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身份越貴重越好?阿绫皺了皺眉,這種鬼話也能信?
什麽憂思過重,什麽煞氣沖撞。
他算是聽明白了,意思就是先前的梁子結下了,貴妃娘娘有意刁難太子殿下呗。
他随手翻了翻那套《地藏菩薩本願經》,統共十三卷,密密麻麻的字,難怪要抄到大半夜裏去,天不亮又要去上朝,回來還有這麽多奏折等着他……
“公公,可否找得到杭白菊與決明子?”想起雲珩布着細血絲的眼角,阿绫歉疚,卻也于事無補。
“自然是有的,阿绫公子稍等片刻。”
雲珩在一陣薄荷清香中驚醒,猛地坐起身,睜眼時原先那酸澀徹底消解,雙目舒爽至極。
什麽東西啪嗒一聲掉落在被面上。他低頭一看,是一條尚且溫熱的帕子。
“該用午膳了。”阿绫湊到近前,仔細盯着他的眼睛,“好些嗎?啊,真的不紅了。那我把這方子留給木棉姑姑,日後便不怕眼酸了。”
……豈止是好些,看到這張笑盈盈的臉龐,哪怕真的害了什麽眼疾,也會立刻痊愈吧……
“四喜公公說,午後少傅要來,再不起來不及用膳了。”阿绫指了指門外的方向,身上已穿回了那身樸素的月白圓領袍,“膳食都備好了。”
今日中秋,禦膳房備的菜色尤為豐盛,大中午的便雞鴨魚肉擺了一桌子,還配着一壺酒。
木棉替他們斟滿盅,酒液清亮透明,雲珩舉杯一嗅,漂浮淡淡竹葉與荷花香,他擡頭看了木棉一眼:“是深煙的羅浮春?”
木棉點點頭。
“嘶……呼……”不過一眨眼阿绫的酒盅便空了,正偏頭猛呼氣,一看就是喝急了。
雲珩放了杯子,替他盛一勺詩禮銀杏:“這和你們玉寧的酒不一樣的。三十年陳釀,要放一放才好入口,你急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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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绫慌忙将晶瑩的銀杏果塞進嘴裏,細細咀嚼出的香味,咽下後才開口:“外頭館子裏的酒也沒這麽沖……”
“那都是兌了水的。好酒都沖,要慢慢品。”雲珩拿起自己那杯遞給他,“你嘗一嘗這杯,先抿一口,含一會兒再咽。”
阿绫盯着他手中那瓷酒盅,猶豫咱三終于接過去,淺酌一口含住,半晌喉結才翻滾一下,而後挑挑眉毛:“嗯……還是辣……不過,真的有回甘。”說完,又低頭慢慢飲完剩下的大半盅。
雲珩不餓,随意夾了幾筷子小菜,半天才吃一口。不想阿绫也不怎麽吃,自品出味道後酒壺不離手,對那些精致菜肴興致不高,只時不時瞄一眼桌角那壘高的月餅盤。
雲珩也不知是否因為酒菜不合口,便随手取了兩顆月餅,一顆白蓮蓉的遞過去,一顆五仁自己留下:“不好好用飯,淨想着這些孩子氣的東西。”
“怎麽是孩子氣,月餅還是要吃得,畢竟是團圓佳節……”阿绫攤開手掌,盯着月餅的眼神直愣愣的,而後緩緩開口道:“我這顆是玉兔搗藥。”他又一探頭,指着雲珩手裏的咬缺了一角的,“你的是月桂……盤子裏還有雲和宮殿……這是廣寒宮吧……”
雲珩低頭一看,還真是,他未曾注意禦廚們這些心思,反正東西年年都差不多,甜到發膩,随便吃個意頭罷了,多數讓他打賞了下人。
“嗯……好甜。”阿绫将月餅一掰兩半,看着缺口處細膩的白蓮蓉自顧自感嘆道,“怪不得只能當點心……太甜了。玉寧的月餅不是這樣的,你試過嗎,皮是起酥的,餡是肉的,熱騰騰咬下去,酥皮渣掉一地,很快就有膽子大的鳥兒落下來,銜住就走。阿栎小時候被喜鵲啄過,只能躲得遠遠的……”
雲珩一愣,只見阿绫的面頰和眼尾漂上了一層粉,嘴唇被酒浸得殷紅,雖然眉飛色舞地講着,卻無端叫人讀出幾分落寞……
