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遇到何事都需保持冷靜
悠奈怔怔地望着眼前在大火的侵吞之下發出悲鳴的私塾,灼灼燃燒的猩紅火光映襯着墨色的夜空顯得刺目無比,幾乎叫人不能直視。瘋狂吞吐搖曳着的火苗猶如無數雙罪惡的雙手,連拉帶拽地要将攀附着的一切拖入不知名的深淵,濺出無數“噼啪”作響的火星子,随着呼嘯的夜風劈頭蓋臉地砸過來。
悠奈站在距離燃燒着的私塾幾米遠的外圍,眼神空洞地望着其逐漸崩塌走向毀滅,所有的眼淚和情感都好像随着撲面而來的陣陣熱浪消失了一般,木然地站在原地,只是呆呆地望着眼前這場奪去了那個總是會對着她露出溫柔笑顏的儒雅男子,宛若失去了靈魂的木偶。
她一動不動、仿佛被定住了一般地站在那裏。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一個世紀,也許只是幾分鐘的時間,從私塾的正門的方向忽然間傳來了一個同樣歇斯底裏的凄烈哀號聲,近乎嘶啞的聲音裏燃燒着令人驚心的絕望:
“松陽老師啊啊啊——!!!”
——她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耳邊再次回響起了自己內心深處的絕望哭嚎,但下一秒那個悲痛欲絕的聲音再次随着席卷而起的火星子響徹了夜空:
“阿悠啊啊——!!!”
聽見這個她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聲音喚出她的名字,悠奈原本空茫的瞳孔中猛然劃過一絲亮光,旋即“唰”地擡起頭來望向聲音傳來的那個方向,嘴唇顫抖地摩挲着呓語道:
“阿銀……”
她原先渙散的瞳孔裏出現了焦距,随即像是驀然醒悟過來一般,一邊不斷焦急而無助地低聲喊着“阿銀阿銀阿銀……”一邊跌跌撞撞地就往正門的方向跑去,步子惶急神情無措。
——她從來沒有看到過坂田銀時這麽狼狽的樣子。
跪坐在熊熊燃燒的私塾正門前,沾染着血跡的課本被緊緊地攥在手中,銀時此刻衣衫淩亂不堪,手上臉上都布滿了細細小小的被樹枝碎石刮傷的痕跡,髒兮兮的臉上竟然淌着清澈的淚水,使勁瞪大的紅褐色眼眸在火光的映照之下透着刺骨的絕望和悲恸。即使嗓子早已暗啞粗糙得不成樣子,他依舊頑固不休地重複嘶喊着松陽和她的名字,露出猶如失去庇護的幼獸一般驚恐無助的模樣。
她喪失了所有語言地站在距離他幾步之遙的右方,視線突然又開始模糊。
咽了口唾沫,悠奈難以置信地望着跪坐在正門前的銀時,顫抖着輕聲喚道:
“阿銀……”
聲音裏不知何時已經帶上了哭腔。
銀時原本嘶啞哀痛的吶喊聲驟然間止住。他仿佛是觸了電一般地猛然間僵住,随即緩緩地将布滿淚痕和塵土的臉龐轉向悠奈的方向來,空洞茫然的目光在看到站在一旁的悠奈時“唰”地亮起了不敢置信和欣喜若狂的光芒。
但很快的,在看到悠奈的身旁并沒有站着那個他所期望看到的儒雅筆挺的身影時,銀時原本死灰複燃的希冀表情又僵在了臉上。
銀時艱澀地咽了口唾沫,然後聲音裏滿含着僥幸期待和恐懼之情、顫顫巍巍地問道:“松陽……老師……呢?”
言畢,銀時緊緊地盯着她,一刻都不敢移開視線。
面對着銀時炙熱的眼神,悠奈忽然發現自己此刻難以直視他充斥了太多複雜感情的澄澈目光。她撇開頭,然後強忍住湧上喉頭的哽咽,艱難而緩慢地搖了搖頭,似乎僅僅是這麽一個簡單的動作都耗盡了她所有的力氣。
銀時瞬間面如死灰,瞳孔剎那渙散,臉色“唰”地一下變得慘白單薄如紙。
她不敢去看他此時的表情,只能攥緊了袖角,安靜地站在一旁,咬着唇,身體又開始微微顫抖起來。
她隐約聽見有痛苦絕望的哽咽聲從銀時的喉嚨裏幹澀地擠出來,還有拳頭被攥得“咯咯”作響的聲音,這一切的一切都像一把利刃一樣不斷捅着她的心髒,痛得難以呼吸。
驀然間,之前一直低着頭像是雕塑一般跪在地上的銀時忽然從一下子站了起來,旋即就不要命似的就往私塾的方向沖去,就像是想要做出生命中最後奮力一搏的猛獸般瘋狂而絕望。
身體幾乎是下意識地就做出了反應,悠奈一個箭步沖上前去,從後面牢牢地環抱住了銀時的腰,拖住他向前沖的身體并禁锢住他無異于自殺的行動。
銀時卻仍然不肯就範,使勁掙紮着,宛若喪失了所有的理智,拼了命地伸手往私塾的方向夠去。
“難道還不夠嗎?!”悠奈一邊死死地抱住他的腰不松手一邊聲音發顫地用盡了全力大聲喊道。
“難道這場大火奪取的東西還不夠多嗎?!家園、栖身之地、還有松陽……已經……已經不想再失去什麽了!不想再感受那種失去重要東西的痛苦了!拜托……拜托了,阿銀……我不想再失去什麽了……拜托……阿銀……”
她将雙手鎖在銀時的腰間,頭抵在他的背上聲嘶力竭地喊道,聲音最後漸漸小了下去,只化為低低的抽泣聲,充滿痛苦和懇求之意的呓語零零碎碎地從發抖的唇間溢出。
銀時劇烈掙紮着的動作慢慢地停止了下來,最後只是默默地僵在原地任由她抱着,似乎隐隐有一兩顆溫熱的液體砸到了她的手背上,“啪”地一下濺開來,然後又蒸發于滾燙的熱氣裏。
在哭嗎,阿銀?
