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26)
所有器具家什都是竹制的,倚南面擺放的小幾上還擺放着一盆青綠的文竹,看得出屋子的主人對竹子的偏愛。
而白琉璃最想揪住賞幾個耳光的人此刻就躺在倚西面擺放的竹榻上,雙目緊閉,右臉蒼白,左臉上的血已被擦淨,然那本是褐色的烙印此刻卻是如血般猩紅,似乎他并未醒來過一般,将白琉璃欲出口的話堵在了喉嚨裏。
他沒有醒?那方才外邊的機關是誰人操作?望月,還是聽風?還是任何一個想要進到這裏屋來的人只要跨進前廳門檻就會自動觸發機關?
“百裏雲鹫。”白琉璃冷冰冰地叫了仍自閉目的百裏雲鹫一聲,挎着肩上的小木箱往竹榻靠近。
此刻白琉璃心情依舊不佳,任是誰剛剛與死亡擦肩而過心情都不會好,更何況她來到這雲王府來只是為了看他死了沒死,若是沒死,她便替他看看他的情況,以還了他自作多情給她的不痛不癢的人情。
百裏雲鹫似乎陷入了深深的昏睡中,并不知道白琉璃的到來,更不可能聽到她喚了他。
白琉璃面色不善地将小木箱擱到床頭,在床沿坐下身,伸出右手把上了百裏雲鹫的脈搏。
罷,先把他弄睜開眼再說其他的,否則什麽都沒有意義。
可當白琉璃把到百裏雲鹫的脈象時,她的手驀地輕輕一顫,繼而擡起左手,慢慢移向百裏雲鹫的左臉。
這——怎會如此?
然,她的指尖還未碰到百裏雲鹫的臉,一只粗糙有力的大手忽然握住了她左手手腕!
------題外話------
叔卡文,把自己鎖在碼字軟件裏到淩晨三點也憋不到5000字,暫且這樣吧,原諒叔眼已經花了。
078、冰與火,你的手好暖
白琉璃的指尖還未碰到百裏雲鹫的臉,百裏雲鹫竟猛地握住了她的手腕,以致她下意識反應的第一瞬間就是反握其手腕用力往下翻扭!
裝睡!?一抹厭惡之感在琉璃眸中一閃而逝,在将被她翻轉的百裏雲鹫的手腕嫌惡地摔回床上的同時站起身往後退開兩步,只聽“砰”的沉悶聲響起,百裏雲鹫的手腕如脫線的木偶般無力地跌回床上,他的雙眼卻仍是緊閉着并未睜開,他根本就未有醒來!
白琉璃冷眼看着并未睜眼的百裏雲鹫,指間裏忽的出現了兩根銀針,針尖泛着銀白的光,顯得異常尖利,只見白琉璃無所猶豫的将指間銀針向百裏雲鹫的頸項飛去,裝睡還是無意識地自我保護,一試便知。
然而這一次,百裏雲鹫沒有再擡起手,那自白琉璃手中飛出的銀針半根皆沒入了他的側頸中,讓白琉璃不禁微微蹙眉,不是裝睡?
白琉璃重新在床沿上坐下,伸手取出了百裏雲鹫側頸上的銀針,看着他半蒼白半如血的臉,眉心未舒反蹙得更緊。
連昏睡中也不安穩地警醒着麽?他究竟是過着怎樣的日子以致他連昏睡着也對靠近她的人或物反應如此強烈?她明白這種感覺,身為一個人人懼之又恨之的殺手,一年三百六十五夜,并未有哪一夜是真正安安穩穩地入睡的,若是真的入眠,頸上的這顆腦袋或許不知何時便被人取了。
她從沒遇見過如他一般的人,深不可測得仿佛一個謎,卻又似乎小心得将自己圈鎖在這層層機關的牢籠之中。
“百裏雲鹫。”許是由他想到了前世的自己,白琉璃不知不覺将他的名字輕念了一遍,爾後再一次伸手把上他的脈搏。
并非是出于善心與好感,白琉璃之所以非要前來雲王府一探他情況的究竟,除了人情,更多的是出于利益,因為若是失去了百裏雲鹫這個頂着雲王爺頭銜“未婚夫”的“幫襯”,于她來說只會百害而無一利,而他若是真的有了性命之憂,她要救他不過是“舉手之勞”,既是如此,她為何不這麽做。
而且現在可不是百裏雲鹫能有危險的時候,她還有不解之謎要從他身上尋得答案,她怎能讓他在這種時候真正有危險,若非如此,她又何必浪費赤玉來驅他身上的追愛之毒,她可從來不做虧本的買賣。
只是……他此刻的脈象,為何竟會如此紊亂,仿佛他身體裏的所有氣血都正由他的四肢百骸往他的心房湧去,致使他的脈象紊亂又急促,竟顯性命垂危之象!
