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天水宮正殿裏,逆水灡看着身前那個一身狼狽和戾氣的家夥,仔細的打量了許久,赤紅的眼昭示了他的急迫,可如今他卻氣怒的跑來了天水宮,讓她覺得好笑。
“無為仙人,不知你來本宮這裏有什麽事?”
滄瀾看着眼前表情淡漠的逆水灡,甚至那看似平淡的眉眼中,潛藏着不易被發覺的不屑和蔑視,他知道眼前的人一直都很讨厭自己,他不知道那理由是什麽,可是如今他顧不得這麽多了。
“本仙沒有惡意,只是想來問問天水宮主,可曾見過蛇柏?他就在你這裏吧?若是在請宮主讓本仙見見蛇柏……”
滄瀾是真的急壞了,說出來的話都前言不搭後語的,他已經有好幾個月不曾見過蛇柏了。
自從那日他從蛇柏寝殿下面的密室出來以後,看到桑洲白骨殿變成了一片廢墟,而蛇柏不知所蹤的時候,一時間整個人都如同被一道雷劈中一樣。
他雖然是仙人,一番仙風道骨的模樣,可他卻不是傻瓜,如今眼前的一切讓他覺得絕望。
桑洲白骨殿有蛇柏坐鎮,何以會被毀壞?那只有兩種可能,無非是蛇柏自己毀掉的或者是來了強大的人物毀掉的。
而這兩種可能無論哪一種滄瀾都覺得心如刀割。
若是前者,那麽蛇柏為什麽會毀掉白骨殿?定然是因為什麽事情受了刺激,那麽唯一的可能就是他知道了自己在密室中和樂仙子所說的話。
這樣的話那麽蛇柏不管是想沒想起曾經和樂仙子在一起的記憶,可是他必然恨透了自己。
畢竟自己說了恨他,要将他親手滅殺,倘若是自己,那麽自己一心對待的人這樣的心思被自己知道了,如何不失望?
何況滄瀾之前忽略了,但現在卻清楚的思考着,作為蛇柏關押犯人的密室,又是在自己寝殿下面,那麽又怎麽會沒有對這個密室了若指掌?
所以若是蛇柏親自毀掉了白骨殿,那麽他定然恨極了自己!
還有後一種可能,比蛇柏強大的人,這世間比蛇柏強大的又有多少?雖說不敢保證沒有,但卻是屈指可數的,細細算來,七界之中也不過是天界天帝,魔界魔君,妖界妖王,西天佛主,鬼界閻君以及幽冥谷主。
倘若真的是那幾個人其中的一個來将白骨殿毀掉,那麽蛇柏無怪乎兩種可能,一是被捉走了,二是被當場擊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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滄瀾查看了地面上的廢墟,是有點點血跡的,而且還有許多蛇柏木碎掉的殘枝敗葉以及樹冠上生長的黑色蛇身。
而今蛇柏雖然不曾出手,但是兩人在一起的這兩年,滄瀾是清楚的知道蛇柏的力量在下降,雖然不知道如今到了何種地步,但是他的力量卻低弱了很多,倘若是逆水灡那樣的也未必不能将蛇柏拿下。
所以第二種情況的話那麽蛇柏真的是兇多吉少!
想清楚了,滄瀾不希望這宮殿毀壞的原因是任何一種,可是總是要發生點什麽才會變得如此。
閉了閉眼,平複下心底翻滾的擔憂,滄瀾在整個桑洲搜尋蛇柏的蹤跡,可是沒有,沒有,什麽都沒有,捉到幾只小妖也是一問三不知。
滄瀾氣的将小妖扔到了死海裏,忽然腦子裏泛起個想法,會不會蛇柏進了死海?
然而上次在死海海底的種種再次回想,滄瀾覺得,就憑如今蛇柏的力量,若非找死,他絕不會自己進入死海。
連續找了一個月,可是整個桑洲卻像是了無生機了一樣,小妖們消失的一幹二淨,他竟再也沒有遇到任何小妖。
無奈之下滄瀾只得離開桑洲,在周圍的臨近地方尋找,終于打聽到,有人在一個半月前的滿月看到桑洲的方向烏雲滾滾,一條巨大的黑龍撲向桑洲撞斷了桑洲生長的巨大蛇柏木。
滄瀾不信,可是一連問了好多人,都說了那天晚上的奇景。
他覺得自己絕望極了,為什麽,為什麽所有人都說蛇柏木斷了?都說蛇柏死了?
