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2)
下,将他扶坐起來,碧瑤為他仔細套上了鞋襪,再拿過一件狐裘披風為他系上,二人再小心地将淩落扶下馬車。
“淩落,這裏!”薛則瑞跑過來攬住淩落的肩膀,把他往一旁帶,淩落還有些暈乎,手下意識地抓緊薛則瑞的袖子,靠着他穩了穩身子。
“這位,想必就是淩小王爺了,幸會幸會,在下是。。。小王爺看起來有些不大舒服。”
“呃,他。。。”
“老毛病了,讓諸位見笑了,這位想必就是汝南王世子。”淩落推開薛則瑞,率先向前走去,他的腿還有些虛軟,腳步甚至有些踉跄,但是僅僅一步,他便穩住了身形。
“咦,在下尚未自報家門,淩王爺何以知我?”
“鄧公子風流不羁,世人皆知,雖已加冠,仍習于人前慣縛一緞帶,猶以淡紫為佳。”
“想不到在下竟出名至此,呵呵,呵呵。”
“那這兩位,你不會也。。。”
“康公子,廣承郡王世子,丹鳳眼,左頸處有痣。”
“儲公子,右相之子,袖織金邊,身有桂花香。”
“厲害呀,老薛,淩公子配你可惜了。我說,有沒有興趣。。。”
“咳咳,到那邊去,坐下說。”
“好熱鬧啊,幾位在說什麽,可否賞一杯薄酒喝。”
“參見殷王殿下。”
“參見殷王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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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呵,這裏可沒有殷王,沒有殿下。駱江晏。”
“駱公子。”
“哎呦小落兒,不介意還向以前那麽叫我吧。”
“介意。”
“呵呵。”
“淩落,你以前來過京城嗎?怎麽都不知道。”
“十幾年前,父親帶我與二弟來京述職,回去的時候,只帶走了我一個。”
“是啊,我還記得父親那時候特別寵你,總把你摟在懷裏,對你比對我們都好。”
“是駱伯伯擡愛了。話說,我們來這難道不是為了賞花嗎?”
“甚是甚是,其實要說這二月的花,俗氣。倒不如那寒冬數九,一只寒梅,挺俏枝頭。”
“要說這寒冬季節開的花,最別致的當屬淩波仙子,水仙。”
“‘花似金杯薦玉盤,炯然光照一庭寒’,妙哉妙哉!”
“既然康兄起了個頭,那我們就以水仙為題,思一句詩,如此循環,答不上來者為負。我先來,‘凡心洗盡留香影,嬌小冰機玉一梭。’”
“‘淩波仙子生塵襪,水上輕盈步微月。’淩兄,該你了。”
“鄧兄的下一句就很好,‘是誰招此斷腸魂,種作寒花寄愁絕。’”
“是不錯,就是過悲了。薛兄,你的呢?”
“薛某一個粗人,本就不通文墨,還是在一旁做個判官好了。”
…………………
☆、疑雲
淩落自那日花朝回去就又病了些時日,原本以為只是吹了些風,不料當晚就病勢沉重,高熱不退,已是昏睡不醒。其實不難理解,遭此巨變,又是這樣一副身子骨,說到底還是郁結于胸,心火難消。
日子便在淩落的時昏時醒中悄然流逝,京中形勢依舊緊張,只是這裏面的風起雲湧均以老百姓無關,是以依舊安居樂業,一片繁華景象。
然而,有一個關于面具的傳說卻在民間悄然流傳。傳聞上古戰神梨俊美無雙,氣度斐然。當日神魔大戰,諸神皆被他的美貌所惑,質疑其徒有其表,是以士氣低迷。梨乃制惡鬼面具,覆于其面,震懾四方,所到之處,生靈滅絕。有人說,此面具為神器,得之,可得天下。也有人說,此乃殺器,現世則殺戮起,生靈塗炭。 有人說此乃子虛烏有以訛傳訛,有人卻信誓旦旦在城郊的潭拓寺見過此面具,還有人說,禍國妖女雪姬已得到此面具。不過三人成虎,也就是那麽一回事了之前五大軍閥世家的災禍,或許也因此而起。不知有多少人蠢蠢欲動,不為刀俎,便為魚肉。
“你說,那個面具的傳說是真是假?”
