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翌日,彼時正值黃昏,庭院裏斜晖脈脈,一絲一絲打進莊歸的房內,光線被紙窗隔閡,黯淡了幾分。那夕陽餘晖的顏色很薄很薄,初初望去,是暖色照在身上,可是時間一久,就沒有了那種暖意,反而越來越冷,那種凄涼的冷意涼到了莊歸的骨子裏。
那矶頭的燕子翅膀好像被打濕了一樣,飛不上去了。
莊歸一直在等人來叫她,直到這半盞黃昏來臨,才見到下人匆匆過來,那人說道:“姑娘,公子讓姑娘去門口候着。”
随後莊歸便朝門口走去,走到門口就看見一臺轎子停在門口,下人說:“公子就在上面,姑娘你就起這匹馬跟在轎子後面吧。”
莊歸看見一批棗紅色的駿馬,然後沒有多說什麽就跨坐了上去,随後便跟着轎子走了。
她騎着馬跟在轎子後面,心裏想着白華從不以真面目示人,他這樣出門倒還真是第一次,可以見得他對玉玺的看中程度。
聽雨軒在金陵,其實離白玉樓也不算太遠,所以他們也不用趕很長的路應該就能到達了。
沿路路過一個小城鎮,眼看着已經傍晚時分了,一個下人知會了白華後,白華便決定在這裏先歇腳。
這次白華倒是一改鋪張的本性,沒有帶很多的下人,也許是不想引人耳目吧。
莊歸也跟着他們把馬拴在了馬棚內,看見白華從轎子上下來的時候,果然是帶着一頂鬥笠把臉遮住了。
随後她随着幾個人走進客棧,看見裏面還是坐滿了人的,看來這次聽雨軒的拍賣會确實吸引了衆多人士。
訂房間的時候,她正好也聽到幾個人正在談論,“聽說這次拍賣會連朝廷也派人來了。”
“這怎麽說?”
“诶,不就是那個春風得意的商相麽。”
“你是說,堂堂商相也要來參加這次的拍賣會?”
“這有什麽不可能的,聽雨軒每次拍賣的東西什麽價值連城的沒有,連商相都驚動了也不是不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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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是商相,那他想要的東西一定是勢在必得的。”
“我也是這麽覺得的,聽說他一到金陵,就把最好的酒樓和客棧全部都包下來了,果然是財大氣粗。”
“要我說,這次最大的贏家一定是商相!”
“這麽說,我倒是一定要去見識下這個名滿天下的奸臣長什麽樣。”
“噓,你是不想要你的小命了嗎?”
随後一個仆人拍了拍莊歸的肩,告訴她房間都準備好了,随後她再朝白華看去,顯然他已經上去了,人都不見了。
莊歸剛才聽完那番對話,心中很不是滋味,一想到又要見到他,她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把控好自己,現在她對他到底是什麽樣的感情她連自己都不知道了,只知道她不想見到他卻又不得不見到。
莊歸無奈地苦笑了下就往樓上走去了,那木質地板年老古舊發出了吱吱呀呀的聲音,搖搖欲墜。
她自己一間房間,白華一間,其他下人則是幾人一間,她走到自己的房間,期間正好路過白華的房間,他的房門緊閉,門內靜得可怕。
随後她嘆了口氣,打開了自己房間的門,房內一股潮氣撲鼻而來,看來是很久沒有被打掃了,她用手扇了扇鼻子周圍的空氣,随後嗆了幾聲。
她放下行李,然後把窗子打開,好讓潮氣散出去點。然後隔着牆壁她似乎聽到了隔壁白華房間內傳來幾聲咳嗽聲,似乎也是被這股潮氣嗆到了。
她本來不想去管,準備躺倒床上先去睡一覺,誰知到很快門就被敲開了,是一個下人,他說:“姑娘,公子讓你去他房間打理下。”
雖然不是很願意,但是莊歸還是不得不去,等她走到白華的房間內,他已經出去了。
莊歸把窗子打開,回身看到白華床上放着一堆衣物,似乎是剛才下人拿過來給他的,莊歸走過去一瞧,看見他們都還沒有被疊放起來,于是她便準備把他們疊放整齊。
剛一只手去抓衣服,就看見從裏面掉出來一塊玉佩,一看便是上好的玉做成的,莊歸有些好奇的拿過來放在手心上端詳,這應該是以為女子的玉佩,因為上面刻着曾經很流行的女子喜歡刻在玉佩上的鳳紋,下面則是刻着一個字,錦。
莊歸頓時眉毛一皺,将那塊玉佩在手心裏漸漸捏緊,死死地盯着看了起來。
很熟悉,無論是花紋還是那個錦字,都是一模一樣的。
這塊玉佩她在商珏身邊也看到過,她能夠完全确定這兩塊玉佩是一模一樣的,這也許是一個女人的名字,錦。
她當然不會忘記,她在商珏身邊這麽多年,這個女人雖然從未現身,但是她的影子總是無時無刻不繞在她的身邊。
這讓莊歸很詫異,她是真的被驚訝到了,為什麽同樣的玉佩會在白華的手中也有。但是她還在震驚中的時候,一只手忽然被抓住,而且是緊緊地扣住。
她回頭一看,是白華,他依舊帶着一張鬥笠,但是可以感覺到他心情并不好,他一把拿到莊歸手中的那塊玉佩,然後冷冷地說道:“誰允許你碰我的東西的?”
