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終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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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的曙光透過厚厚的雲層,為霍格沃茲鑲上了一層耀眼的金邊。禁林的風刮過一片狼藉的戰場,為1998年的春天畫上了并不完美的句號。
哈利·波特坐在禮堂的長桌旁,一身狼狽,正在享用他的早餐——一份培根雞蛋三明治。克利切強烈要求他在吃完早餐後再回去格蘭芬多休息室悶頭大睡,這位布萊克家族的家養小精靈素來在這些小事上堅持着那些古老的禮儀規矩。哈利實在是不想和他争辯,也就随他而去。
戰争剛結束,五十位勇士的屍體還在主席臺上靜靜地躺着,悲傷的氣氛彌漫在四周,打敗伏地魔那一瞬間的狂喜此刻都後知後覺地化作茫然痛苦。他抑制不住地去想,在主席臺上有萊姆斯·盧平,尼法朵拉.唐克斯還有弗雷德·韋斯萊。
他的故人緊閉雙眼,身體逐漸僵硬發冷,再無聲息。他機械地啃食着三明治,周圍的人們或是劫後餘生,或是抱頭痛哭,但這都不重要了。
最後一個要消滅的敵人,是死亡。
各個學院的學生們坐在一塊兒,什麽年紀的都有,就連斯萊特林的孩子們都難得在其中,生澀地與其他學院的同學們相處。斯拉格霍恩一頭亂發,但還是抓着一個茶杯坐在長桌的角落裏和斯普勞特教授與弗立維教授驚魂未定地交談。特裏勞妮以水晶球的精準投放博得了不少學生的崇拜,此刻她卻也安安靜靜地坐在一旁,神情恍惚地喝着雪莉酒。
“你需要休息,哈利。”
赫敏·格蘭傑坐在他身邊低聲說道。羅恩.韋斯萊正在和他的家人們對着哥哥的屍體落淚,所以三人組此刻只有他們倆呆在一塊兒。
“我——我知道。”
哈利回過神來,把剩下的三明治塞進嘴裏,低聲說道。
赫敏一臉擔憂地看着好友,正想說什麽,卻看到了米勒娃·麥格快步向他們走來。
“你需要一個安靜的環境休息,波特先生。哪怕你剛打敗了伏地魔,你再不休息恐怕只會更加糟糕。”
這位臨時擔任校長一職的格蘭芬多院長在統領大局這件事上向來井井有條。哈利開口想應下,卻發現自己口幹舌燥,而且雖然身心疲憊,卻毫無睡意。
他沉默了很久,忽然陷入了迷茫。
他不知道自己應該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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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會去休息的,麥格教授。”
赫敏低聲說道。
“恐怕還不到時候,格蘭傑小姐。”
一個陌生的聲音傳來。他們擡頭看去,看到了海格正站在他們面前,正一臉驚訝。
“哦——不是我。”
海格連忙搖手,難掩眉眼間的震驚。“麥格教授,有人讓我帶他過來見哈利——”
一個長發的亞裔少年從海格身後走了出來,模樣俊秀,額上佩抹額,鼻梁上橫着一道疤,一雙看着略帶攻擊性的眼睛看向哈利,對他禮節性笑了笑。
不知道為什麽,哈利覺得他的目光像是在透過自己望着誰。
麥格教授看着來者,倒吸一口冷氣。
“梅林的褲子啊,你是——”
“好久不見,麥格教授。我是來送走最後的故人的。”
沉香如是道。
尖叫棚屋裏,斯內普的屍體倒在地上,無聲無息。沉香半跪在他面前,注視着他的臉,沉默了很久,最終伸手在他的額頭上畫了個符。金光在他的指尖亮起來,一道符咒被打入了斯內普的體內,很快就消失不見。
“那是什麽咒語?你怎麽不用魔杖就可以……”
赫敏忍不住問道。她身邊站着跟了過來的羅恩,他聳了聳肩,低聲對女朋友說:“或許他們東方人施咒都不用魔杖的?下次可以問問秋·張。”
沉香沒有回答這個問題。他俯下身,輕聲地在斯內普的耳畔說道:“死者不應該多流連凡間。阿爾忒彌斯答應了莉莉,她會在冥河的岸邊等待,親自帶你去往斯提克斯的盡頭與舊人相聚。西弗勒斯·斯內普,你應該長眠了。”
不知道是不是哈利的錯覺,他仿佛看到斯內普的屍體在一瞬間松弛了下來,眉頭也舒展開來。沉香站起身,在尖叫屋棚裏環顧四周,在看向一個方向時頓了頓。
“是你?我以為你已經離開霍格沃茲了。”
誰?少年們疑惑地順着他的視線看過去。
像是為了應證他的話,尖叫屋棚本來打開着的門此刻緩緩關上,露出了門後的身影。
一個背對着他們的女人。她有着一頭亂糟糟的金發,穿着拉文克勞的袍子,但哈利可以确定,他的确沒有見過類似身形的拉文克勞女生。
“……我不是瓦拉克,我本來就是霍格沃茲的鬼怪,只是之前一直被困在有求必應屋罷了。”
背對着他們的女人平靜地說道,擡起頭來露出了臉,一雙宛若湖水般清澈的藍眸裏沒有任何情緒。
赫敏倒吸了一口冷氣:“梅林的三角褲啊——她的臉為什麽在後腦勺上!”