怎麽回事,今日在狀元府他不是還好好的麽,為何情況會突然急轉,且聽風和望月将他急急帶回府,不是為了救治他麽,那麽大夫在何處?他的情況為何垂危?
白琉璃擰眉松開了百裏雲鹫的手腕,手本欲收回,卻在收回的途中頓了頓,轉而兩只手一并擡起,伸向了百裏雲鹫的臉。
便這麽,她白皙纖細的雙手輕輕碰上了百裏雲鹫的臉,将掌心輕貼着他的臉頰,這一次,百裏雲鹫平放在身側的雙手沒有再擡起,沒有再如方才一般警醒地阻止白琉璃的觸碰,只是安靜地閉着眼,沉睡着,仿佛陷入了深深的夢境不知身旁有人,不知有人正用雙手輕撫他的臉膛。
只是,當白琉璃的掌心碰上百裏雲鹫的雙頰時,她的十指輕微地顫了顫,不是因為他左臉起伏的烙印,亦不是因為他右臉潤嫩甚比女子的肌膚,而是因為,兩種截然不同的溫度,半如寒冰半若烈焰。
他蒼白的右臉冰冷得沒有一絲溫度,近乎死人,而他的左臉,灼熱得近乎燙手,像是有熊熊烈火在手心燃燒一般,甚至能清楚的感受得到,掌心之下,那條條烙印之中,有血在不斷循環流動,且流速極快,就像風中不斷跳動的火苗,根本停不下來。
白琉璃眼神緊鎖在百裏雲鹫左臉圖騰般的血色烙印上,身為毒醫世家傳人習慣性地以指腹輕輕在那一道道詭異的烙印上摩挲過,灼熱燙人的溫度在指尖燃燒,可想而知他要忍受的是怎樣的一種焚心般的灼燒感。
白琉璃的指腹輕而緩慢地自百裏雲鹫左臉上的烙印摩挲過,自下巴到臉頰,再到他的左眼周圍,而當她的指腹撫到他緊閉的左眼周圍時,動作不由放得更緩,只見她眼神平和,動作輕柔,就像她在撫摸的不是醜陋的烙印,而是一件寶貝,只因直到此刻她才發現,眼前的百裏雲鹫竟是一件值得她研究的寶貝。
她為人并無多少喜好,她唯一喜好的便是仰躺在夏日的樹蔭下研究塵封在家族地下室裏的古老醫書,喜歡研究世界上少之又少的病症,譬如三陰絕脈,譬如眼前的百裏雲鹫,這樣他便更值得她救了。
他的謎不僅是他的身份他的身手,還有他的身體,以及,造成他現下昏迷不醒的臉上的血色烙印。
白琉璃正專注于百裏雲鹫左臉上似有血在不斷循環流過的微凸烙印,以致她并沒有注意到百裏雲鹫在她雙手掌心輕貼在他雙頰上的那一剎那,雙手十指微微收了收,卻又在她注意到之前松了開。
不過片刻,白琉璃迅速收回了手,将放在百裏雲鹫枕邊的小木箱打開,只見小小的木箱裏收納了她擺在藥閣裏屋長案上的各樣薄刃小刀,棉布小酒瓶,以及包裹着幹淨白棉布的針包等東西。
白琉璃此刻眉心已平展,眼裏是平靜的嚴肅,只見她拿過一張小幾擺在床邊,繼而拿過桌上的燭臺,将蠟燭點燃,把燭臺放到小幾上,而後身手解開百裏雲鹫的衣帶,将他的上衫拖至腰間,露出他結實的胸膛和堪稱迷人的鎖骨,然而白琉璃卻無心欣賞他近乎完美的身段,只是将疊得整齊的針包攤開,抽出紮在棉白布裏的細長銀針,将針尖在燭火上來回撩過之後,旋轉着紮入了百裏雲鹫的心口。
只見銀針紮入百裏雲鹫心口的那一剎那,百裏雲鹫身子如被蟄了一般猛地一顫,白琉璃自然而然地将左手平展着貼在他袒露的胸膛上,似乎以此來給她手下的患者以溫柔,百裏雲鹫的身子恢複平靜後,白琉璃才有拿起第二根銀針,在燭火上撩過,輕紮入了他的眉心。
