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夜色深沉如墨,蕭蕭的夜風打着惺松的臉,李忠賢獨自候在禦書房外,悄悄打了一個哈欠,睡眼惺忪地望着天邊高高挂起的星辰,又回頭望了一眼背後還燈火通明的書房,也不知道陛下什麽時候才肯就寝,現在諸事已定,也不知道陛下還有什麽好操心的。
李忠賢揉了揉有些酸脹的脖頸,忽然間,一抹白影靜悄悄地出現在了他面前。李忠賢猛地睜大了雙眼,“這麽晚了,小世子怎麽來了?”
李忠賢連忙迎了過去,剛走近,就看到了扶蘇那雙哭得通紅的雙眼,仿佛是一只受了驚的小兔子,連小小的鼻尖也是通紅一片。七王爺的棺椁尚未出殡,想來他應該是看了父親最後一眼吧。李忠賢看向扶蘇的目光不由也多了幾分憐憫,扶蘇這麽小的年紀便失去了雙親……
“我要見皇爺爺。”軟軟的童音還有些哽咽。
“奴才這就去禀告陛下。”
李忠賢正要轉身去禀告,就發現嬴博已經站在門口了,吓得他趕緊跪伏在地上。嬴博還未換下朝服,不自覺地咳嗽了幾聲,近來多雨,他年事已高,不免受了些涼。看着扶蘇那張悲戚的小臉兒,不懂掩飾的澄澈,稚子無辜啊,朝扶蘇說道:“進來吧。”
扶蘇立馬跟着嬴博走進了書房。
“你有何事?”嬴博坐于禦案後,朝扶蘇溫和地笑笑,安撫鼓勵一般,又道:“逝者已矣,生者當如斯。你的父親是英雄豪傑,大丈夫死得其所,莫要再傷悲了。”
扶蘇乖巧地點點頭,紅彤彤的雙眼依稀還有些淚光,小聲道:“扶蘇知道了。”
嬴博頗為欣慰地看着他,垂下松垮的眼睑,“朕會讓他随葬皇陵的。”
扶蘇聞言,驀地瞪大了雙眼,朝嬴博畢恭畢敬地磕了一個響頭,懇求道:“可否讓孫兒帶父親回衛江城?以軍禮安葬之?”
嬴博微微眯起了雙眼,問道:“這是為何?”
扶蘇坦然答道:“父王生前曾言,生而在世,當以命保家衛國,死後也定當魂護山河。扶蘇雖然年幼,但也知道,回衛江城才是父王所願。”
嬴博聞言沉默了片刻,幹瘦的手指不動聲色地摩挲着手邊的奏折,蹙眉道:“只是天氣漸熱,衛江城離此地萬裏迢迢,就算以石灰封存,恐怕你父王的屍骨堅持不了這麽久。”
頓時,如小鹿般清澈的雙眼一下子溢滿了淚水,扶蘇将頭垂得低低的,哽咽道:“孫兒無用,連父王最後一個心願都無力實現。”
嬴博凝視着那還跪在地上,微微顫抖的小身子,冷酷如他,也不禁多了一絲心軟。走到了扶蘇身邊,親自将他扶了起來,安撫性的摸了摸扶蘇的小腦袋,對于這個無辜的孫兒,他終是心中有愧,也不忍再如此傷他的心了,輕嘆道:“罷了,朕會下旨,開通馳道,讓衛江城派一隊騎兵走馳道來京,不出三日,便可接回你父王的棺椁。”馳道一般只在戰時作增兵之用,沿途烽火臺均有人把守,在邊疆守軍充足的情況下,若非皇令,決不開通,如今也算是破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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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蘇聽到嬴博如此安排,漸漸止住了哭聲,剛剛哭過的聲音還有些嘶啞,“多謝皇爺爺。”
翌日清晨,當第一縷陽光從窗邊照耀進來的時候,嬴博已經換好衮服,戴好十二旒冕,準備好上朝了。
“咳咳咳……”嬴博不自覺又重重地咳了起來,沉重的咳嗽聲使得整個身體都抽搐着,帝冕上的旒珠也相互敲擊着。
李忠賢見狀,心中不免擔憂,勸道:“陛下,要不今天早朝就不去了吧。”
嬴博緩了口氣,過了半晌,才說道:“朕沒事,走吧。”
說罷,嬴博擡腿欲走,卻突然發現自己眼前一黑,眼前熟悉的景物仿佛天旋地轉一般,當即便不省人事地倒在了地上,任由衆人的焦急的呼喊從耳邊呼嘯而過。
李忠賢連忙将嬴博扶起,焦急地喚着他,“陛下!陛下!”又朝鹿恪大喊道:“還傻愣着作甚!快去宣禦醫啊!”
