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阿绫從中聽出一絲熟悉的味道,沒想到這雲璋殿下竟與自己同病相憐。

怪不得同為皇子,雲珩滿腹經綸,雲璋看着卻是個不學無術的混小子……

“怎麽了?”雲珩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沒什麽。”過去都已經過去了,阿绫沒有提及,“那……那個武旦呢?”

“念在她辛苦生下了雲璋,功過相抵,打發出宮去了,但一輩子不準進京。”

阿绫一愣,點點頭,趴在窗臺上喃喃道:“所以,雲璋殿下他……從來都沒見過自己的母親?”

“嗯。”雲珩在他身旁支着額,不看窗外轉而看着他,“父皇叫所有人閉緊了嘴,可哪有不透風的牆,後來還是被他知道了。他倒也沒為此事吵鬧過,問都不問……對于別人的冷眼,也不怎麽在意……”

“……殿下,不然,叫五殿下進來,我替他量個尺寸吧。就算趕不上壽宴,好歹做兩身衣服給他送到行宮去,平日裏穿啊。我看他生性好動,衣袍這樣拘謹,不方便吧。”阿绫緩緩道。

“不用。”雲珩似乎想都沒想便否決了他的提議。

“啊?”

“我是說……你,還有這麽多活要趕,量尺寸什麽的,我另叫個裁縫來一趟就是了……”

“嗯,也好。”阿绫笑笑,将凳子挪回繡繃前,拿一旁的濕帕子擦了擦手,“殿下,這壽字,還要不要學……”

“學。”剛剛還推脫自己手拙做不了細活的太子殿下,放着沒看完的折子不動,跟着挪到他身邊,“你再教我一次。”

“……弄了筆墨,要重新淨手。”阿绫趕忙護住繡地。

第二日阿绫趕到晞耀宮時,發覺雲珩将政務搬到了正殿做,那兩個并在一起的卷繃繡架也一起挪了出來。

“哎?葉書绫?你怎麽又來了啊!”雲璋手裏捏着兩塊豌豆黃,嘴裏還有一塊沒咽下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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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見五殿下。”阿绫對他行過禮之後才想起,按規矩該先請太子殿下安的……

“不是說過了麽,他在替我辦事。”雲珩合上書起身,招呼他們用午膳。

“他……他跟你……一起吃?”雲璋看到桌邊的三張鼓凳,驚訝至極,“這,合規矩?”

“不合。”雲珩也沒興趣解釋,習以為常替阿绫夾菜。

雲璋原本就不拘小節,看到這情景又新奇又興奮:“連太子哥哥如今都不守規矩了,甚好甚好。”

“殿下怎麽把東西都挪出來了?”阿绫看着鋪開的政務問道。

雲珩笑笑,沖着雲璋揚了揚下巴:“書房讓給他做學問,省的他在別處偷懶我不知道。”

雲璋努努嘴:“是,太子哥哥還特意托付少師來替我臨陣磨槍……說好歹也認真抱幾日佛腳,免得壽宴上出醜,惹那些人不高興。”

“皇上還會在壽宴上查五殿下的功課麽?”阿绫咕咚咽了一口湯。

“父皇知道他幾斤幾兩,自然不會故意讓自己臉上無光。只是防着旁人從中作……”

雲珩話說到一半,雲璋就忍不住插嘴:“說什麽旁人,不就是雲……大皇兄…..啧,總忘了改口。是睦王一黨的人會找我麻煩。”五殿下冷笑道,“他就是看太子哥哥待我親近,生怕我有那麽一星半點出息,讓父皇沒那麽厭惡我罷了。我越是給父皇丢臉,他就越稱心。”

“雲璋。”雲珩皺皺眉。

“怎麽?不能讓他知道啊?”雲璋眨了眨無辜的眼睛,“這麽多年了你宮裏一直冷冷清清的,我見你這麽器重他,把他留在身邊,還以為他是你心腹呢……”

阿绫不禁搓了搓手裏的筷子,偷偷瞥了雲珩一眼,對方也正看他,忍不住笑了笑:“嗯,是心腹。”

用了飯,阿绫照例拿出一個時辰來陪雲珩練針法,兩張繡架并起來,他一邊繡山水,時不時擡頭倒着看雲珩的進度。

“中庸者,不偏不倚、無過不及……”書房裏頭傳來了雲璋心不在焉的讀書聲,阿绫頓時被吸引去了,豎着耳朵聽裏頭的動靜。

“五殿下以為,何為‘中庸之道’?”少師問道。

“啊?不就是像那些守規矩的人一樣,不要出頭,不要跟別人不一樣嘛。”雲璋想當然答道。

阿绫雖覺得他這話草率,一時卻也想不出別的答案。

“五殿下似乎認為此道不可取?”少師沒有着急反駁。

“有些時候就是要有人出頭啊,好比兩軍交鋒,若是你不出我也不出,越躲越縮,氣勢越弱,不是輸定了嘛。那些個勇猛的将軍,就不會選什麽中庸之道……”

“嗯,殿下說的是。可這,并非中庸。”少師徐徐道,“殿下是将中庸與平庸和随波逐流混淆了。恰恰相反,中庸者,需守住本心,不被外物輕易左右,去尋求最合适的分寸……拿殿下剛剛說的兩軍交鋒來舉例,若是我軍上風,所有人都慫恿殿下去追擊,那殿下追是不追?要追多遠?是否要将敵人趕盡殺絕?”

