏出了一小盒牙線。

「我不小心多買了,你拿去用。」

他說完把那牙線塞到她手中就走了,她楞了一下,來不及拒絕,只能抓着那一小盒牙線傻站着。

那是她習慣用的潔牙用品,不是那種很方便的牙線棒,是體積小,但線很長,使用時需要把它拉出來纏在手指上的那種牙線。

而且,還是同一個牌子的。

她不該收他的東西,所以将它放在料理臺上,繼續洗碗,可視線卻忍不住一直飄過去,本來不覺得不舒服的口中,好像也有異物卡在牙縫上了。

她知道其實并沒有,就算有,她等一下也可以上樓去刷牙。

但她浴室裏沒有牙線,那不是必需品,她沒收在她的逃難包包裏。

然後,她洗完了最後一只盤。

屠歡晃了過來。

「咦?怎麽有盒牙線在這兒?」說着,屠歡伸出那又白又漂亮的手,抓起那盒牙線,轉身對着大夥兒嚷嚷:「喂!誰的牙線忘了帶走啊?沒人的話,我拿走了喔!」

「是我的。」心頭一慌,想也沒想,她脫口就朝那女人伸手,道:「那是我的。」

「喏,自己的東西,要收好啊。」屠歡見了,把舉高高的手放下,輕輕将那盒牙線放回她手心上,挑眉輕笑,調侃道:「好東西,若是不小心落了,可是随時都會被人撿走的喔。」

看着眼前女人帶着笑意的眼,她這時才曉得,屠歡是故意的,八成從一開始就看見阿峰塞那盒牙線給她。

一時間,有些尴尬,感覺臉紅耳熱,但她仍是握緊了手中那盒牙線,沒再放開過。

從此之後,他不再邀她出門,卻三不五時的,就會給她一些小東西。

那些都不是什麽昂貴的物品,卻樣樣打中她的要害。

兩雙全新的純棉襪,一條擦汗的小手帕,一盒她很喜歡的手工肥皂,一罐她常 吃的綜合維他命,一支指甲剪,一小包綁頭發的黑色橡皮筋,他甚至給了她一把牛 角梳;她當時來不及帶走用習慣的牛角梳,所以只能随便買了 一把塑膠梳子代用。

這男人熟悉她所有的小怪癖。

當她曾經被迫像半個野人一樣,在雨林中待過那麽多年之後,她喜歡保持清 潔、乾爽、整整齊齊,喜歡感覺自己像個人一樣,而不是森林裏的原始人。

乾淨的襪子讓她感覺很文明,手帕讓她能夠立刻把汗擦掉,滿身是汗有時會讓 她興起還在游戲裏的恐懼,那手工肥皂讓她覺得清爽又乾淨,綜合維他命讓她覺得 身體比較健康不容易生病,指甲剪可以确保她不會留太長的指甲,才不會妨礙她打 鬥或逃亡,橡皮筋可以把頭發綁起來,爲的也是不讓她流汗時,感覺頭發黏在脖子 上,讓她過度恐慌,牛角梳子梳起來很舒服,她說不出什麽差別,但她喜歡那種梳 完頭輕松的感覺。

是的,她就是喜歡保持乾爽,喜歡用同一個牌子的産品,喜歡每天做同樣的事情。

而他對她這些小毛病,一清二楚。

他也不強迫她拿,就是會在遇見她時,或練習完之後,從口袋裏很随意的掏出來給她。

她不應該鼓勵他,卻又無法不爲他的所作所爲而心動。

她從來不知道,原來他竟然曾經注意過,如此了解她的這些怪癖與毛病。他甚 至連她愛用什麽樣的牌子都記得,沒有一次買錯過。

每一次她都想拒絕,卻每一回都做不到。

這是他的心意,他對她的情,他與她相處那一千三百多個日子的點點滴滴。 於是,變得無法拒絕他給的那些小東西,就這樣被他侵蝕了堅強的防衛,穿透 了厚重的心牆。

她不想讓他靠近,不願讓他追求,卻也拒絕不了他。

當她內心深處,如此渴望和他在一起時,又該如何将他拒於千裏之外?

