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僞裝
夜幕之下,朦胧不清。
霍少煊的心重重一跳,柳輕空稚嫩的面容與他那雙深沉的眼睛并不相符,就這般直勾勾地看過來,在夜幕下甚至顯出幾分怪異。
霍少煊薄唇微抿,這位少年卦者的眼神似乎可以洞悉一切。
柳輕空見他褪去了謙遜有禮的表象,眼神也變得冷厲警惕,意味不明地勾唇,并未多言,而是轉身離去。
只是剛擡步,身後就傳來霍少煊的嗓音,顯得有些深沉。
“柳卦師,不知可否指點一二?”
柳輕空摩挲着手中的銅錢,沒有立即回答,思忖一會兒後淡淡道,“遵從本心。”
霍少煊一愣。
趁着這個間隙,柳輕空已然走遠。
徒留渾身緊繃的霍少煊在晚風中擰眉沉思。
“遵從本心。”
這四字像是一雙無形的大手,狠狠扼住了他的脖頸,令人呼吸一窒。
可在朝堂爾虞我詐的歲月裏,他的本心也随着記憶中的小九一并淡去。
如今所求本心,卻再難尋本心。
霍少煊思慮良久,方才擡步。
心中揣着事,回去時就如同醉酒一般渾渾噩噩。
迎頭撞上一具溫熱的軀體,霍少煊清醒了不少,連忙道,“失禮了,在下......”
肩上陡然一重,對方攬着他就往前走,熟悉的嗓音在耳邊響起,許是微醺的緣故,很是慵懶,“阿兄,失什麽禮啊,你若是想非禮,我倒能勉強滿足......呃!”
在那雙手暧昧地下滑至腰間時,霍少煊本就不美妙的心情頓時更加微妙,随之而來的就是一浪高過一浪的怒火,他顧不上禮儀,立即用手肘撞了一下對方胸口,借着攙扶的動作靠近了些,咬牙低聲道,“陛下,看清楚臣是誰!”
秦修弈淡淡垂眼,看着毫不知情,将臉送到自己跟前來的人,頓了頓後扶着額頭,順勢靠在對方身上,學着他的模樣湊近,語氣乏力道,“啊......失禮了,酒後失言,還請愛卿見諒。”
霍少煊心中本就一團亂麻,并未細想,頭也不擡地扶着他上樓。
秦修弈得以正大光明地用目光描摹對方的後頸,眼神很暗,猶如一只獵食的野狼。
等到時機成熟,他很樂意讓霍少煊知道。
自己究竟有多清楚他是誰。
如今夜色已深,諸位俠士也準備打道回府。
秦修弈扶着霍少煊上了馬車,回頭朝衆人揮揮手,燈火朦胧,他不着痕跡地看向大黑身邊的少年。
柳輕空仍然是一副陰沉的模樣,随意抛了抛手中的銅錢,微不可查地朝他點點頭。
秦修弈勾唇,眨了眨眼表示感謝,旋即轉身上了馬車,衆人也都各自歸家,只有大黑和少年未動。
良久,大黑才悄聲問,“柳兄,方才嘯北與你……”
柳輕空聞言轉身就走,顯然不打算回答,任憑對方在他耳邊叽叽喳喳,慢悠悠打了個哈欠,眼中閃過一絲沉思。
方才那卦象,并非大吉,而是大兇。
秦修弈聽後并無太大反應,只是抿了抿唇,請他順勢點一點霍少煊。
柳輕越知道,他并非信命之人。
在看見湖邊的霍少煊後,他偶然發現對方身邊的氣運在某一瞬竟與秦修弈重合,柳輕空當即又蔔了一卦,這次他瞧見了一縷生機。
這二人的命糾纏不清,一方隕落,另一方也會逐漸衰落,反之亦然。
簡單來說,彼此皆為貴人,恰好逢兇化吉,這一卦分明偏兇,卻又有柳暗花明之意,事在人為罷了。
柳輕空感慨地搖了搖頭。
他這一搖頭,大黑更慌了。
“柳大師,您倒是給個準信!”
