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好人

悅心堂對面是一座高樓,二層靠窗的位置,恰好能夠清楚地看到悅心堂裏面發生的事。

此時的窗邊,卻正有一人饒有興致地看着悅心堂裏,方朝清失魂落魄般的模樣。

“發生了什麽事呢?好像有點不對勁啊……”他喃喃着。

轉頭便對身後侍立的,作小厮打扮的青衣俊俏少年道:“小八,去找方才那兩個夥計,套套他們的話。”

青衣少年應聲答是,轉身便出了門。

窗邊的人又轉過頭,看着那出了悅心堂,已經化作小黑點的兩個人影。

“這兩個,就由小爺親自探一探吧。”

他笑嘻嘻地托腮自語道,白皙的臉上唇紅齒白,眼如貓瞳,襯着鮮亮的錦衣,仿佛畫裏的人物。

——

從悅心堂出來,甄珠拉下帷帽,将面孔淹沒在帷帽裏,低着頭往前走。

她還是抑制不住地感到憋悶和遺憾。

憋悶是為方朝清,為他遭遇那樣的事,他也好她也好,兩人卻都無力反抗。

遺憾卻是為自己。

失去方朝清這個合作夥伴,雖然她如今的銀子夠花一輩子了,但原本關于未來的事業上的暢想,便也戛然而止了。不可否認,她也有想要憑着畫名留青史的野心。

然而沒了方朝清,想要再找到一個合适的合作人選,還是太難了。

這種種的一切,讓甄珠無法不憋悶和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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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過何山的鐵匠鋪時,她拉着阿朗,低頭快速溜了過去。這時候她可不想見何山。

過了鐵匠鋪,甄珠看着左右林立的各色商鋪,決定用購物排遣郁悶。

所謂何以解憂,唯有敗家。

于是到走出銅駝大街時,阿朗左膀右臂上便挂滿了東西,活像個人形貨架。

甄珠滿足了,看着阿朗這模樣還不厚道地笑,嘴裏說着不買了不買了,再往前走,路一條巷子時,聞到裏面飄來的糖糕香味,她吸吸鼻子,眼睛一亮,把自個兒手裏拎着的東西往地上一放,扔下一句“我去買些糖糕,你在這裏等我”,便樂颠颠地跑進巷子裏。

阿朗看着一地的東西無奈,想把這所有東西都拿上,除非他再長兩只手。

見那賣糖糕的攤子就在巷子裏,他便也不再跟上去,站在那裏等她。

甄珠跑到糖糕攤子前,見那糖糕圓圓滾滾,表面炸地焦黃,香甜的味道在巷子口便能聞到,到了近處更是濃郁。當即便讓老板稱了一斤,用油紙包着,先用手捏了一個偷吃,一邊吃,一邊往回走找阿朗。

然而,剛走沒多遠,一股大力忽然從旁邊伸出。

“嗚!”甄珠掙紮着,糖糕掉在地上。

巷子口,阿朗一直盯着甄珠。

巷子裏不斷有人來來往往,她的身影被擋住,時隐時現,他看到她買了糖糕,然後轉身,似乎捏了個糖糕在吃,然後便被人擋住。他不由彎起了嘴角,想着她這麽貪吃,這會兒倒是不怕胖了。

然而,他嘴角的笑意只維持了不到一瞬。

待那遮擋的行人挪開位置,身後本應該有甄珠的地方,已經沒有了人。

瞳孔驟然緊縮,他扔下手裏所有東西,飛奔進巷子裏。

——

甄珠被捂着嘴,扭七拐八帶到一個無人的死胡同,然後嘴巴才得以自由。

“何山!”她憤怒地叫道。

把她緊緊箍在懷裏的,把她擄到這沒人小巷子的,不是何山是誰。

幾天沒見,他的身形外貌沒什麽變化,臉上卻多了絲焦躁和暴戾,哪怕這會兒松開了手讓她說話,手臂卻還牢牢禁锢着她,讓她根本動彈不得。

“放開我,阿朗還在等我。”甄珠又說道。

“不放!”何山硬邦邦地答道,眼睛定定地看着她,“一放開你就跑了。我想跟你說說話。”

壓住心裏的怒火,甄珠語調竭力平穩:“好,你說吧,我聽着。”

他頓了片刻,才沉聲問道:“為什麽拒絕我的提親?為什麽不見我?”

甄珠嘆了一口氣。

“為什麽,你自己不清楚麽?”

何山不說話,依舊定定地看着她,讓她自己說。

甄珠無奈。

“你為什麽要娶我?”她問,然後沒等他回答,繼續道,“剛開始你可沒這個心思的,哦不,或許是有的,但知道我不能生後,你就斷了這個念頭了吧?”

“可是現在你又改主意了,又想娶我了,難道是想開了,覺得沒有孩子也無所謂?”

何山張了張口。

甄珠阻止他:“不,你先別說。”

“我記得你說過,你們何家三代單傳,你是唯一的兒子,你母親去世前最大的遺憾就是沒能看着你成親生子,延續你們老何家的香火。所以,你會為了我就斷了你們老何家的‘香火’麽?”

