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VIP] 掉馬
鹿鳴珂肩頭的傷口一直在流血, 他穿的是件黑衣,鮮血浸染衣料,與黑色交融, 不是很顯眼,但順着袖管滴滴答答落在地上的血珠, 告訴羽徽若, 他已到了強弩之末。
宋德昭在明德院修習多年,又身負魔血,鹿鳴珂潛伏羽族, 荒廢八年,縱使後來奮起直追, 加之天資的助力,比之如今的宋德昭,還是差了點火候。
羽徽若與他對敵宋德昭,本是二打一,極占優勢, 可惜,二人各出各的招式,打得毫無章法。
這是在羽族養成的習慣。
他們?二人曾一同?學武, 羽徽若為幹擾鹿鳴珂的進度, 總是在拆招時故意将他往溝裏帶。
想要?改掉多年的習慣,配合鹿鳴珂的出招, 一時有些?難度。
最根本的問題是鹿鳴珂壓根不理會她, 她往東, 他偏偏往西, 她進攻,他卻防守, 她退了,他又上,打得是手忙腳亂,要?不是羽徽若收手得快,一刀差點砍在鹿鳴珂的胳膊上。
羽徽若算是看出來了,這個壞胚子故意跟她作對。
香案上的燭火,一盞接着一盞熄滅,燭臺倒下,蠟油淌了一地,火星子濺落,沾上垂下的簾子,呼呼地燃燒起來。
生死存亡之際,他還有心情跟她鬧這種?別扭,羽徽若氣不打一處來:“鹿鳴珂,你到底在想什麽?你想死,我還不想死!此?人已經成魔,你我二人再?不刀劍合璧,都要?被他掏了心。”
爬上房梁的火焰如同?少女翩跹的裙角,照出羽徽若雪白的臉。
鹿鳴珂身上多添五道爪痕,他按住傷口,咽下口中?腥氣,沙啞出聲:“走。”
“什麽?”
“不走,會死。”鹿鳴珂避開羽徽若的目光,一劍如蛟龍騰空,“你不是怕死嗎?還不走!”
“我哪有這麽貪生怕死。”羽徽若的明玉刀削斷了宋德昭的一截發絲,手中?動作稍緩,倏爾恍然大悟,“你故意不與我聯手,是想生生将我氣走?”
鹿鳴珂沒回她,少年渾身是血,毫不退讓,雙目盯着宋德昭,每一劍都直刺要?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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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想将我趕走,擒魔……怎麽能沒有我的份,別忘了,我也?要?拜師七曜閣。”羽徽若掠到他身側,明玉刀閃耀着清冽若寒潭的光芒。
這一次,鹿鳴珂沒有避開她,反而身形變幻,與她并?肩而立,手中?的劍招也?與她配合起來。
兩人曾經同?出一門,功夫是一個師傅教的,使着同?樣的招式,那些?算不上高明的劍招,疊加起來有意想不到的威力。
一刀與一劍,同?時刺入宋德昭的身體,宋德昭雙眸紅得如濃霧流淌,滿腔暴怒化作臨死前最後的反撲,磅礴的力道山呼海嘯撞上二人的身體。
羽徽若胸前如被巨石撞擊,狠狠一疼,整個人騰空而起。
咔嚓斷裂的聲音擦着耳畔響起,羽徽若擡手一摸,抓到尖銳的碎片。
是護身靈符擋住了宋德昭的攻擊,保住他們?一命。
轟然——
羽徽若摔落在地,眼前直冒金星,混着張牙舞爪的火光,頭暈腦脹,不辨東西。
鹿鳴珂倒在她身邊,吐出口血沫,昏死過去。
剛才宋德昭最後一招,他立在羽徽若前面,擋住了大半攻擊,傷勢比羽徽若重許多。
宋德昭身體裏的魔氣洩了個幹淨,胸前多出兩個血肉模糊的窟窿,向後栽倒,不甘心地掙紮了兩下,沒有了動靜。
羽徽若雖沒有昏死過去,大部分靈力已耗盡,渾身疼得像是被巨石來回碾了無數遍。火勢越來越大,羽徽若摸索着,抓到明玉刀,撐住自己的身體,慢吞吞爬了起來,往外?面走去。
走了兩步,她回頭看了眼鹿鳴珂。大火逐漸向他蔓延,很快要?将他吞噬,少年閉目躺在那裏,安靜地等?待着死亡。
“鹿鳴珂!鹿鳴珂!快起來!”羽徽若折返回鹿鳴珂身邊,想将他叫醒。
鹿鳴珂沒有任何反應。
羽徽若自問不是什麽良善之輩,但與鹿鳴珂的龃龉,大多時候都是小打小鬧,沒有真正傷害過他性?命,要?是就此?袖手旁觀,任由他葬身火海,她良心上說?不過去。
她抓住鹿鳴珂的胳膊,環過自己的頸側,咬咬牙,直身而起。
少年看着瘦骨嶙峋,身子骨在鍛體的訓練下愈發結實,沉得像座山似的,羽徽若剛經歷一場大戰,本就是在勉強支撐,背着他剛走一步,整個人被壓得半跪在了地上。
身後的鹿鳴珂摔了出去,衣角沾上火焰。
羽徽若胸腔裏氣血翻騰,喉中?隐約嘗到鐵鏽的味道。她臉色刷地慘白,大口喘着氣,脊背已是一片汗濕。
大火呈包圍的趨勢,理智告訴她,現在就走,丢下這個不知好歹的小奴隸,雙腳卻如被釘在地上,沒有挪動一寸。
這個人壞是壞了點,要?不是他剛才擋在前面,現在躺在這裏等?死的就是她。
她再?怎麽着,都不能恩将仇報。
羽徽若思緒翻湧,心中?猶豫不決,手腳已替她做了決定,撲到鹿鳴珂身邊,打滅了他衣角上的火焰。
算了,是她欠他的,就這一次。
她們?鳳凰一族,浴火而生,是不怕火的,她體內傳承鳳凰真靈,這普通的凡焰,自是燒不死她的。
就是疼了點。
疼就疼吧。
羽徽若慢慢爬到鹿鳴珂的身上,用自己的身體,覆蓋住他的身體。可惜她身量不如鹿鳴珂偉岸,不能完全将他護在懷裏,還是會燒傷的。
這樣也?足夠,至少能保住他的命。
羽徽若伏下身子,冰涼的臉頰,貼上鹿鳴珂的臉。她閉上雙目,意識昏沉起來。
她快要?撐不住了,靈力的急速流失,帶來的是身體的虧空,她那麽點微末的修為,能支撐到現在已是奇跡。
灼浪滾滾,炙燙着鹿鳴珂的肌膚,鹿鳴珂置身烈焰,卻并?不痛苦。仿佛有一道清幽的泉水浸着他的身體,滌蕩着每一個毛孔裏的熱氣。
他睫羽顫動,掀開眼皮。
跌入眼簾的是羽徽若近在咫尺的臉。
這張臉被镯子鎖住女身,藏住本該的驚豔,此?時猝不及防撞入他瞳孔裏,依舊讓人産生了一種?驚心動魄的感覺。
她就是夢中?的那道甘泉。
這種?姿勢……是在保護他?
