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陰謀初顯
客棧內。
霍少煊并不注重口腹之欲,便讓羌明賦看着準備,依舊是三間上房。
他坐在屋內,這似曾相識的場面讓霍少煊告誡自己今日不能再失态……而後腦中忽然靈光一閃,隐隐覺得不對。
秦修弈早年來過幾回靈秋,自己一概不知,他思忖片刻,得出三種可能。
其一,在他們割袍斷義前,對方有意瞞着,并不想讓他知曉。
其二,在那之後,自己不再清楚對方的動向,所以不知。
其三,秦修弈并未有意瞞着,但也未主動告知,是自己不曾察覺。
只是,靈秋與秦修弈有何聯系?
多年前,多年前……
這裏有什麽能讓他在多年前……
忽然,霍少煊放空思慮的眼神驟然清明,眉頭下意識皺起。
要說聯系,恐怕只有那一個。
昭元皇後身邊的侍女,春桃。
此地是她的故鄉。
當初事發後,自己也跟着查了許多年,但都是一無所獲,更何況他也不能動用更多的人脈,以免走漏風聲,若稍有不慎,連帶着霍家和秦修弈都難逃此劫,只能讓自己的幾個心腹去探。
只可惜冥冥中似乎有一雙大手,将所有關于春桃的線索生生碾碎,他們查不到半點有用的東西......
“吱”的一聲,門被人輕輕推開。
秦修弈闊步走進來,臉上還帶着些許笑意,顯然是與那大黑相談甚歡。
霍少煊盯着他,心裏有股微妙的不爽。
當初秦修弈整日圍着他轉,自己倒是忘了,這厮可是連秦帝都舍不得罰的寶貝,一張花言巧語的嘴讨人歡喜也并不奇怪。
所以這麽多年,沒再粘着自己,身邊也總歸不缺縱容他的友人。
小二緊跟其後,将他們的菜上齊。
霍少煊生着自己都覺得莫名其妙的悶氣,一言不發地坐着。
秦修弈不動聲色地掃了他兩眼,“阿兄?”
霍少煊閉了閉眼,心中默念三遍。
他是陛下,他是陛下,他是陛下。
旋即揚起一個笑容,“何事?”
秦修弈收回目光,“我瞧阿兄興致不高,看來是我多慮了。”
霍少煊心裏面無表情,面上卻笑吟吟地夾了一筷子蘿蔔,送入口中後,他臉色一僵。
說是蘿蔔,但霍少煊第一口當真沒嘗出蘿蔔的味道,辛辣的滋味在口中百轉千回,他緩慢咀嚼着咽了下去。
也不知是否是巧合,秦修弈也跟着夾了一筷子那蘿蔔。
霍少煊下意識想要提醒,當初這臭小子說什麽都不吃帶姜帶蒜的菜肴,有時那湯藥裏放了姜,就算是霍小公子親自喂都不願意張嘴,非得挨頓打才肯抽抽噎噎地喝下去,哭得梨花帶雨,一臉隐忍與倔強,喝完還鬧脾氣,背對着人發出一些可憐兮兮的嗚咽。
霍少煊每回都心軟,過去哄的時候,懷裏就會多一個哭唧唧亂蹭的九皇子殿下。
但現在......
霍少煊心裏冷笑,全當沒看見,心裏默數。
下一秒。
秦修弈失态地偏頭嗆咳,耳廓脖子肉眼可見的紅了起來。
“咳咳咳!咳......yue......咳咳咳!”
霍少煊這才像是吓了一跳,慌忙之下将酒杯遞了過去,“陛......嘯北!”
秦修弈單手捂住嘴,被嗆出了眼淚,想也不想就接過了霍少煊遞過來的東西,一口悶了下去,喉間頓時更加辛辣,秦修弈差點吐出來,瞬間身軀一震,不可置信地回頭,“咳咳咳......你……咳咳咳!”