“誰知道真假,它真的出現在譚拓寺?”
“不管是不是,恐怕都不是什麽好事。”
“诶我說裏頭這位。。。”
“噓。”
“喂喂喂,你們幾個,亂嚼什麽舌根子,那是你們該打聽的嗎?再敢出去亂說,仔細你們的腦袋,還不去幹活!”
“是。”
“是。”
“少爺,婢子們不懂事,您。。。別放在心上。”
“該過的都過了,碧瑤,你準備一下,下午去潭拓寺看看,聽說那裏的方丈大師法力高超,我尋思給爹和淩家幾十口人做場超度法事。”
“可是少爺,這事交給下人們去辦就行了,何必親跑一趟,上次您就是出去一趟,結果回來病了這麽些時日,好容易才。。。”
“我如今也算是寄人籬下,怎好再麻煩他人,再說,在屋內平添煩悶,倒不如出去走走。”
“那好吧,奴婢這就去準備。”
潭拓寺,前朝宣宗時期所建,歷來佛骨舍利供奉于此,皇室地宮也建于此地。三百年,它既是外人眼中當仁不讓的清潔之地,卻更是高官顯貴藏污納垢的污穢之所。
“大師,當真分文不取嗎?一場法事下來,可得花費不少。”
“不取。施主,老衲觀你面相,并非長壽之人,不知可有興趣,讓老夫蔔上一卦。”
“呵,不瞞您說,似此類話小子從小聽到如今,在下心脈有疾,原本活到現在就已經算是本事了。”
“非也,非也,此疾保養得到,活到知天命之年也無不可,只是公子近來發病次數頗多,這次傷了根本,老衲奉勸公子,平心靜氣,任他風吹雨打,我自巍然不動。”
“大師所言極是。”
“大師,大師如果有事就請先去吧,淩落一個人再這轉轉就好。”
“呵呵那好,老衲,先走一步。公子自便。”
“嗯。”
淩落信步走了一會,便覺得有些累,想尋一處休息之所,眼見那邊有間茶室,正要上前去,卻見庭廊盡頭有一衣袂一閃而過,心念一動,跟了上去。
想不到廟裏還有這樣的地方,處處栽種梨樹的庭院倒不多見,此時又正是梨花開放的季節,咋一望去,倒真有滿目缟素的感覺,令人心裏十分不舒服。
滿院梨樹中央擺放着一副石桌石椅,當前站着一個男子,白衣白靴,一頭及腰的長發随意披散開來。男子伸出一手在桌上撫着,不知是在拂去灰塵,還是在撫摸着什麽東西。仿佛是聽到聲響,男子轉過身來。
“薛則瑞。。。”
不,這不是薛則瑞,他是與薛則瑞截然不同的男子,他身上有文人清貴出塵的氣質,也有孩童般不谙世事的懵懂。除了長相,他們并不相同。“你是誰?”男子似乎吃了一驚,神情帶了些許無措,他順手抓起桌上的物件,往更深處疾步而去。雖然他動作迅速,但是淩落還是看清了他手中一閃而過的物件,面具。
他是誰?淩落還待再追。
“公子,公子,原來你在這裏,讓碧瑤好找,我們回去吧?”
再說那白衣男子匆匆來到一扇房門跟前,輕輕推開,待進了裏面再将門阖上,他來到一幅畫前,畫上一只吊睛白額大蟲虎虎生威,他伸手在兩只虎目上按了幾下,後面一堵牆便悄然分開,他走了進去,牆面随即合上,連一絲縫隙也沒有露出。男子進來後才見一個中年儒生正坐在桌邊等他,那赫然就是薛相。
“父親?”