日光自四壁的雕花窗棂上錯落而入,疏落在地上桌案小幾上,疏落在白琉璃謹肅的側臉上,亦疏落在百裏雲鹫的眉眼上,頗顯出一種歲月靜好的寧靜馨然之感,若是不看百裏雲鹫面上與身上滿滿的銀針的話。
白琉璃以手背輕碰百裏雲鹫的額頭以感受他的溫度,爾後又撫撫他兩側的太陽穴,待她覺得百裏雲鹫面上那半似寒冰半如烈焰的溫度慢慢趨向正常時,她才收回手,将右臂自百裏雲鹫的後頸伸過,單膝撐在床面上,左手扶住他的肩,一使力,将仍在昏睡的他扶坐了起來,将他穩住之後轉身坐到了床頭,面對着他的背部。
而當白琉璃看到百裏雲鹫的背部時,臉上的平靜有些微的變化,只因這樣的背部,完全不像一個自幼養尊處優的王爺該有的,而像是一個漂泊于江湖常年與險惡交手的江湖中人才有的身子。
只見那寬實的背上,一條長長的疤痕自他的右肩一直往下延伸,直至他的腰帶處還未見盡頭,疤痕的顏色已淺,看得出這是陳年的舊傷,也從那撕裂得足有一寸寬的疤痕看得出當時這一傷是有多深有多疼痛,在這傷口左右,還有三道從後頸下兩寸的地方直到腰間的色澤稍深些的疤痕,像是被動物的利爪用力抓過所留下的傷一般,傷口不寬,卻能從微凸起的傷口愈合狀看得出當時這道傷是有多深。
白琉璃的怔怔不過轉瞬,很快又拿起銀針按照穴位刺入他的背部,百裏雲鹫,過的究竟是怎樣的日子?
有風自窗戶漏進,微微拂動百裏雲鹫垂散在肩上的發絲,竟是有幾縷纏到了他背部的銀針上,白琉璃旋即将那胡亂飛動的幾縷發絲攏在手裏,随後解下了百裏雲鹫頭頂的束發帶,将這幾縷散亂的發絲一并绾在束發帶裏,不忘将他垂在額前的幾縷散發也攏了攏,半跪在他身後慢慢将束發帶重新替他绾好。
末了,白琉璃才又坐下,再一次為百裏雲鹫號脈,與此同時擡手将他低垂的下巴往上擡起,以讓她能清楚地觀察得到他左臉的情況。
右臉的蒼白色在慢慢浮上淺淺的血色,左臉烙印上的血色亦在慢慢減淡,盡管淡得緩慢且極不明顯,白琉璃還是清楚地觀察到了變化。
她此刻只能以施針的方法讓他的性命暫時無憂,至于要讓他完全脫離性命之憂唯有等他醒來向他了解情況後才好對症下藥,畢竟他的脈象顯示的他的身體症狀十分奇特,亦是她從未見過的情況,若是不事先了解情況,就算她有令人起死回生的醫術,也無法讓他的性命完全無危無憂。
窗外的日光慢慢挪移了方向,燭臺上的蠟燭早已燃到盡頭,此刻需要再将一支新的蠟燭重新點燃才能讓屋子不被漸漸漫上的黑暗所吞沒,只當白琉璃拿起另一只燭臺時,裏屋外邊的前廳驀地無數盞燈,一盞盞蓮荷狀的紗燈如一朵朵蓮花開在本該滿是箭孔的天頂上,黃白的火光同時在裏屋四周亮起,将四壁為窗的裏屋映得通明。
白琉璃将手中還未點燃的燭臺放下,重新走回百裏雲鹫身邊,先将他背上的銀針拔下,扶着他的雙肩讓他重新躺回到床上,随後才慢慢取下他前身以及面上的銀針。
當白琉璃将他面上的最後一根銀針取下,手背輕碰到他的左臉時,發現那盤布在他左臉上的烙印竟再無那微凸感!
