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3)

“蘭姑娘。”

蘭兒是白珍珠的貼身婢子,又因為白琉璃一向少管府中事而是讓白珍珠管的多,于是蘭兒在白府裏便算得上一等一的大丫鬟,旁的婢子見到她都會恭恭敬敬地稱上一聲“蘭姑娘”,沙木在後院見識多了蘭兒的厲害,對蘭兒俨然像對大半個主子一樣,恭敬得不得了。

“啪——”沙木的話音剛落,一聲清脆的巴掌聲響起,沙木的左半臉臉登時浮現一個紅腫的巴掌印,蘭兒的巴掌揚在半空,沙木一時讷讷得反應不過來,只震驚又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面前的蘭兒,手中的風燈也險些因為這突如其來的一巴掌掉落在地。

因為沙木的止步,暗處裏的白琉璃便也停下了腳步,冷眼看着越園前的這一幕。

“你竟敢不在越園好好地照顧老太爺!?”蘭兒趾高氣昂的語氣裏帶着尖銳和刻薄,眉目和嘴角的弧度都帶着高人一等的得意。

沙木連忙低頭道歉,臉上火辣辣的疼也不敢擡手捂一捂。

白琉璃眼眸微微一眯,眸中有厭惡一閃而過,擡腳,從無人注意的暗處走了出來,順帶特意弄出了響動。

她還從不知道白府還養了這樣得意的下人,真是有意思了。

“誰!?”蘭兒聞聲轉頭。

009、兩世記憶

夜風寒涼,風燈微晃,黑暗之中,一張滿布刀疤的臉慢慢顯現,在搖晃的火光中顯得愈加支離破碎,使得蘭兒一雙本是趾高氣昂的眸子慢慢睜圓,恐懼得幾近暴突。

任是誰在這寒涼的夜裏看到這樣一張被毀爛得慘不忍睹的臉都會覺得心驚肉跳,更何況,對方給人的感覺就像那兇惡的家主大小姐一樣,可,大小姐明明已經死了,已經下葬了!這如何不讓蘭兒驚恐萬狀?如何不讓她如沙木之前一樣想要尖叫出聲?

然,蘭兒還未來得及發出一丁點聲音,白琉璃已來到她面前,與此同時擡起右手,毫不留情地捏住了蘭兒的脖子,将她所有的驚恐以及尖叫捏堵在喉嚨裏。

白琉璃那張猙獰可怖的臉可謂近在咫尺,以致蘭兒能清楚地看到她臉上翻卷的皮肉,在搖晃的火光下顯得極致駭人,蘭兒因極度的驚恐而大張着嘴,偏又發不出一點聲音,身體抖得像篩糠,眼眶也抖得厲害,然後兩眼一翻,吓昏了過去。

白琉璃嫌惡地一松手,蘭兒的身體便砰地摔到地上,沙木的手再一次抖了一抖。

“堵上她的嘴,找來繩子将她捆住,然後拖到越園裏來。”白琉璃垂眸看着昏癱在自己跟前的蘭兒,眼裏是濃濃的鄙夷和嫌惡,一邊輕輕拍手一邊冷聲對沙木吩咐道,“速度。”

本還想着如何整治這嚣張的婢子,現下她自個兒昏了過去倒也省得髒了她的手,這樣也好,留着她稍後再有用處。

“是,大小姐。”聽到白琉璃的吩咐,沙木心中雖有些忐忑,卻是迅速低頭應聲,不敢有絲毫的慢動作,連忙蹲下身扯了蘭兒腰間的帕子,将那帕子堵住了蘭兒自個的嘴,而後再将蘭兒的腰帶解下,依舊就着她的腰帶捆住她自己的手。

忽的,遠處有人聲傳來,想來是巡夜的家丁,沙木立刻一驚,趕忙将昏死的蘭兒背到背上,大步沖往越園裏,白琉璃注意着沙木的一舉一動以及她面上的神色,彎腰撿起被沙木放在地上的風燈時輕勾嘴角,心下滿意,她看中的人選中的人,果然合她的意。

