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父親昏迷,母親小腿骨折,程煦現在也沒法計較錢的事了,他讓沈健幫忙訂機票,想以最快的速度趕回去。

只是臨近國慶,當日的機票早已售罄,這種情況他們就只能坐火車或大巴車。但這樣花在路上的時間就長了,以學校到程煦家的距離,最快也要三十多個小時。

寝室裏,程煦扯開背包胡亂往裏塞了幾件衣服,“我去機場看看有沒有臨時退票的,但這樣的話,你們可能就沒法跟我一起回去了。”

“你不要把微生剛才說的不當回事,你家一定是遇着什麽了。”沈健說,“讓微生和你一起去機場試試,我沒關系。”

祝微生也在裝衣服,他道:“如果你們不介意,其實我有比坐飛機更快的法子。”

這個法子就是借道陰間,抄近路。

這種近路祝微生是走慣了的,只是陰間道上,無數陰魂在裏面穿行往來,他們大多會保留生前最後的樣子,有的看起來正常,但有的死相慘烈。沈健和程煦倆活人進去,雖然有他照看着不會有危險,但心理上不一定能扛得住。

沈健好歹已經撞過鬼,算是見過世面了,但程煦還對那個世界一無所知。

不過聽祝微生這麽說了後,沈健反倒表現得蠢蠢欲動。程煦也說,比起見鬼的膽怯,他還是更害怕至親出事時自己沒能在身邊。

于是祝微生燒了兩支香,請一位和他關系熟稔的陰差幫忙撕開了一條通往程煦家鄉所在的陰間道。

道路口子就出現在寝室裏面,祝微生拿着包,肩上站着被他叫回來的黑黝黝。

轉頭看着身後的沈健和程煦,祝微生道:“進去後跟緊我,如果聽到誰叫你們名字,不要應聲。”

兩人連連點頭。

随後,祝微生擡步走了進去。

沈健和程煦提着心趕緊跟上。

腳步一跨進裏面,沈健和程煦首先感覺到的就是冷,然後就是暗,冥蒙陰冷。

沈健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只見那道被撕開的口子正在緩緩合攏,還能看到他們寝室的模樣,明亮又溫暖。

耳邊風聲呼呼,一點光亮在祝微生前方跳躍,沈健看去,發現他的身前懸空停着一盞油燈。

“這是引魂燈,新死的鬼看到引魂燈後,可以跟着它進入地府。”祝微生緩聲解釋,“不過近些年地府系統改革,這引魂燈被開發了不少新用途,如今它們還兼具各地導航作用。”

沈健忍不住道:“還挺現代化……”

程煦也點頭。

陰間道周圍霧氣朦胧,可視距離不超過五米。他們跟在引魂燈後面,一路破開霧氣,速度不快不慢地朝前走。

路上沈健和程煦倒是沒聽到什麽東西喊他們的名字,但就老是聽到有怪異的笑聲落在耳邊,要麽遠方忽然響起一聲慘叫,偶爾還有影子和他們擦肩而過。

期間他們走着走着,前方忽然傳來鎖鏈振動的聲音,然後他們就看到一個面色青白的陰差陰魂,手裏拽着一條鎖鏈,鎖鏈後面捆着一個血肉模糊的男鬼,和他們面對面走來。

祝微生和這個陰差認識,雙方互相點了點頭。然後祝微生側身,讓陰差先過。

沈健和程煦也趕緊停下側身。

陰差拽着鬼從他們身邊經過。走得近了,他們也看清了那男鬼的樣子。

男鬼渾身不見一塊好地方,手臂的骨頭支棱出來,右邊大腿也斷了,腦袋歪折着,臉上青紫腫成饅頭,身上還邊走邊掉血。

他的雙手被捆着,腳步踉跄,原本他沉默着,但在經過他們時忽然大叫起來,表情猙獰地撲向程煦。

程煦吓得來不及反應。

不過還沒撲到程煦身上,男鬼就被陰差一把拽了回去。

“鬼叫什麽!”陰差呵斥一聲,跟祝微生解釋,“這家夥酒後開車,車子翻到山崖下,把自己摔得稀巴爛,當場就沒氣兒了。結果他還死得不甘心,變成鬼後沒來地府報道,在翻車的那個地方停留搗鬼,想拉人給他陪葬。被附近看不過眼的野鬼狂毆一頓後,舉報到了地府。”

祝微生聽了,點頭:“死得好。”

男鬼聽了,又是一聲哭嚎。

然後就被陰差踹了一腳,“別嚎了,快走,別磨磨蹭蹭的。”

男鬼哭着被陰差拖走了,祝微生他們也繼續往前。

程煦剛才被吓到,臉色還沒有恢複過來。

祝微生道:“一些死得不甘心的鬼想要發洩怨氣或者找替身時,會專門盯着運勢低的人下手。”

而程煦恰恰就是他們三個人中運勢最低的人,所以鬼才撲他。

對此,程煦并不覺得意外,“我的運氣一直以來的确不怎麽好。”

沈健好奇:“怎麽說?”