“你做得不錯。”
“父親為什麽要我這樣做?”
“你不用知道,言兒啊,你只要清楚,父親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
“那哥哥呢?”
“哼,那個克父克母的賤種,如何及得上你?”
。。。
“好了,你先進去,記住,無論如何也不要再出來了。”
“是。”
☆、受傷
重重帷帳中,兩具未着寸縷的軀體交纏在一起,女子居于男子上方,高昂着頭,露出雪白優美的脖頸,若有人在此,必定會感嘆,如此一個絕色女子,怎的甘心屈于中年男子身下。一陣劇烈的抖動之後,女子發出滿足的喟嘆。
“可以行動了吧。”
“你急什麽,老東西最近神智清楚得很,我的法術好像快失效了。”
“呵呵,這點小事,相信我的雪兒一定能很好的解決的。”
“哼,那是自然。這世上——就沒有我辦不到的事。我兒子呢?他好嗎?”
“好。他已經失去記憶,我給他吃了藥,他現在長得越來越像薛則瑞。”
“我一想到我兒子現在像那個賤種我就吃不下飯!”
“雪兒,他再怎麽說也是。。。”
“心軟了?你之前說不承認他是你兒子的話,都是哄我的?”
“自然不是。。。”
“你想想那個賤人,若不是她,你我怎會分開二十多年?”
“雪。。。”
“好了不說了,飛弋營到手了沒有。”
“還要再些時日。”
“賤人生的野種就是無用,你叫他去哄那個淩落,他大概從來沒有放心上吧。我告訴你,沒有飛弋營,單憑我們手上的四支軍隊,一點勝算都沒有。淩肅那個老家夥看來是早有打算,死了都要擺一道。”
“很快。那兩個小崽子根本不是我的對手,實在不行,就把薛則瑞抛出去,我就不信淩落不會乖乖交出憑證。”
“哼,你現在倒是心狠了,只可惜了那個賤種,一心以為父親是真心對他的。”
“要只怪他命不好。”
“且說淩落這頭。
“你要什麽?我來拿。”
“一杯水,謝謝。”
淩落接過裝着溫水的水杯淺啜一口,“薛将軍左右無事,桌上有書,自取。”
“本将軍看不懂。”
“那你看我作甚?”
“你好看。”
淩落張口正欲說些什麽,手卻被薛則瑞握住了,“怎麽這麽冷?冬棉,去拿個手爐過來。”
“薛将軍無事獻殷勤,淩落膽小,禁不得吓的。”
“落兒你的表情可不是這麽說的。”
“咳咳咳。。。”
“抱歉,好點了嗎?”薛則瑞坐到榻上,伸手摟過淩落的身軀,給他喂了幾口水,“我。。。也不知道該叫你什麽,你,可有字?”
“淩某還有幾個月才加冠禮。”
“那我就先叫你落兒了,落兒,你應該可愛點。”
“既然薛将軍覺得淩某無趣。。。”
“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我們去縱橫閣吧,那裏新到了幾匹西域寶馬,聽聞今日有人馴馬,我們去觀看如何?”
“。。。好啊。”
薛則瑞看向懷中,那人嘴角彎起一個美好的弧度,眼眸低垂,他俯下身子,輕輕地在那人的梨渦上印下一吻,剎那間時光止步,歲月安好。
“你。。。先休息一下,我下午來接你。。。”呢喃般說完這句,便落荒而逃。
縱橫閣。
縱馬長驅少年郎,橫掃千軍天下事。
縱橫閣顧名思義,是一家跑馬館。跑馬賽馬,自古以來都是顯貴的游戲,普通平民縱使心向往之,也只能望館興嘆,而大夏朝重武輕文,這裏更成了一些年少成名的将軍們的樂場,比如薛則瑞,縱橫閣就成了他閑時消遣的好去處,正如文人鐘情于經史館。
“喲,子圭,好久不見。”
“好久不見。”
“這位是。。。”
“。。。”
“你別說,我猜猜,哎呀這麽清俊出塵一定是淩小王爺咯。真巧,在下也是單名一個珞字,蘇珞,你可以叫我。。。”
“蘇璎珞。”
“薛子圭待會跑馬場見!”
