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相見

太師府門前恢複了平靜,人馬各去各處,門前只剩雕像一般屹立着的護衛。

春雨還在淅淅瀝瀝地下着,阿朗立在雨中,全身籠罩在铠甲裏,身姿筆直地如同标槍一樣,有雨水透過铠甲的縫隙流到身上,把铠甲裏面的衣衫都打濕了,他也渾然不覺,依舊站地筆直。

這時,方才那呵斥他的同伴卻低聲好奇道:“喂,小子,我看你也不是色迷心竅的人哪,方才是怎麽了?那馬車裏是什麽絕代佳人?居然叫你這樣的呆子都動了心?”

阿朗被他問地一愣,半晌也沒答話。

那同伴不由無趣,啐了句:“木楞小子!”便再也不說話了。

阿朗也不理他,只是依舊筆直地站着,目光卻不由飄向太師府內院。

又站了一個時辰,總算到了換班的時候,一離了崗,站了許久的護衛們頓時松散起來,各回住處。

當然更多的單身漢們,卻還是趁着天色還早,勾肩搭背地四處尋樂子去了。太師府護衛的月銀豐厚,不當職時,護衛們大都喜歡拿着銀子四處尋歡作樂。

“小子,還是個雛兒吧?我猜一定是,也就雛兒才會見個女人就直了眼!走,哥哥帶你開眼界去!”

一雙大掌猛地拍在肩膀上,阿朗擡頭,就見方才呵斥他的那同伴笑地一臉“你懂我懂”的模樣,拉着他肩膀就要往前走。

阿朗紋絲不動。

同伴“咦”了下,手下使力。

阿朗依舊紋絲不動,雙腳仿佛牢牢釘在地上一般。

同伴臉上終于露出點兒訝色,“小子下盤功夫不錯啊。”

阿朗面無表情,沒有回應他的誇獎,只吐出兩個字:“不去。”

同伴愣了下:“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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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朗:“你自己去玩,我不去。”

同伴一副看傻子的表情:“呔,傻小子,哥哥出銀子,請你玩兒都不去?”

阿朗木着臉:“沒興趣。”

同伴哭笑不得,又是重重一巴掌拍下來:“你這小子,敢情是還沒開竅啊!”

又語重心長似的道:“哥哥跟你說啊,這女人的滋味兒,只要你一嘗過,那就忘不了,再不會說出什麽‘沒興趣’的話。”

阿朗只拿那黑幽幽的死魚眼看他。

同伴無語,揮揮手:“罷了罷了,本想着做回好事兒,誰想碰上個愣頭青!哥哥自個兒玩去!”

說罷,便三步并作兩步,迫不及待似的離開了。

阿朗站在原地,見他走遠了,才慢吞吞地轉身,準備回住處換身衣裳,再去太師府裏的演武場練武。

自從得知甄珠要來,他便在太師府附近尋找住處,最後相中了一座小院,小院不大,卻精巧玲珑,有些像在洛城時,他和甄珠最初在柳樹胡同住的那個小院子。

只一眼,他就喜歡上了。

只是太師府待遇雖好,卻也不足以讓他半年多的時間便能在京城買房,于是,最後他也只是租下了那座小院。

雖然只是租下,但他并沒有因此而馬虎地對待。

每日除了在太師府值班、練武、與人切磋,他把幾乎所有的時間都花在布置小院上。

在院子裏植上幾株牡丹,就像柳樹胡同的那個小院一樣;在樹下綁了秋千,上面墊了軟軟的墊子;将為她準備的房間的窗戶全部換成大大的開窗,因為她說過喜歡早上起來陽光灑滿屋子的感覺……

連她畫畫的紙筆顏料和畫板,他都照着記憶,盡力搜羅了一份,整整齊齊地放在為她準備的房間裏。

現在,她終于來了,可是,他卻只能遠遠地看着她。

阿朗轉身,胸口悶悶地痛。

“哪個叫阿朗的?”

忽然,背後傳來一聲叫喊。

阿朗愣了下,轉身,就見太師府側門裏走出個人,卻是太師府內院的孫管事,此時正打着傘擦着帕子,看着門外剛剛換班的侍衛,急急地問道。

阿朗愣着,沒有及時應聲。

新換班的護衛隊長不認識阿朗,沒回答出話,那管事急得又叫了一聲。

阿朗這才反應過來,上前幾步,應道:“我是!”

那管事上下打量了下阿朗——隔着盔甲,自然是打量不到什麽的,問道:“你是甄畫師的弟弟?”

