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褲子

甄珠怎麽也沒想到來人會是他。

唇紅齒白,眼如貓瞳,一身銀紅錦衣鮮亮到刺目,不是那自稱“阿圓”的纨绔公子是誰?

目光瞄到他身後,便看到那日邙山上見過的婢女和小厮,婢女小厮後面,則是一幹擡着木箱的壯漢。

而他,則在看到她的一瞬間,看着她的一身打扮,先露出一個嫌棄的表情,旋即強忍着嫌棄,反而揚起爪子,貓兒眼彎成月牙,人畜無害地道:“嗨,美人,又見面了。”

他是來謝恩的。

說話間,他便指揮着那幾個壯漢,魚貫着把那一堆箱子全搬進了小院。

原本東西都被箱子裝着,外面也看不出什麽來,搬進了院子後,那些壯漢便将那些箱子通通打開,一瞬間,仿佛有燦燦的金光從箱子裏透出,瞬間便耀花了人眼。

材質上好的绫羅綢緞,裁剪熨好的各色成衣,珠光寶氣的釵環簪珠……那一堆第的箱子裏,最多便是這些東西,除此之外還有一些雜項,有擺設有用具,其中一座一尺高的紅珊瑚通紅如火,一看便知價格不菲,其他雜項看着不起眼,卻也俱是精巧上等的東西,總之就沒一個便宜的。

足足十來個大木箱,裏面俱是這樣的物什,甄珠雖還不太清楚古代奢侈品的物價,卻也估摸着這些東西的總價怎麽也得上千兩了。

這謝禮不可謂不豐厚。

而纨绔的話也證實了她的猜測。

“這可都是我特地叫人從京城運來的,每一個都是上好的,有些更是有錢也弄不來。”他雙手背在身後,得意洋洋地介紹着,那表情,再襯着那鮮亮的錦衣,活像只開屏的花孔雀,炫耀着漂亮的尾羽以博得母孔雀的歡心。

然而,甄珠沒看他那騷包模樣,也不關心那些東西怎樣珍貴難得。

她擰着眉問:“你怎麽知道我住這裏?”

他笑:“你當小爺是誰?”他手指輕彈,話聲裏的倨傲掩都掩不住,“就這區區洛城,小爺想找個人還不容易?”

甄珠一愣,旋即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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種種跡象早已表明,他的出身絕對非富即貴,而對他這種身份而言,知道她長什麽樣子,知道她在洛城,再加上還有何山那個線索,想要找到她,似乎的确沒什麽難度。

可是明白歸明白,她可不喜歡被人這麽摸上門來,哪怕他打着報恩的旗號。

看着那一箱箱價值不菲的“謝禮”,她道:“不是說過,我救你一次,你也救了我一次,兩下相抵,誰也不欠誰了?這些東西你拿走,我不要。”

話聲一落,便見他那貓兒一樣的眼珠頓時瞪地大大的。

“這怎麽能相抵了?這是兩碼事兒好不好?救你不過是順手,說兩句話罷了,算什麽報恩?小爺的謝恩會那麽磕碜?那豈不是顯得小爺的命很不值錢?”

最後又以不容拒絕的口吻道:“小爺我有恩必報,你不讓我謝恩,就是看不起我!”

甄珠呵呵,有心想回他一句“我就是看不起你”,想想又覺得那樣自己豈不是跟他一般幼稚,便閉嘴不言。

眼角餘光瞥見阿朗從廚房裏出來,她想起一茬,扭頭對對那纨绔道:“你非要謝恩的話,也不該謝我,而是要謝阿朗。”

那日雖然是她和阿朗一起“救”了他,但嚴格來說出力的完全是阿朗,她不過是作為同伴被他當做恩人罷了,他真要謝,也該謝阿朗,而不是她。可他送來的那些東西,各種穿用,分明都是女子用的東西,似乎根本就沒想到還有阿朗這茬。

果然,聽到甄珠這樣說,他頓時一愣,扭頭看了看阿朗,臉上露出“怎麽還有這麽個人”的表情。

果然是真忘了阿朗了。

雖然如此,他卻沒半點尴尬,又揮了揮爪子,仿佛自己沒忘記人家似的,笑眯眯地道:“哎呀,他自然也是要謝的,明兒我就叫人給他送謝禮,嗯……他一個毛孩子也用不着衣裳首飾,就直接給謝銀吧,一千兩夠不夠?”出手倒是大方地很。

