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年少許諾

“陛下,五溪東南四城已被我們收入囊中,新任令官也已連夜啓程,不日便到。”

朝堂之上,吏部尚書厲銘鵬垂首,恭敬道。

“城內如何?”秦修弈端坐上首,眼神帶着點漫不經心,卻無端令人心中發怵。

遠峥大将軍葛清昌上前一步,朗聲道,“回禀陛下,敵軍餘黨已被盡數絞殺,投降俘虜原地關押等待發落,臣留玄峥營駐守,城內暫時無憂。”

“回禀陛下,城內百姓已被安置妥當,撥款、糧草皆緊跟令官大人出城,不日便到。”工部李大人道。

“俘虜服役半年,放其歸家,若有主動留在軍營的,準。”秦修弈這幾日未能好好修養,此刻眉頭微蹙,忍着傷痛和疲憊繼續說,嗓音微啞,“五溪剛破,人心動蕩,命各令官先安撫百姓,四城無主,暫時交由宣王、江王代理,遵循狼玄月規章律法。”

“陛下,雖說五溪已破,但誰知這俘虜間是否有亂黨,依臣之見,理應就地格殺!”有人上前一步,朗聲道,“更何況宣王、江王未曾入仕,不知是否能勝任城主一職,歷任記載中也未曾有此先例,還望陛下三思。”

“朱大人此言差矣,若依你之見,那麽城中百姓與俘虜并無不同,難道也要如你所說的那般,格殺勿論嗎?”清朗的嗓音響起,話語卻并不溫和,帶着點暗藏的輕諷,“屠盡四城,不破先例,若将來載入史冊,朱大人定要名垂青史,流芳百世的。”

“你!”朱大人臉色難看,又礙于身份,只得語氣硬邦邦道,“相輔大人說笑了,臣只說存有隐患,倒不知還有這層含義……這頂高帽,恕朱某無福消受。”

“狼玄月領土新增,雖說國力尚且不穩,但假以時日必有起勢,朱大人認為那四城,能威脅到如今的狼玄月?”霍少煊似笑非笑,氣勢卻如山,“隐患無可避免,我們要的便是這些隐患永遠只能是隐患,寶劍久不出鞘,便失去了原有的光華,狼玄月蟄伏隐忍得太久,朱大人可是忘了昔日輝煌,愈發畏手畏腳了?”

朱大人氣勢驟然弱了下去,卡殼一瞬,眼珠子顫了顫,但仍然堅持道,“相輔所言極是,正如大人所言,隐患無可避免,但四城至關重要,那麽任宣王、江王城主一職,豈不是略顯草率?”

“有何草率,二位王爺雖不曾入仕,但并非對此一竅不通,若按部就班,萬事依照先例,不另辟蹊徑,不革新,恐怕也是前人栽樹後人乘涼,只是這一棵古樹,也庇護不了四方......敢問朱大人,是也不是?”

朝堂之上鴉雀無聲,那位的功夫他們多有領教,以至于此刻無人敢幫腔。

朱大人一甩袖,退回原位,壓着火道,“相輔,所言極是。”

霍少煊回以一笑,仿佛方才咄咄逼人都只是一場鏡花水月。

這樣一個人,與記憶中的霍小公子大相徑庭,令人覺得無比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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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在下方據理力争。

秦修弈看似面不改色,眸光卻黯淡了些,心中被一股無聲的悵然侵蝕。

他不由自主地晃了個神。

秦修弈十三歲便随着林征将軍駐守風關,一年約莫能回京兩次,回來呆上半月左右。

但若戰事不歇,便不回。

那年他初嘗風雪寒霜的滋味,邊疆的朔風如同刀子一般,割得人生疼。

但這些沒能挫了九皇子的銳氣,反而将他來回打磨猝煉,成為了那把林征頗為滿意的利刃。

他嬌生慣養,沒有被磨滅了野性,百煉成鋼,也未曾忘了初心。

那時正是邊疆最亂之際,他兩年都未能回京,等到徹底逼退敵軍,秦修弈折身從将士手上奪過旗幟,單手橫掃背于身後,那風将旗幟吹得不斷揚起,在空中獵獵作響。

他一路領着将士們回營,身後的士兵舉起武器激動地大吼着,眼中飽含熱淚,林征将軍任由他們這樣鬧着,笑着搖頭。

一行人浩浩蕩蕩地回京後。

秦修弈沒有猶豫,策馬直直奔向國公府,目标明确,守衛差點以為是有人突襲,連忙警戒。

秦修弈利落地下馬亮出令牌,兩側守衛退下後,他直奔霍小公子的住處。

雅致的院內。

屋中之人身形修長,正提筆凝神在紙上寫着什麽,忽而聽聞一陣急切的腳步,令周遭靜谧恬靜的微風都鮮活了幾分,沒有第二個人敢在國公府如此“沒規矩”。

霍少煊心中訝異,旋即眼中閃過一絲笑意,連忙放下筆,未曾察覺墨汁不慎濺到不染纖塵的案上。

“少煊......少煊!”