他看上去極為狼狽,被嗆得長睫挂上淚珠,眼尾紅得滴血,蒙上一層淚光的眼睛格外潤,這樣又驚又怒地看過來,沒有半點氣勢不說,還顯得楚楚可憐。
與平日裏冷淡威嚴的兆安帝沒有半點相似之處。
此刻的秦修弈令霍少煊有片刻的恍惚,就好似那位率真單純的九殿,只是藏進這副成熟的軀體裏,待到某個合适的時機,他們就會再度相見。
霍少煊見他扭過頭,一聲接一聲地咳嗽,抿了抿唇,給他倒了杯溫茶遞過去。
“先漱口。”
秦修弈一言不發地接過,先是一口悶了,冷着臉緩了一會兒之後又理直氣壯地将茶杯遞給他,意思顯而易見,還要。
霍少煊又給他倒了一杯,并在對方再次遞過來時溫聲道,“還要嗎?”
秦修弈臉色不太好,“不用。”
他方才看得真切,霍少煊分明吃了那該死的姜味蘿蔔。
如今最清楚他喜好的除了霍少煊便沒了旁人,根本就是故意......
忽然,秦修弈一怔。
故意......什麽呢?
或許壓根沒在意他吧,也可能早就将他的喜好忘了。
也是,如今的霍少煊再也不會寵着自己了。
他到底憑什麽下意識覺得霍少煊非得提醒他呢?
光陰匆匆,以往輕易能抓在手中的東西都離他遠去,就像一陣過而不留的風。
只記得那時自己成長得很快,快到有一天打鬧時,忽然發現少煊已經背不動他了,自己的身量也高出對方一截,但還是忍不住像以前那樣朝對方撒嬌。
少煊背不動他,他可以背少煊,沒辦法再仰視對方,他可以蹲下或者低頭,秦修弈仍保留着少年的習慣。
或許是聽學時趴在案上,總是微微挑起眼去看對方,或許是那時自己稍矮些,總是撲進對方懷裏後仰頭笑笑,然後又埋進他的頸窩,悄悄嗅着雅竹淡香……
又或許那彌足珍貴的歲歲年年,霍少煊挺直的背脊和高大的身形早已在他心底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記,像是詛咒又像是恩賜,時而令他喘不過氣,時而又讓他得以慰藉。
但是霍少煊冷着臉讓他滾的那天,他沒辦法像一條搖尾乞憐的喪家犬一般賴在門口不走,他身上還有需要自己挑起的重擔。
“霍少煊”這三字,在他口中由溫柔變得冰冷。
每每心中想起這人,随之而來沉甸甸的重量都告訴秦修弈。
他沒放下,他放不下。
那夜對方哭着喚他“幺秦”時,突如其來的喜悅像是一把火,他一面憎惡自己,一面又享受貪戀着對方的在意。
這一切都像是荒誕可笑的獨角戲,自始至終動心的人,只有他秦修弈而已。
霍少煊身上揣着的秘密,如今自己難以窺視,更何況朝堂之上各方明争暗鬥,自己根基不穩,整體局勢不容樂觀,想要打破僵局,慢慢收攏自己手中的線,就得先除掉一些纏繞的水草,如今還缺一個能引着魚群方向的“餌”,讓那些嗅覺靈敏的家夥,自己浮出水面。
比方說,尚在牢獄之中的戶部尚書,潘大人。
當初母後的死疑點重重,那繡着“淵”字的手帕給他敲了一記警鐘,只淵帝一人,不會有如此手段。
能毀屍滅跡到這等地步。
他懷疑多年卻又覺得荒謬的猜測,恐怕即将見分曉了。
如果霍少煊這次仍然站在自己的對立面,那麽收網之時,他也不會再講究什麽君子之道,豢養一個背叛自己的文臣,這點罵名,他倒是擔得起……
突然,秦修弈垂眸望去,碗裏多了一塊清淡去刺的魚片。
霍少煊見他面無表情地發呆半晌,難辨他心中所想,終究還是用幹淨的筷子給他挑了魚刺放進碗裏,嗓音淡淡的,“待會兒飯菜就涼了。”
秦修弈一口郁氣不上不下,悶聲用膳。
即便如此,他也頂多在豢養對方時換個風水較好的宮殿,僅此而已。
碗裏又多了塊紅燒肉。
......嗯,再離自己的寝宮近一些,不能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