阿朗已經走了過來,一眼就認出眼前這錦衣燦燦的翩翩公子,正是那日邙山上那纨绔,登時皺着眉頭,握緊拳頭強忍着不去打他,臉上難掩嫌棄地道:“我不用你謝。”

而一聽阿朗這樣說,那纨绔立刻無辜地擺了擺手,對甄珠道:“你看,他不要我謝。”

甄珠點頭:“嗯,我也不要你謝,把你的東西拿走吧。”

他的眼瞬間瞪大了,圓如滿月。

“喂,你知不知道這些東西值多少銀子?就這個——”他指着那株通紅如火的紅珊瑚樹,“就值三百兩了,這總共的加起來,可有四五千兩呢!”

這話一出,那幾個擡箱子的壯漢頓時倒抽一股冷氣,看着那些箱子的眼神變得火熱無比。

在這二十兩銀子便夠普通五口之家過一年的年景,四五千兩,這是絕大多數人想都不敢想的數目,有了這些錢,下半輩子什麽都不幹也能好吃好喝地過完一輩子,還能給兒孫剩下許多。

果然是頂級的纨绔,随意一出手就是這麽吓人。

甄珠想着自個兒床底下賣畫得來的銀子,似乎也才兩千多兩不到三千兩,頓時有股把謝禮留下的沖動,不過也只是想想罷了,轉瞬便搖搖頭。

“多謝了,還是請把東西拿走,我既說過不相欠,便是真的不相欠。”

阿圓瞪她,似乎無法理解她怎麽這樣不識好歹。

甄珠笑:“再說,升鬥小民,飛來橫財,也未必是福非禍。你若真要謝我,就讓我安安生生過日子吧。”

——

于是,最終那一箱箱價值不菲的謝禮還是擡走了。

走時,阿圓又聽到胡同兩邊有人竊竊私語,“看我說對了吧?那甄小娘子肯定又是不依,她心氣兒高着呢,這小公子肯定是看上甄小娘子美貌想娶她做妾,甄小娘子能答應才怪!”

他停下腳步,扭頭就向那聲音來源看去,便見兩個穿着短褐的平民男人躲躲閃閃裝作無事的模樣。

他複又“嗤笑”一聲,轉身大踏步地走了。

看上她?納她做妾?

除非他瘋了。

——

回到下榻的官署,還沒坐穩,知府便立刻求見。

阿圓煩地揮手,“叫他回去,這會兒沒空見他。”

那通傳的小吏一臉苦色,卻也不敢說什麽,苦着臉便出去回複了。

小吏一出去,立時足足七八個美貌少女圍了上來,俱穿着顏色鮮亮的衣裙,臉蛋更是漂亮,且燕瘦環肥各有特色,随便一個都是難得一見的美人。

然這些美人看上去也不過是普通的丫鬟,端水給他漱口淨面的,架起爐子烹水煮茶的,還有個小心地捧來一只竹骨貼金箔的蝈蝈籠子,裏頭一只翅色黑亮的大蝈蝈,精神昂揚叫聲嘹亮,一只蝈蝈愣是叫人瞧出不可一世的氣勢。

他接過蝈蝈籠子,對着那蝈蝈吹了聲口哨,又懶懶地将目光在衆少女身上逡巡。

察覺到他目光,那些少女便有些意動。

她們都是知府送過來的,知府聽聞這位少爺最喜美人,送她們來前特意叮囑了,誰能被他收用了,便有豐厚的獎賞。可就算沒有知府大人的許諾,這麽一個年輕漂亮待人又溫柔和氣的少爺,也足夠教她們這些孤苦無依的風塵女子心動了。

然這些天來,這位少爺雖然的确很喜歡她們的樣子,出去游玩也喜歡帶上她們,平日出手更是大方,可卻愣是一個都沒收進房裏。這會兒,難道終于忍不住了?