“別聽他的,叫我雲錦。”
“噗呲,雲錦跟璎珞有什麽不一樣,娘們兮兮的。”
“雲錦兄。”
“你看看賢弟,多溫柔,你呢?大老粗一個。走,那邊快開始了,雲錦兄帶你觀賽去。”
“看到沒,這就是那西域寶馬,我還從來沒有見過紫色毛色的馬呢,別是染的吧。”
“你沒見過的多的是,這叫紫骢,少見多怪。”
“就你見多識廣。不然你問問賢弟,有沒有見過這怪模怪樣的馬。”
“怎麽就怪模怪樣了,人家招惹你了嗎,別贻笑大方了。”
“這是匹母馬,你看它頭上的一簇白毛,這是身份的象征,紫骢此族,向來以母為尊,此馬再不濟也應該是個小部落首領。”
“喲,那也相當于馬中貴族了,就這麽被逮,可惜了。”
“時局如此罷了。”
“沒成想賢弟當真實識得此馬,愚兄慚愧。”
“哼,我媳婦自然博聞強識,非爾等俗人可比。”
“喲呵,什麽什麽,媳婦?”
“哼。”
“別理他。”淩落看着跟自己說完這句話,就一臉平淡地目視前方的人,男人刀刻般的臉頰,他在心裏摹畫了一遍又一遍。是什麽時候開始情根深種,因為羨慕,所以想要融入他的生活吧。多麽可笑,兩個原本毫無交集的人硬生生掰扯在一起,似乎我們的每次會面都以兩敗俱傷收場,這就是大師所說孽緣嗎?那麽,今時你的甜言蜜語,會成為他日我的催命符嗎?
“快看!開始了!”
淩落定睛望去,只見方才的紫骢上不知何時已端坐一人,此人年約三十,頭戴方巾,身穿淺綠短打服飾,眼神銳利,态度倨傲。他胡亂地對周圍的人抱了抱拳,便伸手去扯馬缰。
“這什麽人,一點禮數都不懂。”
“誰說不是呢,恐怕不是什麽有身份的人。”
“別說了,快看。”
“好!”
原來那人扯了馬缰,不料這馬卻紋絲不動,正當僵持不下之際,這馬卻不知為何,自己動了起來。看客們不明所以,還以為是馴馬者的本事,不由一聲聲叫好。起初這馬只是在場內來回踱步,漸漸地變得有些狂躁起來,開始四處沖撞,連帶在一旁靜候入場的馬匹也開始在原地踏步,鼻子噴出粗重的氣息。在場的人終于覺出不對味來了。
“怎麽回事?”
“馬被人控制了嗎?還是吸入了什麽氣體?”
“我沒聞出什麽味啊?”
“能讓你聞出嗎!”
“還說什麽啊,快跑啊!”
一時間,場地亂作一團,縱橫閣的主人見狀,連忙躍上高臺,“諸位老爺公子莫慌,往這邊走!有序離場!”
“沒事,有我。”薛則瑞把淩落整個人圈在懷裏,護着他往外走。
“子圭小心!”
有一匹發狂的馬突然向三人所在的方向發足狂奔,淩落擡起頭一看,突然一把推開薛則瑞,由于力度的原因自己也跌倒在地上,眼見那馬已高舉前蹄,就要落下,千鈞一發之刻,薛則瑞向前猛地一撲,将淩落的上半身撲到在地,整個人壓在他的身上。
☆、照顧
“噗。。。”
一口鮮血噴出,落在淩落的臉上、身上。
“子圭!”