鹿鳴珂扶着羽徽若坐起。
剛一動,懷中?一輕,羽徽若周身泛起柔光,化作一只渾身嫩黃的毛茸茸小鳥,跌落他懷中?。
帝姬所着衣物,所綴寶飾,所攜神兵,盡數被她套在指間?的銀戒一攏,納入了其中?。
那銀戒随意幻化大小,牢牢扣在小鳥的腿上。
這個銀戒指乃是儲物神器一枚,羽徽若出門前特意帶在身上,就是以防突發情況,丢失了重要?的東西。
鹿鳴珂向來波瀾不驚的眼底,如被人驟然投入一顆石子,掀起層層漣漪,有錯愕,有驚訝,還有……難以置信。
“初初。”少年呢喃一聲,怔怔捧起昏睡的小鳥
傳聞羽族帝姬乃上古大神鳳凰一脈,所化鳥身擁有五彩絢爛的羽毛,長尾曳過天際,燃出明黃的火焰,能燒上三個晝夜,怎麽會是這種?絨毛都沒褪盡、孱弱可憐的模樣?
小鳥枕着他的手掌,嘴巴翕動,安然入睡的神情,再?熟悉不過。
她就是他的初初!
火勢近在眼前,容不得鹿鳴珂多做思考,他将小鳥攏入袖中?,撿起地上的鐵劍,走到宋德昭的屍首前,伸手一撈,提在手中?,掠出火海。
山神廟的大火會很快引起其他弟子的注意,時間?不多,鹿鳴珂将宋德昭丢在地上,展袖,用手托着羽徽若,小心翼翼放在地上。
羽族幼兒時期,以鳥身破殼而出,待三月後,取一滴洗練泉服用,就可脫去羽毛,化出四肢,變作人形,唯一保留的翅膀,是羽人身份的證明。
擁有鳳凰一族血脈的羽人更?為特殊,沒有展翅的鳳血羽人,都是這種?嬰幼兒時期的模樣。它?們?只有騰空九霄,淬煉過天火,才能成為真正的鳳凰。
帝姬這個模樣,明顯是還未覺醒真正的鳳凰真靈,一旦暴露出去,必會引起軒然大波。
鹿鳴珂運起所剩無幾的靈力,注入羽徽若的體內,靈力一探到她的靈府,便漏出去三分,鹿鳴珂眼皮一擡,忽而明白過來為何羽徽若維持不了褪羽後的人形。
她的靈府天生破裂,承不住太多的靈力,而修為想要?更?近一步,就必須凝出金丹,沒有靈力的加持,又如何凝出金丹,這根本就是個死局。
鹿鳴珂大部分的靈力都進了羽徽若的靈府,漏出些?,留下的足以幫她重新褪羽。
小鳥在滿目的光暈裏重新變回少女。
少女衣裳盡除,雪白的軀體猝不及防入了鹿鳴珂的眼簾,幸而有夜色遮擋,不甚明晰,女身又被鎖住,展露的是一團幻象。
鹿鳴珂及時撇開了眼,抓住她的手,自銀色納戒裏取出她衣裳,閉着眼,一件件替她将衣裳穿上。
最後一件衣裳套上,那些?在林中?休息的明德院弟子剛好趕了過來,宋德昭的屍首驟然呈現眼前,衆人皆驚且怒:“大師兄!大師兄才是那個真正的魔!”
“難怪常欽死的時候,一直在質問大師兄為什麽。”
“柯明鹿,駱徽羽,是你們?兩個殺的大師兄?”
羽徽若在此?時幽幽轉醒,聽見他們?喚的是自己和鹿鳴珂的化名,她掃了眼四周,已不在山神廟裏的火海,倏然反應過來,大抵是她昏過去後,鹿鳴珂醒了過來,将兩人都帶了出來。
她承認道:“是我和他聯手除的魔。”
衆人又是豔羨,又是不平,奈何獵魔一事已經塵埃落定,這次能入七曜閣的,非他們?二人莫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