當巡夜的家丁經過越園門前時頓了頓步子,園裏沙木的心就快提到了嗓子眼,然那巡夜的家丁并未踏入越園而是往後走了,沙木這才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巡夜的家丁走後,沙木依着白琉璃的吩咐将蘭兒搬到了越園最裏處的小屋,白琉璃則徑自往白越的卧房去了,當白琉璃的手碰到緊閉的卧房門時又收了回來,有些遲疑,似在猶豫,又似在害怕,暗沉的瞳眸深處滾流着千思萬緒,最後仿佛下定了決心一般,雙手貼在門上,輕而凝重地推開了緊閉的房門。

在白琉璃推開房門的那一剎那,屋內桌上的燭火跳了跳,在白琉璃一步一步慢慢向床榻走去的時候,那跳躍的燭火也慢慢歸于平靜。

站在床前,看着床上沉睡的老人,看着那灰白的須發,看着那張溝壑滿布的臉,看着那雙緊緊閉着的眼睛,白琉璃的雙肩不受控制地微微顫抖,以致連她的十指都在微微發顫,腦子裏的記憶太深刻,以致她無法控制自己心中的情感。

白琉璃伸出顫抖的手,輕輕地撫順白越耳邊毛糙的灰白細發,動作緩慢,每一下都飽含了她的悔恨,悔恨她沒有聽爺爺的話,害死了自己,也害得爺爺昏迷不醒。

“爺爺……”白琉璃的手撫過白越花白的眉毛,腦子裏不斷浮現出白越對白琉璃這個孫兒的好,心裏的悔恨愧疚更甚,令她的手顫抖得更甚,令她的眼眶控制不住地酸澀。

兩世記憶,完全融合。

白琉璃忽的将雙手握緊,昂頭,緊緊閉上雙眼,良久,直到她平複了內心不由自主翻湧的情感,才慢慢松開了雙手,也慢慢睜開了眼睛,只見她雙手手心裏嵌着十個深深的指甲印,清亮的瞳眸裏除了沉靜便是冰冷,已然平靜了下來。

這一世,沒人再算計得了她,沒人再害得了她,更沒人害得了她的爺爺。

然,盡管如此,當白琉璃的五指把上白越的手腕時,她眼底的寒意仿佛将她周身的空氣凍結。

當沙木也來到白越的卧房時,被白琉璃周身散發的寒意震懾住了,令她不敢靠近,只敢站在離床榻五步開外的地方。

“沙木,越園的人,是誰撤走的?”白琉璃将白越的手在被下重新蓋好,這才慢慢從床沿站起身,擡眸看向沙木。

白琉璃這一擡頭看沙木,險些生生将沙木的靈魂凍結,只因白琉璃的眼神太過冰冷太過可怕,仿佛比利刃還要鋒利還要可怕,沙木知道白琉璃這樣的眼神想要殺刮的對象并不是她,卻還是不由自主地害怕,再配上那一張可怖的臉,使得沙木不敢直視白琉璃的眼睛,連忙低頭恭敬應聲道:“回大小姐,越園的人是大管事撤走的,奴婢從後院到越園來的時候,越園已經沒人了,說是前院的人不夠用,如今只有奴婢和另外一人伺候老太爺。”

“你之所以想去藥閣拿藥,便是說,”白琉璃眼神冷冷,聲音亦是冷如冰霜,擡眸看向沙木,眼神如冰刃,“大夫開的藥方可在你身上?”

“回大小姐,藥方是大管事拿着,也不是奴婢煎藥,大管事只讓奴婢給老太爺喂藥而已。”沙木回答得恭敬,而後像低頭從懷裏掏出了一張抓得皺巴巴的紙,攤開後遞給白琉璃,“不過,午後奴婢清掃園子時在角落撿到了這張紙,奴婢少時識過幾個字,這紙張上的字認得些許,攤開紙團後才發現是大夫開給老太爺的藥方……”

“奴婢家世代是藥農,對于藥材,奴婢也是認得一些的,不然也斷不敢擅闖藥閣給老太爺抓藥。”