“你怎麽樣!”,薛則瑞倒在淩落的胸膛上,臉色慘白,雙目緊閉,已經沒了意識,他的嘴角還殘留着一絲血線,呼吸也微不可聞了。雲錦并不太敢動他,好在這時候場面已經控制下來了,早有人擡了附擔架過來,幾個人小心翼翼地把薛則瑞擡上擔架,往薛府去了。方才那一刻,薛則瑞本能地撲過來,正如淩落本能地推開他一樣,他用雙臂穩穩地撐在淩落的兩肩旁,替他承下了全部的沖擊,那一下,足以讓他脊髓盡碎,也許再也不能站起來了,可是他義無反顧。
薛則瑞,我從來沒有看懂你。。。
雲錦眼看擔架遠走,正要松口氣跟上去,卻見淩落還是原來的姿勢仰躺在地上,動也不動,還以為他也受到波及,再一想這位身子跟紙糊的似的,怕是當真受不住,連忙蹲下,“賢弟?小落?”就見淩落臉上身上都糊了暗紅的血,他并未失去意識,只是怔怔地望着虛空,一行清淚從眼角汩汩流下,倒把污血沖刷了不少。這位原本衆星拱月的大公子,短短幾個月便經歷了兩次這般狼狽的時刻。到底是什麽,把他、把他們變成了這般。。。
“你怎樣?還能走嗎?”雲錦拉着淩落的一只胳膊,試圖把他扶起來,可是淩落此時的身體軟得不成樣子,根本坐都坐不起來。雲錦道一聲失禮,便直接把他打橫抱起,送入此刻趕來的自家馬車裏。
薛府。
“伊老,小兒怎麽樣了?可有性命之憂?”
“這。。。”
“您。。。但說無妨。”
“公子傷在脊椎,您知道這可大可小,公子送回的及時,也沒多大搬動,老夫方才用金針封住幾處大穴,性命是保住了,只是這雙腿。。。”
“你說。。。你是說。。。小兒今後會殘廢!”薛相緊緊攥住伊老的衣領,睚眦欲裂,“你救他!救他!他還那麽年輕,他是個将軍!他要上戰場的!這樣。。。等于要了他的命啊。。。”
“薛相。。。你冷靜點,冷靜點。。。這只是最壞的情況,一切還等公子醒來。。。”
淩落扶着牆趕到的時候,聽到的就是這樣一番對話。
殘廢。。。
他眼前發黑,卻明白這個時候自己不能倒下。
“。。。薛相。”
“是淩王爺。王爺看上去不大好,還請回屋歇息吧。小翠。”
“王爺,奴婢扶您。。。”
“薛相。”
“這屋裏實在忙亂,再沖撞了您就不好了。”
“我很抱歉,是因為我薛将軍才。。。”
“罷了,罷了,這是瑞兒自己的選擇。”
“我知道多說無益,請您準許我留在這裏照料他。”
“這。。。”
“賢弟,你這身子骨,這如何使得。
“老夫也正是這個意思,王爺還是多多保重自己的身子,想來瑞兒醒着,也是不希望看到王爺如此。至于。。。唉,可能這就是瑞兒的命了,是我薛家的命啊。。。”
“讓我留下。”眼前的這個青年即使虛弱得需要倚靠別人才能站穩,卻從骨子裏透露出一種堅持,令人無法拒絕。
“這。。。好吧。”薛相長揖到地,“我兒,就拜托小王爺了。”
“薛相不必如此。”
“唉,總算走了,趕緊坐下歇會吧,看你臉白的。”
“我沒事。”
“還沒事呢,剛才是誰撐不住暈倒,就你這個破身子,你打算怎麽照顧他。”
“雲錦兄。”
“好了好了,我跟你一起。說來也怪,你我明明第一次見,卻仿佛認識許久一般。你也不必太憂心子圭了,那家夥有九條命,強悍着呢。”
