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阿绫!你怎麽才回來!”五日不見,他甫一邁進造辦處大門,便迎面被阿栎熊抱個滿懷。看樣子是吓壞了,阿栎對着他又拍又錘,“你吓死我了!”
被一拳頭打在右肩胛,阿绫疼得渾身一哆嗦:“嘶……好疼……我傷還沒好呢……”
“啊?!哪裏?”對方即刻縮回手去,“刑部的人對你用刑了嗎!傷在哪裏?嚴不嚴重?”還不等他回答,阿栎迫不及待将滿心的疑問一股腦傾倒出來,“可,他們怎麽又把你放了?孔甯被罰了半年俸你知道嗎,他還跑來問我你是太子什麽人……你真的認得太子殿下?什麽時候的事啊?我日日都與你在一起怎麽不知道呢!那根簪子到底是誰……”
“噓……別亂說話。”那麽多雙眼睛看着,阿绫急忙捂了他聒噪的嘴,搖搖頭低聲道,“下了值回去我再跟你細說……”
“哦……”阿栎吐了吐舌頭,看着他的臉忍不住嘟哝一句,“你這是下了趟獄還是去喝了頓酒啊,這氣色比我都好……”
……興許是這幾日補品吃多了吧,安神湯藥,蟲草雞湯,燕窩阿膠,木棉從早到晚一碗一盤地給他喂下去,也不知胖了沒有。
阿绫徑自轉身坐回窗前的繡繃旁,掐了掐自己的腰,好像也沒胖……那麽些個好東西下肚,一定是長個了。
他托着腮盯着窗子外那落了一地紫的老木發起了怔,想着想着,一顆心又莫名慌了起來,氣血一個勁往臉上湧。
為什麽會……忽然……親過來呢……
他實在搞不懂方才雲珩到底是個什麽意思,耳邊金錘叮咚敲打,機杼唧唧作響,叫人更加心煩意亂。他幹脆躲進安靜的庫房,順帶可以翻看那一匹匹绫羅綢緞存貨,卻看來看去也沒找到個令人眼前一亮的式樣。
雲珩只說要裁新衣,也沒具體說想要什麽樣式……仔細想來,那人雖貴為太子,平日裏的穿着卻多是類似深青黛紫的單色,紋樣也簡潔樸素,連玉寧知府家的兒子穿得都比他花哨些。
明明還是個不及弱冠的少年,穿衣也甚少忌諱,簡直是白瞎了得天獨厚的地位與那身好皮囊。
太子殿下雖少表喜惡,卻也不是毫無頭緒,他似乎偏愛紫玉蘭,阿绫曾見過他穿玉蘭比甲,縧帶玉扣,宮裏羊皮燈罩也都是紫玉蘭……那就紫色好了,恰恰也是只有主子們才能穿戴的顏色。
左右也不着急,手頭這些不滿意,就讓阿栎織一匹新的……
結果自他開口,阿栎借口*多,磨磨蹭蹭了半個多月才織完他指定的布料,藤蘿色的如意團雲紋提花緞,春秋可以單穿,冬日裏只要不頂風雪,外頭套上加絨披風也足以。
早在阿栎拖泥帶水織緞子的時候,阿绫就繡好了一條護領,三指寬的鴉青織銀緞,細細繡滿槿紫竹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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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将新尺寸工整謄在紙上,與衣料、護領一同交由裁縫,不過三日,一身大袖道袍便完工。
阿绫将袍子在窗前展開,黑護領貼縫在白色交領外側,陽光落在比發絲還要細上幾分的紫繡線上,狹長葉片的光彩斂而不放。
“給太子的衣裳,你不繡龍好歹也繡只麒麟啊,這一點都不威風……”阿栎湊過來煞有介事地評論道,“至少,這兩肩上,再盤個蟒紋也好……而且你幹嘛叫我織如意團雲紋,前一陣子睦王要了一身寶藍燕居袍,兩肩繡了這——麽大的柿蒂麒麟紋,跨了半條胳膊去,領袪都是金線繡的雲蟒,真是好大的氣派!”
他說的睦王正是雲珩的長兄,皇長子雲璿,前不久才要他們趕制冬衣來着,那雙鵝冠紅的蟠龍靴還安排給了阿绫繡。
對于雲璿,十年前的匆匆一面并未留下任何好感,阿绫只依稀記得他面向裏帶着些狡詭,看人的眼神也瘆得慌,叫他不願靠近,與雲珩半分不似兄弟。
阿绫将道袍仔細疊入錦盒中,任阿栎在耳邊絮絮叨叨,不置可否。
雖與權勢富貴無瓜葛,可紫竹在貧瘠惡劣中亦能生長,虛懷有節,不易彎折,常比喻品格高潔的謙謙君子,與雲珩再相配不過。
趁正午用飯的閑暇,他捧着錦盒走了約莫一盞茶,找到禦茶房。
見他一身沒有品階的月白工匠袍子,值守的侍衛将他攔在門外:“什麽人?找誰的?”