蛇柏那樣強大,為害一方的霸主怎麽可能這麽輕易的就身死了呢?
他不相信蛇柏會死亡,他想,蛇柏一定逃跑了,在這個世界的某一處生活着。
對了,不是還有萬彥麽?他沒看到萬彥,也沒找到萬彥的屍首,那麽是不是就說明,萬彥和蛇柏在一起?
若是如此,那麽他們一定活着!
這麽一想,滄瀾便在七界內找尋起來,天界,鬼界,妖界,魔界,人間界,甚至于西天他都打探過,可是并沒有,滄瀾不死心的想要再去那個游離于方外的幽冥谷找去。
傳說幽冥谷之內都是作惡多端的惡人,那會不會,蛇柏心裏恨極了他之後再也不想見他了?然後便去了幽冥谷躲避自己?
這麽一想滄瀾覺得應該是這樣,就要去找幽冥谷的方位,可是卻在路過天界的時候聽聞天水宮那位祖宗如今玩兒夠了天界的男仙,竟然從妖界帶回來一個妖孽養在了天水宮玩樂。
滄瀾聽了心裏一動,立即詢問那些仙子情況,那些仙子都是以八卦為樂,叽叽喳喳的說了一堆猜測,卻沒什麽有用的內容,只有一句,那妖孽是突然出現在天水宮的。
至此滄瀾滿心裏想的都是蛇柏一定就在天水宮裏,他記得很清楚,當初逆水灡初見蛇柏的時候對于蛇柏的容貌确實很驚訝,為此還被蛇柏狠狠打擊了一頓,那麽依逆水灡對美色的垂涎,只要有機會定然會對蛇柏下手。
何況如今的蛇柏力量下降的太厲害,能不能打得過逆水灡都是一個問題,說不準逆水灡就用了什麽手段把蛇柏捉住囚禁起來了。
越想滄瀾越覺得是這麽回事,便怒氣沖沖的直接到了天水宮來要人。
可是終于在進了天水宮見到逆水灡的時候,心裏泛起一股難過來,倘若真的是蛇柏那還好,若那個妖孽不是蛇柏,他該如何?
這幾個月以來,滄瀾清楚的認識到了自己對于蛇柏的感情,從沒有哪一刻有這麽清醒,清醒的認識到,自己如今根本就離不開蛇柏。
他才和蛇柏在一起短短兩年,卻在蛇柏離開之後才發現自己忘記了沒有蛇柏的時候自己是如何生活的,他又是怎麽度過在天界那孤獨寂寞獨自一人的數萬年的?
他一直都不覺得和蛇柏在一起的時候有什麽,可是這幾個月找不到蛇柏,他便只能回憶和蛇柏在一起的時間,越回憶,心裏的傷口就越大,破敗的大洞呼呼的往裏面刮風,讓他覺得自己窒息的快要死掉了。
而今他站在逆水灡面前,說的話都帶着顫音,他只是想,只是想要再見一見那個人,只要看一眼就可以挽救他瀕臨死亡的生命。
“求你……讓我見一見他!”
說着滄瀾跪在地面上,什麽質問,什麽惱怒,他通通不記得了,他只是想要請求眼前在天界至高無上的女人,求她,将蛇柏放了……
逆水灡沒料到滄瀾會下跪,明明之前氣勢洶洶而來的質問,可是這一刻卻全都變成了請求,她只能無奈的嘆息一聲:早知今日,又何必當初呢?
“他不在我這裏,你去別處找吧!”
對于逆水灡如此明确的拒絕,滄瀾又怎麽會相信?