“巧了,我也有九條命。”
“是嗎?哈哈,要不怎麽說你們天作之合呢。”
“倒不如說相生相克。”
“你不要如此,我聽子圭說了一些你們以前的事,這次就當是他還你的。”
“是啊,人世間的情大抵如此,癡癡纏纏幾世,總是你欠我的,我欠你的,卻不知最後誰欠誰的多一點。當然,這時的他們如果知道将會經歷怎樣的夢魇,估計就寧願回到那個午後,恨不能從未認識對方,也就不會開啓一生的糾纏。七世業障,至死方休。
晚間,薛則瑞發起了高燒,衆人又是一陣手忙腳亂人仰馬翻,奇怪的是慈父薛相卻并未出現,似乎是連夜出府了。淩落無暇多想,他在婢女的幫助下幫薛則瑞擦了身,即使是這樣,也是累得手腳發軟,眼前發花,幾乎要坐不住。他強撐着一絲體面,溫聲打發婢女去歇息。眼見房門關上,他心裏的那口氣一松,便感到一陣突然的昏眩,待他反應過來,已經跌坐在地上了。
淩落放任自己向後靠在床柱子上,雙眼迷蒙地盯着薛則瑞的側顏,沒多久,竟就這樣睡過去了。
“公子?淩公子?”
“不得了啊!快去請示老爺!”
“老爺還沒回來。”
“伊老,先把伊老請來。”
“挪到榻上去。”
“快去打盆水!”
淩落半夢半醒間,只覺得耳邊嘈嘈雜雜,十分混亂,他不由得皺眉,想對她們說安靜不要吵鬧,卻開不了口,甚至連睜眼都不能。他嘗試了許久,只能自暴自棄地任由他們擺弄自己的身體。這樣的狀況真是糟糕透了,他心裏焦急,卻什麽都做不了。他想詢問薛則瑞現在的狀況,出口卻不過一聲□□。然後,他便覺得口中湧入一股清泉,有人喂了一口水給自己。
又過了不知多久,淩落漸漸覺得耳邊有抽泣聲斷斷續續地傳來,他費力将眼皮掀開一條縫,卻原來是碧瑤和赤桐兩個小妮子。
“別。。。哭了。”
“公子,公子你終于醒了!嗚嗚嗚奴婢好害怕,伊大夫說你。。。”
“赤桐!公子醒了便好,奴婢這便去端熱粥,公子好歹吃點。”
“薛。。。”
“公子放心,我們少爺底子好,寅時便退了燒,倒是公子您,現在還有些發熱呢。”
淩落向外側歪了一下頭,薛則瑞就靜靜地趴伏在大床上,他似乎呼吸有些不暢,嘴巴微微張着,還從來沒有見過他這麽蒼白虛弱的模樣,這個人,似乎無論何時都是一派生龍活虎的景象,難為他了。
淩落就這樣盯着薛則瑞半宿,再沒阖過眼。
☆、威脅
“少爺,少爺醒了,老爺!”
“兒子,兒子,伊老快看看我兒子。”
“唉,”伊老一聲輕嘆,撚須不語。
“伊老,你這是?”
“出去說。”
“口幹嗎,給你倒杯水。”淩落看二人出去了,垂下眼睑,低聲說到。
門外。
“是不是。。。”
“老朽無能,少爺的腿。。。唉。。。”
“這!怎麽、怎麽會這樣!”薛相向後踉跄幾步,跌到牆上,老淚縱橫。
“可有、痊愈的方法。”
“脊髓神經盡斷,非醫癡不能治。”伊老頓了頓,“不過相爺寬心,這醫癡雖高明,卻并不難請,只因此人視財如命,只要給他足夠的錢財,要他殺人都可以。”
“那就好、那就好。”
“我的腿,我的腿,啊!我的腿為什麽沒知覺,你說,你說啊!”
“為什麽不說話!你、你、為什麽不回話!”
