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夜色如墨,韓沁連夜回到宮中的時候,已經華燈初上了。悄無聲息地回到寝殿中,沐浴後,換上了宮妃衣飾,問了問留守殿中的婢女蕊兒,“今日可有人來過宮中?”

蕊兒輕俏一笑,答道:“回娘娘的話,今日只有麗妃來過。不過奴婢說娘娘身子不爽,不宜見人,就把她打發走了。”

韓沁坐在軟榻上,微微有些詫異,輕蹙黛眉,“她來作甚?”

随即又輕蔑一笑,“還不抓緊時間多陪陪她那病秧子兒子。”

“麗妃是來看望八皇子的。”蕊兒站在韓沁身後,不輕不重地揉着韓沁的肩膀。

韓沁微微點頭,又問道:“對了,悅兒近日來功課如何?”最近注意力都放在了韓非身上,對于嬴悅反而不怎麽過問了。

蕊兒面露喜色,道:“最近老師們在誇殿下很是用功呢!”

韓沁聽後,緩緩綻放出了一個,真實的,溫暖的,屬于母親的笑容,一陣喜悅從心底湧起。如今,韓非歸來,嬴悅又肯用功了,沒什麽比這更好的了。

不過,如果想徹底了斷嬴政和韓非的關系,還需要做一件更加重要的事。韓沁偏頭對蕊兒吩咐道:“把齊良給本宮叫進來。”

不一會兒,齊良輕步走進了殿中,向韓沁行了一禮,問道:“娘娘有何吩咐?”

韓沁漫不經心地撥弄着瓷瓶中的花蕊,“韓蘭兩日後便要成親了。”

“是的,”齊良似乎想到了什麽,笑得有些不懷好意,“聽說蘭小姐嫁的是府中的一個奴仆,韓大人怕丢臉,連婚禮都不敢大操大辦。”

韓沁也笑出聲了,以袖掩唇,“蘭兒總會給本宮帶來些驚喜啊,也不知道,他們是怎麽說服本宮那位古板的兄長的。”

“聽說是蘭小姐兄妹倆在韓大人書房前跪了好幾日,再加上前些時日韓大人的馬突然發狂,這位新姑爺舍命相救,自己差點兒死在馬蹄下,大人深受感動,這才勉強同意的。”

韓沁眼底飛快閃過一絲不屑,“罷了,侄女要嫁人,本宮這個做姑姑的也是要送禮的。”

“娘娘是要奴才去送禮嗎?”齊良問道。

Advertisement

韓沁點點頭,“還不止,本宮要你易容成韓非的模樣。”

“奴才愚笨,娘娘此舉何意?”齊良有些困惑,非公子與韓汶一家向來不睦,易容成韓非的模樣,難道這是要去給韓汶添堵嗎?

“扮成非兒的模樣,不是給韓汶看的,是給嬴政看的。”韓沁從軟塌起身,立于窗前,凝視着庭中的片片芳菲,視線愈發淡漠,又道:“非兒既然已經回來了,還是有必要讓嬴政知道非兒的選擇的。本宮雖不知嬴政安插的眼線到底是何人,在何處,但是表明立場還是很有必要。”

“奴才明白了。”

兩日後,韓府內一派喜慶之色。韓汶嫌丢臉,認為不适合大操大辦,因此朝中同僚一個都沒請,索性關起門來拜個天地就算完事兒了。

新郎官兒高賀一身喜服坐在矮桌前正飲茶,苦着一張臉,低低嘆了口氣,心裏暗想:這成個親怎麽那麽麻煩啊。想當年,自己跟着王爺的時候,那可是去過遼戎,闖過北鹘;玩過潛伏,打過埋伏!怎麽如今就淪落成了當“倒插門”的命了呢?真是,時不待我!

正在高賀兀自“感傷”的時候,突然響起了一陣敲門聲,這個時間還來找他的,高賀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誰了。

看到韓夜走了進來,高賀馬上換成了一副喜氣洋洋的模樣,朝他爽朗喊道:“大舅子來了!”