她的房間,慢慢的,漸漸的,被他給的那些實用的小東西占據……

她在他懷裏醒來。

身旁的男人,攬着她的腰。

前方的電視,不知何時被人調小了音量,但客廳裏還坐了好幾個人。她可以聽 到男人與女人們放輕的談笑聲。

「所以,阿磊下飛機就直接回老家去了?」

「嗯,孩子好像有點小發燒,其實也不嚴重啦,但你知道,新手爸媽都是這樣 的,寶貝長個疹子都要大驚小怪。」

「阿磊和秀秀這才第一胎,會緊張也是正常的。人家不是都說,老大照書養, 老二照豬養,生到老三自己長,哈哈哈哈……」

這話,讓衆人也跟着笑了出來。

「話說回來,這孩子出生的也真是時候,多少轉移了如月和莫森的注意力。」 「是啊,所以我那天看秀秀的意思,似乎也不急着回北部,她還滿喜歡老家那 邊的環境,加上她的工作其實在哪都能做,所以說不定就在那兒定居了。」 「啊啊,真好,我也想回老家去……」

聽到這裏,她才回過神來,發現自己人還在沙發上,而且再一次的睡着了。 她将臉埋在他的肩頭,壓下幾乎逸出唇的一聲呻吟。

老天,又來了,她都搞不清楚這是第幾次了。

平常和他相處時,他仍維持着基本的禮儀,大部分的時候,他不會刻意觸碰 她,但有時候,他會忘了該有的分寸,像那天一樣,幫她吃她不想吃的東西,或拿她喝過的水杯喝水。有時一忙起來,她也總會忘了自己不再有權要他做事,習慣性 的指使他幫忙收拾餐桌,或替她拿在高處的東西。

她已經太習慣他幫她做這些事,就像她在健身房慢跑完,他會順手幫她遞上毛 巾,就像他坐在她身邊時,總是會習慣性攬着她的腰一樣。

因爲習慣,早已習慣他在身旁,她總是過了好一陣子才會發現這樣不對,甚至 完全不曾察覺。

只因有時候,光是那樣,就會讓她不自覺放松下來,忍不住想睡。

有好幾次晚上吃完飯後,可菲拉着她一起在客廳看電視,他就擠到了她身邊坐 着,本來他也只是一邊在嗑瓜子,一邊和鳳力剛、阿南、武哥,或嚴風聊天打牌, 到後來,他的手就習慣性溜到她腰上,再等她回神,她已經蜷縮在他身上,昏昏欲

睡。

平均下來,五個晚上就有三天是他抱她上床的。

她從來無法在外面放松下來,連在家裏也很難,可懷孕讓她很容易就疲倦,加 上才剛吃飽沒多久,他在身邊的感覺又那麽好,讓她心安,教她總是無法抗拒睡魔 的召喚。

老實說,她在沙發上還比回房時睡得更熟、更沈。她知道,那是因爲他在,他的體溫、味道,環着她的手臂,讓惡夢遠離,彷佛将一切都屏擋在外。

旁邊的衆人,聊得正開心,她也沒臉醒過來面對大家,加上他的大手一直來回 輕撫着她的腰背,下意識的安撫着她,害她睡意更沈。

到了後來,她也就放棄掙紮,要睡就乾脆放手睡。

然後,如同以往一般,有人會拿來一條薄毯蓋在她身上,另一個人把電風扇按 停,再一個人調低了冷氣的溫度,又一個人關掉了電視,改放柔和的音樂,那些男 人與女人的談笑聲,也壓得更低。