“不會的,你這麽快就拒絕我,一定是在說謊,他一定在你這裏的,整個天界都傳遍了,你在下界收了個妖孽做男寵,除了他你還能那樣觊觎誰?你快将他叫出來,我知道錯了,我只是不希望他将我當成一個女子的替身,我只是怕他記起來曾經,然後抛棄我,我不該說那樣的話,我其實并不想殺他……”
“我只是說給那個樂仙子聽的,我想殺的人其實是樂仙子,我只是想要留在蛇柏身邊,可是就因為這樣的想法,我生了心魔,所以想要除掉樂仙子,我沒想到蛇柏他會……怨恨上我,天水宮主,我知道你一直讨厭我,可是看在,你我這麽多年都在天界共事的情面上,你讓我見見他吧……”
打死逆水灡她都想不到,滄瀾有朝一日會跪在她面前求她,她是天界至高的仙人,受得起滄瀾這一跪,可是心裏對于滄瀾的怨氣卻越加多起來。
她最寵愛的小輩就毀在眼前的這個人手裏,如今被他傷的鮮血淋漓的,終于狠下心來離開他了,他才後悔麽?那曾經,天耀做的一切都是沒有意義的麽?還是說滄瀾就是這麽絕情的人?
一定要失去了才會覺得心痛麽?
“你如今很難受麽?是不是很想念他?一個人的滋味如何?”
“怎麽會不難受?怎麽會不想念?沒了蛇柏,活着也沒什麽意義,我如今只想找到他,若他活着,我就跟在他身邊,若他身亡了,那我便去陪他,他不會一個人的,因為……他還有我!”
滄瀾的話一字一句說的緩慢,語氣裏竟帶了幾分哽咽,聽得逆水灡紅了眼眶。
她不禁想起當初天耀被打落凡塵時候的事情了,滄瀾自從失去半魂後身體一直都不好,起初尚且能夠四處走動,可後來卻因為魂魄衰弱,只能夠躺在床上,她記得清楚,溫暖的陽光下兩個人依偎在窗前。
那時候滄瀾是怎麽說的來着?
他說:“殿下,我知道自己堅持不了多久了,可我不想死,我想……一直跟着殿下,就像我有意識以來一直都陪着殿下一樣,我陪着殿下,殿下就不孤單了。”
然後天耀就奏請下界鎮壓死海,可是沒有合适的借口,只能以天耀和滄瀾兩者關系為由,罰天耀下界。
天君拗不過,只能準了,那時候天界所有人都以為,天君真的是震怒于自己最得意的兒子天耀和滄瀾男男相戀,才罰其下界,可只有逆水灡知道,天耀是想用自己将滄瀾的魂魄換出來。
天耀下界的時候,滄瀾因為魂魄虛弱,已經陷入昏睡中,睡很久才能醒來一小會兒,而天耀在死海中鎮守,一點一點剝離滄瀾殘缺的半魂。
而今滄瀾不過幾月未見蛇柏便如此,那當初天耀在死海之底,數萬年的時間不見天日,不見滄瀾,甚至于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成功,滄瀾能不能等到他成功後魂魄融合活下來,那時候天耀是不是比如今的滄瀾還絕望?
逆水灡閉了閉眼,想要将胸口堵着的悶氣咽下去,可是卻越發的覺得心口堵塞,當初也是這樣,滄瀾不管不顧天耀的感受,将自己的魂魄生祭了死海,失去愛人和孩子的天耀險些随他去了。
而後又因為滄瀾殘缺的半魂,只能長久的分開兩地不得相見。
她看到過,天耀在死海海底的時候負手而立,看着宸宮的方向,那裏他的愛人陷入沉睡等着他。
即便如今想到這些,她都覺得心疼的厲害,本就是天之驕子的天耀,為什麽就要為了滄瀾這個毫不相幹的人受這麽多苦?
“相思刻骨是麽?蒼天有眼,你也嘗一嘗這滋味,車黎,我真不知道他為什麽就栽在了你手上,當初他為了你在死海海底枯守十八萬年,只為了将你殘缺的半魂釋放,你當初生祭魂魄,他不僅失了孩子,還要看着你在他面前魂飛魄散,這幾十萬年來,我只想問你一句,他究竟欠了你什麽?要為了你如此痛苦?”
“而今……你又有什麽資格來和本宮要人!”
滄瀾被逆水灡的話砸的愣住,他不知道逆水灡說的是什麽,他覺得那些他根本就沒經歷過,可是卻覺得熟悉。
逆水灡得不到答案,瞪着滄瀾許久,終于頹然了,問他還有什麽用?他沒了記憶,就是問他也沒有半分答案啊!