程煦道:“我從小成績就不錯,初中全縣排名前二十。原本我可以去縣裏最好的高中,但中考那幾天忽然發燒,最後出來的分數很低,只比第三檔學校高出兩分,差一點就只能去讀中專。”

然後是高中,高中程煦成績依然很好,幾次全縣聯考都名列前茅。以他當時的成績,高考原本也應該有個很不錯的分數,但高考時他又倒黴地出狀況。

這回他不是發燒,而是拉肚子,有一張卷子都沒能答完題。雖然最後出來的總分數還是夠得上他心儀的大學,但沒能進入他理想的專業,被調劑到了考古專業。

“還有一些其他大大小小的倒黴事。”

程煦原本以為是自己運氣天生不好,他早就認命了,但之前祝微生說他家的事不尋常,就道:“其實不止我,我家人的運氣也都不算好。”

程煦說,別看他現在窮得到處打工,大學學費一部分都是借的,但在他初二之前,他們家條件其實不錯,是村裏最有錢的人,還第一個在城裏買了房。

只是後來他父母的生意接連出問題,将原本賺的錢都賠了進去,房子也都賣了還債,但就算如此,最後也還欠了一些錢。

從那之後,他們家就變得越來越窮。

“一些親戚都說我家沒有發財的命。”程煦苦澀地諷笑一聲,“這話剛上高中時我都還不信,但這些年下來我發現他們說的好像沒錯,這幾年不管我們家怎麽辛苦賺錢,錢都像沙子一樣,從我們手裏掠過一遍,然後就迅速流走。”

祝微生回頭看程煦一眼,“并非是這樣,我看過你的面相,你現在雖然窮,但從明年起就會開始走財運,賺很多錢。”

程煦情緒立即有些起伏,“真的?”

“微生說的話,那就一定是真的。”沈健一把摟住程煦肩膀,“老程啊,茍富貴,無相忘!”

程煦不知道明年是否真的會發財,但因為祝微生那句話,他心底難免有些期待,露出一點笑,“希望如此吧。”

交談間,他們又走了差不多二十分。前方的霧氣忽然變淡,一點天光灑過來。

引魂燈撞上前方,撕裂出一道口子,露出一個無人的巷道。

祝微生:“到了。”

三人走出去,身後的口子慢慢合攏。

程煦看了看四周,說:“我們正好在我父母住的那家醫院附近。”

“真快!”沈健感嘆,只覺得大開眼界,這一共也就用了半小時吧。

沒再多說,程煦拿出電話打給了自己大伯,詢問他父母所在病房。

電話裏的程大伯很驚訝,“你這麽快就回來了?”

程煦道:“我本來就提前請了假,大伯你打電話來時,我已經快到我們縣城了。”

又說了兩句,程大伯告訴程煦病房號,程煦就帶着祝微生和沈健往醫院走去。

十分鐘後,三人出現在程父的病房裏。

程父已經醒了,精神狀态看着也還好。程母也在,這會兒坐在輪椅上,骨折的那條腿經過簡單的處理,等消腫後手術。

他們到的時候,兩人正在争執,因為程母不想做手術,但程父不同意。

程大伯則在旁邊勸,他讓程父先別急,然後又對程母說手術一定要做,如果是因為錢的問題,完全不用擔心,他可以先幫着墊付。

看到程煦來了,程大伯忙松了一口氣,“煦煦,趕緊來勸勸你媽,這腿出問題可是關乎後半輩子的事,怎麽可以這麽敷衍了事。”

程煦忙上去勸說程母,程大伯在旁跟着勸。

程母被勸了一會兒,忽然流起了眼淚,“家裏欠的錢太多了,現在因為手術又要再背一筆,這得還到什麽時候?”

程煦蹲在程母面前,“那個刮蹭你的司機呢?”

“什麽司機,就是個開電三輪的老大爺。”程母傷心道,“看起來家庭條件也不好,從撞到我後就一直說家裏窮,讓他賠,這錢還不知道哪年能拿到手。”

程煦抿了抿唇,“就算拿不到賠錢,這手術也得做。媽,我上大學了,我會努力賺錢的,最多再等幾年,家裏的日子就會好起來的。”

“就是,不為自己想,你也得為煦煦想想。”程大伯道,“你這腿萬一落下什麽後遺症,你覺得煦煦會好受?說了這錢我可以先墊付。弟妹,咱們是一家人,一家人就應該互相幫助,保不齊哪天我出事了,還要你們兩口子拉拔一下呢。”

