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塗公公被卸了胳膊,孔甯被罰俸……原來太子都知道了……
可是不對啊,阿绫不解:“說到底是塗公公他自己惡事做盡咎由自取,太子因何要為此受罰?”
“唉,道理是這麽個道理沒錯,可做事也不能單單只分個對錯,不講人情啊……不是有句話叫打狗還要看主人嗎,聖上罰太子,根本不是為了塗公公。一個太監罰便罰了,可太子為了救你私自闖刑獄強行帶走了嫌犯,得罪了刑部的趙寄榮大人。趙大人是貴妃娘娘的親哥哥你不會不知道吧?加上姓塗的這麽這麽裏外裏一鬧,驚了貴妃娘娘的胎,險些小産,娘娘一時憤懑,自然怨恨到太子頭上,皇上又心疼她懷胎辛苦,可不就龍顏不悅了……太醫們在娘娘殿中忙了多久,太子殿下就陪着在院子裏跪了多久……啊,那個……”
見阿绫面色不豫,孔甯适時住嘴,話鋒一轉:“哎呀,不過是禁個足,不打不罵的,安撫貴妃罷了。太子原本就不愛在宮中走動,要我說這也算不上懲戒,你別擔心了。阿绫,今日下值我請你去吃酒好不好?也叫上阿栎。”
雖說沒明面上徹底撕破面皮,可這人出賣過自己,阿绫不愛追根究底地計較,并不代表他心無芥蒂。何況他現在一想到雲珩為了他正受罰,也再沒什麽閑情雅致去逛街喝酒:“不必。”
“就當,就當是我給你賠罪行不行,之前是我一時糊塗,豬油蒙了心……太子殿下可是罰了我半年俸,你消消氣,消消氣嘛……”孔甯竟是锲而不舍。
阿绫被他鬧得心煩,深深嘆了口氣:“孔甯,你着實不必為此破費,先前的事過去便過去了,我不放在心上就是。”
宮中謀職不易,孔甯決計不可深交。但,不深交,也不至于斷交,畢竟,日後擡頭還要不見低頭見。何況此人谙于交際,阿绫自身沒什麽人脈,今後保不齊還用得上他……
“那,那我買些酒,晚些時候我們一起在院中喝可好?聽說你們玉寧入了秋喜歡飲桂花酒,剛好我也想嘗一嘗……”
他自顧自說着,也不理阿绫有沒有在聽。
總算挨到八月十五,也是太子殿下解禁的日子。
阿绫一早便找到忍冬,恰逢她備了足足兩大籠茶點要送去東宮。
“姑姑……可還拿得下?”
忍冬面露難色:“不然,阿绫公子跟我一起走一趟吧……”
查了腰牌進了晞曜宮,忍冬輕車熟路,自顧自轉進偏殿的小廚房,把他一個人扔在了殿門前。
左右兩個侍衛目視前方專心戒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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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內依舊安靜,靜到仿佛人人都練就一聲絕世輕功,連腳步聲都聽不見。
阿绫抻頭一望,木棉立在正殿右側的書房門前。
不知為何,他心中忽然有些緊張,踟蹰半晌才低頭邁進去,托着錦盒對木棉微微颔首行禮,低聲道:“木棉姑姑,衣服制好了,勞煩拿給太子試一試吧。”
木棉屈膝還禮,卻依舊穩穩站在原地,只伸出手往裏頭指了指。
“嗯?是……要我去?”阿绫眨了眨眼,“我一個人?”
啞宮女笑着點點頭,繼續垂眼靜立門外,仿佛這殿內的一件擺設。
阿绫低頭看了一眼錦盒,深深吸一口氣又緩緩吐出。
來都來了,不就是試個衣服麽,有何好怕,太子殿下又不會把他吃了……
只是,先前自己遇事不謹慎得罪了人,連累了太子罰跪禁足,這歉意尚不知要如何表達。
他抱着錦盒獨自走進書房,頭一次正跪行了個大禮:“參見太子殿下。”
在地上伏了許久沒人應,阿绫詫異地擡起頭,赫然發現雲珩雙目緊閉,一手提着筆,另一手撐着一側額角,竟就這麽睡着了。
也不知是夢到了什麽,他眼睫輕顫着,額上細細密密一層汗,表情有些痛苦。
這是,被夢魇住了?