如何會如此!?白琉璃震驚,立刻将手中的銀針扔回白棉布上,以手捧住了百裏雲鹫的臉,以掌心和指腹一下又一下摩挲着他微凸起伏已不存在的左臉,那些凸起的一道道烙印,竟然全都消失了!
唯餘還殘留着血色的紅褐色圖騰紋樣留在他的臉上,再無烙印的面頰,竟是光滑如上等的絲綢,竟給白琉璃一種莫名的愛不釋手的感覺。
難道是赤玉?赤玉不僅驅了他體內的追愛,且還将他已毀的容貌恢複了?若是如此,那他之所以會陷入昏迷并且脈象呈性命垂危之狀便必是赤玉在他體內作用的症狀,以及他之前在轎子裏正半張左臉的烙印都在沁血也是因為如此,而結果就是他的左臉,恢複了平整。
赤玉……果真是奇藥,只是這色澤非淡反愈深的紋圖——
“白姑娘的手可真是溫暖。”就在白琉璃捧着百裏雲鹫的臉湊得頗近地觀察他左臉上那似乎已經完全融為他皮膚一部分的紋圖時,一如黑曜石和一如祖母綠的一雙瞳眸慢慢睜開,令白琉璃能清楚地看到那兩只色澤不一的瞳眸裏自己的影像,也令她立刻收回了自己的雙手。
好在她定力夠,只是慌忙地将雙手收回,卻還是一動未動地坐在床沿上,只不過是在收回雙手的同時坐直了身子而已。
“王爺是醒了?還是根本就沒有睡着過?”白琉璃看着百裏雲鹫的眼眸,看着他那沒有絲毫剛醒來該有的朦胧之意的眼眸,聲音變得冰冷,與方才她為他施針時的平和之态有着極大的差別。
“白姑娘認為我是剛醒便是剛醒,白姑娘認為我是裝睡那我便是在裝睡。”百裏雲鹫躺在床上看着一臉不善的白琉璃,看着他眼中那唯一的色彩,那與平日裏他在她身上見到的淺紅色相比有些微變深的顏色,心中只覺有些詫異,她身上的顏色,還會變濃變淡嗎?
而她身上此刻正變得微深的顏色,是因為……她生氣了?為何生氣,因為他方才都是在假寐嗎?