沙木雖然低頭回答得恭敬,若是細聽卻也不難聽得出她語氣裏的憤憤,她縱然只是個小得不能再小的丫鬟,可還是多少猜得到這張紙團被揉皺丢棄在角落的後果,老太爺……

“方才你說,白珍珠要在三日後正式接任白家家主之位,可對?”白琉璃微微勾唇,将沙木遞來的藥方夾在指間,看罷便揉在手心裏。

“是的大小姐,帖子在今日已經發出去了。”沙木依舊回答得恭敬。

“嗯,再跟我去一趟藥閣。”白琉璃微微颔首,眼神冷肅。

沙木應聲,微微擡眸,正好瞧見白琉璃打開了揉着藥方的掌心,只見一小抓白沫從白琉璃的掌心灑下,那張藥方竟是在白琉璃的掌心裏化作了齑粉!

010、多事之夜

已是後半夜,雨不知何時又開始下了起來,啪嗒啪嗒地打在瓦片上,清晰入耳。

白琉璃換了一身讓沙木準備來的幹淨衣裳,站在擺滿了各種藥材的方桌旁,垂眸看着桌面上她已準備好的需要用的藥材,右手微握成拳。

片刻之後,她将右拳擡至眼前,攤開,一顆圓潤的玉珠就靜靜地躺在她的手心裏。

這是醫家至寶赤玉,必然能讓她的臉在最短的時間內恢複原貌,身為醫者,她不忍用這樣的至上寶物僅僅為救她的臉,而且,這顆赤玉,藏含了她最愛的親人的美好過往——

白琉璃倏地又将右拳握起,将赤玉攏在掌心,神色靜淡。

罷,沒有赤玉她依然能讓她這張臉恢複原本容貌,時間問題而已,這樣的寶貝,暫且留着了。

白琉璃走到窗邊,推開窗戶,看着夜幕中的雨簾,看向了北郊的方向。

沙木,應該是個聰明的孩子。

“叩——叩叩——”天色在蒙蒙不斷的秋雨中漸漸變得明亮時,屋外傳來了輕輕的叩門聲,一下,又兩下,伴随着響起沙木壓得低低的聲音,“大小姐。”

“進來吧。”白琉璃眸也未擡,只是将爐上的藥煲拿了起來,而後拿起放在一旁的瓷碗走到了一旁的方桌旁。

緊閉的屋門即刻被推開,很快又被關上,沙木站在門前,渾身濕透,還有水珠從她的發梢不斷往下滴,只見她抹了抹臉上的雨水,透窗而入的微弱天光中,她稚嫩的小臉顯得有些蒼白。

白琉璃這才擡眸掃了沙木一眼,複又垂眸,将瓷碗擱在桌上,一邊将藥煲中的湯汁倒入瓷碗中,一邊淡淡道:“熱姜茶,棉巾挂在牆上。”

沙木明顯一愣,有些讷讷地看着白琉璃手中的藥煲和那自壺口傾倒出的湯汁,看着瓷碗中那不斷冒出的熱氣,深深地震驚住,眼眶瞬間濕熱,雙腳頓時有如千斤重,竟無法邁開。

白琉璃倒完湯汁後,将藥煲一并擱在了桌子上,而後瞧也未再瞧沙木一眼便轉身走向裏屋,邊走邊道:“喝了之後再來回我的話。”

就在白琉璃轉身時,沙木大步走到方桌旁,捧起瓷碗昂頭就喝,湯水滾燙,令沙木斛旋在眼眶裏的淚水登時迸了出來。

沙木看着白琉璃的背影,用力抹了一把眼睛,抓起挂在牆上的棉巾蓋到了自己頭上,然後也走進了裏屋,站在背對她而坐的白琉璃身後三步外,深吸一口氣後讓自己盡量冷靜道:“大小姐,老太爺喝過您配的藥後,出了很多汗,像大小姐說的,老太爺夜裏喊了幾次‘渴’,奴婢讓另名婢子照顧着,便照大小姐的吩咐找了人,在城門開後立刻去了北郊。”