她知道,這些人,一個個都發現她睡着了。

半夢半醒之間,聽着他和紅眼那些人的閑聊,她忽然領悟,她總是能這麽輕易 的在這裏睡着,和這些人也有關系。

這些男人與女人,像從他身上延伸出去的牆,一層又一層的,将她包圍、環 繞,讓她知道,她很安全,用不着擔心,不需要害怕。

她們會照顧她,他們會保護她。

在這棟老舊的公寓裏,在這張陳年的沙發上,她發現自己不由自主的放松下來,情不自禁的在薄毯下伸手環住他的腰。

那一秒,他屏住了氣息,然後像怕吓到她似的,他慢慢的、緩緩的,收緊了擱 在她後腰上的大手,在她柔軟的黑發上,輕輕印下一吻。

那一吻,好輕,好暖,好溫柔。

教淚,悄悄又濕了眼眶。

那個女人偷偷摸摸的。

電腦室裏,幾個男人讨論着事情,接着卻一個跟着一個陸續閃了神,好奇的看着螢幕裏那個偷偷摸摸的女人。

屠震甚至忍不住把那個小畫面放大,占了整個螢幕。

女人打開門,在走廊上探頭探腦,确定了廊上沒有人,這才把整扇門拉開來,手裏抓着一根螺絲起子和慢跑鞋,快步走到對門去。

「不會吧?」鳳力剛笑了出來,開玩笑的說:「阿峰,你是幹了什麽好事讓她想謀殺親夫?」

他話聲方落,就見那女人把那根螺絲起子抵在喇叭鎖的鎖心上,跟着拿那只慢跑鞋用力在螺絲起子的把手上狠狠一敲,瞬間就把鎖心給震開了。

誰知,她雖然試着轉開了門,卻沒有進門,反而退了一步,跟着就轉身抓着犯案工具溜回了自己房間。

「OK,現在我真的好奇她到底想幹什麽了。」韓武麒挑眉,瞅着一旁雙手抱胸,兩眼直盯着螢幕上女人的那個家夥,笑問:「阿峰,你知道你的女人在幹嘛嗎?」

「嗯。」他擡起右手,巴着口鼻,有些尴尬好笑,又覺心暖的道:「知道。」

其他人才想追問,她到底想做什麽,下一秒就見她抱着一疊東西,再次确定走廊上沒人之後,才快步走到他門前,打開他的門,閃身進到他屋裏去,跟着很快又兩手空空的出現,她關上門,跑回自己房裏,過了兩秒,又面紅耳赤的沖出來,重新開門,把門內喇叭鎖的鎖頭給按上,這才再次把門關起來,飛奔回房。

幾個男人呆了一呆。

「那是衣服嗎?」阿南忍不住脫口問。

「嗯。」

「你的衣服?」力剛跟着問。

「對。」

「你留在她那裏的?」武哥挑眉。

「不是。」他輕咳了一聲,道:「是曬天臺上的,她已經習慣随手幫我收衣服,所以常常一個不小心就順手收下來了,因爲不好意思直接還我,她知道小肥會幫我把衣服折好放床上,所以才這樣做。」

曾劍南咧開了嘴,鳳力剛更是直接大笑出聲,只有嚴風稍微客氣一點,但也忍不住唇邊的笑意,就連阿震都笑了出來。

「你老婆也太可愛了,竟然爲了還衣服而闖空門。」

「她只是臉皮比較薄。」

「所以這不是第一次?」

「不是。」

早上練拳後,他其實有看見她下意識的幫他收了他的衣服和褲子,他知道她不是故意的,就只是反射動作而已。

她第一次做了這件事之後,他就看見她偷偷摸摸的把它們拿回樓上,重新曬回去,後來她發現可菲都會把洗好的衣服折好送回來,就幹脆直接趁他不在時放到他房裏了,他只是沒想到,她這麽可愛的行爲會被其他人看見。

他瞧着她緊閉的房門,警告周遭的男人,道:「我不想讓她知道我知道了,所以別拿這事和老婆話家常,OK?」

「八卦八卦我牽挂——」阿南笑着唱起了歌。

「你知道,老婆永遠是對的,小岚要是逼問我……」韓武麒賊笑的聳了下肩。

「我不是多話的人,但紅紅觀察力很好。」嚴風看着他,道:「她遲早會從別的女人那裏聽說。」

「施主,既入此門,就要認,善哉善哉請節哀。」鳳力剛收起笑容,故作正經的說着,說完還學了打鑼的動作與聲音。「锵——」

簡言之,這群家夥完全沒有打算要替他的女人顧面子。

算了,他盡力了,只能希望她過陣子才發現,自己早已變成紅眼最新的八卦來源。

又一次,她在他身上醒來。

只是這一回,客廳裏早已沒有人聲,連燈也被關掉了。

黑暗中,只有他的心跳在耳邊輕響。

她最後的記憶,是坐在沙發上和紅眼的人一起看電影。

昨天晚上,連小朋友和屠震都來了,客廳地上和沙發上都坐得滿滿的,男人們關黑了燈,用外面根本不曾見過的投影設備把清晰的立體畫面投射在前方,讓那些明星,宛如真人一般在眼前上演故事。