“我剛醒。”百裏雲鹫看着白琉璃身上仍在變深的淺紅色,竟把方才出口的話縮成了簡短的三個字,盡管語氣仍是一如既往的涼淡。
百裏雲鹫不知為何他自己會改口,或許是害怕她身上的顏色會忽然消失一般,就像他生命裏所有忽然消失的人一般。
白琉璃不語,只冷冰冰地從床沿上站起身,甚至已經轉頭不再看百裏雲鹫一眼。
“誠如白姑娘所見,我怕死,所有才将自己鎖在這個地方。”百裏雲鹫也不再看白琉璃,只是平靜地看着頂板,聲音幽涼,“就算在這裏,我也不會真正入睡。”
白琉璃定住欲邁開的腳步,重新轉回頭看向百裏雲鹫。
------題外話------
原諒叔,叔周末再多碼點,還有這兩天更新時間推到了9點,不是叔沒發文,是後臺一直在審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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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9、你是誰,再一次貼近(叔有話說)
“誠如白姑娘所見,我怕死,所以才将自己鎖在這個地方,連睡覺都不敢真正閉眼。”百裏雲鹫的聲音很輕,輕得讓白琉璃覺得有種不屬于這個世界的感覺,因為這個感覺,也因為百裏雲鹫的話,讓她停下了欲邁開的腳步,微微轉頭看着他。
只見百裏雲鹫正擡起自己的左手,目光靜靜地看着左手掌心的紋路,而後将掌心覆在了左臉上,将他的整半張左臉全全遮蓋在他的掌心下,聲音幽涼,“沒有人可以來到這個地方,就是阿沼也沒有到過這間屋子,白姑娘是第一個。”
“因為他們根本靠不近這個湖心庭院。”白琉璃看着百裏雲鹫如黑曜石一般的右眼,眼中流光微轉,“又或者說,他們根本無法活着靠近這個湖心庭院,更枉論這間竹樓。”
“白姑娘真的很聰明,所以也只有白姑娘來得到這間屋子。”百裏雲鹫似乎微微笑了一笑,覆在左臉上的手稍稍用力,以致白琉璃能清楚地看到他半長的指甲嵌進額間,說了句不相關的話,“這個湖心庭院,叫‘鬼厲’。”
“鬼厲,百鬼厲行麽?”白琉璃仍舊講目光鎖在百裏雲鹫面上,當她說出“百鬼厲行”四個字的時候,只見他本就微嵌入額上的指甲深深嵌入了皮肉之中,“王爺可還真将自己當作鬼王爺。”
“難道白姑娘覺得不是嗎?”百裏雲鹫語氣裏帶着淡淡的笑意,然他的面上卻是平靜得近乎沒有任何表情,“我倒覺得我是。”
“王爺為何要把院名告訴琉璃?”白琉璃覺得這一只黑曜石般的瞳眸深處,有着世人看不透猜不到的心思,“又或者說,王爺為何讓琉璃進得到這竹樓來?”
既然他根本就沒有真正地昏睡,那她得以進入這個名為鬼厲的庭院便定是他的意思而非聽風的救主心切,“王爺就不擔心琉璃是敵非友麽?”
“白姑娘救我兩次,若是不答謝一番,尤為過意不去,不知白姑娘願否賞臉,與我在這竹樓二層小品些酒茶,再聽聽白姑娘想要我如何答謝。”百裏雲鹫答非所問,将手從左臉上拿開,神色平靜,似乎完全沒有察覺到他左臉的異樣一般,只是邊坐起身邊将敞開的衣衫扣起,“時辰已不早,也正好可以用晚膳,一并用了,白姑娘意下如何?”
“能得王爺如此相邀,琉璃當然卻之不恭。”白琉璃微微一笑,眼神卻在觸及到百裏雲鹫左臉時凜了凜。
只因,方才他左臉上那還腥紅如血色的圖騰紋樣,此刻竟已變作深紫色!
銀月漸漸挂上樹梢,竹樓二層憑欄而置的竹案上點着紗燈兩盞,火光透過紗罩落到庭院之中,昏昏暗暗,将滿園的枯樹襯得猶如正将雙手努力從地表掙破而出的魑魅魍魉,從白琉璃此刻坐着的地方往憑欄外望去,可将半個銀玉湖盡收眼底,此刻平靜的銀玉湖倒影着銀白月盤與滿天星鬥,美得像碎了一地的珠玉。
白琉璃與百裏雲鹫分別跪坐在竹案的兩側,竹案上擺着一只精致的釉彩細頸花瓶,花瓶裏插着一朵開得正盛的曼珠沙華,盡情舒展的紅色花瓣像一位身材窈窕的舞娘在綻放自己最妩媚的舞姿,別樣妖冶。
此刻的百裏雲鹫左半邊臉上已扣了一張半邊面具,他的完美得近乎最上乘美玉的右半邊臉無所遮擋地露在面具之外,只是他此刻戴着的半邊面具并不像他尋日裏所戴的鬼臉面具,而是一張沒有畫出眼口鼻的空白面具,原木顏色,在暗黃的燭光映照下,乍一看給人一種他缺失了半邊臉的五官的感覺。
“王爺的面具可真是特別。”白琉璃沒有接過百裏雲鹫遞過來的茶水,只是盯着他左臉上的面具看,而後輕掃了一眼擺在桌案上的精致菜肴,淺淺笑道。
“白姑娘又是第一個不覺我是個面容醜陋得見不得人,而是誇贊我的面具特別的人。”百裏雲鹫并未在意白琉璃對于他手中茶水的視而不見,只見面色平靜地将茶盞放在她面前,淡淡道,“白姑娘與我見到的所有人,都不同。”
“所以王爺才沒有把琉璃困死在一層的機關裏,對麽?”這樣的話,他說了不止一次,他說她是特別的,是因為她的特別所以他才對她與衆不同?那麽,她在他眼中的特別,是什麽?
