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暴雨傾覆着狼藉不堪的大地,在王府朦胧的火光中,天皇貴胃本就是民間戲子所說的這番光景,錦繡堆砌,金碧輝煌,歲月如一朵在唇邊綻放的牡丹,沉靜悠遠。
這日複一日的繁盛,是凋不盡的,也是望不到頭的。
莊歸一是一副昏天暗地的景象了,她目光無神,兩眼渙散,表情一直繃着,整張臉不見半點血色。
頭發散落,發髻半垮,衣料子更是前胸貼着後背。
也不知這何時才是個盡頭。
莊歸反正是豁出去那般,死活也就那樣了,大概就算自己這麽死了,他也不會有半點心酸吧。
恍惚間,只見那總管慢慢地從大門內走了出來,此時已經是黑燈瞎火的半夜,殿內的火燭依舊亮着。
莊歸半死不死地盯着總管,他一手掌着一只燈,一手拿着提着一把木質的小椅子走過來,也不見打傘。
雨水順着莊歸掌心的紋路一路滑下,她逆着雨勢說:“總管不知道有什麽事?”
聲音已經輕不可聞,人就和那薄薄的紙片似的好像下一瞬就要被狂風刮走。
總管有些奇怪地把那椅子往她面前一擺,看着她風雨飄搖的衣角說道:“王爺吩咐,王妃倘若是跪着累了,便可以坐在這椅子上,以示王爺對王妃的心疼。”
随即管家補充道:“王爺還說了,王妃還有個法子可以免受這些苦難。”
他奸佞地看着莊歸,咬着字說着:“王爺說,你可以滾,滾得遠遠的,滾到他再也看不到的地方。”
莊歸凝視着那紋絲不動的曙色大門,嘴角裂開一絲莫名所以的微笑,好像是破釜沉舟前那最後的溫柔。
對于宣華這個男人,她早就已經絕望到了極致。
随後她有些重心不穩地身子搖了搖,大腦不聽使喚那般直往下墜,手上漸漸虛浮無力,勉強想看清楚眼前的事物卻是模糊不清的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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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然後,莊歸已經失去了知覺,閉上眼睛前最後一眼依舊是那巍峨高聳的屹立不倒的宮殿大門。
她想不如就這樣睡死過去罷了,免得在人間遭這些罪孽。
可惜她還是醒了,醒來的時候發現并不在自己的房間。
并且根本不在王府,而是在相府。
她略帶疲倦地睜開眼睛,才發現自己在相府,在眨了眨眼看了下周圍,正對上幾個丫鬟擔憂的目光。
見到莊歸醒來,幾個丫鬟似乎高興地不得了,就差沒有蹦跶起來,她們連忙問道:“王妃你怎麽樣,有沒有不舒服的地方?”
莊歸還沒有反應過來,她勉力彎了彎自己的手指,随後蒼白着臉說道:“我怎麽回到這裏來了?”
丫鬟們開始唧唧喳喳說着:“小姐你已經昏迷一天一夜了,商相一聽見你落了風寒不小心在雨裏昏倒之後,立刻派人把你從王府接了回來,說是我們相府的大夫更了解小姐你的體質。”
莊歸反應顯然遲鈍了很多,她慢慢才理解丫鬟話中意思,連忙抓緊了床單,“你是說,是兄長把我接回來的?”
小丫鬟似乎很興奮,“是啊,還是商相親自去的王府,您沒看見,聽去的人說,商相那個眼神看起來就差沒有把王爺給吃了呢!”
莊歸一愣,但是随即為了掩飾激動的情緒只好訓斥道:“說什麽話呢,這話讓王爺那邊的人聽到了,你腦袋還要不要了?”
小丫鬟嘟了嘟嘴,“我這不是替王妃高興嗎,宰相那麽疼王妃,我們也沾光。”
莊歸表情比剛才可以說是好了很多,她語氣柔和說道:“好了,別盡說這些有的沒的了,扶我起來。”
小丫鬟連忙擺擺手說:“這可不行,宰相吩咐了,王妃醒了就去請他。”
莊歸一下子心跳加快,開始緊張了起來,又要見到他了,雖說相識多年,但是她依舊不知道在他面前手應該放哪裏應該怎麽放,依舊是無所适從。
還沒待她攔着,小丫鬟已經哼着小曲出去了,一定是去請商珏了。
莊歸無可奈何,索性開始裝睡,他看到自己睡着了估計就會走了吧。
屋子裏很安靜,除了風吹過的沙沙聲,似乎就只剩下紙窗搖曳之聲。
很快,就是一串沉穩的腳步聲,商珏走到門檻前,撩起袍子便跨了進來。
屋子裏只剩下他們兩人,莊歸假寐着。
她感覺到商珏走到了她的床邊,由上而下地看着她,雖然她閉着眼,但是她完全可以想象出他那雙眸子,仿若湮滅紅塵的寂靜。
莊歸有些尴尬,不知道是該繼續裝下去還是醒過來,卻聽到商珏說道:“別裝了,給我睜開眼睛。”
莊歸立刻睜開眼,果然對上了商珏的眸子,她立刻不知所措的移開。
商珏坐了下來,莊歸不敢去看他,一直撇開眼睛看着牆壁,良久聽到一聲嘆息,随後商珏的手伸到了她的額頭。
他在她額頭上輕輕拭了下,說:“好點了嗎?”