“大哥快別這麽說。”程母道,“只是我們已經欠你太多錢了……”

“這有什麽。”程大伯爽朗一笑,“這錢我既然拿得出,那肯定是能幫就幫。我也不是打腫臉充胖子,真感到為難的事兒我也不會勉強自己去做。”

程母還沒開口,程煦就一口應下,“謝謝大伯,您放心,欠您的錢我以後會加倍還的。”

“這孩子,剛勸了你媽,你又跟我在這兒見外。”程大伯拍拍程煦的肩,“大伯知道你是好樣的,家裏的困難都是一時的,堅持堅持,日子總會好的。”

“大哥說得沒錯。”程父開口,“咱們再努努力,日子總會好的。”

程大伯看看時間,見差不多到午飯的時間了,他讓程父程母好好休息,自己帶着程煦和祝微生他們出去吃飯。

“煦煦同學,歡迎你們來我們這裏做客。”醫院附近的一家餐館裏,程大伯給他們一人拿了一瓶飲料,“真是不好意思,你們難得來一趟,結果家裏就出事了。”

沈健道:“叔叔客氣了,是我們冒昧打擾了才對。”

程大伯道:“這次不巧,歡迎你們下次再來,到時候一定讓煦煦陪你們好好玩玩。”

程大伯做事很周到,一邊跟祝微生他們說話,一邊問他們的口味幫他們點菜。還不忘醫院裏的程父程母,特意點了有營養的飯菜讓餐館的人先給送去。

吃飯的時候,程大伯偶爾會給程煦夾菜,關心的模樣讓他們看起來像一對父子。

吃過飯後回到醫院,沈健去上廁所,順便把祝微生也拉走了。

“老程這大伯看起來真不一般。”沈健說,“很有錢的樣子。”

祝微生認同這一點。

“老程家怎麽那麽窮?”沈健道,“你看老程爸媽,明明比程大伯還小,結果兩人頭發已經白了一半,程大伯頭發還烏黑發亮的。”

祝微生點頭。

程煦父母的和程煦一樣,穿着樸素,膚色黝黑粗糙,樣子看起來比實際年齡蒼老,是典型過分勞碌的狀态。臉上總是愁眉苦臉,一提到錢,那身上的憂愁都能直接化成水漫出來。

而程大伯,穿着剪裁合适一看質量就不錯的衣服,面色紅潤,模樣富态,言行爽朗,闊綽大氣,不見半點生活的苦愁。

這樣的程父程母走外面去,如果他們不說和程大伯的關系,誰知道他們是一家人呢。而且他們還是小的那一個。

沈健道:“你不是說老程家這事不尋常,看出怎麽個不尋常沒?”

“還要再看看。”祝微生說。

上完廁所回到病房,正聽到程大伯問程煦:“你這臉色差的,坐長途車回來的?”

程煦面不改色地點頭,“大巴車。”

“怎麽不訂機票,大伯說過你不要讓自己那麽辛苦,你可是我程家第一個大學生。”程大伯有些心疼,“這大巴車坐起來夠嗆,二三十個小時吧?現在這裏也沒什麽事了,你先帶你同學們回去好好休息,我剛才已經給你哥打電話了,讓他送你們回去。醫院這裏有我看着,你不用擔心。”

程煦回頭看祝微生,見祝微生點頭,就道:“好,那就辛苦大伯了,我休息一晚,明天早點過來。”

“睡飽了再來。”程大伯叮囑。

程大伯送三人到電梯門口,幫他們按了電梯,一直到電梯門合上都還在外面站着。

到了樓下,剛出醫院大門,他們聽到有人喊程煦的名字。

循着聲音,他們看到醫院對面停着一輛白色小車,車邊站了一個二十出頭的年輕男人,正笑着朝他們揮手:“煦煦,這裏!”

程煦擡手揮了揮,跟祝微生兩人道:“這是我大伯的兒子,程烨。”

到了車邊,程烨在程煦肩上拍了拍,“好小子,一聲不吭就回來了,怎麽不給我打電話,我好去車站接你們。”

“不想麻煩你。”程煦說。

“跟我還那麽客氣。”

程烨打開車門,又跟祝微生和沈健打了招呼,脾性看上去和程大伯差不多,路上程烨也是對程煦各種關心問候。

過了半小時後,程烨道:“煦煦,盒子裏有個舊手機。”

祝微生看過去,就見程煦在前面一摸,果然摸出一個看起來八成新的橘子手機。

“前天不小心摔了一下,屏幕裂了一道縫,我用着不舒服,就買新的了。”程烨邊開車邊說,“你那手機都用好久了,上次給你打電話聲音都一卡一卡快要聽不清了,這個你拿去用吧。”

程煦搖頭:“這個你拿去賣二手,還可以賣好幾千。”

“我又不缺那點錢,也懶得麻煩。”程烨随口道,“給你你就拿着,別犟,你家什麽情況你不知道啊。”

程煦抿唇,摩挲着手機沒再說話。

程煦家在鄉村,從縣城到家大概三十多分鐘的距離。進村沒兩分鐘後,一幢漂亮的大別墅出現在前方。

但比大別墅更吸引人注意的,是別墅旁邊的一座低矮的瓦房。

別墅光鮮,瓦房破落,并排坐落在那裏,形成了極為鮮明的對比。

沈健啧了下,小聲對祝微生道:“這不會是老程和他大伯的房子吧?”

