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莊歸一個人默坐在房間裏,目光呆滞,顯得有些手足無措的樣子。
但是她的表情異常的沉靜,仿佛陷入了一個朝代更疊那般漫長的思考着。
早已經過了傍晚,窗外的星子倒是一顆都沒有落盡房內,夜風吹進室內,輕紗淩波,仿佛一不小心就會碰落那桌上的燭火。
窗外盤踞着的孤雁凄厲地叫着,夾雜着一陣陣腳步聲。
莊歸頭上的額角處是剛才被商珏砸出來的傷口,血是不滲了,但是卻依舊腥紅刺目,她也沒有去包紮,就這樣随它去了。
她知道,即使今天包好了,明日說不定又會有二倍三倍的傷口,以商珏那陰晴不定的性子,這似乎是一定的。
腳步聲近了,莊歸有些有氣無力地等着敲門聲的響起。
畢竟,夜已經深了。
可是門外那人似乎霸道到連敲門都不願意的地步了,門已經直接被推開了。
莊歸半垂着眼簾朝門口看去,随即睜大了眼睛,充滿了詫異之色。
她沒想到會是他。
一句話在口中嗫嚅了半天,才嚼了出來,她說:“大人。”
商珏在門外看着她,随即踏了進來,掩上了門。
他面無表情,莊歸只有又一次開始在肚子裏惴惴不安地開始猜他的心思。
只見商珏一步步慢慢地踱到她的面前,手裏拿着一個小瓷瓶,紋着青岚鳳翔的青瓷。
莊歸略微低了頭,商珏已經站到了她的面前,高大的聲音遮住了星光的微亮,他說:“臉上的傷給我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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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就伸手去摸她的額角,莊歸下意識的往後縮了縮脖子,與他的手擦肩而過。
很明顯,下一瞬商珏的眼中就帶了不滿的情緒,莊歸立刻乖巧地說道:“已經沒什麽大礙了。”
商珏面色這才好看過來。
莊歸不安地看着他,只見他坐在了她的床邊,将瓷瓶的蓋子打開,他語氣很是柔和,比起白天來說簡直不像是一個人,他說:“怎麽,那麽怕我?”
莊歸搖了搖頭,“不,大人待我那麽好,我怎麽會怕大人。”
商珏略上略微勾過一絲冷笑,随即将瓷瓶裏的藥水沾在自己的手指上,然後擡手對莊歸說:“別動,我替你上藥。”
莊歸自然一定不敢動,她看着他的手在她的額角來回晃動,那冰涼的藥膏就敷了上去,她偷偷地瞄了商珏幾眼,立刻再也不敢去看他了,眼神有些六神無主地移向別處。
那是一張太過好看的臉,她看了那麽多年,依舊不敢正視的臉。
商珏一邊塗藥一邊問:“還疼麽傷口?”
莊歸支支吾吾地說着:“還好、不疼了。”
商珏淡淡一笑,那神情和白天的他判若兩人,他輕輕地按在她的傷口上說道:“疼就說出來,不要勉強自己。”
莊歸也是淡淡抿了下嘴唇,她說:“謝謝大人關心,我不疼。”
“白天是義兄舉動有失偏頗,對你說得重了些。”
“莊歸明白,大人是替莊歸着想,畢竟王爺對莊歸的态度,也和莊歸未來的人生好壞息息相關。”
“你明日回了王府,也要好生照顧自己,莫讓自己受了委屈。”
“大人的話,莊歸永遠謹記在心。”
商珏看着她說道:“我說過很多次了,叫我義兄就可以了。”随後他目光慢慢移向窗外,他說:“你要記住你是我名正言順認的妹妹,你的身份貴不可攀,就是皇宮內的金枝玉葉都不如你的高貴。因為,你是我商相的妹妹。”
莊歸握緊了手,輕輕拿捏了一下膝蓋上的衣料,“莊歸明白,義兄乃天潢貴胄,我自然也不會給義兄丢臉。”
忽然,商珏将食指壓在她的唇上,他唇邊是一抹譏諷的笑容,他說:“天潢貴胄這種話最好不要亂說,我不是,你的夫君宣王才是。”
莊歸默然,随後便不知道怎麽接下去。
商珏看到她緊緊捏在一起的手,則忽然俯下身去握住了她緊緊攥着的手,莊歸自己也吓了一跳,眼神略帶慌亂。
商珏輕輕捏了捏她的手說道:“怎麽這麽冷,現在這個天氣不該如此。”
莊歸想抽回自己的手,卻發現被他緊緊地捏着,她說:“大概,是夜裏風大吧。”
商珏将她的手放在自己掌心捏了一陣子暖了暖,便道:“以後夜裏窗子關緊了,不要滲風。”
莊歸倒也沒有受寵若驚,商珏這種忽冷忽熱的性子她那麽多年下來,也淡定了。
随後商珏放下手說道:“你要好好待自己,你有這樣的境遇,尋得了這樣的背景,這是世間女人想都不敢想的事。”
莊歸低姿态道:“我此生能遇見義兄便是我一生的福分,不然我依舊是在奴者庫裏的如蝼蟻一般活着。”
商珏忽然眼中冷光閃過,字字冰冷,帶着譏諷之意,“你以為你現在活得又比蝼蟻高貴到哪裏去?”