“不。”百裏雲鹫微微搖了搖頭,繼而看着白琉璃的瞳眸,完全不似開玩笑道,“正因為白姑娘的特別,所以才将白姑娘獨自置身于一層的機關險境中,以此來看到白姑娘真正的能力。”
若她只是一個弱小的存在,他需要考慮的問題便簡單了很多很多,而她若是有着不為人知的實力,那他該考慮的事情便多了,不過看來他沒有猜錯,他并不能省心。
“那王爺看到琉璃真正的能力了麽?”白琉璃不愠不惱,淺笑而問,百裏雲鹫的心思,果然不淺。
“嗯。”百裏雲鹫亦是微微一笑,“白姑娘就像彼岸花,美麗絢爛,只不過是開在世人最不願靠近的地方而已,所以沒有人看得到白姑娘的美,也就不會有人欣賞白姑娘的與衆不同。”
目光交接,皆各有所思,白琉璃伸手拿起百裏雲鹫方才放在她面前的茶盞,垂眸輕呷一口,香醇的茶汁流入喉嚨,頓時一陣清甜在口中逸散開,白琉璃輕贊一聲好茶後複擡眸,只見百裏雲鹫依舊在一瞬不瞬地看着她,仿佛要從她身上看出什麽異樣一般,将茶盞擱回竹案上後才又與他目光交接,“王爺的話還沒有說完,為何不一次說完?琉璃可不覺得王爺是一個說話會婆婆媽媽的人,又或者說,王爺想要問的問題還沒有問出口。”
百裏雲鹫的目的,是想從她身上知道什麽?她看得出也聽得出,他話中還有話,他絕不會僅僅為了請她用晚膳而請她到這根本無人在沒有他的允可下能靠近的竹樓,更不會是因為他所說的還她的“救命之恩”。
“白姑娘果然是最特別的,連心思都敏銳得似乎能完全嗅得到我心中所想,既是如此,我想我便不需要拐彎抹角以免耽擱白姑娘的時辰。”百裏雲鹫将手中茶盞放下,看着白琉璃如流光般的眼眸,斂了嘴角淡淡的笑意,“白姑娘,你是誰?”
極為矛盾的一句話,若是有旁人在場,定要笑百裏雲鹫問了如此愚蠢的問題,既然已經叫出口了白姑娘三個,既然白琉璃就端端正正地坐在他面前,他定知道她是誰,問出這樣的問題不是愚蠢還能是什麽。
“那王爺認為琉璃不是琉璃,還能是誰?”然,白琉璃并未嗤笑他的愚蠢,反是眸中有冷光流出,嘴角的笑容在擴大,“王爺您究竟看到了什麽呢?”
“王爺方才說了欠琉璃兩次救命恩情,那麽琉璃想,王爺應該不會在乎先回答‘救命恩人’的問題的,琉璃說得對麽,王爺?”
他有他想知道的事情,他有他的顧忌與目的,譬如她的真實身份,而她也有她想知道的事情,也有她的目的,譬如他的左眼。
“白姑娘這是對我的眼睛有興趣嗎?”百裏雲鹫擡手覆上自己左臉上的半邊面具,“不,準确來說,白姑娘是對我的左眼有興趣嗎?”
