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勝負

當靡音失蹤的那晚,殷獨賢派手下的人找遍了整條江,在下游沿途打撈,可是卻一無所獲。

靡音并沒有在那條江裏面,甚至,就連她的一絲蹤跡也無。

殷獨賢又派人搜遍了皇家密&林周圍的每一處地方,連一草一木都不放過。

終于,在東面山上的寺廟中,發現有陌生人居住的痕跡。

經過對僧人的嚴刑拷打,他們供出了一些信息,殷獨賢确定,靡音被人救起。

而救起她的那個人,正是他此刻的死對頭,極淨萬。

殷獨賢感覺到一種從未有過的波動情緒。

是他的一時失誤,他的一時失誤造成了現在的局面。

過去,他曾無數次見過極淨萬,甚至讓他住進了自己的皇宮,在那時,他就應該将這樣一個危險人物給斬草除根。

其實那時,殷獨賢便知道極淨萬的厲害,他知道極淨萬不是一個普通的人,知道他并不是外人所認為的那樣一個只知道玩樂的王子,知道他那雙慵懶的眼睛下,是和他一樣的野心,知道他想要獲得整個世界。

可是殷獨賢并不知道他的全部底細,并不知道他的能力居然是如此可怕。

極淨萬從很久以前,便開始組建自己的勢力,從很久以前,他的勢力就開始在耶羅的皇宮中盤根錯節,從很久以前,他就有能力将極撒風給扳倒。

但是他忍耐了,他一直将自己的這種能力給隐藏着。

這才是最不容易的一件事,隐藏自己的能力,明明可以一刀結果了自己的敵人,但是他沒有。

極淨萬知道,雖然他可以這麽做,雖然他這麽做的結果必定是成功,但是他還是氣定神閑地坐着,不急不燥。

因為他要争取最小的傷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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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要确保當自己兵變之後,可以獲得更大更豐盛的果實,可以最大程度地保存耶羅的實力。

因為他的最終目的,并不僅僅是耶羅的皇位。

極淨萬要的,是天下,是整個天下,是盛容。

為了這個目标,他忍耐着,他蟄伏着,他隐藏着。

終于,時機到了,他的時機終于到了。

他成功地奪得了天下,雖然流了許多的血,但是那些血,是必須的,是祭奠他皇位的祭品。

耶羅經過了這場變亂,不僅實力沒有消減,反而增強了許多。

而現在,就是他要開始完成自己最終目的的時候了。

就連殷獨賢也不知道,今後究竟會怎樣。

極淨萬,這個人,是他人生中第一個對手。

而現在,他又将靡音奪去了,就在殷獨賢的眼皮子底下,他将靡音奪走了。

這是一種恥辱,同時,殷獨賢心中明白,他的手下中,已經混入了極淨萬的人。

無孔不入。

殷獨賢當天晚上,便下令将密&林中所有的軍官通通處死。

一個也不能留下,一個也不能,一個都不可以。

不僅是密&林中的官兵,還有東面山上的那座寺廟中的僧人,通通都要被殺光。

在佛像的面前,他們殺光了所有的僧人。

血,濺在了佛像的眼睛裏。

佛的眼睛,染了血,那就是魔。

在這個混沌的世界,就連佛,也成為了魔。

或者說,佛與魔,沒有人能夠分清,他們本身,就是一體的。

殷獨賢沒有再尋找,他知道,靡音不會再回來。

他獨自回到了雙靈宮中。

這裏的東西,都是他所熟悉的,沒事的時候,他會來這裏坐坐。

因為這個房間中,有着靡音的氣息,很微薄,若有若無,但是确确實實地存在于這個房間中。

或許說,是存在于他的身體中。

靡音的氣息,存在于殷獨賢自己的身體中,在他的每一根骨骼中穿梭,在他的每一個毛孔中進出,在他的每一根發絲中萦繞,在他的血液中奔流,在他的腦海中盤桓。

一絲絲,一重重,一點點,無時無刻不存在。

就連殷獨賢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會這麽在乎靡音這個女人,她并不是最美的,她并不是最聰慧的,她并不是最勾魂攝魄的。

有很多時候,殷獨賢都會問自己這樣的問題。

為什麽會選擇她?為什麽會這麽在乎她?為什麽就是非她不可?