阿朗黑幽幽的眼睛陡然一亮。

他重重點頭,身上沉重的盔甲都發出咚咚的響聲。

——

阿朗跟在孫管事身後進了太師府的後院。

太師府占地十分廣闊,整體分為前院、中院和後院三個部分,計太師住在中院,太師府的女眷住在後院,而前院,則住了計太師的許多心腹幕僚和精銳護衛。

阿朗原本便住在前院。

他是被太師親自救下來的,又被安排了周先生為他治腿,起初的那幾個月裏,他一直都住在前院。

後來他腿好了,加入了太師府的護衛隊,發現如他這般的普通侍衛是沒資格住在前院的,于是他便搬了出來,與其他單身沒家室的普通侍衛擠着住,直到前不久租了小院,才又單獨住。

雖然已經不住在前院,但平日裏巡邏站崗和演練幾乎都在前院,他對前院幾乎了如指掌,熟悉每一個縫隙,每一塊磚頭。

但是後院,阿朗卻一次都沒有來過。

太師府的前院和後院,是兩個完全不同的世界。

前院軒敞開闊,無論房屋還是道路都以大氣簡潔為主,還有一個很大的演武場,供護衛操練武藝,入目所見皆是硬朗的雄性風格,若非事先得知,甚至會以為是哪家武館镖局。

而後院,則完全是另一番天地。

阿朗沒去過後院,但護衛中卻有許多去過的。

計太師愛美人,不僅在洛城千金一擲買下金谷園藏美,太師府後院更是藏珍納秀,美不勝收,太師在府裏的日子裏,後院的宴飲從未停歇過。

京城的官員們,幾乎每個都來太師府的後院做過客,太師出手大方,不僅美酒美食招待,還經常出手贈美贈寶,因此許多官員都樂意參加太師府的宴會。

客人多時,普通護衛也經常被調去後院,這也是前院的普通護衛唯一能夠進入後院的機會。

計太師的大方不僅僅體現在對客人上,更體現在對自己的手下人上。

因着後院皆是太師的姬妾,前院又是一群壯年男子,因此前後院界限十分嚴格,未經傳喚,前院的人是不允許到後院的。

但這并不意味着前院的護衛們便只能守着一院美人,只看着太師一人獨享了。

計太師的确是個“大方”的人,不僅在銀錢上,在美人上也是如此。

他的心腹手下,常常能得美人相贈,便是普通護衛,除了不菲的月例銀子外,去後院值守時,也經常“能撈着一些肉湯喝喝”——這是曾經與阿朗同隊的一個護衛跟阿朗說的原話。

在太師府待了半年多,日日跟一群成年男人在一起,聽着男人們随口而出的葷話,如今的阿朗,已經不是什麽都不懂的小孩子,自然聽得懂所謂的“肉湯”是指什麽。

只是,雖然聽得懂,卻從沒有興趣。

他不在乎什麽美人,更不想要什麽“吃肉喝湯”,甚至連銀錢都不怎麽看重,從始至終,他都只有一個念頭——往上爬。

爬到足夠高的位置,爬到可以保護她的位置。

可是,現在,他似乎爬地太慢了……

孫管事一路引着他進了後院,一路景色溫柔旖旎,建築巧奪天工,相比前院粗犷簡單的風格,這裏才更加像是一個高官府邸,處處奢華地令人咋舌,是阿朗從有記憶至今都未見過的景象。

可是,這景象卻無法為他帶來半點欣悅。

他在這奢華精巧的地方走着,只覺得每一步都被綁上了鉛塊兒般沉重。

唯一支撐他繼續走下去的,就是她在這裏。

而繞過無數回廊,鑽過數不清的月洞門後,他終于看到了她。

——

甄珠坐在亭子裏。

這亭子四面無遮擋,空曠曠地藏不了任何東西,好幾個丫鬟在她身前身後忙活着,不遠處還有像是閹人的奴仆來回巡視。

她扶額嘆氣,跟芙蕖商量着:“待會兒你們能回避麽?我要跟阿朗說些話。”

久別重逢是難得的歡喜,這樣的歡喜,她實在不想發生在一堆人監視一樣的注視之下。

芙蕖面帶微笑,聲音卻堅定:“姑娘,男女有別,進後院的男子需得守規矩,美人們也要避嫌,免得瓜田李下的留下話柄,再說,這也是太師府後院的規矩。”

甄珠有些郁悶:“可我又不是太師府的姬妾。”

芙蕖繼續微笑:“可您如今住在後院。”

甄珠再度扶額。

若非一進了府,計太師便入宮了,她只恨不得現在立刻去找計太師,要求搬出去。

不過要見阿朗一面,還得經過層層請示,開始芙蕖還說沒有太師命令,後院不得進外男,若非計都臨入宮前吩咐了內院管事,說要盡量滿足她的要求,今兒便見不着阿朗了。

可就算見着了,還得被一大群人監視似的盯着。

這樣重逢的方式,實在不怎麽叫人歡喜。

但是,當遠遠地看到那久別的少年時,她站起身,小小的郁悶立刻抛之腦後,心中只剩下故人重逢的歡悅。

“阿朗。”

遠遠地,她笑着喊他的名字。

遠處,少年猛然頓下了腳步,怔怔地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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