“老子的腿殘了。。。哈哈哈老子的腿殘了!。。。老子的腿殘了。。。”
“少爺,嗚嗚嗚少爺,嗚嗚,公子怎麽辦啊?”
淩落什麽也沒說,只是輕輕摟住薛則瑞的上半身,把頭搭在他的肩窩。仿佛有某種魔力,方才還狂躁不安的人倏的平靜下來,“會好的,對嗎?淩落你不騙我,會好的,對嗎?很快就好了。。。”
“會好的。”
“很快,就好了。”
“睡一覺,就好了。”
“公子,奴婢聽到媽媽們議論,少爺的腿只要醫癡來就能只好,聽說這位醫癡很好請的,怎麽老爺到現在還沒動靜。”
“就是,難道老爺不打算醫好少爺。”
“別胡說,老爺平日裏還是很疼少爺的,再說生身骨肉,焉有不救的道理。”
“話是這麽說,可我還是覺得不對勁。就說老爺這幾日吧,也就剛開始的時候來看得勤些,到後面幹脆面都不露了。少爺也奇怪,都沒覺得有什麽不對。”
“少爺受此重創,哪裏還顧得了其他。”
“你們在說什麽?”
“公子。”
“公子。”
“公子,這些事吩咐廚房的人去做就好了,哪用得着您親自動手,你身子本就不好,再累着了!”
“公子。。。奴婢們在說。。。老爺!”
“呵呵呵,怎麽,看到老夫這麽吃驚?”
“奴婢。。。奴婢。。。”
“好了,下去吧,老爺要跟你們公子說會話。”
“。。。是。”
“是。”
“薛相有什麽話便說吧,正好要将子圭喚醒吃些東西,讓他也一起聽吧。”
“小王爺對我兒倒是盡心盡力。”
“。。。。。。”
“他這幾日脾氣不好,你,受委屈了。”
“與您相比,不委屈。”
“。。。此話何意?”
“人說,千人千面,卻不知一個人也有這麽多面,哪個才是你?”
“嗯?”
“哪個才是真正的你?”
“小王爺是不是身上不妥,怎麽盡說胡話呢?老夫,真的很擔心啊。”
“夠了!”
“你要什麽?面具?印信?都在你手上。我淩落如今孑然一身,還有什麽能讓你圖謀的?”
“呵呵,早知道小王爺是個識時務的,薛某一早就該挑明才是。”
“不錯,是老夫予那賊老頭以萬金,讓他不準相救薛則瑞。”
“他是你兒子!”淩落壓低聲線嘶吼。
“不,他是個孽種!老夫這麽多年陪他扮演父慈子孝我受夠了。去死。。。都應該去死。。。和他的死鬼娘一起去死。。。”
“。。。。。。”
“呵,我該感謝你讓這屋子燃了安神香嗎,且讓這小孽障活在美夢中好了。”
“。。。。。。”
“呵呵呵,對了,不要妄想給那老匹夫更多的錢,這老匹夫雖愛財無狀,卻是個有原則的人,他只聽第一個予他錢財之人的話。”
“你說了這麽多,不就是為了逼我妥協嗎?多少價碼,換你兒子一雙腿。”
“不多,小王爺親筆手書一封即可,記得加蓋私章。”
“果然如此。”淩落快步走到案前,提起小狼毫,蘸墨在正中擺放的紙箋上寥寥數筆,竟是前所未有的潦草,寫完吹幹濕墨,再從懷中掏出一枚小小印章加蓋上。
薛相面露貪婪,上前一步正欲奪走面前的薄紙片,卻被淩落搶先一步将紙片團成一團,扔出窗外,薛相飛撲至窗邊,但見紙團成弧落入湖中。
“你!”
“治好他。”
“你!好,很好,我即刻派人去請醫癡。”
“哼!”
薛則瑞赤身裸體地趴在床上,背上行滿了針,淩落取過一旁毛巾蘸了溫水擰幹,一邊替他擦拭額上的汗珠,一邊輕聲問道:“前輩,這麽個出汗法,可有要緊?”