白琉璃坐在窗邊的桌案前,桌上一塊銅鏡,一只瓷碗,碗中是深紅色的藥湯,一只小藥臼,臼中是黏稠的藥泥,桌面上還擺放着剪刀、白紗布與幹淨的棉帕,白琉璃看着銅鏡中自己那張被毀爛的臉,聽着沙木的話只淡淡嗯了一聲,便開始用幹淨的帕子蘸着深紅色的湯藥慢慢清洗臉上的傷口,仿佛毫不在意沙木的話一般。

“奴婢找到了大小姐所說的地方。”沙木頓了頓,眉心緊皺,顯得極為不安,“可奴婢帶着人到那兒的時候,棺材是蓋得好好的,大小姐所說的鎮魂釘,也在棺蓋上釘得好好的,奴婢本想開棺來看看,可是就在那時候奴婢聽到了林子裏傳來大管事的聲音,奴婢怕被發現,所以就——”

“所以你就回來了是嗎?”傷口因為藥汁的淹浸而火辣辣的疼,白琉璃卻是神色不改,不冷不熱地打斷了沙木的話。

“奴婢辦事不周,請大小姐責罰!”沙木心一抖,即刻跪到了地上,慚愧道,“大管事領了家丁去就把棺材葬下了,奴婢沒能上前查看棺中如何……”

那是大小姐的棺材,可是,為什麽會有鎮魂釘……?

“沙木,你做得很好。”白琉璃并未因沙木的話而愠怒,反而是微微勾起了嘴角,“我讓你去北郊的目的不就是為了讓他們無所懷疑地把棺材下葬?如此正好,起來吧,不必跪。”

“大小姐,奴婢……”沙木雙手緊緊抓着自己的褲子,遲遲未起身,似乎不能寬釋自己一般,她好不容易能報大小姐的恩德,卻沒能把事情做到最好。

“我不需要一個只知一味自責的人在身邊。”白琉璃的聲音淡淡,卻透着無名的寒意,令沙木陡覺全身冰涼,當下再不敢多說什麽,即刻站起身,将頭深深低下,“大小姐的話,奴婢聽明白了。”

“沙木,你是個聰明的孩子。”白琉璃繼續認真地清洗自己臉上的傷口,“去吧,照着我昨夜給你說的繼續去做。”

沙木低頭回答得嚴肅恭敬,“是,奴婢定會按大小姐的吩咐把事情做好,奴婢先行退下。”

白琉璃未再說話,沙木向白琉璃的背影深深一躬身,退下了。

白琉璃這才稍稍停下手上的動作,微微閉上了眼。

有人替她開棺,而她卻見不到對方的身影,甚至連對方的存在都感覺不到。

有人追蹤她,出于什麽目的?又是如何知道她在棺中重生?

如今又有人幫她把棺蓋合上,甚至把鎮魂釘都重新打上。

這些未知的事情,是出自一人之手,還是,不止一人?

還是說,有誰将她,當做了狩獵的目标?

白琉璃慢慢擡眸,寒芒在她沉沉的眸子中一點點迸射,從來都是她狩獵別人,還從未體會過被人狩獵的滋味,有這種想法的人,從來都只有一種下場——死。

真是到了一個令人不安生的地方。

當白琉璃再一次看着銅鏡中的自己時,看着自己那張在別人眼裏慘毀如妖鬼的面容時,一個字眼在她腦海裏閃過。

那是她來到這個世界第一眼看到的景象,也是她在這世界看到的第一點光亮第一個字。

鬼。

鬼,嗎?

呵……究竟是鬼駭人,還是修羅可怖?

------題外話------

苦逼的老臉大叔來浮頭:有菇涼看文不!

