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柳伯
=====================
孫太醫按住脈門細細感受了半晌,一絲微弱的跳動終于傳到指尖。
長舒了一口氣,他終于放下了提着的心,倘若床上之人當真長睡不醒,真不知道這霍将軍還要做出什麽事來。
“還請将軍準備熱水和烈酒,我即刻準備施針。”
“好。”霍城游魂似的出了房門。
門外陽光燦爛,天高雲淡,微風中傳來陣陣栀子花的香味。
一片潔白的花瓣飄落到肩頭,他如同一尊雕像,無知無覺。
不知過了多久,門吱呀一聲打開。
霍城渾身一震,眼底燃起火光,點亮了暗淡空洞的眼眸。
孫太醫擦擦額頭的汗珠,沖他一拱手,“幸不辱命。”
略一停頓,又道:“我觀其脈象,幾日前似有大悲大喜之事傷了心脈,不過有股極強的藥力吊着他的命,正因如此,今日才能有救。只是那人身子本就略有虧損,現又元氣大失,于壽數一途怕是有礙。日後需得仔細将養,情緒起伏不能太大,或可延長壽數。”
他早年間在皇城不知見過多少風雲變幻,那些真真假假的謠言還迷惑不了他。
霍城此人,他有過些許了解,雖然行事上有些不擇手段,但并不是外界傳聞中殘害忠良之人,故而當初在沈家才替他隐瞞。
那些傳聞大都是世家大族和地方豪奢放出來的。新帝手段強硬,有心大刀闊斧的改革,反對者甚多,不敢明着對聖上表示不滿,就一股腦把髒水潑到霍城身上。
霍城父母早亡,與聖上相識于微末,能到今日中軍衛之首這般地步,全靠聖上鼎力支持,自是忠心耿耿,沈家一事絕不會徇私。
至于沈瑜,不知是可悲還是可憐。
Advertisement
父母皆是心黑手狠之人,卻把兒子教導得一派光風霁月,冰清玉潔。
沈瑜與霍城之事,他能猜出一二分。
都是可憐人吶!
孫太醫搖了搖頭,醫者父母心,惟願那位小公子日後少幾分波折,能順遂幾分。
“将軍,老夫先去開藥方,切記病人不可大喜大怒,否則神仙也難救。”
“多謝孫太醫。”霍城的聲音有些顫抖,失而複得的驚喜終于讓他回過神來。
送走太醫,進屋坐到床邊,緊握住那雙修長白皙的手,貼近嘴唇,目不轉睛地看着沈瑜蒼白到透明的面容,好像怎麽看也看不夠。
霍城從不信神佛,此刻竟由衷地生出一股虔誠來,感激上蒼,感激漫天神佛沒有帶走他。
門外,裘洛幾人你推我搡。
“不知道将軍怎麽樣了?孫太醫說已經好了,誰進去看看?”裘洛說着說着看向周重。
周重一臉懊悔和心虛,小聲道:“早知道這人對将軍這麽重要,我也不會讓牢頭重點照顧他。我怕進去惹得将軍更生氣,裘副使,要不還是你進去吧?”
“你小子還不知道錯在哪兒?!就是他和将軍沒關系也輪不到你私自加重刑罰,萬一他是本案的重要證人呢?他死了你找誰作證?”裘洛狠狠瞪了周重一眼。
“你看看将軍的樣子,将軍把他看的比自己的命都重要!我剛才碰見孫太醫,孫太醫說要不是幾日前吃了奇藥吊着命,那人早死了。”
幾日前,想着想着周重瞪大了雙眼,有些不敢張嘴,小聲道:“奇藥該不會是護心丹吧?”
“你說呢!”
門內傳出一道聲音。
“都擠在門外做什麽,進來。”
裘洛幾人僵在了原地,鴉雀無聲,用眼神幾番示意之後,周重硬着頭皮推開了門。
他一臉視死如歸,進門直接跪下,“将軍,是屬下自作主張,請将軍責罰。”
沉沉的氣勢壓在幾人身上,周重首當其沖。
豆大的汗珠一滴滴從額頭滾落,卻不敢有任何動作。
“四十軍棍,調離中軍衛先鋒,我執掌中軍衛一日,你一日不得調回。”威嚴冷漠的聲音從床帳後傳來。
周重霎時白了臉,不可置信地擡頭看向霍城。
“将軍!”
他還想争辯什麽,裘洛一把捂住他的嘴。
“多謝将軍開恩,我等先行告退。”
一直走出院子,裘洛才松開掙紮個不停的周重。
“你幹什麽,将軍就為了一個嫌疑犯要把我調走,我們這些跟着他出生入死的人到底算什麽!”周重蠻牛似的喘着粗氣,一副要回去讨個說法的樣子。
周重跪着沒看見,從裘洛的角度卻看得一清二楚。
将軍如珍似寶地吻上那人的手背。
“将軍喜歡他。”
裘洛聲音不大,卻如驚雷炸響在周重耳邊。
周重一時之間卡了殼,結結巴巴地問道:“你你,你說将軍喜歡他?”
他瞪着眼睛看着裘洛。
裘落一臉正色,絲毫沒有開玩笑的意思。
周重終于閉了嘴,沉默半晌給了自己一巴掌。
“我去領罰。”
沈瑜睜開了眼睛,身下是柔軟的錦被,眼前是明窗淨幾。
“小叔叔,小叔叔。”元寶清脆的聲音自外間傳來。
此情此景,一如往昔。
沈瑜一時分不清這是夢還是現實,他期盼地看向門口。
會不會是大哥和大嫂?
