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林寒見毫無暧昧之意。

正是知道這點, 沈棄才更需要忍耐。

他從未想過這枚印記除了無盡的黑暗回憶,還會在被人觸碰時産生此等狼狽的反應。他不知道這是印記的特殊性導致,還是只因為, 是林寒見在碰他。

林寒見的本意是替沈棄拭汗,以免幹擾到她的易容程序, 但她将帕子按到了沈棄的額頭上, 就發覺他的狀态越來越壞,滲出的冷汗都多了些許。

她想将這個任務交給沈棄自己, 又念及他明顯難受的種種跡象, 還是作罷。

等林寒見精益求精地做到了以假亂真, 準備後撤兩步看看遠景效果時,沈棄又下意識地來挽留她。

這次他成功克制住了,僅有一個擡手的動作。

他本人對這“條件反射”的詫異似乎遠高于林寒見, 比起林寒見的僅有一瞥, 他內心為此所受的震撼更加強烈,因而在再三失控下很有先見之明地提前阻止了自己的動作。

沈棄其實不太能理解這種近乎不自覺的挽留行為。

他對此的情緒已經由驚訝發展到了些許的厭惡:仿佛他不能很好地自控,是一個沒有自主意識的人,總是去做這類追随的動作。

林寒見不知道他內心的變化過程,沉浸在她的“本職工作”中, 走遠了兩步仔細打量沈棄的臉, 若有所思地又往後撤了幾步, 确認各個角度都看不出什麽異樣, 總算滿意地點了點頭。

唯有一點不大對勁:

沈棄的臉很紅。

若林寒見只是一個旁觀者, 身處她的位置的另有其人, 再看看沈棄這副模樣, 怕是要以為他們方才做了什麽足以寫到話本裏的風流事。

林寒見去倒了杯茶, 茶水已經涼了, 正适合現在的沈棄。

“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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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棄看她,接過茶水。

水面倒映出他的模樣——沒有戴面具,而左臉毫無瑕疵痕跡的模樣。

沈棄一時怔然。

他覺得倒影中的人不是自己,他從出生以來就沒有見過自己這副樣子,但要将這左臉當做右臉的複制,或許能夠看的過眼。此刻他只覺得,既陌生,又神奇。

母親死于擇情咒,父親至死都在尋找擇情咒的解法,到了沈棄這代的如今,已經能夠解開擇情咒,可無法消除擇情咒帶來的後續影響。尤其是像沈棄這般,出生前就受到咒術影響,已然深深紮根,臉上的印記自然消除不了。

平日裏遮蔽印記,大約能想象出來他沒有印記的樣子,卻也沒有易容後這般真實可觸,完整、清晰而直觀地展現在眼前。

沈棄捏着茶杯的手微微晃動,水中倒影便也跟着搖晃,人影虛浮,仿佛随時都能破碎。

他這副呆愣望着茶水的模樣令林寒見忍不住多看了幾眼,令她想起“閑花照水”,而後不禁感嘆:沈棄的建模真絕啊。

在他的臉上加了印記絕不算醜,可是沒有印記才真正是絕色天資,見之不忘;配以緋色面容與如玉肌膚,稱一句活色生香亦未能及。

林寒見先前不覺得那枚印記有多麽影響觀感,能看作是藝術圖騰一類的東西,當下對着沈棄毫無瑕疵的臉,首次覺得那枚印記确實像是一個污點。

這張臉的每分每厘已經恰到好處,不需要多餘的事物畫蛇添足了。

“巧奪天工,你的易容術極好,當世無人可敵。”

沈棄回神,将杯中茶水一飲而盡,經由潤澤後的嗓音少了喑啞的味道,“易容後最長可以保留多少天?”

林寒見道:

“二十天左右。”

沈棄側目:“左右?”

林寒見是根據自己易容後能夠保存的時間來給出答案的,這點與當初系統給出的時間并不一樣,可能是商城材料和九幻枝的區別。因而,她不知道這種局部易容,且明顯區別于她之前一氣呵成的手法,具體能保持多久。

畢竟材料的用量不等,雖然用的是同種,理論上應該是二十天。

林寒見如實道:“理論上是這樣。”

“……”

沈棄垂眸,茶杯落在桌面上發出輕微的聲響,“此事于我甚為重要,假使我沒有面具的遮掩,易容又在不合适的時間失效,這就不好了。”

林寒見警覺地感覺到了到手的面具可能飛走的跡象,就像近在眼前的冥雪玉轉了一圈又飛遠了,她緊随其後地接道:“沈閣主的顧慮我知,并非是我技藝不純熟,乃是只易容這麽一小塊地方的要求實屬特殊,我又不想冒昧承諾騙您,自然是有什麽說什麽。您要是心下不安,那便自己親自等候這易容失效的時間,自見分曉。”

沈棄看着她說完這麽一段話,驀然失笑:“你這般,像是等候推銷商品的鋪子老板。”

林寒見笑容僵了僵:“可不是嘛,您還滿意麽?”

沈棄要是在這個節骨眼上跟她挑刺,她就……再想想辦法:)

林寒見後悔莫及地感覺到,自己确實錯過了一個絕佳的機會:在陸折予向她求婚并拿出冥雪玉的時候,她就應該一口答應下來;就算當場跑不了,先拿到兩樣東西然後找機會混出去也行啊——富貴險中求!