韓夜只是停在門外,半晌不做聲響,直直地看着高賀。

“怎麽了?”高賀有些不明所以,為什麽韓夜是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韓夜認真地盯着高賀漆黑的雙眸,“你能向我保證會一輩子對蘭兒好嗎?”

高賀随即一怔,又安撫般的笑笑,“高賀當然會對她一心一意了。”低下頭,似是有些腼腆,“娶到她,是高賀一輩子的福分啊。”

韓夜仿佛松了一口氣一般,“那便好,她可是我唯一的妹妹。”

高賀垂下眼眸,掩住了眼底的猶豫,道:“她也是高賀一生唯一的摯愛。”

天色已是黃昏時分,代表喜慶的樂曲飄進了房中兩人的耳朵裏,“吉時已到!拜堂大典快開始了!”

高賀點點頭,走出了房門,剛剛走到後院出口,高賀、韓夜二人紛紛當場愣住了!

一抹紫衣就這麽出現在了花木繁茂的寂靜後院中——韓非!

高賀心裏一驚,韓非先生怎麽會出現此處?莫不是王爺也偷偷溜回來了?幾日前密信中王爺才吩咐,最近務必密切監視韓府一切風吹草動,可是最近完全沒發什麽大事。難道韓非先生就是這“風吹草動”?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與高賀的疑惑不同,韓夜看見韓非完全只有欲殺之而後快的感覺,當年的屈辱,誓要千倍奉還!

注意到韓夜起伏不定的情緒,高賀連忙暗中扯了扯韓夜的衣袖,示意他不要輕舉妄動。

風吹花落,疏影搖斜,韓非臉上勾勒出了一個無可挑剔的完美笑容,清朗的聲音如往昔一般悅耳動聽,“我們韓家又多了一個新姑爺了!恭喜了!”

“你來做什麽!”韓夜依舊不買賬。

“我來喝蘭妹妹的喜酒啊。”韓非對他的憤怒視若無睹。

“哼!”韓夜一聲冷哼,拂袖而去。

高賀在一旁簡直越聽越蒙,這到底是什麽跟什麽啊?韓非到底為什麽要回來?不過,不管怎麽樣,禮儀不能丢。

對韓非一笑,朗聲道:“同喜同喜!以後我們可就是一家人了!”又饒有深意地對韓非說道:“之前承蒙先生關照了!”

“都說了是一家人,還這麽客氣做什麽。”“韓非”有些不明所以,不知高賀所說的“關照”到底是什麽,索性就順着他的話說下去。

聽韓非這話,高賀爽朗一笑,道:“二舅子說得對!”高賀說完便和韓非一起去了大堂,心裏暗想道:果然還是不能輕易問出口啊,得換個人來問。

拜過堂,大家紛紛開始吃酒席了。韓非期間突然離席,往後院方向走去。高賀終于瞅到機會了,借口說自己想如廁,朝孫大娘使了個眼色。

孫大娘跟着韓非的去了後院,一把拖住了韓非的衣袖,笑容滿面地說道:“公子怎麽從衛江城回來了?不是說要去好幾年的嗎?”

韓非摸了摸自己的臉,笑道:“家就在這裏,非還能跑哪兒去呢?衛江城再好,但也終究不是我的湖心小築啊。京城的陽光始終比邊疆更悅人啊!”

更悅人?!

嬴悅?!

高賀躲在暗處,隐藏住了自己所有氣息。韓非短短句話仿佛是千斤重錘,砸的高賀眼冒金星!韓非竟然背叛了王爺!高賀咬咬牙,壓下心中震驚與憤怒,悄悄撤離。

幾日後,一封密信飛過崇山峻嶺,最終飄落于嬴政案前。嬴政揉了揉脹痛的太陽穴,自從韓非失蹤,他便再也沒有睡過一個好覺了,每晚總是從夢中驚醒。

搖了搖頭,試圖擺脫這種昏沉感。急切地從信鴿腳上取走信函,拆開密信,信中的內容卻直教他全身發冷。

寥寥幾字,仿佛是鋒利的刀子一樣,剜剮他的雙目。沒由來的慌亂像潮水一樣向嬴政襲來,幾乎能夠清晰地感受到全身的血液在随着呼吸而漸漸凝滞、發冷。

什麽叫“韓非歸京,因其慕權,故擇嬴悅”?!