阿绫一愣,忙放下錦盒爬起身,走近書桌才發覺那筆尖狠狠被戳在白宣上,一大團不規則的赤紅墨跡洇開來,透過紙背滲染到明黃的桌布上,血跡般觸目驚心。而那只握筆的手正用力掐住木杆,指尖發白。
“殿下?”阿绫拽住了筆杆尾端稍稍提起,開口試圖喚醒他。
怎料雲珩聞聲瞬間,眼都未來得及張開,下意識便起身向後退去,同時一手毫不猶豫掀翻書桌,一手緊緊護住自己心口的要害,蜷縮着貼坐到了牆邊。
電光石火,眼見那一桌子書冊奏折與寫滿字的宣紙嘩啦亂飛,他急忙側身一躲,避過了襲來的硯臺,卻躲不及那幾滴飛散的紅墨,被濺到了袖口與衣領。
紛飛飄落的紙頁間,雲珩張開了驚魂未定的雙目,眼角赤紅,喘息急促,滿身狼狽。
沒了那份與生俱來的從容,此刻的太子殿下懵然仰視着他,周身那層堅硬的保護殼尚未形成,不經意流露出的驚恐與脆弱無處安放。
他許久沒見過這樣的雲珩,幾乎要忘卻了。這張臉與記憶中被人伢子攔腰抱起的幼小孩童重合起來。
“殿下。”阿绫堅聲喚他,踩着那一地蒼逸的字跡,緩步靠近,蹲到他面前,笑了笑,“別怕,是我,阿绫。”他一手捏住那條橫護在身前遲遲不願放下的僵硬的手臂,另一手拿衣袖替雲珩沾了沾汗濕的額頭和鬓角,沒問他夢到什麽。
畢竟,看他這幅樣子,也不難猜。
仿佛終于恢複了清醒,雲珩看着他,眸中的恐懼與急促的呼吸紛紛平息下去,轉而伸手掀看他染紅的領口,搓掉他下巴上一點紅,喑聲問:“傷到了麽?”
“沒有。是墨。”阿绫看着他發白的嘴唇和黏在兩鬓絲絲縷縷的亂發忽然有些心酸,搖搖頭,也顧不得君臣尊卑那些禮數,胳膊環過他的肩頭,輕輕拍了拍那片緊繃的脊背。
誰知這一拍,不只是脊背,雲珩整個人都僵住。
阿绫只道他是吓壞了,用了些力氣抱緊他,摩挲着他發冷的肩頭與後頸。想當年阿娘正是這樣安撫從噩夢中驚醒的自己,口中還下意識嗫嚅着:“不怕,不怕。都是假的。”
不知是不是這安撫起了效,懷中的身體逐漸恢複溫軟,雲珩垂頭,抵在他肩上許久未動。
不遠處是木棉幾個聽到異動進了書房,正忙着收拾一地狼藉。
“……阿绫……”雲珩不理旁人,也沒有擡頭,毫無避諱地摸索到他的手腕,拽到面前貼着鼻尖一聞,“這是什麽香?”
被他鼻尖觸及的地方發癢,阿绫胳膊一麻,低聲答道:“……也說不清楚,有人叫它柔荑香脂,也有叫三白香膏的,沒個統一的名字。大抵就是豬胰或是花油與夏三白的香粉調和而成。”
“聞着倒不像單純的花香……有藥味。”
說着,雲珩又深深淺淺嗅聞起來……像……小狗似的,鬧的阿绫手心發癢。
“嗯,這是我阿娘自己配的方子……每夜先拿溫水沖開了藥粉泡手,約莫半盞茶之後,擦幹,塗一層香脂再睡。她說,刺繡的手需要極細膩,有傷有繭也要即刻磨掉,這才不會刮花了嬌貴的繡線,繡圖才能保有最好的光澤。”
“怪不得。”雲珩握着他的手,從指腹一寸一寸摩挲到掌心,雖說周遭的宮女們皆對這個角落熟視無睹,可阿绫一顆心又砰砰跳的發狂,他不自在地抽了抽手:“殿下,新衣做好了,起來試試吧,不合适我拿回去改……”
“是你做的麽?”太子殿下總算擡起了頭,眼神平靜,仿佛已經将方才的噩夢忘記,光潔的額當中留了條淡淡的衣褶壓痕。
“倒不是……但樣式是我定的,繡工也都是我做的,阿栎幫我織了緞子,胡師傅裁的袍子。”
o(*////▽////*)o绫的手又香又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