莊歸立刻退後幾步,低下頭開始道歉,“對不起,是我的過失。”
白華将玉佩扔到床上,說道:“你在商珏身邊這些年,就學會了這些規矩?”
莊歸死死低着頭,咬着牙随後說道:“這是我的錯,與他無關。”
白華轉過身,他的眼睛透過鬥笠戳着莊歸的臉,他冷笑:“你這算什麽,替他說話變成習慣了?”
莊歸指甲嵌進肉裏,她說:“我沒有。”
白華語氣惡劣,“還是說你忘了他是怎麽對你的?真以為你在他眼裏算的了什麽?”
莊歸機械地重複着剛才的話,“我沒有。”
白華冷笑道:“那你算什麽東西?”
莊歸僵硬地說道:“我不知道。”
白華說:“垃圾都不如。”他似乎說的很輕松,輕飄飄地就那樣的說了出來,卻一次又一次重重地沖擊着莊歸的心髒。
但是她依舊沒有反應,這似乎很不如白華的意,他就是喜歡看她絕望而無助甚至想死的樣子,可是她似乎越來越麻木了。
良久,莊歸才說道:“我可以走了嗎?”
白華一直看着她,而莊歸不想讓他看到她的表情,所以她一直頭低的很低。
可是顯然白華并不打算放過她,他嘴角微微一翹,一個完美而殘忍的笑容,他說:“你這樣的表情倘若在他的床上,他應該是很喜歡的。”
莊歸似乎終于有了一點反應,她猛地一擡頭,眼睛裏有一些受傷的神色,她呼吸有些激動,可是還是沒有說話。
白華又道:“你是不是忽然也覺得自己很惡心?”
莊歸又一下子把頭低了下去,随後她喘了口氣說道:“是我的錯,公子不要生氣了。”
她的姿态永遠的那樣的低微,逆來順受。
白華似乎也沒有了那份興致,他掃了她一眼,随後說:“出去。”
随後莊歸便退了出去,她極度控制着自己的表情,讓自己臉上沒有任何情緒,随後她關上了白華的房門。
在關上的那一瞬間,一下子整張臉的情緒全部垮了下來,似乎到達了一個臨近崩潰的邊緣。她感覺一陣酸楚從鼻腔裏湧出來,但是被她強制壓了下去,随之而來就是喉痛的疼痛。
她急忙回到了自己的房間,用力地握住房門好像把它狠狠地砸去,但是她不能這麽做,她手上的力道狠狠地抓着門,然後輕輕地把門關上。
莊歸點燃了一盞燈,然後一臉落魄地走到燈旁的椅子下坐下,她神色呆滞,就那樣呆呆地一直坐着,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越來越出神,臉色越來越蒼白,再然後,她就暈了過去。
莊歸是被叫醒的,隔壁的下人來喊她說是要啓程了,她匆忙地站了起來,這才發現自己還坐在那張椅子上一個晚上了。
忽然,她有一瞬間動作的停頓,想着自己這樣落魄的活着究竟是為了什麽,想着自己為那些人做過了那些事結果到頭來自己究竟算是什麽,還有,自己究竟有沒有紅四娘那樣的耐心。
在她還在猶豫的時候,下人就已經進來催促她了,那人說:“姑娘,公子說請你快點出去,要繼續啓程了。”
莊歸看着那個來的下人,是一個長得很水靈的姑娘,她穿的衣服倒是很有把白玉樓的風格,皮膚不算好,沒有擦粉,略帶黃色的疲倦。
她忽然叫住那個剛要轉身的下人,那個下人很好奇地轉過頭看着她,莊歸輕輕挪動了一下嘴唇說道:“你,為什麽會在白玉樓做事?”