011、家姐珍珠

秋風陣陣,卷着黃葉,斛旋而落。

白琉璃站在窗前,一手撐着窗棂一手拿着銅鏡,昂頭看着有些灰蒙的晴朗蒼穹,目光悠遠,片刻之後才低下頭,看着銅鏡中的自己。

銅鏡之中,原本還翻卷着皮肉的傷口已完全結痂,有些傷疤開始脫痂,白琉璃擡手輕撫着自己的臉,眼神森冷,果然恢複得很慢。

白琉璃在窗邊的桌子前坐下,将銅鏡在桌上放好,而後淨手,開始為她臉上的傷疤上藥,一點一點,藥泥的刺痛透過皮膚深達骨髓,白琉璃卻是連眉頭都未曾皺過,只神色淡淡地上完藥,然後用紗布将眼睛以下的半張臉層層裹住。

今日,是白珍珠接任白家家主之位的日子,那麽,她就要以白家嫡長女的身份重新出現在世人眼裏,家主之位,豈能傳到白珍珠手裏。

在藥閣靜養的這兩三日,即便她足不出戶,也從沙木的話中了解了她想要知道的情況。

那日,她鬧了禹世然與夏侯珞的新房,狀元府出動全部家丁侍衛在帝都搜尋,對外的說法是鬧了賊人,公主受吓不淺,卧床靜養。

第二日,惡女白琉璃的棺木正式下葬,狀元郎禹世然親自到墳前上香,白珍珠親自進宮求了太醫來為老太爺白越診脈,道是無能為力,白珍珠傷心而昏。

以及白珍珠大丫鬟蘭兒突然失蹤,到處都找不到。

甚至得到消息,這幾日溯城裏的巡衛增多,百姓紛紛說要有不好的事情發生了。

不過也虧得這些事情,使得根本無人去注意白府這處偏遠的藥閣夜裏會亮起的火光。

白琉璃以五指順了順自己齊肩的短發,取下挂在一旁的紗帽,微微彎了彎嘴角,确實,是有事情要發生了。

就在白琉璃要将紗帽戴到頭上時,沙木匆匆地跑來了,神色慌張,見了白琉璃甚至忘了儀禮,只用力喘着氣緊張不安道:“大小姐,不好了,老太爺今兒突然醒來,一聽說珍珠小姐要接任家主之位,就沖到祠堂去了!奴婢怎麽攔都攔不住!”

白家祠堂,供奉先祖靈位之地,同時也是白家代代後人接任家主之位之處,今日白珍珠接任白家家主的儀式,必然也在祠堂舉行,而此時此刻,祠堂裏不僅有白家人,還有應邀而來見證白家新家主繼位的王公貴族,白越神志不清衆所周知,可真要在這白家祠堂鬧了起來,必會給白家抹黑,令衆人恥笑。

當然,沙木想的沒有那麽寬那麽多,她想到的只是老太爺就這麽沖去的話,必然要吃虧,即便這裏就是白家,即便他是白家最老的長者。

沙木的話讓白琉璃眸光潋凜,只見白琉璃面色不改地将紗帽穩穩扣到了頭上,跨步向閣外走去,只留給沙木一句冷冷的話,“那個婢子,是時候讓她回她主人的身邊了。”

沙木怔怔地看着白琉璃的背影,忽然有種有大小姐在萬事不懼的感覺,再回過神時屋中早已沒了白琉璃的身影,也連忙跑出了藥閣,照白琉璃的吩咐去辦事了。

此時此刻的祠堂,帷幄墜地,禮器齊整,樂師、觀禮賓客、司禮、正賓以及執事等已入位,整間祠堂此刻緩緩流淌着古樸沉着的筝曲,夾雜着賓客的竊竊私語。

忽而,院外響起了家丁渾沉的高呼聲,“任位者到——”

那一刻,夾雜在筝曲中的竊竊之聲戛然而止,所有人,不約而同地望向屋外的方向,繼而人人面露驚豔,便是連呼吸,似乎都要在看到來人的那一刻屏住,生怕自己的喘氣聲毀了眼前這一幅美麗的畫面。

只見白珍珠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齒如編貝,一件煙霞色繡暗紋牡丹曳地織錦禮服,外罩一件煙羅紗衣,既勾勒出她曼妙的身姿,又不失儀禮所必要的莊肅,頭點一支三翅莺羽珠釵,耳墜景泰藍紅珊瑚耳環,妝容素淡,卻讓人覺得正正好得當,真真是難得一見的美人,也的确配得起澤國第一美人這個名號。