他一遍一遍地問着。

或許,是因為現在的靡音是他創造出來的。

或許,是因為靡音陪着他經歷了許多的事情。

或許,是因為靡音了解他的經歷。

或許,是因為,他從來沒有得到過靡音。

因此沒有得到,所以眷念。

到了最後,他和她,已經有了相同的體溫,都是平常人所不能承受的低溫。

他和她,已經融&為&一&體了。

殷獨賢推開門,雕花木門發出“吱呀”的聲音,像是某種痛苦的shen&yin。

像是靡音的。

是的,在這個地方,或者說,是在他的身邊,靡音是痛苦的,她看着他的眼神,是無邊無涯的憎恨。

她恨他,她恨他,她恨他!!!

她總是這麽叫嚣着,她總是用一種刀子般鋒利的目光看着他,她總是用天底下最惡毒的話來詛咒他,她總是想要離開他,她總是想要殺害他。

她恨他,恨到了骨子裏,那種恨,即使是經歷了幾輩子,也是無法消滅的。

已經印刻在了骨髓之上,已經印刻在了血液之中,已經印刻在了命輪之上。

他和她,永遠也不可能在一起。

所以,她永遠要逃。

雖然一次次地,他将她抓了回來,但是這一次,殷獨賢知道,這一次是不同的。

這一次,他有預感,這一次,是不同的,是和往常所不同的。

殷獨賢清楚,他很清楚,這一次,将會有什麽重要的變故發生。

那麽,這裏也就沒有什麽好留念的了。

因為這個地方,殷獨賢知道,靡音是不會回來的了。

殷獨賢的手中,拿着一把劍,那是一把最鋒利的劍。

他的臉上,沒有任何的表情,即使窗外是初春,萬物潤澤,但是他的臉上,永遠都是平靜的冰雪,永遠都是天山之上的冰雪,永遠都不可能融化。

殷獨賢拿着那把劍,一下下地在房間中揮動着。

他的動作并不粗暴,也不猙獰,甚至沒有染上任何冰冷的殺氣。

但是,被褥瞬間就被劃成了兩半,屏風也被瞬間劈開了,桌子,椅子,地毯,幔帳,一切的一切,都被殷獨賢的那把劍,給劃開了。

全部,都成為了碎片,一切,都被銷毀了,所有的東西,都不再有價值。

到處,都是零散的,都是雜亂的。

最後,殷獨賢的眼角,看見了那面銅鏡。

那面靡音在時常照的銅鏡。

殷獨賢來到銅鏡前,看着它,随後,他忽然舉起手,那把劍就這樣劈了下去。

不斷地劈着,砍着,劃着。

到最後,銅鏡成為了無數的碎片,而每一片碎片中,都是無數破碎的世界。

沒有什麽是完整的,沒有誰的心,是完整的。

蔚藍的天空下,街道上,那靜谧的陽光靜靜灑落。

靡音倚靠在窗邊,看着路上的行人。

他們的表情,都是不同的,有焦急,有悠閑,有愉悅,有失望,有難受,有痛苦,有悲傷,有強顏歡笑,還有不知原因而隐忍的歡樂。

不管是怎樣的表情,都是鮮活的,都是無比鮮活的。

只有他們,才是有人氣的,才是真真正正活着的。

靡音安靜地注視着他們,嘴角一直漾着一種微微的笑。

高遠修從屋子外走進來,便看見靡音站在窗前,一動不動。

他将黑漆食盒放在桌子上,問道:“你在看什麽?”

