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殿下。”四喜跳下馬,轉身走到覆雪面前,“那個和木棉站在一起的,是太後娘娘身邊的老嬷嬷吧……”
阿绫這才回過神,猛地松開手,這才發覺巍峨的宮牆已在眼前。
不遠處的宮門口,翹首以待的宮女是木棉,看樣子已經等了許久,冷得直跺腳。
“大概是想叫我去問問今日的法事。”雲珩低頭看了一眼手腕,默默攥起拳縮回袖中,擡起頭時面色已恢複如常,對阿绫溫聲道,“不早了,我得去見太後,不能送你了。你不必進宮,叫熊毅護送你從外頭走方便些。”
說罷,他看了一眼熊毅,侍衛颔首,走到阿绫跟前:“走吧阿绫公子,卑職送你回去。”
“那,馬……”
“馬你不方便照料,就叫熊毅牽回來,明日一早和覆雪一同送回太仆寺叫他們單獨看顧着就是了。你快回去,太冷了。路上小心,我改日再去找你。”雲珩瞥見那老嬷嬷冷得不耐煩,下馬叮囑了他幾句便匆匆往宮裏走去。
阿绫站在原地目送他被一群宮女太監侍衛前呼後擁着進了宮門,沒成想人群中四喜忽然轉身,又一路小跑回來:“阿绫公子,殿下吩咐這個給你。”
他倉促遞上一只手爐又立馬折回去。是普通黃銅打造的梅花提籃手爐,上頭還帶着些姑娘的脂粉香,該是木棉的東西。
越夜越冷,後半程阿绫覺得腿腳凍得要沒知覺了,于是翻身下馬牽着霜月往回走。這一路上,一人一馬總歸還是培養了一點小默契的,臨別時還有些舍不得,他反複撫摸着它覆着潔白門鬃的長項,馬兒在他手中安靜至極。
“阿绫公子,反正這馬是你的。”熊毅側頭看了看他身後簡陋的排屋,“養在你這裏其實不如養在太仆寺,那邊有跑馬場,還有別的馬兒陪它一起,不會寂寞。”
阿绫的手一頓,熊毅以為自己說錯了話,慌忙找補道:“公子若是想騎馬,叫他們送出來便是。”
“多謝。”他後退一步,雙手拱了拱,“勞煩熊侍衛帶他回去了。”
他并不是舍不得馬,只是聽到那句“反正這馬是你的”忽感惶恐罷了。
挨了大半天凍總算進了屋,阿绫搓着冰涼的耳朵湊近碳籠驅寒:“有什麽吃的嗎?”
阿栎從書中詫異地擡頭:“你不是被太子殿下帶走的嗎,今日他居然讓你餓着回來了?難不成……你做錯什麽事開罪了人家?”他掃一眼阿绫正悉心折疊的披風,又自顧自搖了搖頭,“當我沒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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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聽着別別扭扭,卻也沒說錯。
平日裏別說餓肚子了,離開晞耀宮時木棉總讓他大包小包拎些吃的回來,今日更是平白得了一匹馬……
“出宮忙正事耽擱了。你今晚吃了什麽?”他岔開話題,坐到桌邊提起茶壺給自己倒了半杯還沒涼透的茶水。
“楓香居。”
“咳咳咳……”阿绫一口茶嗆在喉嚨口,那可是內城最貴的酒樓,“你發財了?”
“……隔壁的慶和面館。”阿栎手裏捧着《風月渡》最後一冊,剩了半本的厚薄。想他字認得也不多,居然這麽快便硬生生啃下了厚厚一套話本,倒與在玉寧時大有不同。
“這就要看完了?有長進啊。”阿绫又倒一杯茶灌下去充饑。
“嗯。托這京城的福,太陽一落山除了酒樓和那些隐秘的風月場,什麽都沒有。我呢,自然是沒什麽錢去享受的,只好看看書咯。”阿栎将一片幹枯的紅葉夾進書中合上,不知哪裏學來的風雅,“不過,只要再忍一個多月,我們就可以回!玉!寧!了!不必冷得睡不着,早上也不會燥的流鼻血,到時候我要把天碧川邊的館子挨個吃一遍,以解我的相思之苦!你可得陪我啊!”
看他那一臉委屈,阿绫忍不住笑了。
回了玉寧,不必受凍,沒那麽些規矩,誰都能在街上跑跳打鬧,無需擔心不敬不恭。認識的不認識的,擦身而過時也盡可以大大方方點頭笑笑。
阿绫原本與他一樣,日日都在想念街邊小店那一口清鮮的陽春面,香甜的糖芋苗,想念滿街跑的小孩,想念熱鬧的船集。
可現在卻也沒那麽想了……該吃的,似乎都吃到了,他還嘗了嘗玉寧凍不起的糖葫蘆,爬了玉寧沒有的積滿白雪的山。
他看着茶杯裏頭泡了兩日的碎茶葉末子發起了呆。
阿栎歪了歪頭:“怎麽了?餓傻了?”