衆宮人見皇帝昏倒了,皆亂作一團,幾個機靈的小太監聞言,立刻急急忙忙地宣禦醫去了……
是夜,嬴博在一片昏沉中悠悠轉醒,寝殿內唯有暗黃的點點火光,不由得嘆了一口氣,看來自己是真的老了。嬴博注意到此刻已是深夜,想不到這一暈,居然從早上昏睡到了下午。
李忠賢一直候在一旁,偌大的寝殿唯有他一人伺候,他從來都是唯一的守夜人,看到嬴博終于醒來,不禁面露喜色,輕聲道:“陛下您可終于醒了,可把奴才吓壞了。”
“朝堂之上如何?”嬴博從被褥中伸出手揉了揉眼睛。
“陛下請寬心,如今的朝堂,大殿下掌控有餘。”李忠賢擔憂地看着他,又道:“本來大殿下想為您守夜的,可礙于宮規,奴才還是将他請回去了。禦醫說了,請您莫要再操勞了。”
提起嬴昊,嬴博臉上終于有了幾分笑意,“昊兒從不令我失望。”又轉頭對李忠賢說道:“病好之後,朕便立下诏書,也該退位讓賢了。”
李忠賢笑道:“大殿下日後定會是個明君的。”
“你說誰是明君?”一道輕柔的女音從寝殿黑暗的角落傳來,凝視着那躺在床上的人,一步步緩緩走向他。
“淑……淑妃娘娘?”李忠賢目光呆滞地看着來人,無人通秉,她是怎麽進來的?
“你放肆!”嬴博躺在床上沉聲道,看着這個自己一向寵愛的女人,心裏不禁微微犯怵,多年來身居高位的敏銳告訴他,這或許不是一個好兆頭。
淑妃走到床邊便停下了腳步,笑道:“臣妾又不是第一次放肆了,您以前不都一一容忍了嗎?再容臣妾一次又有何妨。”
一股難以言明的危險從心底油然而生,嬴博立馬朝李忠賢吩咐道:“禁軍!快傳禁軍!”
李忠賢還是一頭霧水,但是聽到主子的命令,想也不想地扯着嗓子就開始大喊:“禁軍!禁軍何在!”
回應他的是落在身上的重重一掌,當即便不省人事。譚魯從外面翻窗而進,炎郁也作一副太監打扮混了進來,“娘娘,一切已在掌控之中。”
嬴博聞言,心下大驚,難道紫宸宮的護衛竟全軍覆沒?掙紮着起身,目光狠厲,死死盯着韓沁,重重喘了幾口氣,罵道:“你這個毒婦!你莫不是來逼宮的!”
韓沁對他的怒罵充耳不聞,猶是豔麗無雙的笑容,“陛下好生聰明。”從廣袖中拿出了一份早已寫好的诏書,緩緩展開,“不如陛下爽快點,立悅兒為太子,加蓋國玺,這樣臣妾還可以考慮放嬴昊一馬。”
嬴博怒極反笑,“你算是個什麽東西!竟敢來要挾朕!朕要廢了你!”看着那诏書上與親筆禦書別無二致的字跡,心中更是怒火中燒,想不到這個毒婦竟連诏書都準備好了,只差一個玉玺印了!
“朕若突然薨逝,你以為你就可以獨善其身了?”