“我在看這些人。”靡音這麽回答。

“你,羨慕他們?”高遠修問。

“是的,他們的感情,都是活的,不像我……”靡音轉過身來,剛才她的右臂一直靠着窗戶,有些酸麻。

高遠修沒有說話,只是将漆盤中的菜一碟碟地放在了桌子上,擺好。

那都是些清淡的小菜,很精致,是按照靡音的口味做的。

不論過去了多長的時間,高遠修總是能夠記得靡音的口味。

因為他的心中,一直都有一個她。

靡音,一直都是存在的。

這裏,是盛容的邊境,極淨萬在安頓好靡音後,便回到了耶羅,而高遠修則執意留下來照顧靡音。

這些日子,高遠修一直在暗中觀察着靡音,他有預感,她将做某件事情,做某件他無法阻止的事情。

但是事情的結果,一定是他所不能接受的。

好幾次,他都想開口,想盡自己最大的努力去勸阻。

可是他開不了口。

他不知道該怎麽說。

“……遠修。”

靡音叫了許多遍,高遠修才回過神來:“什麽?”

“你似乎是有事情要告訴我,是嗎?”靡音看着他,眼神清澈,但同時,也是幽暗:“是不是,極淨萬那邊,來了消息?”

高遠修覺得自己的嘴唇,像是有千斤那樣重。

他不想告訴靡音,非常不想。

但他知道,這也是瞞不住的。

這兩個月,耶羅一直加緊攻勢,逼迫得盛容的軍隊節節敗退。

可是,在扇久坡處,耶羅的軍隊卻無法前進。

因為那裏,由楊池舟所鎮守。

那裏,是攻打盛容都城的唯一一條道路,因為有天然屏障,地勢優越,易守難攻,再加上,楊池舟用兵如神,耶羅在此損失巨&大,可是卻沒有逼退楊池舟一分一毫。

耶羅和盛容的勝負,會在這裏,得到解決。

即使耶羅兵強馬壯,士兵彪勇善戰,可他們畢竟是進攻的一方,後備軍糧有限。

而反觀楊池舟的軍隊,坐鎮極佳位置,并且後方糧草源源不斷送來。

這樣一來,耶羅便處于劣勢。

耶羅在先前攻破前方盛容的幾所重要城池,也是用無數的士兵性命換來的。

極淨萬不願意就這麽放棄,因為扇久坡一攻破,盛容便能夠拿下。

所以,即使損失慘重,他還是命令士兵強攻。

但是,時間一天天過去,除了多了鮮血,多了墳墓之外,這裏的局勢沒有什麽變化。

再強大的軍隊,遇到這樣的情況也是束手無策的。

只要有楊池舟在,這裏是永遠也無法攻下的。

永遠也不可能攻下。

高遠修雖然不清楚詳細內情,但他知道,靡音和極淨萬之間達成了一項重要協議。

而那項協議,犧牲的那方,一定是靡音。

因為,極淨萬是不肯吃虧的,他從來都不會吃虧。

所以,高遠修非常害怕極淨萬的消息的到來。

因為他知道,到那時,靡音便要行動。

而靡音做的事情,不會是輕松的。

通過這些天的觀察,高遠修清楚地看見,靡音的眼睛裏,再也沒有色彩。

和以前不同,以前靡音的眼睛,是白色的空茫。

那并不是真正的空茫,因為那白色之下,還是有着靡音偷偷掩藏的,或者是連她自己也沒有察覺的希望。

可是這一次的相見,高遠修卻看見了。

靡音的眼睛,已經成為了一種清澈的空茫。

在那裏面,什麽,也不再存在了。

是的,仿佛靡音整個人都已經完全消失,而控制她身體活動的,只是一種信念,只是一個目的,只是一個事實。

這是最可怕的,這是高遠修最不願意看見的。

所以,他祈禱着那一刻不要到來。

永遠都不要到來。

但是他的祈禱終究還是敵不過現實,今天,極淨萬的消息,還是來了。

并且現在,就在他的袖子中。

即使接到了,可高遠修還是想拖延着時間,他不想讓靡音知道。

他盡量拖延着,或許,事情會有什麽轉機。

但是靡音還是知道了,高遠修還是沒有能瞞住她。

“極淨萬,是不是來信了?”靡音問。

她的句子是疑問,但是她的神色,卻是确信。