阿绫思慮再三,那些亂糟糟的心事,眼下除了面前這個不大穩重的哥哥,也不知該對誰傾吐。
他抽過那冊《風月渡》随手翻得嘩啦啦響,沒什麽底氣地問道:“阿栎,這書你看着,不別扭麽?”
“你怎麽又來了!我的葉公子啊!”阿栎賞了他個大大的白眼,“不是所有人都與你一般,心向事理學問的,我就是個俗人,對那些文绉绉的東西沒半點興趣,有點手藝養活自己能吃好喝好外,看看這些登不上臺面的東西樂呵樂呵解解悶罷了。”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你看到這牧長虹跟……”
“牧風虹!”阿栎義正辭嚴糾正道。
“……總之這個牧大俠,他跟男人在一起,那個……你,不覺得別扭麽?”
他問得小心翼翼,阿栎沒有察覺,不以為然地取笑他:“那個是哪個啊?”
阿绫有心事,沒心情跟他鬥嘴,只靜靜看着他。
阿栎見他情緒不佳,也收起不懷好意的笑,正經答:“話本裏頭瞎編的罷了。他們還成日飛來飛去,用真氣開山劈水,他一刀劈下去,百米外取人首級呢……他又不是跟我‘那個’,看個熱鬧有什麽好別扭的。何況,你若真覺得別扭,那些人看着也挺嬌柔的,跟女人大差不差,當是看個大姑娘不得了。”
“所以,男子與男子在一起,是将其中一個當做姑娘?” 阿绫更加困惑了,自己是個如假包換的男兒,而雲珩……雲珩更是個善文能武的翩翩君子,哪哪都跟姑娘扯不到一起去啊……
阿栎爬下床,坐到桌前,也倒了杯茶喝,“我猜……應該差不多吧?好比那些有錢有勢,好養小倌的,跟養妓子也沒區別啊,都是求個新鮮有趣。而且與男人亂性,不會莫名其妙生出孩子來留下隐患。再不就是宮裏那些個……公公們。人嘛,總也要找點樂子啊,不然活着有什麽意思……倒也聽說有天生就不愛姑娘的,我不認得,也不知真假……”阿栎想了想湊近他,神秘兮兮,“不過,我聽說,不拘男女的話,那事啊,與男人做更刺激!”
“……這你怎麽知道?”阿绫皺了皺眉。
“孔甯跟別人嚼舌根我聽見的。他過去不總在那個塗公公面前晃麽,我猜他見過不少。”阿栎仰天長嘆,“哎,可惜我這一把年歲了,姑娘的手都沒摸過……”他一邊嘆,一邊拉過阿绫的手一通亂揉。
“啧,你怎麽就一把年歲了,明年才弱冠,娶妻不算早,但也不晚。”阿绫大力甩開他,吹了吹被他揉紅的手背,嫌棄地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你這手比那些姑娘也沒差,先給我解解饞呗。”阿栎咂咂嘴故意惡心他道,“好久沒正兒八經摸一摸了,啧啧,還這麽細皮嫩肉。”
“看你的牧大俠吧。”阿绫起身,将書冊還給了他。
果然,他根本不喜歡別人刻意的觸碰,連從小與他一起長大的阿栎都勉強。
這一夜,阿绫罕見地沒睡安穩,夢夢醒醒,虛虛實實,都是他與雲珩的過往。
大早,他頂着發懵的腦袋提前趕到了造辦處,将那經折托人鑲嵌七寶。回到自己的繡繃前一看,昨日那堆積起的布料盡數不見了。
趙主事親自來找他,配給他新差事。聖上不日前下了口谕,晉封雲琦公主生母莊妃為貴妃,于正月二十六行冊封禮:“阿绫啊,這個也不是急差,反正冊封禮定在年後,這诏書你回鄉過年節之前做完就成。”
“主事,若是還有什麽別的可以一并給我。”阿绫向來是動作最快的,诏書背後的兩條升龍紋,別人要繡上個半個多月,可他七八日便可保質保量完成,所以即使他資歷最淺,也歷來是這造辦處所有繡匠裏活最多的。
“也沒什麽別的了,你就做好這個足夠了。今年你初來乍到便替大夥擔下如此多職責,眼下好好歇一歇。我昨日已與其他幾個人打過招呼,他們日後絕不會再随意将差事推脫給你,放心吧!”
阿绫從他那略顯心虛的笑容中品味到一絲讨好,這,是因為昨日太子殿下親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