雖然背對着他看不到他此刻的表情,可悠奈從透過他薄薄的衣衫傳來的顫抖也大致猜測得到——兩個人,都哭了啊。
過了一會兒,見銀時已經冷靜了下來,悠奈便慢慢地松開了環在他腰上的手,然後擡起手來擦了擦眼裏的淚水。
就在這時——
“松陽老師——!!!”
從悠奈的背後突然間傳來了高杉和桂焦急萬分的大喊聲。
“村子……村子……”
跌跌撞撞、同樣滿身傷痕頗顯狼狽的桂一邊朝這邊跑來一邊上氣不接下氣地喊道,聲音裏隐隐帶有哭腔,但在他轉眼間看到陷入一片火海中的私塾時便徹底僵在了原地,還未說出的話硬生生斷在了喉嚨裏。
村子?!
悠奈怔了怔,不理會高杉和桂二人此刻難以置信地瞪大雙眸的驚恐模樣,猛地擡頭往村子的方向望去——沒了,什麽都沒了。
熟悉的建築,熟悉的景物,熟悉的人們,此刻通通沐浴在一片耀眼的火光之中,一切在大火的侵吞啃食之下發出隆隆的悲鳴聲,在肆虐蔓延的火海裏走向毀滅。
她使勁地瞪大了眼睛,可不管怎麽樣眼前火光重重的凄慘景象卻都無法從緊縮的瞳孔中驅散出去。
她以為自己會倒下來,可雙腿卻不聽使喚,宛如打了石膏一般,僵直地立在原地,全身都繃得緊緊的。
“松陽老師呢——?!!!”
耳邊忽然炸裂開高杉瘋狂的怒吼聲。
他目眦欲裂地望着銀時和悠奈等人耗盡全力地嘶吼道,全身都在不知是由于恐懼還是憤怒而劇烈地顫抖着,聲音扭曲,面目猙獰。
她僵硬地轉過頭來,無聲地望着高杉徹底地摒棄了以往冷漠高傲的樣子,露出那樣絕望脆弱的表情來,他充滿憤怒和恐懼的吼聲在耳膜上不斷被放大,隆隆作響。
“松陽老師呢——?!”
他再次不甘心地拔高了聲調聲嘶力竭地問道,拳頭被捏得“咯咯”作響,氣勢駭人,雙眼迸射出陰鸷的光芒。
桂俊秀的臉上不知何時已經布滿了清澈的淚水,面如死灰,怔怔地望着眼前的景象,死死咬着下唇才不讓自己發出悲痛的哽咽聲,身體也在不受控制地顫抖着。
沒有人回答高杉的話——亦或是,沒有人敢。
不敢去面對那個可以輕易擊垮自己所有防線的殘酷事實。自欺欺人地緘口不言,好像這樣就可以否定什麽一樣。
“松陽老師……”一直站在一旁垂着頭不說話的銀時忽然聲線暗啞地低聲出口說道,一邊擡起頭來望着陷入一片火海的私塾,臉上一片漠然,眼神空洞:
“……死了……”
最後的音節還未來得及說出口,銀時就已經驟然間被暴走的高杉揪着衣領一拳揍到了地上,發出一聲令人牙齒發酸的悶響。
“阿銀!”“晉助!”
悠奈和桂兩人同時出口驚聲呼道。
“騙人!銀時你這個混蛋在騙人!騙人!”高杉左手攥着銀時的衣領一邊用盡全力地吼道,陰狠暴戾的氣息令人不寒而栗,扭曲着的面龐上,碧綠的雙眸燃燒着野獸般危險的光芒,眼眸深處好像席卷起了一股風暴,叫嚣着要毀滅一切。
“你在騙人!松陽老師……松陽老師怎麽可能會……!”高杉聲色俱厲地喊着一邊又舉起右手來,作勢就要一拳揍下去。
“晉助!”桂終于反應過來了,趕緊沖上前去抱住了高杉揚起的右拳。
“你在幹什麽?!冷靜下來啊,晉助!”