淡淡茫茫的确信,她像是知道一切事情。

一切,都逃不過她的眼睛。

靡音,已經變了。

在不知不覺之間,已經改變了。

高遠修只能将信,從袖口處抽出,遞給了靡音。

靡音接過,在窗口處展開,看了起來。

迎着光,高遠修依稀看得見那信箋上只有寥寥幾行字,可是靡音卻看得很認真,她的全部神智,都在那封信上了。

她是側面對着高遠修,湧入的光線,映出了她的輪廓。

她的皮膚上,有着融融的細毛,金黃中泛着白。

高遠修看着她,靜靜地看着靡音,即使他們在同一個房間中,高遠修仍然覺得,他離靡音非常遠。

是的,他再也無法理解靡音,再也融不進她的世界。

這對高遠修而言,是痛苦的。

他只能遠遠地,觀望着靡音,卻什麽也做不了。

就像是過去,很多事情發生的時候,他什麽也做不了,他只能夠看着事情一件件發生,自己卻無能為力。

不知過了多久,靡音将信箋收了起來,輕輕地折疊,然後放入了信封中。

這時,高遠修發現,靡音的臉上,多了一種情緒。

說不清道不明,複雜的情緒。

她的每個動作,都是一種決定,是一種思量,是一種部署。

高遠修知道,靡音就要行動了。

他嘆口氣,将碗筷擺好,接着輕聲提醒道:“來吃飯吧,都是你喜歡的菜,涼了,也就不好吃了。”

靡音點點頭,将信封放入懷中,收檢好。

然後,她來到飯桌前,坐下,接過高遠修遞給自己的碗筷,開始用膳。

兩人默默無語地食用着,手在動着,嘴在動着,但是眼神卻是躲避。

全在躲閃着彼此。

并不是沒有話,而是有太多的話,但是那些話,都是不能說出口的。

高遠修夾了一筷子青菜放在靡音的碗中,然後道:“你要離開這裏了。”

靡音點點頭,然後将那青菜放入嘴中,咀嚼。

高遠修沒有再說什麽,因為他知道,再多的話,也是沒有用的。

靡音已經做好了決定。

再也沒有誰能夠改變她的決定。

所以,他只是埋頭吃飯,只能埋頭吃飯,但是放入嘴中的菜究竟是什麽味道,他沒有感覺。

正低着頭,卻發現碗中多了一塊雞肉,那是靡音夾給他的。

而且,也是他最喜歡吃的東西。

靡音,也是記得的。

“遠修,今後的事情,誰也無法預料,而我們能做的,就是活好當下。”靡音緩緩說道。

那聲音,仿佛是一種絲縷,漂浮在空氣之中,甚至像是一種自言自語。

“好。”高遠修只是這麽回答着。

“遠修,我記得你最愛讀書的,你曾經告訴過我,說是你爹希望你學武,可是你真正愛的,卻是文。以後,你可以讀很多的書,你可以争取将天下的書通通讀完。”靡音繼續用同樣的語氣,用同樣的聲音說着。

“好。”高遠修的回答也是一致的,沒有一點變化。

“另外,我種在你院子中的牡丹,今年是一定會開的。真的,耶羅,也是可以種植牡丹的,遠修,答應我,今後你一定要在院子中種滿了牡丹,這樣,我看見就會很開心的。”靡音道。

“好。”高遠修繼續回答。

殷殷的囑咐,還有應答,就在飯桌上進行着。

高遠修有種預感,這将是他們之間最後的一頓飯了。

所以,他盡量吃得很慢,很慢,很慢,他細嚼慢咽,即使胃部很漲,可他還是繼續着。

高遠修不想停止,不想讓這頓飯結束。

但最終,菜都被吃完了。

靡音看着空盤子,忽然笑了:“對了,今後,你也要像今天這樣吃飯,這樣多好,你實在是太瘦了,即使在耶羅這幾年,也沒有強壯多少。”

“那麽你呢?你比我要瘦。”高遠修這麽說。

其實高遠修也不曉得自己為什麽要這麽說,或者,只有這句話,才是真的,只有這句話,才是他們現在,能夠說的。

“是啊,我比你還瘦。”靡音微笑:“但是今後我都會好好吃飯的,放心好了,每一頓,我都會吃很多。”

聞言,高遠修低下頭,良久,他忽然道:“靡音,現在就要走了嗎?”