一人推門而入,逆着光,威武挺拔。
他閉上了眼睛,一顆淚順着眼角滑入鬓發消失不見。
“小叔叔,你好點沒?”元寶掙開霍城的手沖了進來,撲在沈瑜身邊,圓溜溜的大眼睛裏透着關切。
沈瑜仔細打量了元寶一番,看他精神奕奕就知道沒受苛待。
“沒事,小叔叔不小心染了風寒,現在已經沒事了,不信你問他。”
元寶扭頭看向霍城,霍城忙不疊點了點頭。
“元寶,你先在院子裏玩會兒好不好,小叔叔有事要談。”
“喬山,你看好元寶。”霍城吩咐道。
“是。”喬山垂頭喪氣地領了任務,不知道這位小祖宗今天又要搞什麽花樣。
元寶一走,屋內頓時靜了下來。
看着霍城高高大大一個,規規矩矩地垂手站在床前,頗有幾分畏手畏腳的可憐相。
沈瑜冷笑一聲,撐着身子從床上下來,雙膝一彎就要跪下。
霍城攬住沈瑜,沒讓他跪下去。
垂眸望着那雙充滿恨意的眼睛,他狼狽地擡手捂住,啞聲道:“別這樣看我。”
“怎麽,霍将軍的戲還沒唱完?沈家已經沒了,我身上還有價值是嗎?還得勞煩霍大将軍繼續演這情深似海的戲碼?你願意演,我卻不願意奉陪,咳咳咳——”
霍城擡手輕拍沈瑜後背替他順氣。
“你放開我,咳咳咳,用不着在這貓哭耗子,咳咳,假慈悲。”
拍開背後的手,他掙紮着起身坐在床邊。
一杯水遞到眼前,下一刻,茶盞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不要拿身子開玩笑!”霍城低聲呵道。
重新倒了杯水端給沈瑜,“孫太醫說你這次身子虧損的厲害,需要仔細将養,大喜大怒對你身子不好,沈家之事——”
霍城不知如何說才能讓他接受,只能暫時拖延一些時日,等他身子好些再提。
“沈家之事如何?”沈瑜拽住霍城手腕急切地問道。
“蘇知府已經下了大獄,常驷和蔣庭的事,何大人和我還在追查。你好好養病,結果出來我會親自告訴你,不過為了防止常驷背後之人出手,暫時不能出去走動。”
替沈瑜蓋好被子,霍城沒有多做停留。
出門那一刻,一句低低的話語飄進沈瑜耳朵。
“我對你的情誼從來沒有作假。”
沈瑜望着霍城的背影,心緒難平。
他的話還能相信嗎?
自此之後,沈瑜再也沒有見過霍城。
唯有晚上準時放在門外的藥湯提醒着他,有人曾來過。
“沈公子,這是今天的藥。”裘洛把藥放在沈瑜面前。
沈瑜早就從腳步聲聽出來,今日來人不是霍城。
他端起藥一飲而盡,眉頭皺也沒皺。
随手拿起一本書翻閱,狀似無意般問道:“你們将軍呢?”
“将軍腿上受了傷,今日不能來。”
說罷裘洛邊收拾藥碗,邊用餘光觀察沈瑜。
沈瑜翻書的手一頓,淡淡道:“轉告你們将軍,他還欠我一個沈家的解釋,別又騙我一次。”
“是,沈公子還有別的話帶給将軍嗎?”
“多謝你今天送藥。”
裘洛沉默了一瞬,轉身離開。
夜裏沈瑜輾轉反側,起身披上衣服想看看夜色打發時間。
他沒有點燈,推開窗卻見到一位意外之人。
“霍将軍的腿不是傷了,站着無妨?”他的聲音聽起來平靜無波,不帶任何感情。
霍城沒有回答,只是貪婪地看着月色下瑩潤的面孔,好像要把這幾個月沒見的面補回來。
灼熱的目光落在皮膚上,像是要盯出一個洞來。
沈瑜緩緩吐了一口氣,擡頭看向夜色中帶着幾分憔悴的臉龐,問道:“霍将軍,是案子有結果了嗎?”
“是。”
按着窗棂的手青筋暴起,臉上仍舊一派平靜,“多謝将軍告知,時辰不早了,我先休息,将軍請自便。”
關窗坐回屋內,沈瑜數着滴漏,一聲聲盼到天亮。
“沈公子,霍将軍有請。”
沈瑜猛地站起來,鑽心的麻痛自雙腿傳來,他像是沒有感覺,踉跄着出了門,一瘸一拐跟在小厮身後。
書房內,除了霍城和何肅,地上還跪着一人。
“沈公子,請吧。”小厮行至院外便停下腳步。
沈瑜眉頭微攏,審案為何不在公堂,反而設在書房?更別提這裏三層外三層的中軍衛,他心中不知為何,傳來陣陣不祥的預感,好像推開這扇門就會打破什麽。
深吸一口氣,定了定心神,他推門而入。
屋內,何肅與霍城分坐兩側。
“沈氏子來了,柳閑雲,還不速速招來。”何肅冷聲道。
“柳伯?!”
沈瑜驚訝不已,早在十年前父親就給了柳伯身契,放了他一家離開,怎麽會和他牽扯到一起?
--------------------
還有兩章就完結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