何山手臂箍緊,搖頭道:“我帶你去看大夫,看好大夫,總能治好你的。”

甄珠笑:“所以,嫁給你後,我首先要做的就是求醫問藥好生孩子?哦,興許還得求神拜佛?好求上天賞我個孩子?”

“——不對,只賞個孩子還不行,還得是兒子?若不是兒子,就得繼續求醫問藥,不停地生,直到生出兒子為止。可若求醫問藥、求神拜佛都沒用,我就是生不出孩子,或者生不出男孩怎麽辦?你——要找別的女人生麽?”

她笑着說話,但語氣卻帶着明顯的諷刺,何山自然聽得出來。

聽得出來,卻依舊把嘴抿地緊緊的,沒有回答。

沒有回答,就是回答。

甄珠笑笑,這下是真的笑,不帶一絲諷刺和怨恨:“你想娶我,不過是因為在一起久了,身體契合,你不舍得我的身體而已。”

“何山,我們好聚好散吧。”

說罷,她甩開他的手,想要掙紮着出去。

然而何山卻緊緊地箍住她,不讓她走。

“你說得對。”他低聲道,“我舍不得你,尤其舍不得你的身子。可我也不能斷了何家的香火,那樣我死了也沒臉見我爹娘。”

“所以,我不逼你嫁給我了。但是——”

他看着她灰撲撲衣裳依舊掩不住玲珑的身子,想起往日銷魂蝕骨的歡愛,眼裏欲望升騰。一手牢牢地箍住她,一手探進她衣裳,他抓住那柔軟處狠狠揉捏:“但是,我還是要幹你!”

甄珠瞪大眼睛,張口欲喊,卻旋即被他用嘴巴堵住了嘴,他的舌頭熟稔地在她口腔裏狎弄,大掌揉搓着她胸部,另一只手撩開她裙子,将雙腿擠進她腿間。

一手探到她那處,随意掏弄了幾下,便将那話兒對準了她身下,勁腰一挺——

“喂,你們在做什麽?”

一個聲音忽然在頭頂響起,清朗朗地帶着些少年氣,還有些吊兒郎當。

何山悚然一驚,身下頓時軟了,箍着甄珠擡頭望去,就看見對面的屋頂上坐着個十八九歲的少年公子,錦衣玉冠,唇紅齒白,翹着二郎腿,又大又圓的眼睛貓兒一樣,正好奇地看着他和甄珠。

好事兒被攪和,何山心裏憋火,當即握緊拳頭,瞪着眼就想罵,然看清少年打扮後,卻生生又把罵聲憋了回去。

這少年的穿着打扮一看便知非富即貴,他一個平頭百姓,哪裏惹得起。

憋着火,他箍着甄珠就要換地方——惹不起他還躲不起麽?

然而剛一動,那公子便又叫喚道:“哎哎,怎麽走了?”

何山不理會,箍着甄珠大步往前走,甄珠拼命掙紮。

“站住。”那吊兒郎當的聲音再次在背後響起,這次卻沒了不正經,口吻倨傲,帶着股理所當然的頤指氣使,“我讓你走了嗎?”

何山頓住,強忍着怒火轉頭,就見那錦衣公子輕巧地從屋頂上跳下來,明明身板比他瘦弱,個子沒他高,卻居高臨下地瞥着他,目光裏滿是嘲諷和蔑視。

“你懷裏的女人好像不樂意哦,你這是要當着本小爺的面綁架良家婦女?這麽不把小爺放眼裏,當小爺是死的?”他挑着眉,下巴揚地比天高,教人看了就牙癢癢,恨不得一拳揮上去打腫那張不可一世的俊臉。

然而何山自然不可能打,他忍着氣兒,心思一轉,找了借口解釋道:“小公子別亂說,小的不過一介小民,哪裏敢綁架,實不相瞞……這女子是小的未過門的妻子,卻勾三搭四不守婦道,還沒過門便給小的戴綠帽子,小的一時氣憤,才沒忍住小小地教訓一下她……”

被他捂住嘴的甄珠一聽,差點氣炸,美目含着怒火,然而嘴巴被捂得緊緊地一個字兒都說不出來。

而那錦衣公子聞言,歪着腦袋笑問:“這樣說來,你倒是占理的一方?”

何山點頭:“自然。”

錦衣公子笑着,但倏忽便将笑容一收:“呸!你當小爺是傻子不成?”

何山一驚,愣愣地望着他。

他複又揚起下巴,高傲地不可一世:“哪家的未婚夫妻談事兒要在這小破巷子?哪家的未婚夫妻一言不合就光天化日之下茍合?又有哪個男人像你這麽沒出息又沒品,被戴了綠帽子不趕緊退婚,而是在這小巷子裏教訓給你戴了綠帽子的女人?教訓?你教訓的方式就是強迫人家跟你茍合呀?”

何山被他說得啞口無言,他卻還沒完。

“最重要的是——”他拉長了聲音,眼裏滿是惡意。

“——你這麽醜,她那麽美,她怎麽會願意嫁給你的?”