可菲說,這是外頭沒有的版本,是屠震和肯恩爲了改進他們兩個研發的全像攝影,和一位曾是紅眼客戶的電影公司老板合作的試驗品,外面看不到的。

電影演的是什麽,她幾乎沒有印象,只記得開場是在太空艙裏,應該是部科幻片,但片頭演完沒多久,她就睡着了。

顯然,他也是。

這男人如同以往一般,照樣對有故事劇情的東西,沒有半點興趣,說不定他比她還要快就睡着。

這情況,讓她幾乎要笑了出來。

她真不敢相信,她竟然就這樣讓他抱着她,在沙發上睡了大半夜,甚至不知道何時從半坐變成平躺,他整個人根本已經躺下,讓她趴在他身上。

最讓她尴尬的,是竟然沒有人試圖把他和她叫醒,就這樣放他們倆在這兒睡了,她實在不敢想,究竟有多少人,看見她這樣趴躺在他身上睡覺。

昨天她在健身房慢跑時,紅紅還笑着調侃她。

「懷安,你确定你和阿峰真的離婚了嗎?我看你幹脆重新嫁給他好了。」

她尴尬得說不出話來,幸好後來可菲進來救了她。

她其實也知道,兩人的情況很詭異。

他和她,婚是離了,也沒有同房,但卻還是住在同一棟屋子裏。

離婚後,他甚至沒有親過她一次,可爲了她也說不清楚的原因,這男人給她的感覺甚至比之前更親密。

黑夜裏,他的體溫包圍溫暖着她,心跳在她耳邊噗通噗通的響着,他身上那熟悉的味道也如以往。

可是,有好多事不一樣了。

然後,她忽然曉得,領悟到,她會有這種感覺,是因爲他和她之間,不再像之前那樣,對自身半遮半掩。

她确實知道、清楚了解他是什麽樣子的人,他讓她看,讓她了解。

只是在一起不夠,我想要更多。

他說,這麽說。

我想要你喜歡我、在乎我、信任我、依賴我……

她還以爲自己做不到,關於在乎,關于信任,還有依賴。

自從文森之後,她就無法信任別人,不敢在乎,不願依賴,總是害怕什麽都是假的。

但他是真的,而他一直在教她。

早在那一千三百多個日子,就已經開始。

他教她如何再次去在乎,去信任,去依賴,和學習遠遠超過喜歡這兩個字所能表達的情感。

喉頭緊縮着,心口也是。

悄悄的,她半撐起自己,街燈透過門窗,映照在天花板上,她借着那微微的光,能隐約看見他的臉。

又粗又濃的眉毛,大大的鼻子,厚實的唇,還有那被剃得好短好短的發。

情不自禁的,她輕撫他那顆和光頭沒兩樣的腦袋,太短的發,摸起來有些刺,但又比剛長出來的胡子好一些。

對這男人的情感,在心中滿溢,教她幾乎壓抑不住。

當她察覺,她已不覺撫摸着他的臉,他的唇,他的胸膛,然後俯身低頭,張嘴吻了他。

他的心跳在那瞬間加快,她的則差點停了。

發現自己做了什麽,發現他其實已經醒了,讓她只覺難以承受的羞與窘,如熱浪般席卷全身上下,教她無法思考。

他的眼睫微顫,她反射性的輕壓他的胸膛,抖顫的唇瓣,貼着他的,逸出一句呓語般的懇求。

「不要……」

他沒有動,沒睜眼,沒擡手,就那樣躺着,如她所求。

而這,只讓她确定了他真的醒着。

剎那間,臉更紅,耳更熱,心狂奔。

他的味道,充斥鼻端,填滿心肺。他的心跳,用力的敲打着她的手,像是要沖出胸腔,跳到她手裏似的。

她飛快直起了身子,抽回了手,如兔子一般,落荒而逃,用最快的速度,沖上樓,關門落鎖,然後蹲縮在離門最遠的角落,躲着。

他醒了,是醒着的。

之前,她都還能假裝,那些在他懷中睡着的依偎,是因爲她累了、睡着了,可以假裝,她什麽都不知道,是無辜的,是不自覺的。

可這一回,醒着的人是她,對他上下其手的人是她。

她再不能假裝,不能推诿,沒有任何藉口,可以掩飾她的所作所爲。

她吻了他。

她将雙手交疊在唇上,緊緊捂着自己的嘴,卻仍能感覺到他在唇上。

這一刻,耳好熱,臉好熱,心好熱,就連腳趾頭都熱了起來。

她不知道該拿那男人怎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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