“每到了這個時候,滿城桂花飄香。能入口的,都要佐上一把幹桂花。桂花糕,桂花鴨,桂花酒,小孩子還要喝桂花烏梅湯,仿佛不這樣就不算中秋。天碧川你還記得嗎,就是你當年被人伢子抱走的地方,吃飽喝足了,小孩子就會纏着爹娘,撒嬌耍賴要放一盞船燈。阿娘疼我,我無須開口便能自己挑喜歡的……”說到興起,阿绫兀自與他碰了杯,叮的清脆聲中,不等雲珩制止便仰頭飲下滿盅,而後被又被酒意沖到,“嘶……忘了,這酒要慢慢喝……”
雲珩壓下他又要續滿杯的手:
“阿绫,你……是不是想家了……”
阿绫側過頭,懵然望着他,而後微微低低頭,輕聲哂笑道:“有家人的地方才算家……可我都快要忘記阿娘的樣子了。”
還好,他趁自己仍記得之時,繡了阿娘的像,印象模糊了就翻開看看。
他也不知今日哪裏來的多愁善感,興許是被這宮裏的規矩圈禁太久,不禁渴望起過去那些樸素到不起眼的,簡單卻自在的日子。
中秋時節玉寧尚且暖,此刻,人們想必已聚集在天碧川旁,熙熙攘攘,賞燈賞月賞秋香。
如今這碩大的宮殿中,一方餐桌,只有他們二人坐在一角,周遭無人敢直視,更無人敢擅自靠近,冷冷清清,空空蕩蕩。若天上真有個廣寒宮,怕也是要比這裏熱鬧,好歹還有玉兔們忙忙碌碌呢。
他看着雲珩,不知是不是所有的中秋,一國儲君都要如此度過,這樣的孤寂是怎麽熬過去的呢?
他覺得自己一定是瘋了,竟不自量力地同情起當朝太子。
“再喝就真的醉了……”雲珩輕輕掰開他抓着酒壺的手指,示意木棉拿下去。
阿绫轉過頭,望向窗外的天:“雲珩……你自小便呆在這宮中,不寂寞嗎?”
垂手立在不遠處的木棉似乎渾身一抖,惶恐地瞄向他。
雲珩也一愣,愕然看着他許久,才低聲道:“習慣了。”
秋風陣陣,阿绫一路走回造辦處,一身酒氣被沖散大半,進門便跟正要離去的孔甯撞了個滿懷。
他淡淡點個頭,轉身便走,卻被一把抓住了胳膊肘。
“啧……”湊太近了,阿绫吹了一路風腦袋發懵,他掙脫孔甯的手,問得不大客氣,“怎麽?”
“你頭上這個……”對方玩味一笑,“太子賞的吧?竟是送你的啊……”見他臉色不好,又急忙解釋,“你別瞪我啊,這個是陳玉匠在我眼皮底下做的,最近我跟他日日呆在一處,替貴妃娘娘給太後準備壽禮呢。”
看着不像是扯謊,阿绫問道:“……你如何得知是太子要的……”
“那日四喜公公送來了太子親筆圖,陳玉匠當着我的面打開,畫上的簪就長這樣啊,這塊糖白玉料子還是我與陳玉匠一同參謀着挑的呢。那個……阿绫啊……你跟太子殿下,交情不一般啊……你是……”
阿绫不确定是不是自己帶了成見,這孔甯不笑還挺清秀,一笑就自然而然帶上了奸滑。
他沒等對方說完,便開口打斷:“今日中秋,你要回外城與家人團聚吧?”
“啊,對啊,回去吃一頓團圓飯,明日便回來。你要我帶些什麽嗎?”
“不必。時候不早了,你快些回去吧……”
說完,阿绫轉身便進了門。
他與太子殿下是什麽關系,自然不必交代給這個大嘴巴……
何況,他們一個是太子,一個是連品級都沒有的工匠,是主與仆,尊與卑的關系。
阿绫坐回空蕩蕩的繡繃前,頂着一顆醉醺醺的腦袋,細細思量。
雲珩究竟為何待他這樣親近,甚至親近到……
他不自覺回想起那日在寝殿裏替太子量尺寸……那莫名的心慌又襲來,他趕忙晃晃腦袋,覺得自己定是喝多了。
“喂!!!”阿栎氣呼呼喊道,“你回來了也不告訴我!!怎麽一走便是大半天啊你!!咦?你頭上這簪是……柿子?那裏來得啊?”
“阿栎……你說……”阿绫擡起頭,阿栎的臉有些模糊,“一個人忽然親你,算什麽啊……”
“……”模糊的臉逐漸扭曲,阿栎眼睛瞪得像牛,一張嘴像是要把人生吞了。
仿佛是本能,阿绫來不及細想,抄起手邊空餘的針枕,在他出聲之前一把塞了進去,将他的大嘴巴堵了個嚴嚴實實。
算什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