只見白珍珠端莊地緩步而來,每往祠堂靠近一步,都會讓男賓們心跳加快一分,即便他們清楚地知道她并不屬于自己。

“燃香——”待白珍珠走到白家先祖的靈位前,只聽司禮高聲頌唱,白珍珠恭敬地在蒲團上跪下,而後在冰冷的地面磕了三記響頭,再擡頭時,執事将三支點燃的香遞到她面前,白珍珠雙手接過,起身,走上前,對着先祖靈位深深一躬身,将香火穩穩插到了香爐裏。

“洗禮——”燃香完畢,白珍珠轉過身,面向賓客,平展開雙臂,執事将蓍草在正賓端着的裝了鹽水的銀盆裏輕輕蘸上一蘸,繼而将蘸水的蓍草在白珍珠身上輕輕掃過。

“傳任——”

傳任本該由上一任家主向新一任家主傳遞家主玉佩,奈何白琉璃已死,白越昏睡不醒,這傳遞家主玉佩一事,便由正賓來做。

接任之禮本身很簡單,只需在先祖面前完成以上三個儀程即可,而傳任則是最重要的儀程,因為這一儀程一旦完成,便表示新家主正式誕生,家族正式由新一代接掌,所以這一儀程,也是最矚目的。

白珍珠端跪在地,垂首,雙手掌心向上舉過頭頂,因着緊張,她的雙手有些顫抖。

就在那白家家主玉佩只差一寸便要放到白珍珠掌心裏時,屋外傳來了哄亂的嘈雜聲。

“老夫還沒死!老夫的琉璃也沒死!誰說要把家主之位傳給別人的!?”暴躁的怒吼之聲響徹整個祠堂,伴随着進入衆人眼簾的是一個須發灰白散亂的老人,外衫敞開,腳上只穿了一只鞋,神色兇惡地沖進祠堂,生生毀了祠堂本該有的莊嚴感,令衆人瞠目結舌,繼而有人哄笑有人竊竊私語。

不是說白家的老爺子在惡女白琉璃死的那天承受不住打擊一睡不醒了嗎?怎麽這又出現了?

一縷陰毒在白珍珠漂亮的瞳眸中閃過,在誰也沒有察覺的情況下又迅速消失,只見她迅速站起身,一臉擔憂亦驚喜地朝白越走去,“爺爺,您可算是醒了,珍珠好生開心,您不知,這幾日珍珠有多憂心……”

白珍珠說得傷心,淚水即刻漫上眼眶,又感動又傷心的模樣可謂戚戚,看得衆人替她心疼,她說着就要去攬過白越的手臂,誰知她的手還未碰到白越便被白越用力地揮開,雙目赤紅地吼道:“白家家主是老夫那琉璃的!誰敢說他死了!?死的是你們才對!”

而白越這一揮手,好巧不巧地正正将白珍珠往後揮開了幾步,白珍珠摔倒在地,額頭磕在了禮案的桌角,鮮血即刻汩汩而出。

衆人再次哄聲,本該莊謹嚴肅的祠堂頓時哄亂,生生掐斷了最最主要的傳任儀程,一直候在一旁的大管事白力瞧見,眼神一沉,立刻上前大吼:“老太爺如今神智不清易傷人,快來人将老太爺先行送回房!”

“誰敢動老夫!老夫就跟他拼了!老夫就是要打死你們這群只會打琉璃主意的犢子!”白越怒吼,怒發沖天,兇神惡煞地以手為刀向白珍珠劈來。

要知道,白家世代為将,白越年輕時雖算不上澤國數一數二的将軍,然一身武力卻也令人忌憚三分,就算他如今年邁,可若這一手刀劈刀白珍珠那軟綿綿的身上,必非死即殘。

“送老太爺回房,請大夫!”衆人驚,白力亦是震愕,只身擋到白珍珠面前,生生替白珍珠擋下了白越一掌,正中心口,登時一口鮮血破口而出,當下連嘴角的血漬都來不及擦拭便沖周圍的家丁大聲命令道,語氣裏帶着令人不敢違抗的味道。

