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殿下,塗公公求見。”小太監從殿外進入。

雲珩從奏折中擡頭,蜷起食指,用關節頂了頂酸脹眉心:“什麽時辰了?四喜呢?”

“快到酉時了。四喜公公去給殿下傳晚膳了,說去去就回。”

今日午前是少師講學,午後他獨自代父皇批閱部分奏章,沒注意就已經看到了這個時辰。他合攏面前批注完的折子,換了下一本:“你剛剛說,誰來了?”

“回殿下,是淑貴妃娘娘宮裏的掌事公公,塗仁。”

雲珩一怔,他與淑貴妃向來無甚交集,可好歹是貴妃,也不好怠慢不見,于是吩咐小太監将人帶進來。

“給太子殿下請安。”來人恭恭敬敬跪倒在殿中,“奴才塗仁,代淑貴妃娘……”

“免禮。公公此來所為何事?”雲珩素來不愛這些客套的廢話,平日跟王公大臣們不好太随意,眼下一個太監,他實在懶得寒暄,一邊繼續看折子,一邊開門見山問話。

塗仁被他堵得一愣,又迅速回過神,從懷中掏出一只簪子,托在雙掌中,殷勤地舉過頭頂:“回殿下,昨日奴才例行檢查造辦處,從某個小工匠的屋裏頭搜出了這只白玉簪。那人嘴硬,拒不交代此簪是從哪位皇子宮裏偷竊而來,所以奴才只能挨處問問,看看是哪位主子丢了東西,好物歸原主。”

“塗公公辛苦了,還特地趕去‘造辦處’例行檢查。”雲珩在請安折子末落了一個閱字,又翻開下一本。

“……回……回殿下,其實,奴才是接到造辦處其他匠人的舉報……才臨時趕過去的……”塗公公心覺不妙慌忙改口。

等了半晌也沒等到動靜,塗仁鬥膽偷偷擡眼,上頭坐的那位正提筆書寫,筆是紫檀羊毫,筆杆篆刻的梵文裏上了金漆,他手腕輕動,不徐不疾。這樣看着,明明就是個清雅溫潤的少年人,可不知為何,即使此刻太子殿下并沒擡眼看誰,也能叫人覺出些壓迫感,更是淡淡一句話就戳中了他的痛腳,他身為淑貴妃宮裏的掌事太監,手伸到禦用造辦處的确是越界了……這兩年,他借着自家主子的榮寵,在宮中風光慣了,鮮有人跟他計較這些不起眼的小事。

“嗯。公公好威望,這樣得工匠們的信賴。”雲珩依舊不看他,擱了筆,端起手邊的茶啜飲一口又放回原處,繼續處理文書。

“殿,殿下,那個,奴才……奴才也是協力他們的趙主事一同……”塗仁後背滲出了冷汗,高舉的雙手開始發酸發僵,眼見要舉不住。他過去沒怎麽與太子打過交道,誰知只消三言兩語便心驚膽寒,招架不住。

這太子殿下素日裏總是一副淡漠疏離,不争不搶的弱書生模樣,從小到大不是傷了就是病了的,導致私下裏甚至有些不大好聽的傳聞,說皇上雖與先皇後伉俪情深,極其看中先皇後留下的這唯一嫡子,可架不住他生來沒有這命,未來指不定大皇子便會上位。

不料今日單獨一見,他徹徹底底推翻了先前的短見,狼窩裏長大的崽子,哪個也不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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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珩擱下筆,稍稍閉了閉眼:“木棉。”

靜立一旁總也不說話的宮女應聲走上前,從塗仁已經的掌中取過那只白玉簪,反複檢查過後,才走上前去,給太子掌眼。

雲珩漫不經心側眼,臉都懶得轉。

誰知這一瞥過後,他立時放下了折子,轉過臉,詫異地從木棉手中取過那只白玉簪摩挲幾下,總算是擡起頭:“這的确是我的簪子……”他輕輕蹙眉心,又展開,面無表情,直直盯向跪在地上的人,“公公方才說,是從造辦處匠人手中所得?”

“回殿下,是個年紀不大的小工匠,才進造辦處沒幾個月,誰知他會這麽大膽,膽敢偷竊太子宮中財物,奴才這就回刑部大牢如實禀報,叫他供出同夥,到時候定發他個重罪!”

“刑部大牢?”雲珩蹭的一下子站起身,疾步到塗仁身前,居高臨下看着他,“公公已經查問清楚了?他姓誰名誰,何時入宮?”

“他,他叫,叫葉書绫……玉寧人士……年初,年初才來的,不懂規矩……”塗仁徹底傻眼,難不成這太子還是個明察秋毫的主?連這點小偷小摸都要親自過問?

“我宮裏守備如此森嚴,他一個才來半年,無依無靠的小繡匠,是如何能竊得我這貼身飾物的?公公要不要把我門外那些侍衛,宮人,都拉去刑部審上一審?”雲珩一甩衣袖,向門外大步走去,厲聲道,“四喜!”