莊歸想也許他今天心情不錯,所以人也比較随和,便道:“謝謝兄長關心,我感覺還好。”
商珏臉色是平常到不能再平常了的,他撩了撩自己的袖子在桌子上倒了一杯茶水,手指在那杯沿上環了一圈,目光直視着水面那幾片漂浮的葉子,他說:“這次難為你了。”
莊歸有些受寵若驚,她道:“莊歸并沒有受苦,兄長不用自責。”
商珏并未回頭看着她,所以莊歸看不見他的表情,他說:“這些年你的隐忍,我都是看在眼裏的。”
莊歸以為自己聽錯了,商珏竟然在為她說話?
她連忙撐起身子,靠着身後的牆壁看着商珏官服背後那青藍色的仙鶴說道:“兄長不必為我勞神費心了,這我不好。”
下一刻,她的嘴唇被商珏的一根手指抵住,他制止了她的聲音,他說:“在我面前,無須說這些逞強的話。”
莊歸呆了呆然後順從地點了點頭,“那兄長今日和我說這番話,可是有什麽打算?”
商珏忽然起身,顯然他并不願意把自己的心思或者是計劃告訴莊歸,或許在他心裏莊歸從來就沒有這個資格。
商珏的手指在檀木桌子的邊緣輕輕地摩挲着,“你身子最近不好,就在府裏先歇息幾日,我會讓妃卿來照顧你。”
莊歸垂着眼道,“是,我知道了。”
随後,商珏就慢慢踱步走出了房間,莊歸見他走了出去,一下子心裏一塊大石頭就落地了。她站起身子走到門口,遠遠地朝着商珏離開的方向看去。
看見商珏沒剛走出幾步,就被守在一旁的卓妃卿攔下,然後兩人邊走邊說着什麽緩緩地離開了。
那兩人的背影和在一起,在暮色下是那樣的和諧,仿若天生一對金童玉女。
莊歸不知道為什麽心裏忽然有些抽痛,喉腔一陣發酸,狠狠咽了下口水,止住了欲出的淚水。
她一個人在房內靜坐了半日,略帶神傷,忽然手下的小丫鬟推門進來,“王妃,今日陽光不錯,要不要去外面的街上兜一圈,聽說粉水齋新來的一批真絲料子非常不錯,大家都在搶着買呢。”
莊歸沒什麽興趣,随便應付了一下,“不了,你去吧。”然後繼續坐着。
小丫鬟郁悶地嘆了口氣道:“王妃你這樣可不行,人家富貴夫人都是生活多姿多彩的像只花蝴蝶似的,你這樣天天坐着怎麽行呢,再說王爺那麽寵愛你,你還不是呼風喚雨嘛。”
莊歸神情有些冷淡的古怪,她反諷道:“寵愛?”
小丫鬟道:“是啊,雖然王妃是商相的妹妹,但是俗話說嫁出去的女兒就是潑出去的水,王妃算是王爺的人了。”
莊歸用絲帕掩了下嘴,沒有說話。
丫鬟道:“诶。”兩只眼睛溜溜地轉了一圈,“商相和王爺的事,哎,總之,王妃可要提點着王爺點啊!”
小丫鬟一定是覺得自己堪破人心,覺得自己這張嘴靈巧的很,說到莊歸心坎裏去了,可是她并不知道莊歸真正的心思。
小丫鬟也不知道哪裏說錯了什麽話,但是王妃臉色顯然很是難看,并且無動于衷的樣子。于是立刻機靈地說道:“啊,王妃,奴婢想起來我還有點事情要做,先去做事了。”
然後立刻灰溜溜地來無影去無蹤地就離開了房間,莊歸都沒來得及多看一眼。
只怪莊歸平時太和藹端莊,也從不懲罰下人,下人都有些有恃無恐了。
小丫鬟剛踏出房門,房間內寂靜無聲,聽見鳥鳴,一陣一陣的刺耳。
莊歸面色依舊難看的可以,她淡漠坐着,瞥了一眼房間,眼神盡是譏諷之色。
想起自己這三年來所受盡的委屈,自己的心境又是怎麽從抱着期望而變成絕望的死寂,她如何想垃圾一樣被宣華侮辱和折磨。
她對宣華的感情早不不再是最開始的相敬如賓了,本以為相敬如賓井水不犯河水可以安心度日,可是他卻逼着她産生了對他怨恨的感情。
莊歸微微捏緊了手掌,緩緩說道:“他的死活與我何幹。”
只是這樣的感情她不能暴露,她必須繼續演戲,陪宣華演,陪商珏演。
只因為她全家人的性命都捏在商珏手中,只因為她在年複一年的歲月中對商珏産生的情愫。
商珏是一個惡人,一個徹頭徹尾的混蛋,可是她卻一次又一次沉溺在他片刻短暫的溫柔鄉裏。
他是她的命,是她的滅頂之災。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