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京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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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按下心中疑慮,向何肅行了一禮。
沈瑜沒有落下霍城,俯身準備行禮。
“不必如此。”霍城扶住沈瑜的手臂,絲毫沒有掩飾親昵的意味。
何肅看了二人一眼,沒有多說什麽。
沈瑜不想和霍城在外人前拉拉扯扯,順勢站起,看向地上跪着的柳伯。
“二公子別來無恙。”柳閑雲帶着一種難以言喻的神情看向他。
沈瑜瞬間明白,當初父親放柳伯離開或許另有安排。
心一下涼了半截,難道父親早已預感到今日之禍?
他感覺事情隐隐脫離控制,漸漸滑向他刻意忽略的結局。
事到如今,無論真相如何,他一定要知道!
“柳伯,是我爹有什麽交代嗎?”沈瑜直視着柳閑雲的眼睛,不容搪塞。
柳閑雲像是被那清亮的眼神刺痛,垂眸看向灰青色的地面,深吸一口氣說到:“二公子,老爺八個月前給了我一封密信。信中是蘇材和沈家把持鹽價謀取利潤的證據,內容是一套暗語,賬本分散在其他人手中。”
“你胡說!”沈瑜一貫溫潤柔和的聲音變得尖利起來,“我們沈家不會做這種事!去歲冬日大雪,是我爹施粥一直施到春日。前年夏日發洪水,河堤被沖垮,也是我爹出大頭修的!”
沈瑜猛地俯身掐住柳伯的肩膀,十指像是要陷進肉裏。
他脹紅着臉,聲音透着哀求,“柳伯,是不是有人威脅你來誣陷沈家,欽差大人就在這,有什麽冤屈你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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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閑雲低着頭不忍心看他崩潰的神情,一言不發。
何肅像是沒看見這出鬧劇,放下手中茶盞,不緊不慢道:“柳閑雲,這事我們已有證據,你沒有其他想說的?”
柳閑雲一怔,“你們從哪來的?老爺除了我沒告訴別人。”
沈瑜松開手,直起身子,眼前一陣陣發黑,扶着椅子勉強撐着身體。
他扭頭看向霍城,帶着微薄的希望問道:“你在沈家找到的證據是不是只有蘇材的把柄?”
霍城沉默片刻。
“不是。”
他的回答像是一塊巨石,重重砸進沈瑜耳朵,也砸破了十七年的過往。
過往種種像是一場幻境,今天仿佛才是他出生的日子,越過鋒利的碎片,帶着一身血氣來到人世間。
沈瑜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清醒。
他深深吐出一口氣,強迫自己平靜下來,“柳伯,除了這個,我爹還有其他吩咐嗎?”
從身上取出一封薄薄的信,柳伯雙手遞給何肅,“何大人,這封信需要您親啓。”
何肅面不改色,心中卻啧啧稱奇,沈家主果真不是常人,這信倒是勾起他的興趣,他倒要看看這封信說了什麽。
抽出信紙,何肅神情微變,遞給霍城。
霍城接過信紙,看到內容瞳孔一縮。
紙上沒有廢話,只一行字。
常驷監管一座私人銀礦。
這正是他與何肅幾個月裏苦苦追查的消息。
當初霍城把證據遞回京都,聖上派人查驗,順藤摸瓜查到了楊閣老身上,卻發現賬目仍舊對不上。
多方暗訪才挖出臨安真正的核心人物是常驷與蔣庭二人,蘇材只是個最外層的角色。
先帝昏庸,朝政全靠楊閣老把持,經過一朝的發展,滿朝文武幾乎都出自楊閣老門下,新帝想要把權力握在手中,難上加難。
如今已是大啓七年,新帝終于羽翼豐滿,有能力鏟除楊平這一派勢力。
只是百足之蟲,死而不僵,行事必須得快準狠,不能給他們反撲的機會,否則必會引起朝堂大亂。
臨行前,聖上給了何肅一道密令,務必查出常驷等人在臨安的目的。
否則區區一個蘇材,哪裏用得到五百中軍衛。這些人都是軍中好手,一般的兵卒,十個也抵不上一個中軍衛。
常驷等人異常謹慎,在臨安經營了近二十年,幾乎沒有露出半分破綻。
可惜他們看低了沈靖。
一招不慎,滿盤皆輸。
何肅起身走到柳伯面前,“你家老爺想必還有其他話要交代吧?”