想到這裏,幾個少女的動作便慢了下來,有意無意地搔首弄姿,那正泡茶的少女,更是将衣襟拉了半邊,又向前伸着身子,整個胸部都懸在茶具上方,使得胸前高聳愈顯偉岸,茶水的熱氣氤氲在少女胸前,水汽鑽進衣襟,将少女雪白的膚染上淡淡的紅,叫人看了,哪裏還能将眼光放在茶上。

阿圓目光瞟到她,立時貓眼一瞪,勃然大怒。

“呸!”

手上竹骨貼金箔的蝈蝈籠子劈頭蓋臉地扔到那丫鬟臉上。

“頭發都掉到杯子裏了,還要小爺怎麽喝茶!”

蝈蝈籠子摔到地上,翻了好幾滾直到撞到牆角才停下來,籠子倒是結實,這麽摔都沒掉一塊兒金箔,可那籠子裏的蝈蝈,卻翻了肚皮,黑亮的翅合攏着,短促地叫了兩聲後,便直挺挺地再也發不出響亮的歌聲來。

而那被籠子砸了臉的沏茶少女,則吓傻了一般,捂着臉不敢置信地看着阿圓。

缺七迅速地上來,把她拉了出去。

拉到門外,缺七便對門口官署的守衛道:“把她送還給知府大人。”說着推了那少女一把。

少女立時色變,一把抱住缺七的腿:“姑娘,求求您!求別把奴送回去,奴做錯了什麽?您告訴奴,奴一定改!求、求您……不要把奴送回去……”

她瑟瑟發抖,滿臉驚惶,顯然被送回去對她而言是件極可怕的事。

想也知道,同一批美女送到貴客身邊,唯獨她被先退了回去,那定然是她得罪了貴客,退她便是打知府大人的臉,那知府大人能給她好果子吃?

看着她驚惶的模樣,缺七到底嘆了一口氣,又淡淡道:“你們來的第一日我便說了,做好分內的事,別的公子讓你們做什麽就做什麽,別多想也別多做,你是沏茶的,那便專心沏好茶,連茶都沏不好,你說你錯在哪裏?”

少女登時落淚,口裏喃喃着“奴錯了”、“奴錯了”,抱着缺七的身子卻抖地不成樣子。

缺七又嘆了一口氣。

“算了,來人,先把她關在偏院,別讓她出現在公子眼前吧。等我們走了再跟其他的一塊兒送回去。”

少女一愣,旋即會意過來,對着缺七狠狠地叩頭,“多謝姑娘、多謝姑娘!”

缺七嘆了一口氣,不再看她,轉身又進了屋裏。

屋裏,因為阿圓方才那一動怒,其餘少女們再也不敢做什麽小動作了,一個個屏息靜氣,老老實實地做着分內的事,哪怕見那少年公子的目光再怎麽在她們身上打轉,也沒有了半點绮思。

缺七又去牆角拾了蝈蝈籠子,拿到阿圓跟前。

“公子,大将軍死了。”她語氣平鋪直敘地道。

阿圓的目光便從少女們身上移到蝈蝈籠子上,貓眼一呆,旋即便又恢複平淡。

“死了就死了吧。”

缺七看着那肚皮朝上,直挺挺,硬邦邦,再也不複之前糾糾雄風的“大将軍”,不禁呆了一呆,心裏有些可惜。

多好的蝈蝈啊。

二十兩銀子呢。

卻又聽她家公子問道:“小七啊,你說這些丫頭,跟那個姓甄的女人比如何?”

她擡頭,就見阿圓一臉若有所思地指着那些少女。

缺七掃了掃那些少女,腦海裏又閃現出那甄姑娘的模樣,誠實地道:“不如甄姑娘。”

雖然這些少女也都十分美貌,但的确還沒一個能比得上甄珠,倒不是五官有多大差距,而是整體的,整個人給人感覺的差距。

那甄姑娘渾身有股特殊的氣韻,坦蕩自信,潇灑迷人,便是披着寬大肥醜的衣袍,都蓋不住那股氣韻,即便她是女人,都覺得這樣的甄姑娘很美,在男人眼裏,肯定更美吧。

阿圓撇撇嘴,一臉不爽的樣子。

“看來這次我那哥哥還沒瞎徹底,起碼挑了個真美人。”

旋即又喃喃着:“不過,他會就那麽膚淺?長得美就行了?”

