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歸宿

第七十一章

說來也巧,正式的會談開始前,恰是宦娘一雙兒子的生辰。韋冕和沈清的面子可着實夠大,便連陳炎愈都親自登門,攜禮祝賀。

沈清愛熱鬧,見着這麽多人,不住地拍着小手,努力地和這些叔叔嬸嬸們搭話,嘴裏接連往外蹦詞兒。韋冕卻還是老樣子,央着宦娘抱着他,宦娘一放下他,他便嘴角耷拉着,不高興起來。因着今天是他生辰,宦娘也不好呵斥他,便一直抱着他見賓客。

總有不速之客,不請自來。

宦娘忽地聽見門口的仆人似是在為難地說着些什麽,便擡頭去看。這一擡眼,不由得令她微微愣住。

門前那兩人,一個身着朱色袍子,頭戴玉冠,面目清秀卻頗顯陰鸷,正是賈念學,另一位身着軟甲的男人,氣質凜然,不怒自威,竟是李績。賈念學比之當年倒是沒什麽變化,李績卻是明顯成熟了不少,面上已然蓄起了胡須,舉止間十分沉穩妥當。

這兩位,宦娘可不怎麽想看到。

正在招待賓客的徐平見宦娘态度有異,眉峰微挑,也随之看去。見是這兩位,徐平不由得眉頭微蹙,宦娘觀察着他的表情,心知他依然對二人相當嫌惡,定是連他們的禮也不肯收也要趕走他們。徐平雖做了幾年城主,可私下的性子卻并無太大變化,喜惡分明,絕不肯妥協。

宦娘并未阻攔,只是在原地看着。二人聽了徐平派來的奴仆傳話後,賈念學只是冷笑一下,遠遠地睨了抱着孩子的宦娘一眼,随即便拂袖而去,從前喜怒形于色的李績卻竟只是微微笑笑,又溫聲說了些什麽,随即在門口站了會兒,似乎在等什麽人。

不多時,有位女子姍姍而來,對着李績迎了上去。

是代玉兒。她依然是少女打扮,從前的嬌弱之感去了大半,行止間頗為英氣,判若兩人。

多年情誼,到底難以忘懷。宦娘心中一軟,還是派人放了代玉兒進來。李績見此結果,遙遙向她抱了抱拳,并未收回賀禮,踩鞍上馬,揚長而去。

代玉兒見宦娘如今夫妻美滿,生活安穩,心中頗為欣慰。只是二人終究是有些芥蒂,代玉兒對此心知肚明,但在原地踯躅着,遲遲不敢上前敘話。宦娘心軟,嘆了口氣,終是主動開口喚了她的名字。

代玉兒眼神一亮,連忙上前。

二人先是簡單寒暄,随即又談起舊事來。聽宦娘說起遇見趙青黛之事後,代玉兒當即紅了眼眶,泣道:“她後來并沒有尋到燕地去。想來多半是覺得自己身份不堪,不願讓弟弟知道自己過得這樣悲慘罷。”

原來趙青黛後來竟沒有去找自己的弟弟。她去哪兒了呢?就這樣一直漂泊,一直尋找可勾引的男人嗎?

二人相對着,一時間竟是無言。良久之後,代玉兒方才擦幹淚水,道:“等我回去,再去找找她罷。今日是你兒子的生辰,咱們且先不提這些事了。”嘆了口氣,她又道:“自災亂以來,如這般的悲慘事不絕于耳,我竟是有些麻木了。”

“我娘當時讓我們姐弟三人前往宮城,自己則留在了杏花巷裏。後來我再去尋她,卻聽說她……她死在了怪物足下,屍骨無存。我們家的店裏,衣裳、繡品和珠釵散落一地,災亂前都是極值錢的東西,可如今丢在地上也無人去撿。”她低聲說着,面上很是平靜,一滴淚也沒有落,“還有我弟弟,聽說是異能反噬,當真變成狼了。他倒是變得徹底,連回來找姐姐的路也不識得了,再也沒了音訊。”

“說着不提這些,我怎麽又提起來了?”代玉兒忽地笑了起來,眉眼之間,瞬間一絲哀色也無,“也是有好事的。我妹妹,珠兒,這個不讓人省心的臭丫頭,如今總算是讓我安心了。她給李績生了個兒子,生下來半年後,就擡成了正房,李績的弟妹對她的态度也很是親熱了。”

宦娘微一挑眉,說道:“這也算圓滿了。說起來,你呢?你可曾找到如意郎君了?”

代玉兒聞言,微微有些羞澀地低下頭來,道:“今天特地來見你,就是希望你能去參加我的親禮。我那位如意郎君,你也是認識的。就是劉幸。”

宦娘一愣,連忙握住她的手,道:“這可真是好事。你且放心,我一定會去的。劉幸當年對我和我娘頗為照顧,你又是我的姐妹,我怎能不去?”言及此處,她端詳着代玉兒的羞澀模樣,不由得撲哧一笑,道:“說老實話,我可真沒想到你們倆能成一對兒。你從前可是個傷春悲秋的小才女,那劉幸則是個大字不識的小爺們兒,怕是連你自己也沒想到罷?”