“是的,”靡音道;“極淨萬派來的人,就在下面等着我。”

“不能不走嗎?”高遠修問。

“不能。”靡音道。

“你能答應我,好好活着嗎?”當問到這個問題時,高遠修擡起頭來,牢牢地鎖住靡音的眼睛。

靡音沒有閃避,就連閃避的意思,也沒有:“我會好好的。”

她這麽說。

高遠修看着靡音,從她的眉毛,看到她的眼睛,看到她的鼻梁,看到她的嘴,看到她眼角的笑紋,看到她的每一根發絲。

直到将她的全部,都看了一遍,高遠修忽然笑了,釋然地笑了,像是瞬間想通了什麽事情,像是瞬間把什麽東西已經放下,像是瞬間已經做出了某種決定。

“去吧。”高遠修道:“去做你想要做的事情。”

是的,每個人,都有自己想要做的事情。

都有的。

靡音将自己那雙泛着冰的柔荑,握&住了高遠修放在桌面的手。

雖然只是輕輕覆蓋着,可是卻傳遞了許多的東西。

接着,靡音站起身來,頭也不回地,向着門外走去。

高遠修在房間中坐了許久,然後,他靜靜起身,站在剛才靡音倚靠的窗邊。

他看着靡音走出了這間客棧,在三個壯漢的陪同下,騎着馬,向着前方奔馳而去。

沒有回頭,一次也沒有,這是她的決定,永遠也不會回頭。

軍營之中,楊池舟在看着地圖,他的眉宇,是舒展的。

即使外面有着耶羅大軍環繞,他也沒有絲毫的焦急。

因為他對自己的能力很自信,對這處地形很自信,他知道,只要自己守在這裏一天,耶羅的軍隊,就永遠無法前進。

楊池舟也知道,自己是不會後退的,他是不會離開這裏,除非他死去。

正在細細觀看着地圖,營帳之外,卻傳來了一陣喧嘩之聲。

楊池舟以為是耶羅軍隊來突襲,連忙步出營帳查看,但是他卻發現,并不是他想象中那樣。

前面有一堆士兵圍在一起,似乎是看見了某種令人興奮的事物。

“怎麽回事?”楊池舟有些不悅,軍營之中,紀律是十分森嚴的,一向都不允許這樣的無故喧嘩。

副将忙上前來禀報:“王爺,有一名女子居然出現在軍營之中。”

楊池舟雙眸一斂,沉聲道:“立即殺了!”

現在是危急時分,任何的可疑人物都不能放過。

下令完畢之後,副将抽出寶劍,向着前方快步走去。

楊池舟說完便要回自己的營帳,但是在轉身的那一剎那,他的眼角,卻瞥見了一片熟悉的白&皙。

他猛地轉過頭,定睛一看,從人群的隙縫中,楊池舟居然看見了那引起騷亂的昏迷的女子,居然是靡音。

而此刻,副将已經拿着劍,站在她身邊,準備向着她的頸脖砍去。

“住手!!!”楊池舟大吼一聲,并飛快地将腰間的劍拔出,向着副将手中的劍擲去。

一陣尖銳的金屬撞&擊聲後,副将被一股突如其來的大力給撞倒在地,而他手中的劍,也被打在了地上,狼狽地彈跳了幾下,落在了灰塵之中。

副将對這變故感覺到茫然,他擡起頭,卻發現楊池舟快步向着這邊跑來。

他推開四周包圍着的士兵,将中間那名昏迷的女子給抱起,一陣旋風似地,回到了自己的營帳。

楊池舟将靡音放在了chuang上,看着她,覺得這一切都像是做夢。

靡音,居然在此刻出現在這裏。

楊池舟實在想不通,為什麽靡音會出現在這裏,還有就是,她是怎麽進&入軍營的。

軍營裏守衛森嚴,她一個弱女子,是怎麽進來的呢?