實在是這對比模式過分熟悉,一下子就讓沈健想到了程煦父母和程大伯之間的區別。

結果還真被沈健猜對了,程烨的車直接開進了大別墅裏,對程煦道:“讓你同學們住我家吧,你家那房子昨天刮大風,瓦片掉了不少,二叔就是上去補瓦時踩滑了摔下來的。”

程煦沒反對。

幾人下了車,沈健張望着打量別墅,好奇道:“這別墅修下來加裝修,絕對不下百萬吧。有這點錢,怎麽不去城裏買房子?”

“城裏也買了。”程烨道,“但是我爸媽在鄉下住慣了,我也覺得鄉下挺好,就把房子也修了修。我大部分時候住城裏,偶爾也回來住幾天。”

沈健比了比拇指,“壕。”

祝微生則看了看瓦房的屋頂,不發一語地走出別墅,向隔壁瓦房走了過去。

程煦和沈健對視一眼,迅速跟上。

正準備讓他們進屋的程烨道:“哎你們過去幹什麽,這屋頂下午才會來人修,現在上面瓦片不穩,別落下來砸到頭。”

沈健笑嘻嘻地越過程烨,左手勾祝微生,右手勾程煦,“沒事,我們離遠點就行。”

程烨沒再跟,只讓他們小心點。

兩家房子緊挨着的,幾步路就到了程煦家瓦房面前。瓦房的情況就如程烨所言,掉了不少,屋檐下都是摔碎的瓦片。靠邊的地方還豎着一架竹梯,應該是程父上房補瓦的時候放過去的,人出事後,沒來得及收。

祝微生問程煦:“當年你家這房子的瓦片,誰蓋的?”

“不清楚……”程煦說,“這房子我還沒出生的時候就修好了。”

祝微生:“那每年翻新呢,都是誰負責?”

程煦見祝微生一直逮着瓦片問,意識到或許他家房子有問題。他猛地想到什麽,臉色有些沉地說:“都是我大伯找人翻新。”

“每年都是?”

“……每年都是。”

沈健看着破破爛爛的瓦房,“有什麽問題嗎?”

“問題大了。”祝微生說。

因為祝微生從小就住瓦房長大,所以他對瓦房比較了解。瓦房因為瓦片量輕,刮大風容易被吹翻吹移位,為了不漏雨,瓦頂每年至少要修整一次。

有種職業叫做撿瓦師,就是專門負責幫瓦房人家修整房頂的,把缺角或者裂開的壞瓦片取下來換上新的。

然而祝微生說的這種,只是非常尋常的撿瓦師,是非常純粹的靠賣苦力吃飯的。但還有一種撿瓦師,則屬于玄門的一支,這類撿瓦師可以在瓦片上動手腳,通過瓦片布置風水,改變一個屋子的風水格局。

程煦家的瓦房就被動了手腳。

在修瓦房時,主人家一般都會多備瓦片,然後将多的瓦片堆在屋脊兩邊,以後翻新時就直接從兩邊取。

程煦家的瓦房不高,站在地上足夠看清屋頂的情形,他家的瓦頂屋脊兩邊也堆了不少瓦片,不懂行的人只會覺得堆的數量特別多。

祝微生道:“站在這裏,你們看那堆瓦片像什麽?”

沈健和程煦仔細看了看,然後搖頭。

沈健:“看不出來,就感覺随便堆放的。”

祝微生就帶着他們換了個位置,“現在再看。”

兩人這回看,起初還不覺得,但看着看着,沈健就挑起了眉頭,“我怎麽覺得這看起來像一只圓肚子癞蛤丨蟆?”

“我覺得看起來像青蛙。”程煦皺了皺眉,“但說像,感覺又還是有點不對勁。”

祝微生提醒:“是不是少一只腳?”

兩人頓時恍然,“沒錯,看起來像只只有三只腳的蛤丨蟆。”

祝微生道:“四只腳的叫蛤丨蟆,但三只腳的,我們一般叫做金蟾。”

三腳金蟾,有招財進寶的寓意。

按理說程煦家屋頂出現這樣一只蟾,不說發家致富,至少也不該這麽貧窮。

但問題就在于,這屋頂上,不止這麽一個風水陣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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