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女孩子

問過計太師手下那些黑衣壯漢,得知可以帶人随從後,甄珠便挑了願意跟着她去京城的一男一女兩個侍從。

男的是護衛中的一人,叫做孫四,年輕力壯,身手不錯,去京城了有個用慣了的護衛也安心些。女的是個四十出頭的婦人,單名慧,甄珠喚她慧嫂,竈間漿洗的活兒都能幹,甄珠也不用她貼身伺候,只是做些雜事罷了。

萍兒倒是淚眼汪汪可憐巴巴地想跟她去京城,被她毫不客氣地駁回了。

這一趟去京城,還不知道要多久,也不知道遇到什麽事,一個才幾歲的孩子,她自然不會帶着她離開父母身邊。

三日的期限很快便到,甄珠最後囑咐了一番家裏的下人們,便坐上了去金谷園的馬車。

到了金谷園,一路穿花拂柳,滿目皆是金堆玉砌,滿耳皆是靡靡之音,路過許多庭院,最後甄珠被安排在一個小院子裏,攏共不過五六間房屋,但卻絲毫不簡陋,陳設布置,無一處不精致,。

也是,這金谷園哪一處不精致呢。

甄珠住進了院子,孫四和慧嫂卻被安排在院子不遠處下人住的地方,只在白日裏過來幹活,金谷園另派了兩個丫鬟來伺候甄珠起居。

其實甄珠十分不習慣丫鬟貼身伺候,之前萍兒跟着她不過是幹些通傳的活兒,其餘時間都是放她自去玩兒的。

但此刻身在他人地盤上,雖然不習慣,甄珠也不會說出來,只泰然地接受了。

只是,這送來的兩個丫頭,說是丫頭,卻也都是叫人眼前一亮的美人。

兩個丫頭一個叫蘭芝,一個叫山茶,俱是十六七歲的妙齡,華衣美服,妝容精致,站在那兒,生生把依舊塗着一張大白臉的甄珠都給比下去了。

這還只是最低等的丫頭,那些被嬌養起來的美人兒,尤其是得計太師歡心的,更是個個千嬌百媚,衆女游園時,生生能把百花羞地無顏色。

好似全天下的美人兒都彙集到了這裏一樣。

甄珠頂着一張大白臉倒是自在,且任山茶蘭芝怎麽勸都依舊堅持自個兒上妝,只是看了這滿園的美人兒,又覺得自己是不是自信過頭擔憂太過了。

她的容貌,若是洗了滿臉脂粉,倒也能在這金谷園的衆美人裏排到前列,但她到底已經不是十幾歲的小姑娘了,男人都喜歡年紀小的,那計太師見慣美人,應該不至于對她這在古代來說已經可以說“老”的女人感興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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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想是這麽想,她還是沒洗幹淨臉見人的想法,不過,臉上的粉倒的确少塗了很多,其他部位依舊故意扮醜,但總地看上來倒也正常了,不若之前那麽恐怖。

那計太師顯然很是忙碌,在金谷園待的前三天,除了一個管家模樣的過來交代她幾句規矩,送來山茶蘭芝兩個丫頭,之後便沒人管她了,等了三天,管家才送來一個老嬷嬷和一個宦官模樣的人,教她宮廷禮儀,面見太後時的規矩和注意事項。

甄珠也不想別的,既想全身而退,便只能随遇而安,老老實實專心跟那嬷嬷和宦官學規矩,學了十天,便把大體的規矩禮儀都學完了,也能照着那嬷嬷的要求,頭上頂着一本書也走地穩穩當當,笑時不露齒,說話輕聲慢語。

學完了規矩,管家把宦官送走,留下老嬷嬷繼續盯着她的日常禮儀,甄珠的時間大把地空下來,便也會在院子四周走走,欣賞欣賞這古代巨富建造的奢靡園林,看到好的景致,還想着等回去了,在自個兒家裏也學着修建上。

只是,再怎麽走,她也不會走遠,只在小院周圍,或是問過老嬷嬷,只往那些計太師和來往的客人不會去的地兒逛。

她又不想跟什麽人來個偶遇,只想快點幹完活兒回家拉倒,自然盡力避免惹事。

只逛也會無聊,十幾天沒畫畫,她的手早就癢了,于是再出去逛的時候,便會拿着畫板紙筆,對着滿園景色寫生,或者幹脆給人畫像。

先是給山茶蘭芝各畫了一張,那惟妙惟肖,迥異于如今人像畫的風格,把兩個才十六七歲的小姑娘看得又驚又喜,各自小心又珍惜地收了畫,之後再服侍她,便多了一份真心和熱情,于甄珠而言,倒是意外收獲了。