“也對王爺左臉上的烙印圖紋有興趣。”一個也字,表示着她有興趣的不只是他的左眼,還有他左眼周圍幾乎遍布了整半邊左臉的烙印以及會變色的圖紋。
“是嗎。”百裏雲鹫不驚不怒,而是将遮在左臉上的半邊空白面具拿了下來,将他的整張臉完完全全地曝露在白琉璃面前,将面具扣到了竹案上,“既是如此,白姑娘再來近着看我臉上的圖紋,就算白姑娘有疑惑的地方也可觸碰我臉上的圖紋,像方才一樣。”
“當然,這只是建立在白姑娘不擔心被我的眼睛殺死或者被我臉上這些醜陋的東西吓到的基礎上。”百裏雲鹫說罷,用指尖滑過自己的左臉,“或許我該感謝白姑娘的,讓我臉上連我自己碰到都覺惡心的烙印消失了。”
哦?不僅可以近着研究他的眼睛,還可觸摸他的臉頰?
忽然之間,方才指尖與掌心撫過百裏雲鹫臉頰如上等絲綢般的觸感驀地自心底迸出,一瞬間讓白琉璃不假思索地站起身,繞過竹案走到了百裏雲鹫身側,在與他相隔半尺的地方跪坐下身,将臉往百裏雲鹫的方向微微湊近,幾乎是近在咫尺地盯着他的眼睛,而後擡起右手慢慢撫上了他的左臉,撫上他左眼周圍的圖紋。
暫抛開他臉上這些詭異的圖紋不說,單就他碧綠的眼眸而言,像亮澤的祖母綠寶石,又像夜裏貓兒的綠色眼睛,那雙似乎可以看到不屬于人世東西的眼睛。
白琉璃看着百裏雲鹫綠色左眼中自己的倒影,将右手也撫上了他的臉頰,忽而輕輕彎起了眉眼,向近在咫尺面無表情的百裏雲鹫露出微微一笑,一記不雜陳任何心思目的的單純的微笑,“王爺,告訴琉璃,您在琉璃身上究竟看到了什麽呢?”
百裏雲鹫本是平靜無任何波瀾的眼睛在看到白琉璃淨透的微笑時,只覺心中有一圈圈漣漪驀地蕩漾開,而後微微往白琉璃的方向垂首,竟是将額頭抵上了白琉璃的額頭!
兩張臉只差一分便會觸碰到,白琉璃甚或能清楚地呼吸到百裏雲鹫輕吐出的鼻息,以及他長長的睫毛已然輕撓到她的上眼睑上,暧昧瞬間在黃暗的光線中的彌散,燭火将兩人的身影拉得老長老長,在壁上交疊。
白琉璃并未避退,便這麽讓百裏雲鹫出乎意料地貼近他,只是專注于他的眼睛。
不過剎那,白琉璃眼中流出了深深的震駭,輕碰在百裏雲鹫雙頰上的雙手在不知不覺中驀然用力。
這是——!?
------題外話------
叔從今天早上6點半一直忙到晚上9點半,沒有時間碼字,還請姑娘們見諒,叔明天萬更補過!