緊接着,楊池舟便發現靡音的身體上,有着擦傷,像是被樹枝,被尖銳的石塊給擦傷的,而那些傷口,正在汩汩流着血。

難道說,她是從北面的山上爬下的?

楊池舟來不及多想,趕緊喚來手下,取來藥膏,親自為靡音包紮傷口。

靡音的傷口,并不嚴重,都是外傷,出血也不太多,楊池舟很快便将其處理完畢,而之後,他便一直守在靡音的身邊,一直在燭光之下,看着她。

燭火之下,靡音的面容,似乎改變了許多。

是的,她不再是那個禦花園中的少女,她變了。

不止是她,還有很多事情都變了,所有的人也都變了。

但是在楊池舟的心內,永遠都記得那個無知無識的少女。

無論靡音改變了多少,她依舊有那時的影子——在楊池舟的心中。

他最愛的,就是那時的她,那個無憂無慮的靡音,那個膽小矯怯的靡音,那個總是喜歡躲在別人身後的靡音。

這是非常矛盾的一件事情。

因為楊池舟愛上了這樣的靡音,所以他做了許多傷害她的事情,只是為了得到她。

但是這樣一來,靡音就因為他的傷害,在慢慢改變,而這樣的改變,是楊池舟所不願意看見的。

這是一種諷刺。

楊池舟正想着,卻看見靡音的眼睑眨動了幾下。

“靡音。”他輕聲喚她:“靡音。”

靡音非常艱難地睜開眼睛,她的眼皮,似乎有千斤重,努力了許久,她終于睜開了。

随後,她默默地看着眼前的事物,包括楊池舟在內,默默地看着。

楊池舟沒有打擾她,只是替她将被子捂上。

良久,靡音終于問道:“我是在軍營中是嗎?”

“沒錯。”楊池舟肯定了她的說法,接着問道:“靡音,你怎麽會在這裏?你不是在皇宮之中,皇上他……他知道你來了?”

“看我這麽狼狽的樣子,你也應該知道了。”靡音道:“我是逃出來的,是從皇宮中逃出來的,是從殷獨賢身邊逃出來的。”

“既然你已經逃出來了,為什麽你要跑到我這裏來?”楊池舟問。

“我不知道。”靡音閉上眼:“我也不知道。”

楊池舟從chuang上站起身子,接着踱到了營帳中央,他背對着靡音站立着,良久,忽然問道:“靡音,你來,究竟是想要幹什麽?”

“你認為呢?”靡音将眼睛轉向他的背影。

那雙眼睛是空曠的,沒什麽神采。

“我認為,你并不可能是來看我的。”楊池舟這麽說,他的背影,有些黝黯,像是被陰影給壓着,壓抑沉悶。

“為什麽呢?”靡音繼續問,她的眼睛,一直看着楊池舟。

“因為你恨我。”楊池舟忽然轉過頭來,他直視着靡音的眼睛,道:“因為你恨我。”

“是的,”靡音重複着:“就像是你說的,就像是你所知道的,我恨你,我恨透了你。”

兩人說出了各自內心的真實想法,空氣一下便寂靜了。

“我恨你,為什麽要選中我?為什麽是我?為什麽當初你要抓我?為什麽要讓我落入殷獨賢的手中?”靡音一句句地問着,語速一點點加快,感情一點點激&烈。

“我也不知道。”楊池舟搖搖頭:“很多事情,後來回想起來,我也是感覺到不可思議的。譬如說,為什麽會一眼就喜歡上了你。”

“如果沒有遇見你就好了。”靡音喃喃道:“如果沒有遇見你就好了。”

“有時候,我也是這麽想的,”楊池舟接過她的話:“如果沒有遇見你,就好了。”

“你想知道我為什麽要來這裏嗎?”靡音垂下頭,一雙手,握&住了自己的衣衫,捏皺了平靜:“因為當我逃出來後,我才知道,天下雖大,但是我卻沒有一個人可以依靠,我卻找不到一處地方可以安睡……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來這裏。”