沈靖能查出常驷一事,相必有銀礦确切位置,不直接寫出來怕是另有所求。
柳閑雲紅了眼睛,重重一叩首,跪伏在地面上,“我家老爺願意獻上沈家全部家財和銀礦的位置,求聖上開恩,饒過沈氏無辜之人。”
何肅沒有一口應下,只道:“你所求之事我會如實禀告,至于結果全看聖上定奪。”
他沉吟片刻,“有錯也追究不到幼童身上,但是沈瑜——”
“何大人,不必提起草民,元寶平安無事已是聖上開恩,草民願接受沈家一切責罰。”
沈瑜轉身跪在何肅面前,心中一片平靜。
他讀過律法,只剩元寶,還能保留良籍。
加上他,或許二人能保住性命,可良籍卻絕不可能。
“何大人,二公子對沈家之事當真不知情,還望您對聖上分說清楚。”
柳伯哽咽道:“夫人剛誕下二公子時,有名游方道人路過沈家,言稱小公子生來潔淨,沾不得一點陰損,老爺夫人愛子心切,專門給小公子采買了鋪面,一應花銷俱從這裏出,這些鋪子同沈家無半點關系,孫少爺也是如此。”
柳伯的話沒有說全。
十七年前。
柳閑雲還是沈府大管家。
沈家二公子洗三宴上,他跟着沈靖送走最後一批賓客準備回府,一名衣衫褴褛的道人攔住二人。
“福生無量天尊,兩位居士留步。”
沈靖一頓,雖然來人衣着破舊,但他并無鄙視之意,笑道:“道長,今日有宴,見者同喜,府內備有齋飯,還請道長移步。”
那道人面容黑瘦,一雙眼睛卻精光內斂,“不必如此,我只是不忍心清白之人陷在泥淖中。”
沈靖心中沒來由地一突,“不知道長這是何意?”
“大船易上卻難下,開弓無有回頭箭。小公子天生潔淨通透,沾染太多陰損之財怕會早夭啊,他若能平安長大,于你家是有百利而無一害,說不定你們沈家的生路都系在這位小公子的身上。”說罷,道人飄然而去,沈靖再也沒能尋到道人蹤跡。
自此,沈瑜活在了沈父沈母一手打造的幻境之中,直至今時今日。
聽罷柳伯的話,沈瑜不知是該哭還是該笑。
十七年富貴生活一場荒唐!
他心下一片茫然。
十七年,父母寵愛絲毫沒有作假,大難臨頭也替他安排好了退路。
只是他一直以為沈家和蕭家馬家不同,卻沒想到為富不仁也有落在自家頭上的一天。
可現在追究這些又有什麽意義?
所愛所恨俱付于火焰,化為一抔塵土。
“霍将軍,接下來要談的事閑雜人等就不必知道了。”何肅看了一眼沈瑜向霍城示意。
“沈瑜,你先回去。”他扶起地上之人。
沈瑜沒有掙紮,他突然意識到所謂的恨與反抗不過是仗着霍城的縱容。
外面不知何時落了雨。
帶着暖意的外袍落在他身上。
獨屬于另一人的味道絲絲縷縷彌漫開來。
霍城撐開一把傘,沉聲道:“雨天路滑,路上小心。”
沈瑜接過傘,欲言又止,匆匆走進雨幕。
屋內,柳閑雲在心中衡量,是再談談價碼還是按二公子說的做。
“我不會讓沈瑜有事,銀礦究竟在哪兒?”霍城皺起眉頭問道。
見柳閑雲有些猶疑,何肅指了指霍城,“這位可是中軍衛首領,天子近臣,以他和你家二公子的關系,不會有事的,現在可以說了吧。”
柳閑雲終于松了口。
“銀礦就在臨安府不遠處。二十年前,常驷和蔣庭初到臨安府,他們行事還沒有如今這麽嚴密,無意中被家主發現。那時家主正和蘇材打交道,意識到這事是一個巨大的把柄,一直派人暗中觀察,還安排了一些人混進銀礦裏面。”
“這些人的名單你有麽?”何肅追問道。
“請大人給我一副紙筆。”
柳閑雲下筆沒有一絲停頓。
一個個熟悉的名字映入霍城眼中,正是那些出了沈家不見蹤跡的人!
三日後,所有相關嫌犯抓捕歸案,何肅與霍城踏上歸京之途。
沈瑜到達京都時,恰逢初雪。
元寶從來沒見過這麽大的雪,好奇不已,掀開車簾扭着小腦袋看個不停。
霍城騎着馬靠近沈瑜,低沉的嗓音飄進車內,“不必擔憂,那邊我都打點好了,過兩日就能接你出來。”
沈瑜掀起簾子,只看見霍城滿頭雪花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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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一章就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