無力的揮揮手,逆水灡道,“你走吧!別再來我這裏了!”
滄瀾卻倔強不已,即便他不明白逆水灡的意思,可是他卻不能離開,“我不走!你若不讓我見他……那我只能硬闖了!”
說着滄瀾站起身,右手附在他的佩劍之上,臉上是不容質疑的決然。
逆水灡見此冷笑一聲,“好,既然你想要見他,那我就滿足你!”
說着甩袖帶着滄瀾來到偏殿,滄瀾還以為逆水灡會再次拒絕,可誰知逆水灡竟然答應下來,心裏一時間竟然覺得不可思議,下一瞬就覺得不對,果然到了偏殿看着緊閉的殿門,心裏的不安在繼續擴大。
殿門打開的時候,滄瀾果然看到了藤椅上背對着他坐着的人,一身黑衣,黑發如瀑,他激動上前喚了一聲‘蛇柏’,可是那人沒什麽反應。
滄瀾整顆心忽然墜入了冰冷的寒窟之中,緩緩走到那人身前,看清楚那人的面容之後,滄瀾終于苦笑出聲。
眼前靠在藤椅上一片頹然之色的不就是同蛇柏一起消失的萬彥麽?逆水灡囚禁的男寵就是他麽?
“萬彥……”滄瀾遲疑的喚了一聲,心裏一下一下抽痛,痛的他快說不出話來了,“主子他……去哪裏了?怎麽只有你一個?”
萬彥終于擡了擡眼皮,看着滄瀾的眼中滿是深沉的黑色,看不清楚究竟是什麽用意,“主上?不知道,當初桑洲發生變故,主上被天上的黑龍撞斷了本體,沖擊太大,我昏過去了,再醒來就在這裏了,那時候你不是應該和主上在一起麽?為什麽你會跑來問我?”
這話說得冰冷且絕情,滄瀾一時間被噎住,吶吶的不知道要說什麽,他能說什麽?本來就是因為他自私的想要除掉樂仙子,将蛇柏獨自抛下在寝殿,而今他有什麽立場問萬彥?
“你……不擔心他麽?”
萬彥似乎覺得這句話特別好笑,冷然的看着滄瀾,“擔心主上?他的命本來就是我三千年前救回來的,如今我享受了三千年也夠了,他的死活又同我有什麽關系?倒是他,真對得起我這個救命恩人,臨死了還将我仍在這麽一個地方,讓我經歷如此屈辱!”
厭惡的看着逆水灡,萬彥眼中滿是恨意。
逆水灡避開萬彥的目光上前兩步,“他不在這裏,如今你可以離開了吧!”
滄瀾這下徹底像是被抽離了魂魄的木偶,蹒跚着離開天水宮,他想不明白萬彥的意思,蛇柏是……真的死了?
那樣的話,他接下來要做什麽?
就在滄瀾出了天水宮的時候,外面全副武裝等候已久的天兵天将已經将他團團圍住。
“奉天君口谕,無為仙人擅離職守,罔顧法紀,念其初犯,封其法力,罰其□□三千年!”
任由天兵将自己押送到天耀宸宮,滄瀾沒有一分一毫的反抗,他如今已經沒了神智,行屍走肉一般,在哪裏又有什麽分別?
遠處小天妃看着這一幕,嘴角的笑意逐漸擴大,“那妖孽已經亡于天劫之下,無為仙人也被陛下厭惡,陛下真是英明,等到皇兒承襲了天君之位,再放出來這個人便是對其恩惠,必然會盡心盡力報答皇兒的,陛下當真為了我們母子着想!”
越是說小天妃便越得意,這段時間她日日在天君耳邊念叨滄瀾的罪狀,再加上今日滄瀾冒犯天水宮宮主逆水灡,天君終于動怒,将滄瀾關押起來,這個威脅算是徹底除掉了。
旁邊掌管天兵的神将弓着身子恭喜小天妃,只是眼中的嘲諷越加深刻,自以為是的女人永遠是最愚蠢的,看不清形勢也看不明白自己的斤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