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熟悉

仔細地畫了個妝容,又挑了件肥肥大大最不顯腰身的衣裳穿了,甄珠到悅心堂時,遠遠便看到把守在門前,惡形惡狀的黑衣壯漢。

一有人想進悅心堂,那些壯漢們眼睛一瞪,腰間挎刀一抖,便立刻把來人吓退,久而久之,便再無人敢靠近悅心堂。

中間一個悅心堂的夥計,年紀很小,看上去才十五六歲模樣的少年出來了一次,愁眉苦臉點頭哈腰地,不知跟那些黑衣壯漢們說了什麽,那些壯漢們上一秒還笑吟吟地俯視着少年,看上去很好說話的樣子,下一秒,卻驟然翻臉,狠狠一拳打向少年的臉頰。

少年被打翻在地,幾顆牙齒和着血飛濺出來。

他滿臉的涕淚交加,卻一絲聲音都不敢發出來,捂着臉,踉踉跄跄地,像只小老鼠一樣又跑回悅心堂。

黑衣壯漢們發出肆意的大笑。

甄珠遠遠地看着,眉頭緊緊蹙起。

打發了一個護衛去左近的商鋪閑聊套消息,不一會兒,護衛帶來的消息說,悅心堂這樣被不知哪來的黑衣人把守着,已經有三天了,且這三天裏,官府還上門了幾次,每次都弄得雞飛狗跳。

跟崔珍娘所說毫無二致。

果然啊。

聽完護衛的話,甄珠嘆了一口氣,慢慢地往悅心堂走。

才走到門口,那些壯漢們便故技重施,似是看她一個女人,眼神裏便有些輕蔑,連刀都沒用,只用眼神恐吓她,嘴裏發出意味不明的“嗬嗬”聲。

甄珠不為所動,步伐緩慢卻堅定地繼續往前走。

“喂,小娘子,是沒看見爺們兒幾個?你不能進去。”

被無視的壯漢陡然擋在她身前,眼裏發出惡狠狠的光來。

甄珠擡了眼,問道:“怎麽,這鋪子不開張了麽?既然開了門為何不讓人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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壯漢輕蔑地一笑:“這鋪子老板犯了事兒,我等奉太師大人之命,看守重要人犯,閑雜人等速速退去!”

若不是時機不對,甄珠幾乎笑出來。

真是連個稍微像樣兒點兒的借口都懶得找啊。

不過,對太師那種人物來說,還要找什麽借口?而普通客人,又哪裏會追究壯漢的說辭合不合理,只看這架勢,便要被吓退了吧。

甄珠搖搖頭,道:“你們若想完成上頭交代的事兒,就讓我進去。”

壯漢們愣了一下,一愣之下,便讓那女子繞過壯漢的阻攔,進到了悅心堂。

被繞過的壯漢愣過之後,陡然爆出一聲怒吼:“站住!”

悅心堂裏,方朝清正給小李清理上藥剛被打傷的臉頰,小李小聲嗚嗚地哭着,方朝清愁眉緊鎖,想起昨日給劉知府送的拜帖遲遲未有回應,心緒便更加煩亂。

正走神着,陡然聽見外頭男人的怒喝。

他心下一驚,連忙起身,往外走去。

然後便與走進來的女子正正對上了視線。

進來的女子穿着一身肥肥大大的衣裳,顯得身子如直筒一般,臉上敷了粉描了眉,只是眉毛略粗,厚重的脂粉顯得一張臉如白牆一般,嘴唇上塗地紅紅的,形狀卻不大好看。

唯有一雙桃花眼,水潤潤地很是好看。

方朝清只愣了一下,旋即心髒狂跳。

那狂亂的心跳還未止息,門口的壯漢已經黑着臉進來,似是要抓住那進來的女子。

方朝清急忙道:“姑娘,小店如今不便營業,若要買紙筆,還請去別家。”一邊說,一邊用急切地用眼神示意她。

然而,那女子卻微微笑了一下,笑地臉上的白粉撲簌簌地掉,顯得極為滑稽。

“不,我不買東西,方老板,我是來找你的。”她看着他,用着一張滑稽的臉,眼神卻十分溫柔。

方朝清愣住。

說罷,那女子轉身,又對那些大漢道:“你們不是要找風月庵主人?”

她又笑了笑。

“我便是了。”

——

甄珠和方朝清一起被“請”到了金谷園。

路上兩人分別乘了兩輛馬車,到了金谷園,才下了車并肩而行。

幾個黑衣壯漢一直跟在兩人身後,而入目所見的,雖然處處奢靡鋪排,一副酒池肉林之相,但三步一亭五步一崗的密集守衛,登時便叫甄珠的心提了起來。

雖然已經做好了準備,但想着那位計太師的傳聞,再看看這金谷園的模樣,甄珠知道,這裏再不是她能随意說話,随意做事的地方了。

進了這裏,似乎生殺予奪便要由他人掌控了。

暗暗嘆了一聲,她揚起一張大白臉,朝方朝清道:

“方老板,之前因為我的原因,一直不肯露面,最近些時日家裏下人有些事,也沒再去悅心堂,一時斷了聯系,倒叫你為難了,真是不好意思。”

她聲音柔和,語氣卻有些客氣,沒有一絲親密熟稔。

方朝清目光幽幽地看着她,眼裏的情緒複雜至極。

甄珠卻不管他眼裏情緒多複雜,只繼續閑聊似的跟他說着話。

名為閑聊,實為串供。

方朝清之前推脫着不交出她,多多少少必然會惹惱那計太師,所以她做出客氣疏離的樣子,話裏話外的意思,只說之前全由下人替她代賣畫作,方朝清從未見過她也不知她住處,所以甄家下人一不來,方朝清便找不着她,所以只得對計太師百般推脫。