080、放不下,殺了白琉璃(一更)
忽有寒涼夜風起,百裏雲鹫倚着憑欄看着白琉璃搭乘的烏篷小船慢慢駛離湖心庭院,燭火逆照在他背上,使得他的臉隐于夜色之中,令人看不清他面上的神情以及他眼裏的波光。
“爺,就這麽讓她走了?”望月站在百裏雲鹫身後,看了一眼竹案上動也未動過一口的飯菜,繼而循着百裏雲鹫的目光亦看向湖面上的烏篷小船,聲音依舊冰冷得沒有一絲溫度,卻是異常恭敬。
“嗯。”沒有再多的話,百裏雲鹫只是輕輕應了一聲,沉默良久才道,“半月。”
只見冷冰冰面無表情的望月在聽到百裏雲鹫的稱呼時眸中有怔愣閃過,繼而将頭低下,恭恭敬敬道:“爺,屬下不是半月,屬下是望月,事情已經過去那麽久了,爺還總是會記錯叫錯屬下的名字。”
“是啊,事情都過去那麽久了,我居然還總會把你認錯。”夜風撩開百裏雲鹫的垂在肩上的發絲,只見他将拿在手中的面具重新在臉上戴好之後才轉過身,看向望月,“望月,聽說你方才把阿沼給傷了。”
望月再一次猛地一怔,将頭垂得更低,一向冰冷得沒有波折的聲音帶着些許難掩的不甘,“是。”
“是嗎?你倒是沒有否認。”百裏雲鹫回到方才他坐過的地方,重新跪坐下身。
望月并未掩飾她內心的想法,“望月無需否認,望月是恨不得殺了他。”
“那方才不是最好的機會嗎?方才只要的你劍不刺偏,阿沼絕對活不過今晚。”百裏雲鹫沒有看望月的反應,而是捧起了擺在面前盛着米飯的青花瓷碗,夾了一口已經涼了一半的飯放在嘴裏,輕輕嚼動。
只見望月垂在身側的手驀然收緊,雙肩倏地一顫,很快又恢複安靜,卻是沒有說一句話,只聽百裏雲鹫有些自言自語接着道:“不是你的劍法不準刺偏了,而是你在無法收劍的時刻只能以此來不使阿沼有性命之憂。”
百裏雲鹫說得絲毫不差,就像他親眼見到望月将長劍刺進穆沼的胸膛一般,望月卻仍是冷冰冰道:“爺說得不對,望月恨他,恨不得殺了他,之所以方才沒有一劍了結了他,是因為他是爺的朋友,望月不能殺了爺的朋友。”
“望月真是越來越像望月了,難怪連阿沼都沒有感覺得出來。”百裏雲鹫說話時微微擡眸看了恭敬垂首站在一旁的望月。
望月将雙手緊緊捏握成拳,似乎以此來壓制她心中不安靜的情感,盡管指甲已經深深地嵌進掌心,她的聲音依舊冷得沒有絲毫變化,“屬下本來就是望月,望月就是屬下,沒有什麽像不像的說法,爺又記錯了。”
“我不是阿沼,在我的面前,又何必如此自欺欺人。”百裏雲鹫瞟了一眼望月因雙手握成拳太過用力以致微微發顫的雙肩後,将目光重新移回了眼前的滿案菜肴上,“誠如你自己所說的,事情都已經過去這麽多年了,你還放不下嗎?”
“望月想,就算直到望月死的那一天,都無法放下這件事。”望月說着,慢慢擡起了頭,于此同時将緊握成拳的雙手慢慢松開,冰冷的眼神與尋常無異,仿佛她方才的情緒波動不曾存在過一般,“我恨他,就算他死,我也無法原諒他。”
“看來是我多舌了,挑起了你不開心的回憶。”百裏雲鹫又輕嚼一口米飯。
望月只是搖了搖頭,不再繼續這個讓她的心緒無法平靜的話題,“爺的身體可還好?那個女人沒有對爺不利?”
“若是她真的想對我不利,我豈能容她一次次闖進王府來,不必為我擔心,就算她想傷我,也傷不到我。”百裏雲鹫邊說話邊将面前的每一樣菜都夾過一遍,似乎覺得這麽一桌好菜不每一樣都吃吃會浪費了一般,當他将喉間的米飯咽下之後,才又繼續道,“至于我的身體,本就無恙,何來可好。”
“既然爺安然無恙,望月便安心了,那望月便先行退下了。”沒有過多地關心與詢問百裏雲鹫身體的情況,望月的告退顯得有些匆忙。
“嗯。”百裏雲鹫微微點頭應了一聲後,望月迅速地退下了。
整個竹樓二層只剩下百裏雲鹫一人,他在用飯,卻聽不到任何嚼動飯菜發出的聲音,只聽他似乎在自言自語:“她或許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