少師不愧是少師,知道那些個道理雲璋會覺得枯燥,便投其所好。

阿绫聽得津津有味,絲毫未察覺自己捏着針的手已懸停許久。

“……阿绫?”

“啊?”雲珩一聲喚醒了他,趕忙又低下頭,繼續忙碌。可少師娓娓道來的低沉之聲不絕于耳,他時不時便要走一下神,眼見着一個時辰過去,手下的圖幾乎沒多少進展。

雲珩見狀也不再催促,默默觀察着他。

阿绫目光的确落在面前的繡地上,可心早飄進去了。仔細想想,其實一切都有跡可循,一直以來阿绫都對書本頗有興趣,問他也是滿腔的遺憾……所以……他,其實很想讀書?

雲珩依稀記得他是葉家小少爺,怎麽這葉家長子要考功名,小兒子卻連書都不能碰?

他不禁回憶起那個曾富甲一方的葉家,又想起阿绫母親當年的處境,忽然意識到,這小子興許與雲璋一樣,因為母親的身份而不受待見……可雲璋好歹也在皇室玉碟之上,是皇室承認的兒子,而“葉書绫”的大名,是連族譜都沒有進的……

他略一沉吟,轉身對背後不遠的木棉比了個喝茶的動作,木棉端來茶托剛要往書房裏頭走,雲珩便拉住她。

“阿绫。”

那人像被驚到的野貓,猛一激靈:“在!”

“……”雲珩無意吓到他,心下好笑卻也沒說什麽,只吩咐他,“你替五殿下和少師把茶端進去吧,若是墨沒了,再替他們磨一磨。”

阿绫一臉莫名,看了看木棉。

“她……還有旁的事要忙。你替她一會兒吧。”

也不需要雲珩使眼色,木棉二話不說将東西交給他後告退。

雲珩靜靜等了一盞茶,阿绫進去後果真就沒再出來。

他悄悄走到書房門口往裏瞧了一眼,阿绫站在雲璋桌邊,捏着一塊油煙墨一圈一圈磨,聽得比正主還要癡迷,時而皺起眉頭,時而恍然大悟頻頻點頭。

算是猜對了。

雲珩笑了笑,回到繡繃前,擰着眉頭繼續與那青絲般的黑線較勁。明明學字學劍都一點即通,就是這個刺繡,還真是……難纏。

又是一個時辰,雲璋已将自己頭頂的發髻徹底撓亂了。少師見狀也不急于求成,收了書本,替他留下功課便告辭了。

“阿绫啊……”五殿下自顧自就這麽叫他了。

“卑職在。”

“什麽卑職不卑職的,跟我也不用那麽多規矩。我問你啊,你會寫字麽?”雲璋擡起一張飽經摧殘的臉來,神色倦怠無光,與進這書房前簡直是判若兩人。

“會,是會的……”阿绫對這種期待的目光倍感熟悉,曾幾何時,葉晴芳也總這麽看他,難不成五殿下是想……

“那,你寫個字我看看!”雲璋眼中燃起一絲希望,将筆遞給他。

阿绫提筆,在上好的白宣正中寫下了“中庸”兩個字。

“啊你!你這字寫得比我可強多了啊!那,那你替我做功課好不好……”

“這,不可……五殿下,功課卑……我的确是可以替你做,可少師一問便會露餡,到時候連帶着太子殿下也會為難吧。”阿绫試着哄他,“何況,您不是還想學兵法嗎?若是惹了少師失望,怕是……”

雲璋愣了愣,進退兩難,而後帶上了一副讨好的笑容:“阿绫……那你,你陪我一起做吧!一個人做學問,想一想我腦子都要爆掉了!”

“這……”

“你平日裏喜歡什麽!我,我都想辦法給你弄來!”雲璋抓住他的胳膊,言辭懇切,“那個,我看你剛剛好像都聽明白了不是……你就幫幫我嘛……也算是給太子哥哥分憂了是不是?”

阿绫無法,勉強點了點頭。

雲珩站在書房外饒有興致地聽完,吩咐四喜:“皇祖母生辰之前,少師隔日來,午前與我講學,午後教雲璋。雲璋在裏頭的時候,你多準備一套書冊筆墨,讓阿绫也跟着聽。他若是問,你就說,雲璋坐不住,要有個伴讀陪着,就兩個時辰,讓他堅持堅持。”

四喜會意,點了點頭:“殿下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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