如此,總能叫計太師對方朝清的怨氣少一些。

她一句句說着,方朝清卻沒怎麽說話,只是眼神一直複雜着。

甄珠也不管他,覺得串地差不多了,便住了嘴,跟着導引的下人,一路穿過無數個院子,看着院內愈發奢靡的景象,心裏有些咋舌,面上卻不顯出什麽,只老老實實地往前走。

如此,兩人很快便被帶到計太師面前。

寬敞富麗的大廳內,衣着清涼的歌舞伶伎鋪排開一室的奢靡,即便甄珠兩人進來,那歌舞也依舊,一班人演奏累了便換下一班,流水一般,香風撲鼻,滿目春光。

甄珠一路目不斜視,對那些舞女清涼的穿着亦是視而不見,只是進了大廳後,悄悄擡頭,打量了下那坐在最高處的男人。

高大魁梧如山岳般的身軀,陷在寬闊的座椅裏,兩腿大張,胸前袒露,露出的肌肉如石頭一般堅硬,堅硬的身軀之上,是一張算不得精致,卻極有男子氣概的臉,粗硬的頭發用金冠簪住,卻總有幾縷從鬓邊跑出來。

原本只是偷偷看一眼,然而看着男人的臉,甄珠不由愣了下。

又是莫名的熟悉感。

正愣怔着,卻見坐上那男人的目光也正打量着她。

那目光先是從方朝清身上瞥過,然後落在她身上,虎目裏仿佛有着湛湛精光,叫甄珠有種被猛獸盯上的感覺。

旋即,甄珠便見男人的眉頭忽然蹙起,看着她的眼光有些奇怪。

甄珠不由不自在地抖了抖面皮。

出門時,她可是往臉上抹了小半瓶的粉,眉毛嘴巴也特意畫醜了,便是想着這計太師好美色的傳聞,才把自己使勁兒往醜裏折騰。

如今看這計太師的目光,看上她“美色”應該是不至于了,但那計太師的目光——難不成是扮醜扮地太過,被嫌棄了?

悄悄打量了周圍,只見大廳裏無數美人,環肥燕瘦一應具有。

瞧起來,她的确是最“不堪入目”的一個了。

甄珠不由嘴角抽抽。

果然扮地太過了。

好在,那計太師的目光也并未在她臉上多做停留,片刻後,他的目光便又移向方朝清。

卻是面含譏诮地道:“方老板,這就是你藏着掖着的寶貝?你不是骨頭硬得很,怎麽都不願交出來麽?”

說着,一手還指着甄珠,顯然他話裏的“寶貝”便是指甄珠了。

甄珠眉頭一蹙,想起崔珍娘所說的話,知道他定然是對方朝清之前的推脫不滿,因此眨了眨眼,未等方朝清回話,便上前一步。

“太師大人。”她福了一禮,聲音清亮柔和。

随即,強忍着叫人不舒服的自稱和措辭,文绉绉地道:“去歲始,小女子将畫作交與悅心堂代售,因女子身份多有不便,便一直由家人代為送畫,近日家人身體不适,遲了些時日沒有去悅心堂,方老板找不到小女子,是以才一直推脫。”

“是小女子的倏忽,還請大人寬恕方老板。”

方朝清修長的身形一愣,扭頭看她。

甄珠竭力在臉上露出笑來,只是因為塗了太多脂粉,那笑實在不大顯眼,反倒顯得一張臉更加滑稽俗豔了。

而從甄珠一開口,那計太師的眉頭便再度皺起。

甄珠緊緊盯着他的反應,一見他皺眉,心便懸了起來,琢磨着方才的話,又覺得并無什麽漏洞,心才又堪堪放下來一些。

“你真是風月庵主人?”正忐忑着,便又聽計太師開口問道,目光也是緊緊地盯着她,似是十分不信她的話。

也是,叫如今時代的人相信一個畫春宮畫地那麽熟稔的竟然是個女人,的确有些匪夷所思了。

總算不糾纏方朝清的事兒,甄珠倒是不慌不忙起來了。

垂首,聲音穩穩地答道:“回太師大人,小女子确是風月庵主人。”

計太師盯着她,似乎在思考她的話。

甄珠的心登時提緊了。

旋即卻見坐上的男人板起了臉,目光陰鸷地盯着甄珠與方朝清兩人:“口說無憑,當場作畫吧。你們應該知道,欺瞞本太師的下場。”

甄珠松了口氣,這個她不怕。

很快,有人擺了書案和紙筆,甄珠走到案前,看着廳內仍在跳舞的舞姬們,頓了一下,便垂首開始畫畫。

半個時辰後,一個舞步輕旋,身着清涼的美人躍然紙上。

因為時間倉促,這畫自然不怎麽精細,如衣衫等處都只用線條粗粗地勾勒,但美人的面孔、軀體,只要看過風月庵主人的春宮圖的,必然能認出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一個黑衣壯漢将畫呈給計太師。

男人接了畫,虎目只在上面草草一瞥,目光便又望向甄珠。

那目光仿如實質,銳利地叫人不敢逼視,又緊緊地盯着她,仿佛獵鷹盯上野兔。

他盯着她,許久都沒有說話,便是再遲鈍的人,都覺出不妥來。

甄珠眉頭緊皺,不知道方才哪裏做的不對了,只覺得渾身發緊,只得僵硬地站在那裏。

身旁,方朝清似是再也忍不住,上前一步,稍稍擋住她身形,似乎正要說話。

那計太師卻忽然開口。

“鼎鼎有名的風月庵主人竟然真是個女人……真是有趣。”

他聲音爽朗洪亮,看向甄珠的目光少了些銳利,卻多了些叫人看不懂的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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