與此同時,五名家丁同時上前,卻在就要拉住白越時同時轟然倒地。

“你們誰敢碰他試試?”屋外,一道低沉陰冷的聲音傳入每一人耳裏。

012、雲王爺到(男主現身)

“你們誰敢碰他試試?”屋外,低沉陰冷的聲音傳入每一人耳裏,伴随着映入衆人眼簾的是一個身穿黑衣,頭戴黑紗帽的人影,依身形看,是一名女子。

只見女子半舉着的右手食指與中指的指縫間閃着星點白光,俨然是幾根銀針。

“什麽人竟敢光天化日闖入我白家宗祠!?”白力看着陡然同時倒地的五名家丁,将白珍珠完全護在身後,在抽出腰間的長劍時眼神突然變得陰狠,“保護小姐與諸位賓客!”

白琉璃隔着眼前的薄紗看着一臉陰狠的白力,非但不驚訝,反而輕輕笑了,“白力,你可真是忠心護主,你的主,究竟是誰?”

白琉璃的話一出口,白力握着長劍的手猛地一抖,震驚地看着面前不懼反進的黑衣女子,而在他身後的白珍珠,亦是同樣的震驚,瞳眸圓睜,定定看着眼前這個不速之客。

這個聲音,這個身影——

這,怎麽可能!?

就在衆人一驚一乍不明所以時,白越也轉身盯着黑衣來人,少頃,他面上的兇惡戾氣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笑得滿臉溝壑深深,卻又出乎衆人意料的右手握拳向黑衣女子揮去,陡然暴吼出聲,“死小子!老夫聽說你死了呢!?”

白越的這一聲幾乎用盡力氣的暴吼震得在場之人都覺耳裏嗡嗡作響,在黑衣女子迅速擡起右臂擋住白越的拳頭時,整個祠堂不約而同地陷入死一般的沉寂中,只因白越方才的那一句暴吼。

衆人都知,神志不清的白越只疼白琉璃一個人,而他稱呼自己這個孫兒不是琉璃就是死小子,那麽,他方才叫眼前這個不速之客做“死小子”,就是說——

眼前這個女人是惡女白琉璃!?那個已經死了還下葬了的白琉璃!?怎麽可能!?

“爺爺,我死了還能站在這兒接你的拳頭嗎?”面對白越,白琉璃冰冷的聲音變得溫和,看着眼前這個渾身糟亂神志不清卻會為了她瘋為了她怒的老人,白琉璃只覺心頭有汩汩暖流淌過,繼而扭頭慢慢逡巡着衆人震驚的臉膛,低低淺笑,“不過,在場的諸位,應該是恨不得我死也不得超生的吧。”

“對嗎?”白琉璃最終将目光定格在震愕無比的白力身上,語氣淡淡,“白力大管事?”

白力還未能從震愕中回過神,周遭已哄然亂作一團,竟不顧形象地不約而同想要往屋外湧。

要知道得罪了惡女的下場,她就算不惜破壞禮法也要把你給整弄了,輕的是你挨一頓打幾天下不了床,重的就是讓你這輩子都沒辦法再風流快活,如今先不管惡女複活是真是假,總之走為上策,萬一她是真的活過來了呢?他們可不敢拿自己來賭。

“誰敢盼着或說我的琉璃死的,老夫第一個讓他死!”白越的情緒陡然又變得激動起來,轉過身去直直地盯着白力以及他身後的白珍珠,眼神如刀,仿佛這一刻他不是那個瘋癫的老人,而是萬事都能看透的智者,讓白力在這樣的眼神中只覺渾身生寒。

“諸位,稍安勿躁,家妹琉璃已死并已下葬是衆所周知的事實,怎可聽信這人的一面之詞就相信她是家妹琉璃?家妹琉璃,并不會使銀針。”溫軟又不失冷靜的聲音在哄亂中響起,令一致往屋外跑的衆人頓時剎住腳步,一齊将目光投向這冷靜說話之人——白珍珠。