而給山茶蘭芝畫像之後,陸陸續續又有好幾個女孩子來找她畫像。

先還只是同樣做丫鬟的,後來連那些被寵幸的,有單獨院子的美人兒也來找她畫像,甄珠沒拒絕,全都應下了,只是讓她們排隊,一天只畫一人。

或許是甄珠的身份特殊,或許是她如今的模樣太沒威脅性,不論如何,不論丫鬟還是美人,都老老實實按甄珠說的規矩來,沒有出現狗血的鬧事兒找茬劇情。

甄珠給人畫像的時候,那些還沒輪到的女孩子就喜歡在一邊看,便是有些已經畫過的,也有來湊熱鬧的。

不過幾天過後,甄珠的小院竟然變得熱鬧非凡,每日起碼五六個年輕女孩子,叽叽喳喳地圍着甄珠轉。

甄珠自己性子偏靜,不太喜歡說話,卻喜歡聽她們說話,不管她們說什麽,都微笑着傾聽,偶爾應和兩句,從沒有不耐煩過。

她年紀本就比這些女孩子大得多,即便偶爾有人說了冒失不中聽的話,她也只笑笑不放在心上,很多女孩子們覺得煩心的事,她也都能看開,能平心靜氣地開解人,漸漸地,她便越來越受女孩子們歡迎了。

開始還都恭敬地叫她畫師,後來有幾個年紀小的,叫她“甄珠姐姐”了,這一叫,其他人也跟着叫。每日院子裏十幾個女孩子笑笑鬧鬧,姐姐妹妹地稱呼,也不分什麽丫鬟美人和畫師。

不提別的,這樣的日子倒讓甄珠覺得挺快活。

人還是需要同性的陪伴的。

自穿越以來,除了剛開始在妓院那幾天,甄珠還沒跟那麽多年輕的同性相處過,離開妓院後便沒什麽機會結交同年齡又對胃口的同性朋友。

這些女孩子雖然頂着不同的頭銜身份,或是丫鬟,或是太師寵妾,但實際上都不過是十幾歲的小姑娘,便是有些學了點兒心機手段,大多數卻還是單純的。

雖然不能像現代時跟親密的女性朋友一樣暢所欲言,但跟這些女孩子相處,還是讓甄珠覺得輕松許多,這是男人們和阿朗都不能給予的。

只是,這樣的日子并不全是快活的。

在一塊兒混得久了,經常來的女孩子甄珠都記得名字了,然而有兩個女孩子,之前天天報道,突然便不來了。

“合兒跟采菱怎麽不來了?”

連着兩天沒見着兩人,甄珠畫着畫,随口問了周圍的女孩子們一句。

周圍立刻便安靜下來。

女孩子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後是甄珠正給畫像的姑娘,叫做金珠的開了口。

“合兒被送人了,采菱死了。”

金珠淡淡地開口,精致妩媚的臉上沒有一絲波動,仿佛所說不過再平常不過的一件事,而不是一個年輕生命的逝去。

甄珠愣了一下。

周圍的女孩子便有小聲跟甄珠解釋的。

“合兒被來做客的一位蔣大人看上,太師便把合兒送給蔣大人了,采菱、采菱……有位客人要當衆便要強迫采菱,采菱……不肯,惹惱了那位客人,太師便……命人将采菱打死了。”

