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嬴政看着他轉變的臉色,倏然笑了出來,調笑般的看着韓非,“先生最大的弱點是懷有仁心。”你的仁心,總有一天會傷到自己。

韓非不甘示弱,濃眉一揚,“王爺最大的缺點是太狠心。”玩笑的語氣掩飾住了眼底深處的認真。

“不,嬴政最大的弱點,是你。”

嬴政的回答,讓韓非,最終跌進了深海,那冰冷的鹹澀滲透進傷口,疼痛撞擊着心髒,卻漂洗了靈魂。

時光在飄搖中沉寂,過了幾個月,三城革新基本完成了。新政令一出,衛江城果然吸引了一大批商人,拖家帶口地趕來了衛江城。現下正當太平,就連時常烽火連天的邊疆亦是如此,一時間車水馬龍,一片繁華之景。利雅、留月、八通三城原本都是遼戎的繁華之都,利雅城物産富庶,留月城以留月樓聞名于世,多少文人騷客都盛贊過它的美姿,而八通城則是名副其實的“四通八達”,交通要塞。被嬴政、韓非“連拐帶蒙”地套過來,不好好利用簡直是罪過。

這一日,雪落千裏,霜華滿地。韓非坐于亭中,香爐氣息缭繞,案前陳放着一把古琴,手下輕攏慢撚,勾起那宮商角羽,慢慢暈開了悠揚的曲調。

嬴政自新城視察駐地歸來,剛一進門就看到了這一幕。時光在靜默,歲月在流動。嬴政慢慢走至他的身側,腳步輕輕,生怕自己驚擾到了他。

“王爺。”韓非翩然回頭,對他淺淺一笑。那軟糯的一聲輕喚,如同一層一層的淺淺漣漪,蕩漾在嬴政心頭。

“可是擾到你了?”嬴政不自覺柔和了臉色,溫柔了語氣。

韓非微微搖頭,又低頭撫琴。嬴政自顧坐在了他對面,倒了一杯殷紅佳釀,凝視着杯中佳釀,輕輕搖晃,泛出了一片流光溢彩。

曲調悠悠,兀自含情。嬴政閉上雙眼,凝神細聽。這難得的靜好,可以讓他暫時忘卻外界的風雨飄搖,權力之争。

回顧過往,自己的生命中除了一個“鬥”字,好像就沒有其他裝點了。在皇宮,與各宮娘娘、皇子争鬥;在邊疆,與異國仇敵戰鬥;從前在王府時,還要時刻提防自己那所謂的“王妃”……而今他有了心愛之人,可是這心愛之人,始終與他隔着一層紗,讓他看不清,分不明。這看似薄薄的一層紗,可能是皇權争霸,可能是致自己于死地的弱點。自己也想要明察暗訪掀開這層紗,卻又害怕得到答案,害怕自己的愛意皆付諸東流。

韓非是自己今生,唯一傾心以愛的人。自那日湖心小築初逢,自己的眼裏便再也容不下他人。嬴政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會這麽不安,明明他已經得到了韓非的心,可是,就是發自內心的,很不安。

交付信任是一種冒險,對自己的心愛之人更是如此。嬴政感到很茫然,任由一個人掌控自己的情感,這種冒險就像一場生死豪賭,只能贏,不能輸,一旦輸了,便再無翻身之日。

嬴政甚至設想過,也許韓非某一天會背叛自己。孟祺的勸告,嬴政并非沒有放在心上,自己嘴裏雖然說“信得過”他,可是這信任比起孟祺、賈廷等人,尚遠遠不及。

心中一聲低嘆,你選擇嬴政,像你這樣的人,絕不會僅憑一個“愛”字就選擇跟嬴政來到邊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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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你到底要什麽?

手中砰然一聲,才驚覺思緒之中竟不慎捏碎了玉杯。手上沾滿了殷紅的瓊釀,如同鮮血一般醒目。手上忽然感到一絲冰涼,微微一驚,原是撫琴之人不知何時已走至自己身邊,為自己輕輕拭去了手上酒漬。握住了那微涼的玉手,柔聲道:“不用了,我自己來就好。”

等嬴政擦拭幹淨,韓非坐在一旁,靜靜地看着他,微不可察地嘆息,忽然道:“王爺在想什麽?這麽入神。”

對上他一雙波瀾不驚又深幽沉寂的眸,嬴政有些啞然,但還是回答了他,“只是聽先生一曲,有些感慨世事無常罷了。”

韓非聽罷微微一笑,沉默了片刻,柔聲說道:“沒想到人人稱道的鐵血元帥也會生出這樣的感慨。”

“怎麽不會?嬴政也是人啊。”嬴政負手而立,自己也是人啊。宮廷中的爾虞我詐,戰場上的你死我活,磨砺出了他遠超于常人的自持和堅毅,似是注定一般,自己的心也愈發冷硬。直到他遇見了韓非,才知道原來自己也會有羁絆。今生所有的愛意皆賦予了眼前人,也許擁有這樣的感情,才是自己生而為人的證明。

韓非靜靜望着天邊的風起雲湧,微微勾起了唇角,“雪停了。”

嬴政朝着他的視線望去,天空一片明朗,看着他如畫的側顏,問道:“先生可想随嬴政去看看留月樓?”