那個下人莫名地炸了眨眼說道:“我和其他人一樣是當初被收進白玉樓的。”
莊歸微微将目光移到地上,“那你為什麽要一直呆在這裏?”
下人撇撇嘴,似乎覺得莊歸很無聊,“因為從小就在這裏了啊。”
莊歸下意識的伸出手,結果懸在半空中,“那你有沒有想過,要離開這裏?”
那個姑娘将肩膀後的長發撸到胸前然後用手指一圈圈地繞着,她很奇怪地道:“為什麽要離開?”
莊歸嘆了口氣,“也是,你們從未想過這樣的問題。”
她也是,從未想過能不能不要接受這樣的安排,能不能不要接受這樣的生活,她一次都沒想過,這就是從小被培養出的所謂的“奴性”嗎?這也許就是被白華和商珏所壓抑住的人最原始的想法。
莊歸還在沉思中,那個下人又一次催促道:“姑娘你還走不走的啦?”
莊歸知道不能再耽誤了,便立刻答應道然後跟着她走了出去。出去之後,白華已經坐在了轎子裏,莊歸默默地走到轎子後,一躍上了那匹馬。
一小隊車隊的人就這樣慢慢地走在清晨的陽光下,很快,莊歸就感覺到周圍的人流似乎密集了起來。
來往行人形形色色有江湖打扮的也有看起來像是富貴家公子的,似乎每個人都很好奇,好奇的不止是這四年一度的拍賣,同時還有那名滿朝綱的商相。
眼看着金陵就在眼前了,那秦淮河畔的一派繁華,十裏長街的風幡花燈綿延了萬家燈火,這十裏長河,也不知淘盡了多少才子佳人的癡與怨。
莊歸随着前面的人一路到了一間看似富麗堂皇的客棧之前,那客棧确實在這金陵算的上是十分搶眼,可以說是最高的一幢樓閣。
她聽前面的幾個小人說:“這是金陵最好的客棧,多少人想住還住不起。”
“真的很貴嗎?”
“當然很貴,一般宮裏頭的那些王公貴爵啊,來金陵可是都住這裏的!”
“那我們算是來對了,我們公子可不是一般人!”
還沒說完,就已經到了門口,莊歸還是坐在馬上,默默地打量着那幾個下人上前去走進了客棧。
似乎是管事的看見有人上門來,就立刻迎了出來,然後他含笑搓搓手說道:“請問是來住店的嗎?”
“是啊,不然來幹嘛?”
那管事的賠笑:“哎呀,真是不好意思啊,我們這間店被包下了已經。”
白華下面的丫鬟立刻不高興了,她嘟着嘴說道:“被包下也可以住,你以為我們給不起錢嗎?”
“不不,當然不是,只是做生意要有誠信,既然被包下了,就不能再接待其他客人了。”
丫鬟還是想在整理幾句,誰知到白華的聲音從轎子裏傳出來,他說:“春秀。”
叫春秀的丫鬟立刻不出聲了,莊歸倒是有些驚訝,白華此時的聲音彬彬有禮,一點不像他在白玉樓時的那番景象,現在裝的還真的挺像那麽回事的。
白華隔着轎子又道:“實在不好意思,下人不懂事,讓您見笑了。”
那管事的連忙擺手:“不不不,哪裏的話。”
白華說:“既然如此,那我們就換地方吧。”這話也是說給下人挺得,那叫春秀的丫鬟最後瞥了一眼那個管事的變一聲不吭回到了轎子邊上。
莊歸實在是沒想到白華在外人面前竟然是如此模樣,她若有所思地盯着轎子看着,然後默默地繼續跟着他們走了。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