沉香沒有理會少年們的驚愕。他仔仔細細地看着那張臉:“這是她離開霍格沃茲前最後模樣嗎?我記得你只會變成一個人最想見的那個人的樣子。”
鬼怪平靜地看着他,最終點了點頭。“伏地魔死了,我的心願已了。我該回到地獄了。”
沉香看着那張他記了二十二年的容顏,閉上了眼睛,聲音有些沙啞:“我知道了。一路順風。”
鬼怪朝他點頭示意,然後憑空消散。沉香睜開眼睛,看向身後三個少年,沉默了一下,把目光轉向了哈利。
“你的眼睛很像莉莉。”
哈利聽着他的話,呼吸一滞。“你——你認識我母親?”
“當然,莉莉·伊萬斯,一個聰明勇敢的格蘭芬多……也算是我的故友之一。”他看着少年額頭上那個閃電般的傷疤,“你母親保護你時所用的魔咒是我一位故人教給她的。很抱歉你父母出事時我不在這兒——我當時不被允許進入英國……算了。”
他像是突然覺得自己的解釋如此無力。神明本就不得幹涉凡人的抉擇生活,哪怕他當時在英國,他也無法阻止莉莉和詹姆的死亡。
“你們所有人一起終結了這一切。這很好,不會再有人為此而犧牲了。”
“我想起來了。”赫敏突然出聲,看向沉香,“剛才那個東西,你說它能變成你最想見的那個人。剛才那個金發的拉文克勞——我在鳳凰社的合照上見過她。她是多卡斯·梅多斯,最終被伏地魔親手殺害。”
乍一聽到故人的名字,沉香眼眸微動,擡頭看向赫敏。他張了張嘴,覺得喉嚨發緊:“是的,你的記憶力很好,格蘭傑小姐。聰明的格蘭芬多。或許……你願不願意告訴我關于她的一些往事?我只知道她死了,沒人肯跟我說她最後的時光裏是如何度過的。”
赫敏被他的目光刺痛了,不自在地轉過視線。“我也是聽穆迪說的……她似乎是因為家人的死亡而加入鳳凰社,打亂了無數次伏地魔和食死徒的計劃,最終死在了巫師戰争結束的前夕。她好像還是波特夫婦的朋友。”
果然啊,沉香恍然地想。她放不下達芙妮的死亡。
“你有些像她,格蘭傑小姐。一樣的聰明,一樣的敏銳。”他輕聲說道。
但是她不肯見我。我回到西方後三番兩次去到斯提克斯的河畔,她都不肯見我。
鐵三角陪着這位奇怪的霍格沃茲故人漫步在戰後的霍格沃茲裏。他是那麽神秘的一個人,似乎與誰都熟識——路過的阿不福思拽着山羊準備去擠奶,看到他時瞪大了眼睛,似乎下一秒就要蹦出髒話來。
他們走到了禁林邊緣。禁林裏的神奇動物們也都或多或少參加了本次霍格沃茲戰争,他們從樹林間隙望進去,很容易就看到了馬人們在療傷,獨角獸在穿梭,阿拉戈克的後代在巡查。少年們對這類八眼巨蛛甚是恐懼,不欲接近,沉香卻仔仔細細地打量尋找着,然後看向了一只斷了一條腿的八眼巨蛛,肯定地喊道:“但丁。”
那只八眼巨蛛頓了頓,轉過身來用它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八只眼睛看了過來,然後一瘸一拐地快速爬了過來。
“沉香,是你。”
但丁低聲說道。
沉香注視着它的殘缺的那只腿,半跪下來查看傷口。“這是舊傷。你在霍格沃茲大戰之前就受傷了?”