“哦,她還不愛錢,幾千兩的謝禮都能說不要就不要,一般人都做不到吧。”

“嗯,還會畫畫,雖然是下流的春宮畫……一個女人畫春宮畫?果然是個會找鐵匠做姘頭的放蕩女人。”

他低聲喃喃着,有些話缺七都沒聽清楚,索性就任他嘀咕,直到聽到他陡然提高聲音叫她的名字。

“小七!”

缺七立時道:“公子有何吩咐?”

然後缺七就見她家公子粉白的面皮上浮現一絲幾不可查的紅暈,吞吞吐吐地道:“就是那個……那女人的……那種圖,給我找來些,越多越好……”

缺七嘴巴微微張大,有些古怪地看了她家公子一眼。

難道,她家公子……終于開竅了?

嘴裏卻應道:“是。”

——

缺七的辦事效率很高,雖然因為悅心堂不再出售,如今“風月庵主人”的春宮畫在市場上已經十分難求,但缺七還是在日暮時便搜羅了足足二十多幅,通通送到了阿圓的房裏。

自然,畫是放在匣子裏的,缺七只匆匆看了一眼就羞地滿臉通紅,急忙找了匣子裝了,少八好奇地要看,被她沒好氣地吼走。平白惹了一頓吼,少八還委屈地不得了。

阿圓被一群美貌少女們侍候着沐了浴換了衣,然後便将少女們通通趕走,房裏不留一個人,只自個兒披散着微濕的長發,穿着雪白的單薄寝衣,在昏黃的燭火下,打開了匣子。

一打開,便看到一幅沖擊力極強的畫面。

畫面背景是悠悠河水和湛湛夜空。

藍黑色的天幕上一彎曉月孤懸,落在河水裏照影成雙,河水之上,一彎拱橋亦是彎彎如月,橋上有一高亭,正是洛城有名的天津橋,立于高亭中,四面河水皆可望見月影,這景色,便是洛城八景之一的“天津曉月”。

只看這,便是再正常不過的一幅景物圖,雖然這圖的顏色和線條都有些奇怪,又真實又虛幻,與現今的畫法大為不同,但起碼內容還是正常的。

不正常的,是那彎彎如月的拱橋亭子上,抵死纏綿的男女。

月光下,一雙男女清晰的眉目恍然如真,與平常人物畫上一條線代表眼睛,一條勾代表鼻子的畫法截然不同,那五官那皮膚,猛一看便像是兩個真人一般。

清淡朦胧的月光灑下來,使得兩人的面部輪廓有了柔柔的光暈,益發顯得男俊女俏,且有股溫柔旖旎的味道在裏面。

而從人物的面部往下移,便是那充滿着誘惑力的軀體。

緊緊交纏,纖毫畢現……

“啊!”

匣子被猛然阖上,阿圓圓圓的貓兒眼瞪得比月兒還圓,粉白的臉頰上不可抑制地泛起一絲絲紅暈,映地一張臉如抹了胭脂的美玉。

他不由雙手捂了臉,旋即又分了一只手捂着胸口,聽着那“咚咚”的心跳聲,氣急敗壞地罵了句。

“呸,居然畫出這東西,忒不要臉!”

罵罷,便将那裝了“不要臉”春畫兒的匣子推到一邊,氣鼓鼓地掀開被子上了床。

只是,翌日晨起,他瞪着兩腿間褲子上的東西,再望向床頭櫃上那只木匣子,一臉見了鬼的模樣。

聽到他晨起聲,丫鬟們敲了門正欲進來,卻被他喝住:“先別進來!”

說罷,趕緊褪了褲子,揉吧揉吧扔到床底,又趕緊到衣櫃裏翻了條新褲子穿上,才讓丫頭們進來伺候。

經過昨日那一遭,今兒丫鬟們也格外規矩,個個目不斜視。

只是那伺候他穿衣的丫鬟,在看到他那與雪白上衣顏色明顯不同的寶藍下褲時,不禁愣了一愣,脫口道:“公子,您的褲子……”怎麽跟昨兒睡前不一樣了?

只是後半句還沒來得及說出口,便見公子怒目圓睜地看着她。

丫鬟登時戰戰兢兢地閉了嘴,再也不敢多說一個字。

褲子不一樣便不一樣吧,關她個小丫頭什麽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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