韓非心思一動,點了點頭,又道:“傳說中,留月樓是數百年前的一個部落首領為他的愛姬修建的。因為這個寵姬最喜賞月,所以這個首領為搏美人一笑,才一擲千金修了這留月樓。”

“倒是跟商纣為妲己所建的摘星樓頗有相似之處,勞民傷財。”嬴政淡淡指責,“不過,”話鋒一轉,“現在作為參觀古跡的好去處自是極好的。”

韓非臉上依舊挂着淺淺的微笑,“王爺說的是。”

片刻過後,兩人輕裝便行踏上了去往留月城的路途。馬車在雪地中疾馳而過,留下兩道深深地車轍。車裏鋪上了厚厚的毛裘,倒也是暖和。韓非從車窗縫隙中注視着飛逝而過的景物,想要把窗外景物看得更加清楚,手随心動,正想把車簾撩開一點點,一只帶着薄繭的手就阻止了他的動作。

“外面冷。”

“你真是啰嗦。”韓非嗔怪地看着他,任由嬴政握着自己的手,感受着手裏傳來的溫度,歲月磨砺出的劍繭讓人心安。

在路上疾馳了一個時辰,終于在傍晚時分到了留月城,此刻正值冬季,黑夜的薄紗已早早落下。留月城早已驅逐了原先的遼戎百姓,繁華的城都廖無人煙,一片寂靜之色。目前為了排除安全隐患,還沒來得及讓西秦百姓遷入留月城,只有嬴政派來駐守的官兵,還有星星點點的火光。

韓非看着眼前高聳的石樓,莊嚴而昳麗,如同一個屹立于時間長河中的神女般秀麗,心裏忍不住暗暗贊嘆,不愧是聞名天下的留月樓,果真是“留月攬星”。

嬴政自然是注意到了韓非眼中的贊賞,鳳眼浮上了一抹笑意,“先生可想上去看看?”

韓非點點頭,“那我們快走吧。”說罷,擡腿就往樓中樓梯走去,還沒來得及走上幾步,就感覺身體一陣懸空,雙腳離地,自己完全倒在了嬴政懷裏。

嬴政将他攔腰抱起,鳳眼含笑,“我帶先生上去。”

話音剛落,嬴政便抱着他,施展輕功,韓非攀着他的脖子。嬴政身法快如驚鴻過隙,帶着韓非徑直飛上了留月樓。

落在最高處的一方平臺上,嬴政放下了韓非,韓非有些驚喜的看着天空,忍不住贊嘆道:“此刻月明星稀,這留月樓果然是名不虛傳,此處觀月果真是如夢似幻!”

“先生喜歡就好。”

韓非似乎擡眸對他笑了笑,身在留月樓最高處,予人一種身在高處俯瞰茫茫紅塵的灑脫無挂,擡頭望月,緩緩移步向前。

月色深沉,一雙不染塵色的眼眸似是看盡了世間繁華,長長的發帶拂過白皙的面頰,他整個人,都好似在這一刻沉寂了下來,像是一場繁華謝後的落幕。

嬴政看着這樣的韓非,寒風在纖塵不染的紫衣上流連,衣袂飄飄。頓時升起一種令他惶恐的錯覺,似乎下一刻,這人便會羽化而去!

身體的反應比腦子快了一步,抓住他的手,将韓非緊緊擁入懷中,仍是恐懼下一刻的寂滅。

韓非在他懷中有些詫異,卻聽到了耳畔傳來了嬴政有些不穩的氣息,聽到他問:“先生可願一直陪着嬴政?”

韓非瞳孔倏然放大,不曾想到嬴政居然會這麽問。既是如此,又何必猜疑……

随即微微一笑,似是安撫一般,撫上那人寬闊的肩頭,“韓非一定一直都在!”

從嬴政懷裏抽出,牽起他的手,一起走至憑欄處,看着下面晦暗不明的城郭,“王爺看到了什麽?”

“天下!”剛才的不安和惶恐仿佛是一場錯覺,恢複了平時的堅毅與自持。

嬴政将韓非的手更加緊握,擡眸望了一眼天邊的明月,脫口而出,“凡明月朗照之所及處,盡為秦土!此乃嬴政所願!”

韓非眼中笑意更甚,似是很滿意他的回答,“王爺會實現這個願望的。”三尺青鋒淩雲意,得到皇位遠遠不是嬴政的終點。

嬴政看着和韓非緊握的雙手,又看着他秀美的輪廓,似是下定了決心,沉聲道:“前路漫漫,荊棘遍布,後無退路,嬴政亦不知能敵否。先生本可選擇一條更為安穩的路,可是為什麽?”

所以先生,你究竟是為了什麽?嬴昊既然如此欣賞你,為何當年不留在他身邊輔佐?

“因為韓非再也不想把命運交到別人手上了,此為其一。”猜到了他心中所想,“嬴昊雖頗受皇帝賞識,但終非天下之主,此為其二。” 看向嬴政眼裏是說不出的認真,“你曾經說過會與韓非同行,韓非亦想與你同行,此為其三。”

嬴政的瞳孔驟然放大,心跳如擂鼓,将人拉進自己懷裏,冥冥中的不安得到了圓滿,一份洶湧脆弱的湧動,終于歸鴻在一泓靜水流深的懷抱。

作者有話要說: 政非就是在猜疑中互相歸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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