清朗張揚的少年音響起,霍小公子剛繞過屏風,便被來人一把抱住!

秦修弈在邊關呆了兩年,難免魯莽了些,将從未受遭遇過如此待遇的霍小公子,撞得連連後退三步才堪堪穩住。

九皇子個頭長高不少,原本比霍少煊稍矮一些,如今卻連抱他都要稍稍低頭,将腦袋搭在對方的頸窩,頗為想念地蹭了蹭,聲音有點撒嬌的意味,“少煊,我回來了。”

他說着頓了頓,小聲問,“兩年未見,少煊可有時常想起我?”

霍少煊感受到秦修弈似乎有些別扭和緊張,抱着他的力道也加重了些,仿佛自己若是說“不曾想起”,九皇子就該氣哄哄地摔門走人了。

他輕輕笑了笑,拍拍秦修弈的後背,“書信相見便也是見,邊疆寒冷,我自然記挂着你。”

“如今京城即将入夏,少煊逾越,置辦衣裳時為你......”

“又是那套官腔,好不容易改了‘九皇子’,如今卻又‘逾越’,何必如此小心,我雖是皇子,但待你如同手足。”秦修弈失落地垂下眼,低聲嘟囔,“我就從未喚過你霍小公子,你待我根本不誠心......”

霍少煊心中失笑,面上卻故作嚴肅地思索片刻,狀似遲疑道,“既然如此......幺秦,你貴為皇子,我這樣喚你,合适嗎?”

秦修弈連連點頭,“自然合适,左右不過是個稱謂,我看誰敢多嘴!”

他說完頓了頓,又低聲問,“幺秦是何意?”

“九皇子乃陛下幺子,由此引申,便喚幺秦。”霍少煊耐心道。

“好,那少煊日後就這樣喚我。”

九皇子滿意地點點頭,旋即放開他,眼眸清亮,興致勃勃地同他說起邊關趣事。

霍少煊聽得認真,他不曾見過戰場,但心中也存有一片血性,秦修弈繪聲繪色地說着,不過只言片語,便令人聽出風關百态,一個朦胧卻完整的邊疆緩緩成型。

一直到宮中來人,兩人都還有些意猶未盡。

這二人是意猶未盡,秦帝卻在宮中氣個半死,小九從未離開他如此之久,心中難免挂念,強撐着君主之儀未曾詢問半句,一人在玄盛宮幹坐兩個時辰,左等右等也沒見到他的小九。

直到林将軍觐見,他才狀似不經意地一問,這一問才知,那小兔崽子馬不停蹄地朝國公府去了,他當即也顧不得什麽失态,氣得用力将奏折扔到案上,“豈有此理......豈有此理!”

林将軍只好起身相勸,好說歹說才穩住了震怒的秦帝,命人連忙将九皇子請了回來。

秦修弈自知理虧,在父皇跟前又是裝可憐又是撒嬌,可算是将秦帝哄得心軟,這事才不了了之。

而後擺宴接風洗塵,九皇子自然不得安分,這次索性拉上了霍小公子,兩人躲避守衛直接逃出皇宮,騎上馬,朝一處荒野而去。

此地是兩年前他為了教霍少煊習武,特地尋的一處荒郊。

不多時,兩人便氣喘籲籲地躺在一處大樹底下,秦修弈嘴裏叼着個野草,嘆息道,“還好咱們逃出來了,落得個清閑,否則不知要應付到幾時。”

“昨日父親還同我誇你,諸位大臣也都稱贊。”霍少煊好笑地偏頭看他,“你倒好,溜得比誰都快,享樂一時,待回了宮,陛下定要降罰。”

“要罰便罰,我才不願聽那幫言官挑三揀四,每回都得給人挑些錯處,若有不服直言便是,動不動就參人一本,拐彎抹角的讨人嫌......上次張大人話裏話外都暗示林将軍決策有誤,可他人在京城,又怎知那時情況危急,将軍若不暫舍風關渡,風狼營恐怕要折損八千鐵騎,若舍這八千鐵騎,的确是能打‘勝仗’,可若是我選,亦選敗。”

“風關渡能再打回來,可倒在血泊裏的兄弟,卻再也回不來了。”

秦修弈一直神采奕奕的模樣,說到此處聲音卻漸低,霍少煊瞥見他眼底一閃而過的低落與哀傷。

戰場就是如此,少不了犧牲離別,但他只在書本上見過,未曾有太多見解,但如今瞧見秦修弈的神情,他鼻翼翕動。

似乎嗅到了,寒霜裹挾着血腥的味道,沉悶冰冷。

半晌,霍少煊才輕聲開口。

“幺秦。”

“嗯?”

“等來日少煊入了仕途,定不讓他人參你。”霍少煊放松身體,肆意地在草地上滾了一圈,來到秦修弈身邊,撐起身子看向他,半開玩笑地許諾道。

“往後朝堂之上,我護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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