他的先生,那是只屬于他的先生!又怎麽可能選擇嬴悅呢?

腦中這樣想,可另一個理智的聲音卻從心底傳來,說,看吧,他果然是背叛了你!與之前的猜想相差無幾!

銳利的神情,令人望而生畏,手上狠狠用力捏碎了纖薄的信紙。

“好!好一個韓、非!” 短短一瞬,嬴政理清了所有。

沒由來的憤恨吞噬了嬴政!将案上陳放着的書卷統統一股腦的全部掃到了地上。

嬴政跌坐回椅中,久久不語。

怔怔的盯着躍動不安的燭火,你竟然可以如此踐踏我對你的信任、愛意!如此玩弄權術!

突然想起了出征前,韓非曾經對自己說過的,“沒有永恒的敵人,也沒有永恒的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

只有永恒的利益!

只有利益才是永恒的!

先生,這就是你教給本王的最後一課嗎?

是我受你牽引,讀你的文章,明你的思想;是我受你魅惑,與你下棋,陪你品酒;是我傾心于你在先,無故信任在後!

與本王肌膚相親、意亂情迷,這一切的一切,在你眼裏不過都是敗柳殘垣、工具手段,對嗎?當初你選擇本王,是因為本王可以給你想要的權力;而今你選擇嬴悅,是因為你可以從一個庸才身上掌控更大的權力,就有那麽想要操控一切嗎?

什麽心有靈犀!什麽情深似海!終究不過是自己的南柯一夢、一廂情願罷了。

感情是弱點,自己明明一直都知道,可笑的是,自己就算是清楚地知道,但是依舊義無反顧地跳入了這個火坑!任由一個人掌控自己的情感,這場生死豪賭,到頭來,自己果然輸了,輸得一敗塗地!

人散日息,落霞嫣紅已逝,月色清冷浮現。嬴政不知不覺來到了韓非之前所居的卧室,嬴政背倚窗棂,目光冷厲,卻夾雜着悲傷與憤怒,仿若一頭受傷的猛虎。

“先生,”嬴政低低地喚了一聲,可是壓抑的戾氣卻驟然爆發,“你何其可憎!”

嬴政突然将燭臺拂到輕紗幔上,輕紗立刻燃起了熊熊大火,兇猛的火舌立即向四周房梁上蔓延,本是餘香缭繞之地,霎時間,變成了一片火海。

嬴政卻像是視若無睹般的,緩緩從懷中摸出了那一方紅巾,墨跡早已幹涸,“兩姓聯姻,一堂締約,良緣永結,匹配同稱。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蔔他年三垣歷歷,同澤同袍。謹以白頭之約,書向鴻箋,好将紅葉之盟,載明鴛譜。”

本來打算出征歸來之後親手交于他的,嬴政看到自己寫的這些險些笑出了聲,犀利的筆鋒勾勒出了溫情的私語,一字一句,一撇一捺,何其諷刺!何其愚蠢!無不在提醒着自己的自作多情!

嬴政凝視着這方紅巾良久,既然如此,就一同葬身火海吧。嬴政放開手,任由紅巾翩翩沒入重重火海。

惟有焚了此情,吾之霸道之路,方能坦蕩無比!

作者有話要說: “兩姓聯姻,一堂締約,良緣永結,匹配同稱。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蔔他年瓜瓞綿綿,爾昌爾熾。謹以白頭之約,書向鴻箋;好将紅葉之盟,載明鴛譜。”這是民國時期的一段證婚詞,“蔔他年瓜瓞綿綿,爾昌爾熾”原意為子孫延綿不絕之意,放在這裏不太合适,因此我改成了“蔔他年三垣歷歷,同澤同袍”,意為政哥希望與非哥一起看天上群星(紫微帝星)閃耀,共同作戰,暗含了政哥的問鼎之心。這方紅巾第三十五章的時候有一個小伏筆。之所以政哥會寫這個,是因為政哥在出征前說過“會對非非負責的”。此章與張信哲的焚情更配哦,歡迎大家點評。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