這一句話,驟然把莊歸剛才陷入的溫存假象所打破,她一瞬間大腦有些停滞,随即看向他。
他正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嘴邊是戲谑和冰冷。
他又一次重複了一遍,“你以為你自己比起蝼蟻又高貴到哪裏去?”
莊歸默然,嘴邊泛着絲絲苦楚,卻咬着牙一個字都沒有說出來。
原來她在他心中,永遠是那樣的一文不值,那樣的卑微低賤,那樣的随意踐踏。
她一次次地對他抱有虛無的幻想,卻又一次次地被他打破,但是每次卻又不死心地再次被他短暫的溫柔所打動。
她知道,她早晚要死在這個人手上。
他是她的災,是她的滅頂之災。
商珏見莊歸不言不語,他知道這個懦弱的女人卑微的尊嚴又一次被他打擊了,心中有一絲殘忍的痛快。
打擊她,總能給他一種報複的快感。
随後他瞥了眼桌子上擦了一半的藥說:“剩下的你自己擦吧。”
然後就轉身離開了房間,連房門都沒有給帶上,莊歸坐在床上看着他離開的背影,神情漸漸渙散下來,也不知在想些什麽。
她只知道,明日回府,她畢竟再次打起精神,她要扮成一個堂堂的王妃,一個堂堂的宰相妹妹,一個受盡榮華嬌寵的女人,而不是現在這個商珏口中連蝼蟻都不如的女人。
一夜,燭火未眠。
翌日,又是豔陽高照。
一個小小的丫鬟正急匆匆地往宰相夫人卓妃卿的屋子裏奔去,氣喘籲籲地敲開門。
卓妃卿正坐在銅鏡前淡淡地掃着那細細的柳葉眉,看到來人便放下眉筆漫不經心地說道,“什麽事那麽急。”
那小丫鬟朝四周看了看,卓妃卿便下令讓周圍的人都屏退下去。
随後卓妃卿掃了她一眼道:“好了,你可以說了。”
那小丫鬟還是壓低着聲音說道:“夫人,不好了,那狐媚子一回來又找事來了,聽說昨晚半夜相爺去了那狐媚子房裏。”
卓妃卿靜靜地聽着,随後繼續拿起梳妝臺上的胭脂開始淡淡地掃過雙頰。
小丫鬟見她一點反應都沒有,又急忙道:“夫人,你不去找她算賬嗎?”
卓妃卿起身,披上了貴氣的衣裙,淡淡說道:“我和她的這些隔夜仇,算的清嗎?”
小丫鬟不理解了,又說:“那夫人的意思?”
卓妃卿撩了撩袖子說道:“走了,今天她會王府,我還要送她出府呢。”
卓妃卿帶着幾個侍從走到了府邸門口,商珏自然是已經在朝中了,莊歸則是由她來送行。
她帶着幾個下人擡着十幾臺箱子,朝着莊歸走去,卓妃卿這個女人,本就生的氣質大氣端莊,此刻緩緩走來,就像那九重天上的帝王燕那般,帶着與生俱來的貴氣。
莊歸在她面前,便是更顯得那樣的平庸。
卓妃卿一步步含笑走到她面前,側身在她耳邊輕輕說道:“你這個不要臉的女人。”
莊歸不知道要如何反駁她,只好白着臉不言不語。
卓妃卿笑容更盛,在外人看來那更是儀态萬千,随後她揮了揮手,那些下人便擡着箱子走了過來。
莊歸不遠多做停留,便恭敬地給卓妃卿道了別就坐上了轎子走了。
卓妃卿看着那車轍碾過新草下的痕跡和遠去的轎子長隊,似乎是十分不削帶着輕哼地說着:“莊歸,除了那張臉,你還有什麽籌碼,可悲的是,連那張臉,都還是因為長得像別人。”
此時的莊歸,正低斜着頭坐在轎子裏,半挑簾子,半縷斜陽。
天邊的豔陽,卻忽然慘紅成一片。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