代玉兒臉紅道:“沒遇見他時,心裏頭确實列了好多條條框框。想着他最好俊秀,最好頗有才氣,能與我以詩詞唱和,最好出身不錯,起碼與我門當戶對,可遇着他後,這些統統不算數了。他就是他,就是我願意嫁的那個人。女人麽,最是好哄,誰對她好,她就跟誰走了。”

宦娘一怔,想道:可不是如此嗎?烈女怕纏郎,她願意跟着徐平,就是因為他對她最好。

夜裏,宦娘多吃了些酒,微微有些發醉,脫了外衣便要上榻去睡。徐平溫柔地看着迷迷糊糊的她,親自拿了巾帕來給她擦手擦臉,随即又幫她褪了鞋,擡來木盆,坐在小木凳上,為她洗腳。

宦娘半睡半醒間,懶懶擡眼,見着徐平在給她洗腳,登時清醒過來。

這個男人,驕傲,恣肆,無所顧忌。可就是這樣的男人,此時此刻,卻竟溫柔地把她的腳丫捧在手裏,甚至還俯首去親。

“你怎麽就看上我了?”她勾唇笑着,把臉往他臉上放。

徐平眯了眯眼,把她腳按回水裏,答非所問,冷聲道:“今晚我給小妹洗回腳,明晚,小妹就得伺候哥哥沐浴。”

宦娘倚着枕頭,靜靜地凝視着他,随即忽地開口,将白天代玉兒說給她的事情講給徐平聽。

徐平靜默片刻,道:“我随你一同去燕地參加親禮。”

宦娘笑了笑,知他還是擔憂她,擔憂她出事,更擔憂她被人拐跑了。孩子都能說會跑了,他還是不放心。

頓了頓,徐平邊拿巾帕給她擦腳,邊說道:“今日從燕地來的人那裏聽來了徐家人的事。”

“徐世韋失蹤了,多半是死在了賈念學當年的那場叛亂裏。我那個給人做男寵的弟弟,被他那相好的給玩死了。至于徐蘭露……她後來有了異能,可惜卻是個相當雞肋的異能——身上能放出蘭花般的幽香。不過,這異能也給了她些好處。一個異能很強的男人看上了她,娶了她做娘子。”

宦娘緩緩道:“有人庇護,倒也不錯。”

徐平頓了頓,卻又續道:“只可惜,她不甘于此,又和一個美貌兒郎私通,被夫君發現後,活活被打死了。”

宦娘怔住,雖與徐蘭露有隙,可聽得她的結局,也不免唏噓。只是自作自受,也無法讓人憐憫。徐平卻并未再多說些什麽,将她雙腳移到床上,然後寬衣上榻,摟了她在懷,說道:“睡罷。”

宦娘“唔”了一聲,倚在他的臂彎裏。分明因酒醉之故,腦中昏昏沉沉,可她卻怎樣也睡不踏實,一個又一個噩夢擾得她分外痛苦。一會兒夢見趙青黛被許多男人粗暴地壓在身下,一會兒又夢見鳳大娘苦苦哀嚎,被怪物踩成一灘肉泥,一會兒眼前又出現了代琅化成的野狼,它潛在黑暗中,一雙幽冷狠厲的眼眸閃着紅光……

這些不是天災,而是*。都是那個幕後之人做的!都是他!

徐平被不斷呓語的宦娘驚醒,連忙摸了摸她的腦袋,撫摸着她的後背,以作寬慰。宦娘漸漸安分了下來,夢境也變了樣子。

夢裏沒有災禍。她和趙青黛一起對着醫書辨認藥草,辨認完了後,宦娘教她制釵,青黛學的很是認真。不一會兒,代玉兒也來了,三個小姐妹笑鬧在一起,氣氛分外融洽。

那外號“鳳麟公子”的蕭望之,府邸離杏花巷非常之近。站在趙家的藥鋪下擡頭望,便能看見蕭府內的一座小樓。小樓上常有風雅士人和美貌嬌娘出沒,吟詩作畫,飲酒作樂。

姐妹三個正玩得高興,卻聽得趙青黛悄聲說道:“快看,鳳麟公子上樓了。”鳳麟公子蕭望之,出身世族,不但長相俊美,且書畫絕佳,為人頗有風骨。

蕭望之長得很是好看,難怪徐蘭露這般傾心于他,只可惜卻是沒有異能。等一等……夢中的宦娘有些奇怪起來。徐蘭露是誰?異能又是什麽?

想不通便不想了。她也随着姐妹們仰頭看去,卻見鳳麟公子已經回了屋內,唯餘一黑袍男子正登樓遠眺,一身墨色玄袍,挈榼提壺,唇微微勾起,帶着似有似無的笑意。宦娘從未見過這樣好看的男人,面容恍若琳琅珠玉,光映照人,當真風華絕代。

若是能嫁得這樣的男子該有多好。不,不對,不能嫁。這樣的男子,身為貴族,必是空有一副好皮囊,繡花枕頭而已。夢中的宦娘搖了搖頭,這般想道。

床榻之上,徐平見她神色愈發緩和,這才放下心來,輕輕在她臉頰上親了一下,環着她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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