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之前托人辦事,好說歹說還要看人眼色,如今才過去一日,那經折上的七寶便鑲嵌完成送回他手上了。
阿绫沒有耽擱,反正造辦處也沒什麽要緊事派給他,他趁正午前跑了一趟禦茶坊将包好的經折交給忍冬,卻連人被她一起帶走。
“殿下說若是你來了,就帶你同去晞耀宮。”
他與太子殿下幾乎是前後腳趕到,那人似乎是剛下朝,身上還穿着一身紅衣,正站在書桌旁拆卸發冠,而後從木棉手中接過那只蛟龍玉簪帶了進去,也不知這發髻木棉是如何替他編綁的,拆開便是那條馬尾,發尾左右一甩,将将掃過兩側肩胛骨。
“殿下,阿绫公子到了。”四喜上前通報。
雲珩一轉身,看到他手裏捏着的經折:“鑲好了?這麽快?”
阿绫走上前行禮,而後将東西交給太子殿下。今日一早他見到了睦王雲璿的賀禮,幾個玉匠足足忙了三個月。總覺得這麽一襯顯得一卷《心經》輕飄飄的,有些拿不出手去。
宮女們将太子的冠服脫下,裏頭是一件銀白貼裏,木棉順勢替他套上那件槿紫道袍,又彎腰站在他身側系好玉帶。
怎麽?”雲珩見他猶猶豫豫,伸出手主動抽過經折,轉身打開桌角擺放的檀香木盒,裏頭有個方方正正的凹槽,剛巧能放下那冊心經。
“殿下,今日睦王的人去造辦處取賀禮的時候,我碰巧看到了……”
“聽說是個玉盆景,好看麽?”終于換回了舒适自在的衣裝,雲珩舒了口氣,帶他往外走,食桌上已擺滿了午膳,大大小小十幾個碗碟。
“殿下知道?”
雲珩落座:“這點小事,自然是知道的。就像他也老早便知我準備了尊佛像……可惜……”
阿绫跟着嘆了口氣,“盆景自然是好看的,畢竟……費了那麽些功夫。”
那是一盆象征長壽的仙客來,卵圓的大葉是水頭上好的豔綠翡翠雕琢,上頭托起幾條鎏金的花梗花葶,蜿蜒向上,錯落有致,最長的一支接近尺高,頂端那一朵朵手掌大的白色花朵皆是羊脂白玉,片片花瓣晶瑩柔滑,纖細綽約,隐隐透出光來。
“做什麽愁眉苦臉的。”雲珩見他憂心忡忡,替他夾了一塊軟而不爛的蹄筋。
Advertisement
“前些日子,貴妃代六皇子準備的賀禮我也見了,銅胎掐絲琺琅香爐,是只半人多高的彩鳳,叫‘有鳳來儀’。據說點上香會從嘴裏吞雲吐霧……掐絲琺琅的技藝如今天下鮮有人掌握,這樣大的擺件更是難得……”
若不是佛像和佛舍利盡數被燒毀,太子殿下的賀禮未必就不如這些奇珍異品了。阿绫憤憤咬了一口蹄筋。
“嘗嘗這湯。”雲珩不緊不慢将木棉剛盛滿的小碗轉手遞給他,“有什麽好介懷,你不是替我準備了心經麽。”
“只送那個會不會……太怠慢了些?”阿绫捧起碗吹了吹,“殿下,左右還有些時日,那些金匠玉匠也差不多都空下來了……”
雲珩搖搖頭,放下筷子:“先吃完再與你細說。我覺得你先前的思慮是對的,皇祖母才失了兒子,我不想送那些金玉珠翠……”雲珩重新拿起筷子,緩緩道,“有你便夠了。”
阿绫一驚,那口鮮湯盡數嗆進喉嚨裏,也沒嘗出是什麽味,只顧着咳了,這最後半句到底是個什麽意思……
一旁的木棉趕忙遞上帕子,又替他倒茶。
“……不合胃口?是太鹹麽?”雲珩親自嘗了一口,“說是藥飼一年的烏骨雞煨的……”
阿绫趕忙搖搖頭:“好喝,很好喝……”
一頓飯吃到最後,雲珩不斷替他夾菜,阿绫胡亂往嘴裏塞卻不大擡頭,總覺得對上那微微帶笑的目光就要被看透了似的。
他有一肚子話想問雲珩,可輕易也找不到機會,況且這些話唐突,問錯了傷感情,人家若是胸懷坦蕩沒那個意思,日後還如何面對面。
若是真讓他問對了……問對了他們又能怎樣呢?難不成要太子殿下與他一個男子相守?這太荒唐了。
想到這裏,阿绫的心緒平靜了好些,反正他的喜歡也是不求回報的,在意這些沒用的做什麽,一切如常就是了。
“殿下可是有安排了?”放了筷子,他接過木棉遞來的薄荷茶飲漱口。
“你來。”雲珩帶他回到書房,從桌上拿起一疊紙,“前日我們從菩提山回來,祖母叫我去問了許久的話。反反複複來來回回就是那些事,我走神的時候發現她的塌前燈燈皮已很黃舊。出來問了嬷嬷才知道,那燈是當年小皇叔出家前贈給皇祖母的,上頭寫着許多不同的壽字。那樣的紙燈皮用個一兩年便該換掉,可她舍不得,一直用了這好些年,養護再仔細也沒轍。”
阿绫接過雲珩遞來的白宣,上頭畫着四盞燈。
不對,是一展方形四角宮燈的四個面。
細木框架,雕刻萬壽菊紋,四面封薄紗,一面寫壽字,一面淡墨山水,第三面嶙峋松柏,最後一面則是一對翺翔雲中的仙鶴。
“松鶴延年?”阿绫仔細看了看那個壽字,筆畫簡略,自由奔逸,并非雲珩的筆跡,“這是,草書?”