“磕磕絆絆罷了。你怎麽回來了?我以為你永遠都不會回來的。”
“哈利·波特終結了這場命運的流轉。西方諸神終于明白自己往日所為會影響到凡人的命運,這同樣也是一種無形中的幹涉,所以我在西方的禁令被放寬了。當然,他們付出了一些代價。不只是我,阿爾忒彌斯和阿波羅也都結束了放逐,回到了奧林匹斯山上。”
沉香撫摸着它的腿,低聲說着。
“哈利·波特。”
但丁重複着這個名字,看向一臉緊張的哈利。“或許,我也該說句謝謝。我喜歡的女孩兒就死在伏地魔的手上。”
它不會忘記1975年的9月,它爬進霍格沃茲,不小心掉落在那個金發女孩頭上後所發生的一切。它擁有了名字,擁有了朋友,卻在那個冬天失去了這一切。
“我們都被留下來了,但丁。你得要好好地活下去。”
沉香低聲說道。
“所以,是我理解錯了還是那是真的,你剛才說的那些話——你似乎是個神?”
羅恩懷疑地問道。
“……不重要,韋斯萊先生。我是神也好,不是也罷,總之神明是這世間最無用的存在。決定歷史走向、能夠打破命運漩渦的是你們,而不是神明。”
沉香低聲回答着,注視着天空散落下來的陽光。
阿爾忒彌斯站在霍格莫德的街頭,看着巫師們腳步匆匆。沉香不知道什麽時候出現在了她的身邊,與她一起注視着人世百态。
“我已經把西弗勒斯·斯內普送到了斯提克斯的對岸。”狩獵女神低聲說道,“伏地魔湮滅,西方諸神已經召開了會議,各方守諾不會讓魔法和西方神明影響到凡人的過多生活,也會派神明時刻監察世間是否有邪神動亂……同時,衆神之父們起誓,永遠不會再用凡人的生命去幹涉凡間戰争。”
“聽起來很簡單的樣子。但我總是想不到你們是怎麽做到的。”
沉香問。
阿爾忒彌斯沉默地看着天邊很久,才作出了回答。
“要想讓他們承認自己錯誤的确很難。我們想了很久,最後覺得還是直接逼迫他們比較合适。”
衆神之父們碌碌無為了千百年,也該讓他們意識到不是只有他們能坐在那個位置上了。
“這很好。凡人的确有我們無法想象的毅力。你有見到梅多斯嗎?”
沉香接着問。
“沒有。她應該不想看見我們。但是不管怎麽說,結束了。一切都結束了。”
狩獵女神看着街頭的巫師們互相慶祝自己存活下來,低聲說道。
沉香默默地看着這一切,忽然低聲道:“阿波羅知道莉莉·伊萬斯和詹姆·波特去世後是什麽反應?”
“他很難過。我們當時失去了神力,甚至不能下到冥府去見那夫妻二人最後一面。莉莉·伊萬斯是他這千百年來真正意義上的第一個學生,他不是以光明神的身份向凡人傳授知識,而是單純以老師的身份教導她。”
阿爾忒彌斯輕聲地說道。“在1976年我們離開霍格沃茲後,我們四處游蕩尋找着新的皮提亞,也曾幫助過沃倫夫婦驅逐瓦拉克(注1),也曾幫天使和惡魔尋找過撒旦之子□□(注2)。福波斯一直和莉莉·伊萬斯保持着通信……直到她死去。”
“聽起來他終于擁有了人性,終于學會了與凡人感同身受。”
沉香回應。
“我當你在誇他了。實際上現在想來,或許過去幾千年我們神明的确一直想錯了。其實神沒有什麽大不了的,不過也只是一群不老不死擁有法力的凡人罷了。凡人們總是書寫命運悲劇,但是神明又何曾逃離得了命運漩渦?”
這位古希臘的女神伸手想要抓住一縷陽光,眯起眼睛。她的目光似乎透過了千百年,看到了俄狄浦斯王那流血的眼眶、安提戈涅臨死前的絕唱。她看到了特洛伊的海倫在戰亂中飄蕩,看到了中世紀薩勒姆那場逐巫案的死傷無數。
“神也好,人也好。總有人為了自己的私欲讓世界陷入黑暗,也總有人為了光明不惜獻出生命。”
沉香說着,也伸出手來。金色的光芒在他的掌心迸發,就像他在霍格沃茲特快初見莉莉·伊萬斯那般,流光溢彩,奪目燦爛。
“命運啊——命運捉弄人,但因此人種下了因果。天總會亮的,不是嗎?”
阿爾忒彌斯低聲應和:“是啊——但也有人永遠留在了黎明之前。太陽升起來了,但那不屬于他們。可存者總該向前看,繼續走下去。”
“說到這,阿波羅呢?”