白珍珠此刻已站到白力身前,額角的血口子被她用帕子按壓住,只隐隐可見素淨的帕子上透出隐隐血色,面色平靜,并不為眼前這突然而亂的情況而顯露緊張,如此的處變不驚,她額角上的傷非但沒有給她增添狼狽,反倒給她添了幾分令人感佩的魅力。

“老太爺剛由昏睡中醒來,識人不清,白力,扶老太爺回房!”溫柔平靜的語氣帶着令人不敢違抗的味道,白珍珠目光冷冷地看着白琉璃,仿佛要透過那一層白白的黑紗看清對方的容貌,“其餘人等,抓下這僞冒家妹之人!以免傷了老太爺和諸位。”

白珍珠面上沉靜,其實廣袖之下,她的雙手早已緊握成拳,十指指甲深深嵌入了掌心中,仿佛以此來讓自己足夠冷靜。

白琉璃已死,她親眼看着夏侯珞毀了她的臉,親眼看着白力封棺并打下鎮魂釘,親耳聽到白力向她禀告說棺材已下葬,就算真有奇跡發生讓白琉璃死而複生,她也不可能走得出被封死的棺材,她不信,白琉璃真的死而複生并站在她的面前。

她等這一天等了那麽多年,怎能讓她的等待成空,眼前這個女人,不管她與白琉璃有何關系,她都要她只有一個下場。

就在白珍珠冷眼看着白琉璃時,白琉璃亦冷眼看着她。

“雲想衣裳花想容,春風拂檻露華濃,若非群玉山頭見,會向瑤臺月下逢”這是白珍珠給白琉璃的第一印象,果如街頭巷尾所說以及記憶裏的印象一般,天姿國色,頗有仙子之姿,只是,不知有無人知道,這樣仙子般的外表下,是一顆怎樣的心?

真正的溫柔良善?還是陰毒險惡?

究其實,這在世人眼裏如白蓮花般美麗的白珍珠,骨子裏淌着的并非是白家骨血,便是說,白珍珠并不是真正的白家人,她是白致與夏侯珞兩人摯友的遺孤,十七年前,白致與夏侯珞不顧自身安危打入戰亂中的沙國,将不及周歲的她從戰亂中救出,而其爹娘均死于國破家亡的戰亂,于是白致夫妻二人便将這個可憐的孩子收留在了白府,将她當做親生女兒般撫養,夏侯珞更是親自給她取名白珍珠,希望她長成一個像珍珠一般晶瑩美麗的姑娘,白家對白珍珠的好,可見一斑。

只是,如今這麽多年已過,人們均覺這白珍珠才是真正的白家女,因為若非有她的存在,白家早已沒落,所以對于白珍珠接任白家家主之位,也只聞百姓拍手叫好,從未聞誰人有異議的,只恨不得這家主之位一開始就該由這美麗善良的白珍珠姑娘來坐而不是那個只會四處作惡的白琉璃來坐。

“珍珠姐姐,原來這就是你歡迎妹妹回家的方式。”面對四周撲來的家丁,白琉璃只是看着白珍珠淺笑。

白琉璃并未有任何動作,只是低低笑出了聲,然這樣的低笑聲,讓在場的所有人莫名生寒,包括白珍珠。

白珍珠将廣袖下的拳頭握得更緊,仍是神色不改,“家妹琉璃已入土為安,然殺害家妹的兇手至今仍未抓到,速将此人拿下送交官府!”

言下之意再明顯不過,眼前這個不速之客極有可能是殺害白琉璃的兇手,連對方說話的機會都不打算給。

“呵呵……”白琉璃再次低聲一笑,“姐姐就這麽咬定我不是你的妹妹而是殺人兇手嗎?”

“還不快将她拿下!?”白珍珠的決定在白府所有人眼裏乃至在場的衆人心裏,不容置喙。

“本王想,應該沒有哪個兇手喜歡自投羅網。”就在家丁們一齊向白琉璃撲來時,一道低低冷冷的聲音倏然響起,令家丁的動作瞬間定格。

一幢影子自白琉璃身後落到她的腳邊,整個祠堂瞬間靜得連衆人深淺不一的呼吸聲都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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