“嗯,是我仿了小皇叔的筆跡。”雲珩問道,“近日,你可有空閑?”
“有啊。殿下是想叫我繡這個?那我挑好了繡紗來給你過……”
“不,繡紗我已叫人送了幾匹過來……你,就在我宮裏繡吧,免得造辦處人多事雜,再被什麽人鬧出纰漏……前車之鑒……”雲珩低下頭,聲音驀然弱了下去,“咳,應當,可以吧……”
阿绫猜他是擔心趕不及,胸有成竹地一笑,篤定道:“當然,殿下寬心。就算是要一對,我也想法子繡完。”
別的他不敢說,可刺繡,再難他也不懼。
太子殿下聞言擡頭,消失的笑意又回來了,看着他半晌才道:“那……你還需要什麽,我叫他們備好,你來了便能動手。”
“殿下忙吧。”阿绫看了一眼那堆滿桌子的政務,“何況說了您也不知道是什麽,我直接告訴木棉姑姑,讓她幫我一起準備就好。”
交代妥當後,雲珩吩咐四喜陪阿绫回了一趟造辦處,提前知會了趙主事說每日要借阿绫幾個時辰,趙主事聽後二話不說,告知阿绫每日午後便可下值,太子的事要緊。
次日晌午,阿绫挑了些絲線帶着,只身來到晞耀宮。
不見四喜,也不見雲珩。木棉将他帶到食桌旁,揭開了湯盅。
“姑姑。”他将蓋子蓋回去,“等殿下回來再吃吧。繡繃放在哪裏?”
木棉點頭,立刻将他帶進書房,那卷繃繡架就立在窗邊,光線充足。
許久沒在這樣的環境裏刺繡,叫人安心。
造辦處聚集了各種工匠,金匠玉匠木匠織将,錘聲,鋸聲,織布的唧唧聲不絕于耳,時不時還飄出灼燒味,桐油味,坐在那樓裏好比坐在人員最嘈雜的街市上,還要分一些心思,主事或是各宮的姑姑公公随時會找過來打斷他。
可太子的書房卻極其安靜,晞耀宮的宮人們也不知是不是特意練過,行走坐卧幾乎都不會發出聲音,尤其是書房,燃着一縷醒神的淡香,讓他得以專心致志,自然也事半功倍。
他仔仔細細淨過手,落座捏起了金繡針。
今日不上朝,可雲珩還是一早便被父皇叫到禦書房。
論完政事,又問完近日功課,太子少師正要告退,卻莫名被皇上留下,在禦書房的偏廳一起用午膳。
“今日有方愛卿最喜歡的松鼠鳜魚和羅浮春,吃完再走吧,太子也留下。”
雲珩一愣,除了飲宴,他們父子許久沒私下裏一同用膳了。
“容兒最近可好?許久沒見她進宮了。”瑞和帝難得關照起臣子家眷,雲珩剛夾起的一片竹筍從筷子尖落回碗中。
“小女一切安好。”太子少師方謙禮,十七歲那年登科,乃幾朝以來最年輕的狀元,身為左丞相長子,可謂才華家世兼備。
皇上笑道:“那就好。太後近日身子不爽,有空叫那孩子進來陪着住一住吧,當年在行宮,太後便喜歡她聰明乖巧,今年……十七了?這一晃都兩年了啊……”
“是。微臣明日便安排。”
“哎,你不忙,這種小事,叫太子去安排吧。”
皇上意味深長地看過來,雲珩沒有擡頭,低聲應道:“兒臣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