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木棉見二人起身,默默跟在他們後頭走入寝殿。
她指一指阿绫的衣領,在胸前比劃了一陣。
阿绫懵懂地看着,不知她想說什麽,只得猜測着答:“我沒事,這是紅墨。”
木棉又搖搖手。
“她是讓你将袍子和襯袍脫了,要拿去替你洗一洗。”雲珩看不過他倆雞同鴨講。
阿绫恍然大悟:“啊……姑姑不必客氣,我回去自己洗就好……”
“脫了吧,先叫她拿件別的給你穿,就這麽出去讓人以為我把你如何了,傳出去搞不好會變成我苛待工匠。”太子殿下嘆了口氣,“你……今日還有什麽急差嗎,沒有的話留下用了午膳再走吧,叫她們洗完能替你烤幹。”
阿绫猜想是他禁足太久悶得慌,想找個人說說話。
手頭沒什麽急差,他便也不拒絕這好意,解掉衣衫粗略一折雙手遞了過去:“那便勞煩姑姑了。”
木棉抱着他染髒的衣袍退出寝殿外,阿绫只穿一層中衣站在空蕩寝殿中,秋風從窗外卷進空蕩的寝殿,他忍不住鼻子一癢。
雲珩饒有興致地看他,阿绫雙手掩起口,抑制不住地搖頭晃腦,打起了連串的噴嚏。等眼睛能睜開時,太子殿下已取下雕花龍門架上的玄色披風替他披在了身上,嘴角還帶着淺淺的揶揄:“……先穿這個吧。”
京城的秋不比玉寧,涼爽太甚。阿绫雖不滿被嘲笑,卻還是乖乖系上披風玉扣。
“……吓到你了吧……”太子殿下低頭問到。
阿绫一愣,感受到對方遮遮掩掩的不安,他大大方方看過去:“沒有。噩夢嘛,誰都發過,我小時候也常常夢魇,但是,”阿绫與他四目相對,坦誠一笑,“一覺醒來,就什麽事都沒有了。”
他如願看到微蹙的眉漸漸舒展開,像清風拂過柳葉,那些徨然從雲珩眼中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貫的淡定,甚至還有一絲倦怠。
興許是沒睡好,太子殿下今日難掩疲憊,近看尤甚,瞳中無神,眼尾布着細細血絲,眼底發紅。阿绫看慣了他體面的樣子一時有些別扭,幹脆拽着他來到桌前,打開錦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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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珩低頭,目光一頓,手指隔空撫過護領那一片細密的刺繡,而後捏着肩線提起整件藤紫道袍,袖口與袍擺底部織入的金絲線讓緞面流光飛舞:“這……是不是有些太豔……”
阿绫一愣,頓時有些許沮喪:“是麽……我覺得剛剛好……殿下若是不喜歡,我可以……”
“沒有,喜歡。”雲珩當即寬衣解帶,三下五除二披換上了新衣,“只是我甚少穿織金……也不知合不合适……”
阿绫默默打量着面前衣冠楚楚的太子,肩平,領伏,腰窄,袍擺底下留了一寸高度,每一分每一寸都恰好妥帖,連寬袖堆在肘上的褶皺都與自己設想中一模一樣。
“好看。”他胸有成竹一笑,拿過長案鏡前那條縧帶捧起,不想半天沒人接過。
雲珩沒有反應,只是微微張開手臂站在原地。阿绫無奈一笑,又站回到他面前,伸手将縧帶從他腰後繞過,太子這是被人伺候慣了……
只是……這動作幾乎讓他把人抱進了懷裏,頗有點不敬的意思,也不知平日裏那些宮女都是怎麽做的……
阿绫低着頭側着臉,心無旁骛盯着手中的雕花帶頭系好。
那雙手放開的時候,雲珩心中竟生出些不舍,這念頭将他自己也吓了一跳。
“好看。”阿绫那雙靈動清澈的眸子,笑起來顧盼神飛,像是能融人的一汪泉,只是他本人毫無自覺,口中還念念有詞,“該讓阿栎來看一眼的,紫氣東來,哪裏就不氣派了。”
心思單純的小繡匠沉溺于傑作中,雲珩被他拽着胳膊左半圈,右半圈的轉,一邊喜歡看到阿绫這樣志得意滿的笑,一邊又自嘲心底那幾分龌龊的肖想。
“紫氣東來?”