1998年的春天伴着細細雨絲消逝。楊戬握着收好的傘漫步在香港的街頭,看着立交橋上來來往往的人群,有點想抽煙。
香港回歸後大陸與其的經濟來往變得更多了些。老姚老康當然沒有放過這個機會,跑來了香港發展,很快就風生水起了起來。李雲祥跟孫悟空也跑來分了一份羹,唯一的凡人小姑娘喀莎如今也是個成熟的女人,竟也走出了東海市,成了家喻戶曉的歌星。
似乎到頭來,一直留在過去的只剩了二郎真君。
他剛看完一出戲,現在只想發發呆,看看雨。他站在立交橋的欄杆旁,一邊在兜裏找着煙,一邊回想剛才看的那出戲。
《德齡與慈禧》,何冀平寫的新戲。他很喜歡這個劇作家的《天下第一樓》,所以看完這出新戲後,他其實更多的是有些失望。這出戲并沒有他所期待的那麽優秀。
但是再怎麽失望,這出戲也沒有很差,起碼值這個票錢了。他一邊想着一邊翻找,忽然沒征兆地翻出了一本書來,頓了頓。
The Crucible. 《薩勒姆的女巫》,是阿波羅在倫敦的街頭送給他的那個劇本。
眨眼間二十二年轉瞬即逝,他一直把這本書帶在身上,他一直記得自己當初翻開這本書時看到的那句臺詞。
“信仰如果帶來了鮮血,就不要堅信那種信仰。而原則,即使是光榮的原則,也不可以成為剝奪人生命的正當理由。”
阿波羅說對了。他的确很喜歡這個劇本。凡人們總是擁有着超乎時代的智慧觀念。這一點,神明始終望塵莫及。
而冥冥之中他和阿波羅都明白了這句臺詞的含義。雖然付出的代價太過慘烈了。
好吧,他嘆了口氣。他不能否認,他的确在想念阿波羅。
楊婵已經死了一千七百多年了。故人來來往往,人聚人散,他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放下了,卻時刻惦記着自己那位同樣相識多年的友人。
他知道沉香最近去了英國。據說伏地魔死了,戰争結束了,阿波羅和阿爾忒彌斯也重回了奧林匹斯山。但他沒有一起前去,他不得不承認,自己終究還是有些累了。
“我呢,現在還是就養養老,守着萬物生生不息,這也就夠了。”
他想着,終于從懷裏掏出了一盒煙。煙盒上印着小葫蘆藥仙的标志,代言人是他那幾百年沒有聯系過的小姨婉羅。他撕開紙煙盒,抽出一根用蓬萊仙草卷好的煙,習慣性地在手背上敲了兩下,才想起來自己沒有打火機。
所以他轉身往7-eleven走去。按理來說其實他只要打個響指就能點着煙,但是他突然不想這麽做。
便利店裏擠滿了放學的孩子們,個個七嘴八舌的說着港式粵語,叫着彼此的名字,什麽Maritssa 、Charlea。他熟練地講着白話讓店員給自己拿個打火機,從錢包裏掏出一張港幣。店員說no change,他就又拿了包紙巾。
出門的時候,他想點煙。打火機剛打出火苗,便利店的棚檐就滴了雨水下來,直接把火澆滅。
運氣真差,他想。
但他不需要打火機了。一只修長骨節分明的手伸了過來,打了個響指,香煙就被點燃了。
“我哋好似講啦,要一齊睇戲嘅,對呀?”
半生不熟的白話聽起來卻有幾分有趣。
阿波羅伸手在他的煙盒裏抽出另一根煙夾在指間,沖他笑了笑。
楊戬沒有說話。他夾着煙擡手抽了一口,又吐了出來,擡眉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東方的古老神祇與西方的古老神祇對視着。
他貼近阿波羅,仙草淡淡的香氣彌漫在他們之間。他把點燃的煙頭抵着那根夾在阿波羅指間的煙,吸了一口點燃它,又把煙吐在他耳邊。
“請你看戲。潮劇的《寶蓮燈》,看嗎?”
細雨霏霏,人來人往。他們相視一笑。
“焚香升天高,還魂更好。
誰不識花兒好。
奈何人易老,在彌留盡處,
望檐前滴雨,飄渺間,
瓊樓和玉宇,都化朝露。”(注3)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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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招魂》系列重要劇情
注2:《好兆頭》的劇情
注3:知名劇作家何冀平作品《還魂香》(又名《梨花夢》)裏黑妞白妞的唱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