女孩子說着,聲音越來越小,臉上也現出了哀戚之色。

周圍的女孩子們,也紛紛都低下了頭,像被風雨吹折的花兒,怏怏地沒了生氣。

甄珠心裏一堵。

金谷園美人起碼有上千,因為為皇帝遴選美人的事兒,這段時間更是源源不斷地送進來新人,那計太師便是再好色,也寵幸不過來。

事實上,這些美人也的确不全是給計太師自己享用的。

除了的确要送入宮給皇帝的,計太師自己享用的,還有大多數,其實只是在金谷園調教一番,然後便被計太師送人的。

金谷園為何總是賓客盈門,計太師大方贈美便是其中一個原因。

甄珠早就知道了這事,只是第一次發現熟悉認識的人被當做貨物一般送出去,心裏還是有些說不出的滋味。

只是,這兒的女孩子一早都做好了被送人的準備,因此合兒被送人,倒也說不上什麽好事壞事,不過是換個地方換個主人罷了。

只是,采菱竟然死了,這個消息卻叫甄珠瞬間呆住了。

她還清楚地記得采菱的模樣。

采菱是個很活潑的姑娘,長着一雙杏核眼,笑起來面容很明媚。她出身小商戶之家,也算嬌養長大的,因此性子有些驕矜,不若金谷園裏大多數女孩子一樣順從。

十五歲時,她父親死了,家裏只剩一個病弱的寡母和一個弟弟,家裏的日子一下子艱難起來,前些日子官府貼了皇帝選美人的告示,她便主動去了官府應征,然後進了金谷園。

原以為要被送到京城入宮,沒想到剛入金谷園沒多久便被計太師看上,要了身子。

雖然沒能入宮,但好在她的目的也算達到了,計太師出手十分大方,采菱只被招了幾次陪客人喝酒,便被賞了許多財物,她托人送出去給家裏,也解了家裏的燃眉之急。

因此她便也就踏踏實實地跟着計太師了。

她性子活潑,還喜歡纏着甄珠撒嬌,因此一見她不來,甄珠便注意到了,只是開始沒多想。

陡然聽到那個女孩子已經不在了的消息,甄珠心裏登時五味陳雜。

她呆呆地,手中的畫筆也不動了,墨汁在紙上暈出一個濃重的黑點,登時毀了那已經畫好了大半的美人圖。

“喂。”忽然一個冷淡的聲音響起,甄珠低頭,便見那最先開口,叫做金珠的姑娘正看着她,指着紙上的畫,“你把我畫壞了。”

她聲音冷冷的,冰雪一般,臉上表情有些高傲,跟周邊其他正哀戚的女孩子截然不同,登時便叫許多女孩子不滿起來。

有個小聲嘟哝着:“果然是受寵的,冷心冷肺……”

金珠立時盯着那姑娘,冷聲道:“你說什麽?再說一遍。”

那姑娘臉一白,忙擺擺手:“沒、沒說什麽。”

金珠不屑地嗤了一聲。

周圍其他女孩子頓時嗫嗫不敢言,氣氛瞬間冷凝起來。

甄珠扶額,有些頭疼。

這個金珠,是至今為止來找甄珠畫像的女孩子中,最得太師寵的美人,甚至來甄珠院子時還帶了好幾個丫鬟。

她也是女孩子中年紀最大的,已經二十一歲了,容貌十分漂亮,五官妩媚豔麗,偏神情又總是冷若冰霜,有種奇異的反差之美,兼之身姿軟若無骨,柔若蒲柳,竟能像那趙飛燕一樣跳掌中舞舞,因此據說雖然幾年前便跟着計太師,至今卻仍然時常被寵幸。

之前按順序排隊找甄珠畫像,輪到她那天時,卻因為太師招幸,而只得讓別人先畫,直到今兒才得空又輪到她,甄珠也是第一次見她。

見了她,甄珠也不由為這個女孩子的美麗而贊嘆。

畫家總是喜歡美好的事物,美好的人自然也不例外,甄珠很喜歡這個女孩子的長相,只是目前看來,金珠的作風似乎迥異于其他十幾歲的女孩子們。

或許是在計太師身邊跟久了,或許是恃寵而驕,她的姿态有些高高在上的感覺,加之神情冷若冰霜,今兒從她到來,其他小姑娘都不如以往活潑了,這會兒更是個個面上不顯,卻都垂着頭,顯然不服氣她的樣子。

因為甄珠的身份,來這兒的女孩子還從來沒在她跟前鬧過,這是第一次氣氛這麽僵硬,可把氣氛弄僵的金珠卻渾然不覺似的,依舊高高地揚着下巴。

甄珠嘆息一聲,想起采菱,仍舊有些難受,再看看畫板上的畫,那墨點暈在美人的眼上,顯然已經無法補救了,她嘆氣,朝金珠道:“抱歉,我有些沒心情,明日再給你畫吧。”

話聲剛落,又一個女孩子叫出來:“甄珠姐姐,明天輪到我了,我好不容易才等到的,憑什麽明天給她畫……”說着,悄悄瞪了金珠一眼。

金珠登時又冷嗤一聲。

“小家子氣,給你畫就給你畫,當誰稀罕跟你搶。”

說罷,竟是起身就走了。

留下一院子人面面相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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