“……吵死了。”
——
萬籁俱寂,外頭亮着的燈籠也暗了下去。
一道黑影小心地推開屋門。
屋內并未點燈,卻有一人抱胸靜靜坐着,整個人隐匿于暗處。
羌明賦走近,将聲音壓到最低,“陛下,京中來信。”
秦修弈擡手接過,從懷裏取出一只火折子,輕輕吹了一口氣,下一刻,微暗的火光照亮了他晦澀的面容。
秦修弈狹長的眼眸微垂,一目十行看完信件後,唇邊溢出一絲冷笑。
他漫不經心地點燃信紙,手指捏住那逐漸被火蛇吞噬的紙張,直到火即将碰上皮肉的最後一刻,他才松手。
信紙在空中飄揚,火星也随之落下,猶如一只撲火焚身的飛蛾,而後秦修弈擡起腳,惡劣地碾碎了最後一絲微弱的火光。
方才那信紙上寫着。
一切日常,只有江王那邊有點異動,想将手伸進宮內,意圖接近小恪,以及賢親王有操辦壽宴的意思。
江王那邊他并不意外,只是……該有動作的人沒有一絲動作,看來是有所察覺,暫時打算按兵不動了。
不過對方一定不會善罷甘休。
秦修弈思忖片刻,壓低聲音道,“江王那邊不必理會,你挑兩名機靈的親衛跟着小恪……”
“另外,皇叔壽辰将至,去讓魏庭軒備些好禮。”
這些年賢親王吃齋念佛,一切從簡,他年少是庇護一方的大将,隐退後也常常接濟難民,為國憂心,在民間、官場上的聲望極高。
像這種大辦壽宴,當真是頭一遭。
秦修弈笑吟吟的,令人瞧不出喜怒。
“是。”羌明賦遲疑道,“霍相輔那邊……”
秦修弈淡淡道:“朕親自盯着,不必再派人,以免打草驚蛇。”
羌明賦了然,行禮告退:“是。”
“慢着。”秦修弈摩挲了一下腰間的玉佩,低聲道,“告訴大黑,春桃的事不必查了,将分散的勢力撤回,讓他盯着十家,以及江湖上得京中庇護的家族,若有異動,立即禀告。”
羌明賦:“遵命。”
——
翌日,秦修弈與霍少煊并未立即離開,因為恰好趕上劍門一年一度的比武,便打算賞完再走。
莫婳打算去明盛游歷一番,大黑當即表示對此國“頗有好感”,若是有什麽“趣事”一定要寄信回來,好讓他樂上一樂,秦修弈聞言趁霍少煊不注意,悄悄又塞給他一個錢袋子。
羌明賦面無表情,眼睜睜看着自己的錢袋被陛下搶去送給他人。
幾人相約着一同前往劍門,由于有城主和劍宗掌門坐鎮,以防露餡,秦修弈便拉着霍少煊喬裝了一番,他換了一身蒙面刺客的打扮,頭發束成了馬尾,只露出半截英挺的鼻梁和一雙斂盡芳華的眼眸,貼身的勁裝将他恰到好處的身形完美的顯露出來,往窗邊一靠,光是一雙筆直修長的腿就令人挪不開眼。
霍少煊冷着臉從屏風後出來,他身着飄逸的紗質長袍,一截細窄的腰若隐若現,肩背筆挺,只是靜立着就仿佛一顆勁松。
他手裏緊緊攥着一個白色的面紗,隐約能從褶皺中瞧出繡着一朵淡金色的牡丹花。
霍少煊壓着火,盡量維持着虛僞的笑容,“這面紗薄如蟬翼,蒙面豈不是更加穩妥些。”
靠在窗邊的人目光溫和地看過來,那眼神仿佛在看一個無理取鬧的人,秦修弈緩聲道,“你我二人若都是刺客打扮,站在一起自然令人心生忌憚,引人注目。”
“但若你帶着面紗,便多了幾分神秘的美感,我二人站在一起,在他人看來定無比登對......”
霍少煊看着顯然在搪塞他的人,已經懶得去探究他話裏的不着調,輕笑一聲,反唇相譏,“那這面紗,你為何不戴?”
秦修弈放下交疊的長腿,朝霍少煊走過來,他順勢摘下面罩,精致的五官完全暴露出來,旋即從對方手中拿過面紗。
兩人的手一觸即離,霍少煊被燙到般蜷了蜷手指,正欲開口就瞧見秦修弈毫無顧忌地戴上面紗,彎腰對着銅鏡自賞。
秦修弈輕嘆一聲,“我這雙美目并不內斂,張揚靈動,配上這潔白柔紗,簡直是猶抱琵笆半遮面……”
霍少煊從他臉上一把奪回面紗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