“哦,沒事,此乃正常現象,公子雖傷了脊梁,但并沒有到山窮水盡的地步,老夫行針行滿一個周天也便罷了,只是生骨肉肌會有些痛,公子且忍忍罷。”
“啊!!!”
“子圭,子圭。前輩!”
“莫急莫急,只差最後幾針了。那個。。。老夫這套針越到後面就。。。越那個。。。痛。。。”
“你怎麽不早說!庸醫,你。。。”
“小。。。小落。。。”
“你怎麽樣?”
“沒。。。沒事。”薛則瑞輕扯嘴角,努力想做出個笑模樣,卻不料弄巧成拙,反倒成了龇牙咧嘴。
淩落看得心疼,用指腹輕撫他的嘴角,“省省力罷,還有得熬。”
“嗯。。。啊!!!”
“你做什麽!要下針不會知會一聲嗎?”
“呵呵,常言道,快刀斬亂麻,當斷不斷。。。”
“閉嘴。”淩落低頭看去,但見薛則瑞顯然已經意識模糊,因為疼痛而牙關緊咬,嘴角有血絲流出。
“子圭,子圭,松口,你會弄傷自己的。”淩落用力掰開薛則瑞的嘴,見他果然把舌頭咬傷了。
“痛。。。好痛。。。”
“忍忍,再忍忍。。。”
“嗚嗚嗚,少爺從來不呼痛,只怕是痛極了。。。”
“前輩,還有幾針?”
“三。。。針。”醫癡伸出三根粗短的手指晃了晃。
“那來吧。”
“公子你這。。。?”
“公子!”
卻原來淩落撩起衣袖,将右手腕塞進薛則瑞微張的嘴中。
“公子萬萬不可啊!”
“公子,這有毛巾,你實在不必。。。”
“毛巾綿軟,不頂事的。”
“公子,這、您會受不住的啊。”
“勿需多言,前輩,下針吧。”
“那老夫可真行針了啊。”
“唔。”
“公子!”下針的一瞬間,薛則瑞一口咬緊淩落的手腕,淩落吃痛,原本挺直的腰背瞬間委頓下來,赤桐及時上前接住。
“公子,嗚嗚。。。公子你還好吧。。。嗚嗚。。。”
“我。。。沒事。”
“再。。。來。”
醫癡又如法炮制下了最後兩針,這場“酷刑”總算結束了。
“公子,公子!”衆人望去,卻見淩落昏倒在赤桐懷裏,面如金紙。那醫癡上前仔細觀他面相,“這是氣血滞於之症,公子身子虛弱,氣血不足,這口氣一松,極易昏厥,取一普通老參,切片泡水,灌服即可。老夫把公子的手先包紮一下。”
“參水來了,參水來了。”婢女端來一碗淡黃色的水,在淩落面前蹲下,一小勺一小勺喂給他喝。淩落沒有意識,喂進去的水大多順着嘴角流下來,只有少部分咽了下去。另一個婢女見狀連忙也蹲下去給他擦拭嘴角。就這樣斷斷續續喂了半碗有餘,淩落終于□□一聲,緩緩睜開眼睛。
“公子,公子,你可醒了!以後可不能再這樣子吓唬赤桐了。”
“怎。。。怎麽了嗎?”
“公子您适才昏倒過去了,現下感覺如何?可有目眩惡心之感?”
“我無事。”淩落說着便要坐直身子,不料渾身發軟,剛直起一點就又倒回去。
“公子!”
“離拔針還有一段時間,公子不妨上床歇息。”
“對啊,公子,奴婢服侍您,歇歇吧。”于是婢女們替他除了鞋襪,将他的雙腿搬上床,伺候他合衣躺下,替他掖好棉被。
淩落在被下摸索到薛則瑞的手,用小指輕輕勾住,側頭看他昏睡過去的容顏,由于體力不濟,很快他也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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