阿绫颔首,一手取下腰牌給對方遞過去查驗:“卑職禦用造辦處的繡匠葉書绫,敢問,忍冬姑姑在嗎?”
“禦茶房重地,不得擅入。你就在此候着吧。”侍衛将腰牌交還給他,轉身進門。
不多時,一位比木棉年輕些的宮女來到阿绫面前,竟還當着侍衛的面對他行了個萬福禮。
“見過忍冬姑姑。在下造辦處葉書绫,叫我阿绫就好。”他趕忙還禮,将錦盒遞上,“這是太子殿下前些日子吩咐下來的冬衣,裏頭是中衣、道袍和披風。四喜公公交代說,若是有事可以托付給您,我不方便在宮中随意走動,還煩請姑姑走一趟,給太子殿下送過去試試?”
忍冬一愣,低頭掃一眼錦盒,卻沒伸手接。
“倒也不急,姑姑先忙,看您什麽時候方便,我什麽時候再送過來就是。”阿绫聽說禦茶房從早到晚都忙得腳不沾地,他無意叫人為難,反正現在還早,大不了晚些下值就是了。
“……那要不……阿绫公子還是十日後再送來吧……”忍冬松了口氣。
這回答就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了,一個宮女忙碌至此嗎?
阿绫怔怔問:“十日?這……不然,您受累去問問四喜公公?試穿過了說不準還有哪裏要改動,一來一回怕耽擱了殿下穿用……”
忍冬四下環顧,将他拽到一旁,壓低聲音:“可我如今也見不到四喜公公,他正陪太子殿下禁足呢,十日後才滿一個月。”
“禁足?被……”還能被誰,這宮裏能禁太子足的只能是皇上……可是……為什麽?雖有僭越之嫌,阿绫還是忍不住多問了一句,“姑姑可知緣由?”
“具體還不清楚……只知是半個多月前,貴妃娘娘險些小産折騰了一整晚,聖上陪到天亮,太子殿下也在門前跪了一夜。那晚之後,他便被聖上禁足了……”
跪了一夜?娘娘險些小産,跟太子有何關系?既然保住了龍胎,為何還要禁足?
他當下一肚子的疑問,可忍冬只是一介宮女,不見得事事都知道,哪怕知道了,也不一定敢說,所以追問無益。
“那,這衣裳我還是先拿回去,十日後再來叨擾姑姑。”阿绫就此作罷,又将錦盒原樣捧了回去。
“唉聲嘆氣做什麽。诶?這怎麽又給拿回來了?太子殿下不滿意啊?我就說吧!太素了!”阿栎茶足飯飽,靠在他的繡架旁消食,随手拿翻了翻他給小主們繡好的手爐套子。
阿绫稍作猶豫,低聲嘆道:“不是。送不進去,太子殿下被禁足了,如今晞耀宮無人可出入。”
“哈?禁足?”阿栎傻愣愣地喊出了聲,阿绫甚至來不及捂住他的大嘴巴。
喊聲驚動了不遠處的孔甯,他立馬放下了手中的金絲鉗扭頭看過來,目光與從前不大一樣了,有些畏畏縮縮。
阿绫擡眼一暼,不想竟把人給看過來了。
“嘁……”阿栎低聲咕哝了一句“小刮撒”,立馬轉身走回織機房,似乎不願與此人照面。
孔甯湊到阿绫跟前,笑得殷勤又尴尬,有意與他緩和先前的關系:“他剛剛說什麽?小什麽?”
那是句玉寧老話,罵他是兩面三刀的小人。
這阿绫當然不必向他解釋,只靜靜坐在原處按兵不動。
孔甯倒是沒在意,硬生生貼個熱臉上來:“你們剛剛說的,可是太子禁足之事?”
“……你知道?”阿绫心中一沉,難不成真與先前之事有關?
“你……不知道嗎,塗公公被剁了條胳臂,怕是以後都不能伺候了!”孔甯見他總算是搭了話,自顧自拖了張空凳子一屁股坐到他面前,“那日趕巧我去給貴妃娘娘送長命鎖,剛要走,就趕上塗公公被擡到她跟前去,半條命都沒了!說是要娘娘看在這幾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的份兒上救他……”
“可,此事與太子有什麽幹系?”阿绫心中升起一股不詳的預感。
“有什麽幹系?是太子殿下做主,徹徹底底翻查了他這幾年做的惡事啊!晞耀宮的人查問了好幾個被他糟蹋過的小太監小宮女,甚至還有禦藥房的學徒!你說他橫了這麽久都沒人管,如今被翻出來是為什麽,還不是因為太子殿下有心替你出氣……”孔甯一臉谄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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