“松陽老師已經死了。”
銀時複又冷漠地說道,聲線平淡沒有一絲起伏,淩亂的銀色卷發下,紅褐色的雙眼顯得空洞無神,嘴角依稀揚起了一個譏諷的微笑弧度,不知是在嘲笑高杉的自我欺騙還是自己的無能,前所未有的寂滅表情令她沒由來地感到一陣害怕。
“阿銀!”她也忍不住開口訓斥道。
——為什麽要這樣刺激晉助啊?!你不是明明清楚的嗎?平常最喜歡最崇拜松陽的,就是晉助了啊……
“住口!”如她所料,高杉更加怒不可遏地嘶吼道,身體因為憤怒和恐懼劇烈地顫抖着,發抖的聲音裏竟不可抑制地流露出脆弱害怕的感情來。
“我說住口!”高杉崩潰般地怒吼着一邊使勁掙開了桂的束縛,兇猛的力道致使桂一個站立不穩跌坐到了地上去。
“你要自欺欺人到什麽時候,高杉晉助?!大家都清楚在這種情況下松陽老師已經不可能有救了!松陽老師,已經不在了!”
銀時不甘示弱地大聲吼道,一邊瞪大了深邃沉寂的紅褐色眸子,冷然決絕到令人不敢直視的目光如利劍一般直直地刺入了高杉的身體,毫不避諱地說出了在場的每一個人企圖從心底裏逃避的事實。
他說松陽老師已經不在了。
高杉渾身猛地打了一個機靈,旋即揚起的右拳在悠奈和桂驚恐的目光中攜着呼嘯的破空之聲“轟”的一聲砸到了距離銀時的左臉頰只有幾公分的土地上,濺起一片飛揚的沙塵,彰顯出這一拳兇猛的力道。
銀時卻顯得一點也不害怕,不躲也不閃,只是躺在地面上,沉寂漠然的目光默默地看着暴跳如雷的高杉。
“混蛋!”破碎的音節從緊咬着的牙關縫隙裏悶悶地擠出來,高杉垂着頭,紫色的劉海落下來遮住了他部分的面部表情,暈出一片模糊的陰影來,滿含絕望憤恨的嘶啞聲音随着他再度揚起砸在地上的拳頭不斷重複地響起:
“混蛋混蛋混蛋混蛋混蛋混蛋!”
高杉一邊不甘地這麽吼着一邊不斷“砰砰”地用拳頭砸着地面來發洩內心如洪水般湧上來的忿怒和恨意,聲音到了最後已經不知不覺間染上了那樣脆弱悲傷的哭腔,猶如困獸一般發出無助的嗚咽聲來。
悠奈蹲坐在摔倒了的桂身旁,雙手扶着他,兩人的臉上都布滿了淚水,只能眼睜睜地看着銀時高杉兩人一個反常地安靜到像是死了一樣一個憤怒瘋狂如受傷的野獸一般,兩個人反常的舉動都令她發自心底地害怕。明明就在不遠處,她和桂卻一點忙都幫不上,淚水模糊了兩人不遠處的背影,在視線中愈發顯得遙不可及起來。
——有什麽東西,随着這場吞噬一切的大火,被改變了。
大火是在黎明時分停的。
依舊茍延殘喘着的火苗微弱地攀附在已經被燒得焦黑的木材上,醜陋的袅袅黑煙如一雙雙手般伸向天空,映在灰蒙蒙的天幕上,顯得一片慘淡。
一直到天亮,銀時悠奈四人都保持着坐在地上雙手環膝的動作一動不動地坐在私塾門前的空地上,神色木然,臉上未幹的淚痕混着泥土髒兮兮地暈開一片,衣衫破爛,看起來就和流浪兒沒什麽兩樣。
遲鈍的神經忽然間被從不遠處傳來的急促馬蹄聲喚醒,悠奈垂着的睫毛動了動,随之擡起頭來望向聲源的方向。
她身邊的銀時和不遠處坐着的桂和高杉似乎也察覺到了這邊的動靜,擡起臉來看向通往山外的羊腸小道。
僅僅一個來月未見,渡邊升卻好像忽然間老了十歲,面容滄桑疲憊,騎着高頭大馬,穿着一身戎裝,身後還跟着幾個同樣騎馬的将士,一副風塵仆仆的樣子,似是徹夜未眠。
“抱歉,”他嘶啞着嗓子開口說道,一邊低下頭去用一種難以言喻、悲痛複雜的目光環視了一下悠奈等人:
“我來晚了。”
作者有話要說: 話說,作者桑這次是一周雙更喲,親~你懂得喲,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