“莫不是她瞎了眼?”

這一通話把何山砸地徹底目瞪口呆,手上力道也不禁放松了些,一直掙紮的甄珠趁勢一口咬在他手上,然後便掙了出去。

“誰是你未婚妻!”她面泛薄怒,沖着何山喊道。

那錦衣公子登時樂得拍了下手,對何山道:“嘿,怎麽着?就說小爺火眼金睛,一眼看穿你這假貨,還敢說不是綁架?來來來,跟小爺走趟衙門。”

說着就要上來拉何山。

何山一聽“衙門”二字便心知不好,哪裏肯被他拉走,只不忿又不甘地瞥了甄珠一眼,便大步地跑出去,讓那錦衣公子拉了個空。

看着他像被惡狗追趕一樣疾奔的背影,錦衣公子切了一聲,“慫貨!”

扭頭便對着甄珠道:“嘿,你眼睛瞎的嗎?居然看上這麽個慫貨?”

甄珠頓時被他氣死。

還沒說話,便見他湊上來,看稀奇似的看着她,又叽叽歪歪地道:“我說你挺大膽的啊,沒出嫁的姑娘就跟男人勾勾搭搭的,唔……還差點光天化日地就跟男人茍合了,幸虧被小爺我阻止了,不然真要瞎了小爺的眼,你們要茍合也得考慮考慮觀衆的心情呀,還有,你要找男人也得長眼睛呀,剛才那個又醜又慫又沒品的,你眼睛莫不是真瞎了吧?”

甄珠瞪大眼睛看着他,不敢相信世上竟有如此厚顏無恥之人。

吧啦吧啦說一堆,最後,他總結陳詞一般嘆道:“唉,上次居然沒看出,你竟然是這麽個人。小爺我走眼了啊。”

甄珠冷笑:“原來公子還記得我?”

沒錯,眼前這滿口“茍合”滔滔不絕大言不慚地說她眼瞎說何山慫的,可不就是前些天在邙山遇到的那個又蠢又慫的纨绔?

雖然……她的确眼瞎何山也的确沒品又慫,但——這話怎麽也輪不到他來說吧?他說話時就不會覺得在自己罵自己嗎?!

而此時,聽她這樣問,那錦衣纨绔點點頭:

“那是自然,你那麽美。小爺我博聞強識,尤其對美人,見過一眼就忘不了,更何況你這麽美的?”

完全沒想到他是這個回答,甄珠再度瞪大了眼睛,半晌才道:“……我應該說謝謝誇獎麽?”

纨绔卻搖頭瞪眼看她:“謝什麽?小爺不過是實話實說而已,你這皮相,就是放在京城,那也是數一數二的美人兒,雖然……”他上上下下打量她一圈兒,“嗯……年紀有點兒大,行為有點兒不檢點,年紀輕輕地眼睛還瞎了,打扮更是——喂,你是披了個麻袋就出門了嗎?”

為了躲何山,甄珠今日出門時喬裝打扮,戴了帷帽,還特地找了以前在估衣店買的舊衣裳穿上,灰撲撲地不說,還又肥又大,說麻袋還真不為過。

甄珠被他說得沒脾氣,見他張嘴又要說話,索性不開口,任他說。

果然他又哔哔起來:“說起來咱們第一次見時,你也是穿地亂七八糟,害得小爺我差點兒錯過美人,幸好小爺火眼金睛,抱緊了不撒手,才發現,哇——”他捂着胸口,一臉陶醉,眼睛還緊緊盯着甄珠,尤其是——甄珠的胸。

“說起來——你真的不準備穿好衣裳嗎?雖然我挺喜歡看的。”

甄珠愣了下,低下頭,旋即心裏一萬匹草泥馬奔騰而過。

方才何山強迫她,把她衣裳脫了大半,她掙脫後草草攏了下,然後就被這纨绔一波接一波的混賬話給氣地忘掉這茬兒,這會兒一看——剛剛只簡單合上的胸口處衣裳已經又散開了一些,胸口那雪白的高聳若隐若現,半露不露簡直比全露還勾人。

那邊,那纨绔一邊提醒她穿衣裳,一邊争分奪秒生怕浪費一秒鐘地死死盯着她的胸。

甄珠:……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飛快地裹好衣裳,再擡頭,就看到那纨绔一臉的心痛遺憾就差捶胸頓足的悔恨模樣。

他捂着胸口:“唉,美景沒了沒了……果然做好人害自己,所以小爺我最讨厭做好人了。”

甄珠已經懶得跟他置氣了。

穿好衣裳,便對他道:“不論如何,今日多謝你了。”若不是他出現,又一通混話把何山吓走,何山肯定就要得逞了,雖然兩人做過那麽多次,但自己情願和被迫的差別可太大了,哪怕還是同一個人,她也覺得惡心地慌。更何況若不是他把何山吓走,誰知道最後何山會把她帶哪裏,做出什麽事。

所以,這句謝謝還是必須要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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