韓沁索性坐在床邊,輕聲道:“太後和嬴政相繼離世,陛下年事已高,傷心過度,茶飯不思,夜不能寐,龍體撐不住了,也是常情啊。”
“您此前不是一直對韓汶突發高熱而亡存疑,還派人暗中調查,可最終一無所獲。”韓沁伸手撫上了嬴博的肩頭,“這一次在您身上故技重施,您可懂了?”
“你說什麽?”嬴博詫異地看着她,他這才發現,相伴數十載,或許自己從未真正看清過她。容不得他多想,一股灼燒感從體內傳來,鋪天蓋地的熱浪仿佛是想把他吞沒一般,嬴博在龍床上不住地抽搐着。
韓沁靜靜地立在一旁,冷眼看着這個昔日受萬人朝拜的九五之尊竟如此無助,不禁一聲冷笑,非兒真是好算計!先用嬴博之手除去嬴政,只要這個最大的障礙消失,再制住嬴昊,就無人擋路了!
齊良突然跳窗而入,急急忙忙地附在韓沁耳邊說了幾句。韓沁突然臉色大變,豔麗的桃花眼難掩震驚之色,連忙對炎郁吩咐道:“快救他!”
炎郁雖然心中不解,但是對于淑妃的命令他一向是執行不誤的,連忙在嬴博周身大穴上紮上了銀針,皺眉道:“娘娘,此毒無解,小人也只能暫時拖延幾天。”
韓沁聞言稍稍松了口氣,“能拖一天是一天,不讓他清醒過來便好。一定不能讓人瞧出端倪!”轉頭看着倒地不起的李忠賢,又道:“用蠱毒控制住這個狗奴才!”
韓沁腦子正在飛快地運轉着,對譚魯吩咐道:“你易容成悅兒的模樣,撐過這一陣就好。”
譚魯焦急地搖搖頭,“不行啊娘娘,現在整個宮裏都傳開了,奴才要是易容成殿下的模樣,定會節外生枝。”
韓沁掩在袖中的手微微發顫,怎會如此!所有事情都不在自己的掌控之中了!
對齊良吩咐道:“嬴昊那邊……照原定計劃進行。”
“還有,馬上把非兒找回來!要快!”
天邊剛剛亮起了一絲微光,一輛馬車迫不及待地穿梭于空無一人的羊腸小道上,周遭樹木茂密,遠處偶爾傳來幾聲此起彼伏的蛙叫。
“穿過這條小道,便可送你們出城了,不必憂心。”嬴靈對眼前這個清麗絕倫的少女溫和一笑。
凝嫣輕嘆一聲,凝視着尚在昏迷中的嬴悅,“我還不知道,悅兒他,到底願不願意跟我一起走呢。我終是,沒顧及到他的想法。”自從嬴悅與淑妃大吵一架後,宮人們對待凝嫣尤為苛刻,嬴悅雖然心疼她,但在淑妃面前,仍是無法反抗。她不是沒想過逃走,只是一個小小的奴婢如何走得了。所以,當嬴靈提出可以帶她出宮時,但條件是她必須帶着嬴悅一起走。凝嫣雖然心中忐忑不安,但是這個念頭太過誘惑,仍是敵不過這個誘惑,終是答應了他。于是她趁機給嬴悅下了點迷藥,悄悄帶着他走了。
“放心吧,他向來喜歡游山玩水,出了宮,他會很開心的。”嬴靈言辭間全是對嬴悅的篤定。
“那淑妃娘娘那邊……”想起淑妃,凝嫣就不得不擔心,那畢竟是嬴悅的親娘啊。
嬴靈安撫性地笑笑,“放心吧,有本王在。”想必淑妃那邊早已亂成一鍋粥了,自己早就放風,說八皇子失蹤,疑被歹人所劫持。任憑淑妃有天大的本事,只要嬴悅不在,也無法再興風作浪了,所有籌謀都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凝嫣看着這個笑得一臉溫和的人,想了想,還是問出了口,“您為什麽非要我帶着悅兒一起走呢?”
“他要是不走,定會命喪京城的。”嬴靈沒打算隐瞞,淑妃正在做一件很危險的事,若他還不走,嬴政怎會放過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