……所以她當時到底是為什麽沒有答應,她是不是腦子壞掉了?

沈棄彎着眼,道:

“滿意。”

還算識相。

林寒見點點頭,營業假笑也多了幾分真心:“那就好。”

沈棄給她遞了張帕子,道:“未來便看這易容的效果如何了,我們拭目以待。”

“自然。”

林寒見順着應了一聲,察覺到沈棄是真沒有要拿回面具的意思,松了口氣,精神跟着松懈幾分,擡手接過了帕子,在手上拿了一小會兒,才問,“給我帕子做什麽?”

沈棄起身,應:“擦擦手。”

“……哦。”

林寒見捏着帕子,一根一根地擦拭。

她不算是有潔癖的人,但要有條件便很細致。

沈棄又道:

“茶水涼了,要換一壺新的麽?”

“不必了。”

林寒見拿着帕子思索了一會兒,是拿走洗了還是放下,想想沈棄過往的作風,放在了桌沿,“我這就走了。”

“好。”

沈棄頗好說話地目送她出門。

就,順利得十分意外。

走出院子的林寒見仍在感嘆這點,穿過半個小花園就見到了陸折予。

臨城的建築多用水和花,各式花園樣式繁多,池水點綴其間,很有田園的閑适感。

陸折予正好站在了那處池塘邊。

如果說沈棄會讓人聯想到百花盛開的豔景,那麽陸折予就如一棵筆直的翠柏。

林寒見注意到陸折予是目标明确地往沈棄的院子走,便停下了腳步,放在以往她肯定覺得陸折予是有正事去找沈棄,但是經過了前幾次的事,她不太确定陸折予是不是來找自己的。

因為陸折予在見到她的時候,很明顯地緩和了臉色。那種區別對待只要不是眼睛瞎了都能看出來,林寒見當初被帶到這座宅子裏時,她光是在陸折予身邊站一會兒,來往經過的仆人都會用一種驚訝又了然的眼神望過來,好像只是這樣他們就全都明白了,不需要任何別的說明。

“你和他的事情說完了?”

陸折予站在林寒見跟前,問道。

看來他們果然是提前交流(?)過了。

陸折予這人畢竟很倔,認死理。

林寒見颔首。

“翙閣的人找過來了。”

陸折予先向林寒見說了這麽一句,莫名帶着解釋的意味,而後他補充道,“你不必擔憂那紙通緝令,從今往後都不會再有,我會和沈棄談這件事,以後你都不用再出面。”

聽到這裏,林寒見明白了:陸折予是認為沈棄和她談了背叛翙閣的後續賠償。

“其實我……”

林寒見說着,眼睜睜看見一片葉子落在陸折予的墨翠冠上,他卻毫無所覺。

怎麽回事?

葉子靠近軀體,還是落在發冠上,這等事在一貫嚴于律己,要求整潔的陸折予身上,是絕對不可能發生的。

陸折予最近既沒有受傷,又沒有舊疾複發,只能說明,他走神了。

而且走神得厲害。

“葉子。”

林寒見擡手,點了點自己的腦袋,“落在你的發冠上了。”

陸折予如夢初醒,擡手撚下那片翠葉,鼻尖微動,嗅到了林寒見指尖劃過空氣時留下的淡香。

這不是林寒見身上的香,是沈棄用的香。

沈棄用什麽都特殊,他的香裏加了安神靜心的材料,比起普通的香,藥用價值更大,是從小為他配出來的。

林寒見的手只是在眼前經過,都能留下這點氣味,證明她手上該有的香味更多些。

待的這些時間不會帶上這樣濃度的味道,否則陸折予靠近她的瞬間就能感覺到,而恰恰,只是手指上味道最重。

他們握手了?

還是做了別的什麽?

別的地方會不會也有這般濃郁的氣味,被沈棄細致地覆蓋在了她身上,就像一種無形的示威。

陸折予抿唇不語。

林寒見以為他再沒有話講,順勢道:“那我先回去休息了。”

“……好。”

林寒見走了。

陸折予蹙着眉,又壓了下去,臉色更冷地朝着既定方向走去。

沈棄在屋內。

由外就看得出屋內光線很暗,沈棄的怪癖很多,待在旁人看上去越沒有安全感的地方,他反而越自在。

“篤篤。”

陸折予敲了門。

“進來。”

陸折予走進去,他已經準備好了要說的話,說完就走,不欲與沈棄多糾纏。

待坐在桌邊的沈棄轉過身來,陸折予看清了他的臉,便如沈棄先前的反應一樣,也怔住了。

這也是陸折予第一次看到沈棄全無瑕疵的臉。

沈棄随手指了下對面的位置,示意陸折予坐下,動作如常,好似還在他同陸折予做友人未曾決裂的時候:“茶水涼了,我懶得動手,你要說什麽就說吧。”

陸折予收回視線,短暫的驚訝後便平複,開門見山地道:“你的下屬已經過來了。”

“多謝。”

沈棄幹脆簡短地道謝,搭在桌面上的手,指尖碰了碰泛着冷意的杯身,徐徐地道,“但我此刻,卻還不能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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