兩個太監和一隊侍衛自動跟從在主子身後。

“太子殿下息怒!奴才不敢!奴才知錯!”塗仁撲到地上,對着一行人離去的背影高聲求饒,驀地冒了一身汗。

他不大明白太子為何忽然發難?而且……自己剛剛有說葉書绫是繡匠麽?太子是如何知道的?難不成……難不成那小子說得竟是實話嗎?可,可先前摸他底的時候,那孔甯明明說過,他父母雙亡,被繡莊老板拉扯大,在這宮城中毫無背景,不然,自己就算吃了熊心豹子膽也不敢對他下手啊!

“再跑快些。”雲珩閉目靜心,對車外吩咐。

照塗仁的說法,阿绫昨夜就被帶進牢中。一天一夜過去,也不知還有沒有命在。阿绫人微言輕,又沒有身家背景,如此無足輕重的人,審問行刑者根本不會有所顧忌。他只盼吏卒不要渎職,像那自作聰明的太監一般,不問清楚便直接将人随便打殺了。

待雲珩車馬趕到刑部,已是夕陽西下。

他等不及人通報,徑直闖入陰暗潮濕的地下大牢。正值晚飯的時辰,大牢裏值守的卒子們圍坐一桌舉杯暢飲。

他們沒親見過太子,卻見過帶刀侍衛,也知道紫衣非皇親國戚不能着,頓時吓得扔了酒杯撲通撲通跪一地。

雖說監牢重地不得飲酒,可雲珩此刻無心追究,張口便問:“葉書绫關在哪裏。”

“……葉書绫?他今日一早被提審,還,還沒放回來…..”吏卒戰戰兢兢答道。

雲珩擰緊了眉:“被審了一整日?”

“……是……趙大人…….趙大人叫人來提的……”

一個未入流的禦用工匠,哪怕是真偷了東西,也不需要刑部侍郎親自提審吧……這刑部侍郎趙寄榮乃淑貴妃的親哥哥,如此看來,這阿绫是不甚得罪了誰,被刻意刁難了。

“帶我過去。”

“主子……刑房腌臢,奴才去領人就成了,您還是在這裏稍待片刻。”四喜躬身道。

“帶我過去。”雲珩難得顯現出不耐煩,四喜順從地退到一邊。

“是是是……”獄卒哆哆嗦嗦爬起身,彎腰縮脖在前領路。

他當即被帶入一條污穢不堪的走廊,昏黃的壁火晃動,看看将潮濕陰暗的地面照亮。

此刻似乎無人在用刑,沒有凄厲的嘶嚎,只聞得滴水聲與雜亂的腳步聲。

最深處一間門口站了個人把守。那人正靠着鐵門打哈欠,聽到腳步聲靠近,眯着眼看來人,不多時看清了一身織銀的黛紫軟羅袍子,腰間一根玄色細帶,帶頭的青玉縧環镂空雕出玉蘭紋,精美絕倫。

“你們趙大人在裏頭?”

“回禀……這位大人……趙大人今日已下值回府了。”守衛激靈,立即匍匐跪地。

“回府了,那裏頭的人為何還不放回牢房中?”

“趙大人今日審了好久,這犯人骨頭硬,不肯交代……趙大人臨走說要晾他一夜……明日一早再接着審……”

“開門。”雲珩這句沒沖着獄卒說,而是側頭望一眼自己身後的侍衛。

不等守衛阻攔,鐵門被咣當一聲撬開,他率先闖進去,燈油燒灼的味道挾着一絲淡淡血腥。

阿绫像一塊挂在檐下的破布條,雙手被綁縛在頭頂,雪白的中衣褴褛不堪,血跡斑斑。他閉着眼,不知是睡着了,還是昏過去。

“阿绫?”雲珩走到近處輕聲喚他,看着眼前傷痕累累的軀體根本無從下手。

阿绫潮濕的眼睫微顫,沒有睜眼,呼吸急促且沉重,神志不清。

雲珩輕輕撥開他黏在額前的亂發,用手背貼了貼他慘白的臉頰。

四喜見狀使了個眼色,侍衛們七手八腳将人從刑架上弄了下來。不知是哪個,立馬将自己的披風脫下,胡亂披在阿绫背上,遮住了那些深深淺淺的血口子。

“把人背上車,回宮,傳太醫。”雲珩瞥了一眼門口那看守,“把他也帶回去。那幾個喝了酒的,罰一個月俸祿。”

“是。主子。”四喜示意那主動将衣服脫給阿绫的,“你來背吧,小心些。”

可才被挪了挪,阿绫忽而擰緊了眉,發出細小呻吟聲:“唔……”

“等等,先別動!”雲珩立即湊上前,絲毫不嫌棄他那一身髒污,伸手撫了撫他的臉頰,又上上下下親自細細檢查,“怎麽了?是哪裏疼?”

阿绫依舊沒醒過來。

“嘶……殿下,好像是……是手指……”侍衛眼尖,倒抽一口涼氣,輕輕捏住阿绫一只手腕舉起。

火光在針鼻上一晃而過,雲珩心中猛然一緊,不由得屏住呼吸……阿绫每個指甲裏都插着一根針。

他呆呆托着這軟趴趴的手腕不敢妄動,生怕讓傷處更疼。

“殿下,不然,直接去太醫府上?劉太醫府邸離得不遠……奴才這就讓人先去通報,準備好了。”四喜跟了雲珩這麽多年頭,這還是頭一回看到主子露出幾分無措的樣子。

“好……”

戰損了>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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