“對啊,不是說紫雲聚集是吉兆,我特地叫阿栎織了如意團雲,沾個好意頭嘛。”阿绫撫平他肩上的褶皺。
“殿下。東西取回來了。”四喜的聲音驟然從背後傳來。
阿绫沒注意他是何時杵在了寝殿門外頭,趕忙收起得意忘形,退到雲珩身側。
雲珩招一招手,窄長的檀木盒子便送到了眼前,可他卻沒有接,直接對阿绫挑挑下巴:“打開看看。”
“我?”阿绫一愣,指了指自己,得到再次首肯,才疑惑地接過沉甸甸的小盒,一手抽開了木蓋。
黑色絨布上,一只別致的白玉簪緩緩露出真容,只是這玉色不大常見,簪尾到簪身都是純白,可簪頭卻漸漸從白過渡到紅褐色,像是熬到濃稠的紅糖漿,微微透亮。
雲珩伸手取出那根簪,捏在手中轉了轉,瑩潤細膩,純淨無暇:“這糖料不錯,記得賞。”
“是。”四喜緩緩倒退出去。
阿绫看清了簪頭的雕飾,那糖紅的部分被琢刻出了一只惟妙惟肖的秋柿子,不過一顆栗子大小,別致卻不惹眼。
柿子是秋日的顏色,萬物開始凋零,這紅火的碩果是不可多得的暖意。
“蛟龍簪你在宮裏不能亂帶……”雲珩擡手,拔下他原本戴的樸素木簪,将這顆小柿子徐徐送入他的發髻中,“但這個可以,怎麽說來着,沾個好意頭嘛。”太子殿下有樣學樣,“柿柿如意。”
“這是特意送……賞給我的?”阿绫慌忙改口。
“對,送給你的。”雲珩的手從他頭頂收回,“喜歡嗎?”
“嗯……”阿绫受寵若驚,呆呆點頭,正猶豫着要不要謝恩,對方卻忽然掩口打了個哈欠,濕潤的淚光在那雙眼睛裏轉了一圈,阿绫見他實在困倦,開口勸道,“不然,睡一會兒?”
看樣子是真的困了,雲珩新衣都沒脫,懶洋洋倒進了床榻裏,才沾到枕頭便閉上了眼睛。
阿绫剛提步要走又被他叫住,轉頭見他用力将雙眼撐開一條縫:“阿绫,過來。”
“好……”他即刻返回床前,像守夜做更的宮女一般盤膝坐在地上。
“……坐地上幹嘛。”雲珩拍了拍床頭。
這不合規矩。
可阿绫還是順他的意,反正他們不合規矩也不只一兩次了。
見雲珩皺着眉用力揉搓眼角,他忍不住擋開了那只手,替他輕壓印堂:“殿下,眼睛疼麽?”
“不疼,酸。”
“要不要宣太醫……”阿绫對于眼疾格外介懷,“病症最忌諱拖延……”
“不用,這兩夜抄經熬太久罷了……”雲珩仿佛喃喃自語,沒半刻便不出聲了,一只手還搭在阿绫按在床沿的手背上,呼吸漸漸放緩。
阿绫看着他略顯憔悴的睡臉,替他拽了一角被子搭在身上。
他知道太子難當。國之儲君,自然是日理萬機,要隔日上朝,協理政務,批閱奏折,讀書論道。可他不知連經都要親自抄……
木棉拿了件便服進門,是太子出宮時的穿着,示意他先穿上。
阿绫輕輕抽開了手,換好衣服随木棉走出寝殿,回到書房。
剛剛的一片狼藉已然收拾妥當,桌上堆了兩摞奏折,加起來約莫有半人高,通讀一遍怕是要好幾個時辰。桌角上還壓着一套經書,想必正是昨夜裏抄的。
“阿绫公子。”四喜神出鬼沒,阿绫吓得一激靈,轉頭見對方替他端了杯茶放到了一旁的木幾上。
“多謝四喜公公。”他摸了摸那經書的皮,“太子平日裏常常抄經?”
四喜搖搖頭:“只在祭祖時抄經。”
“那昨夜……”
四喜也垂着眼,不鹹不淡答:“經文是皇上親口替淑貴妃娘娘要的,殿下不好不給。娘娘自那日險些小産之後,身子一直沒養好,胎也不穩,總抱怨說會夢魇,太醫診不出個所以然,說娘娘這是憂思過重。皇上沒轍,又找欽天監看了,說是被煞氣沖撞,要找個手足兄弟替尚未出世的小皇子小公主抄經祈福,身份越貴重越好……”
>_< 總之是沒眼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