“為什麽不去耶羅?”楊池舟問:“極淨萬,應該可以收留你的。”

“他不過是第二個殷獨賢。”靡音的頭,依舊是低垂的,額前的發,遮住了眼眸中的光:“既然我已經從殷獨賢那裏逃了出來,就不可能回去了。”

“那麽,你有什麽打算呢?”楊池舟問。

“我不知道。”靡音搖頭,額前的發,因為太過濃密,還是透露不出眼眸中的光。

“你想要我幫你是嗎?”楊池舟問。

“你願意嗎?”靡音反問。

楊池舟沉默地看了靡音一眼,然後一步步走到chuang邊。

此刻,他和靡音的臉,靠得很近,透過發絲,他看得清靡音眼中的神色。

那裏面,是仇恨,是刻意隐瞞的仇恨,是無邊無涯的仇恨,是無論多長的時間,也洗刷不去的仇恨。

楊池舟忽然抓住靡音的手臂,緊緊地。

随後,一把匕首從靡音的衣袖中落了出來,跌在地上,發出清脆的響聲。

即使是響聲,也是帶着殺氣的。

“你想要殺我,是嗎?”楊池舟問,他的聲音很平靜,因為他知道,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因為靡音恨他,因為靡音在很早之前,就已經這麽對待過他。

“是的。”靡音擡起臉,在燭光之下,她的臉頰,也是一種平靜:“我是想殺了你。”

“靡音,我還不能死,所以,我不能讓你殺死。”楊池舟将匕首踢在了角落中。

靡音忽然撲上前去,咬住了楊池舟的肩膀,狠狠地咬着,力氣大得像是要咬下他身體上的一塊肉。

楊池舟任由她這麽咬着,沒有反抗,仿佛這是他欠她的。

是的,他欠她的,他應該讓她咬。

靡音的力氣很大,因為那是很濃烈的恨意,濃烈到了極致,就連世間最清澈的水,也沒有辦法沖淡。

那種仇恨的味道,已經深&入到了骨髓深處。

靡音用力地啃咬着,即使是隔着衣服,厚厚的衣服,她的唇齒間,也有了血液的味道。

可是楊池舟沒有反抗,他的身體,連一絲反抗的意思也沒有。

靡音的牙齒,漸漸地放開了他的肩膀。

“為什麽?”靡音将下颌抵在了xiong前,疲倦而迷惑地說道:“到底為什麽事情會是這樣子?”

“因為我愛你,只是我用錯了方式,而之後,事情越來越錯,我和你,也越隔越遠,這些是我不願意看見的,但還是發生了。”楊池舟說話時,氣息吹動了靡音的發絲:“靡音,很抱歉,但無論你相信與否,我都要說,你是我這輩子最愛的女人,但同時,也是我這輩子傷害最多的女人。”

靡音沒有做聲,只是微微垂着頭。

“靡音,你走吧。”楊池舟道:“你走吧,既然你已經出來了,就不要再回去,去遠離我們的地方,依照耶羅和盛容現在的局勢,皇上并不能分出太多的心思來尋找你,所以,你就走吧,走得遠遠的,再也不要回來了。這一次,我不會再傷害你,我不會再幫着皇上禁锢你。所以,快些離開,今後,我會盡我的所能,讓皇上無法尋找到你。你可以去過自己想要的生活,你可以遠走高飛,你可以遠離這樣血腥生活,你可以安安靜靜地度過餘生……所以,快走吧,你還有機會的。”

“為什麽你要這麽做?”靡音的聲音,低低的:“為什麽你願意冒着被殷獨賢懲罰的危險來幫助我,為什麽你願意看着我離開了?”

楊池舟輕聲回憶着:“因為只有你自由時,才是快樂的。知道嗎?其實上次在耶羅時,我暗中觀察了你一直整天,你很開心。真的,那時,我差點就認不出你了。因為那時的你,就像是最開始的靡音,整張臉上都是快樂。而與我們在一起時,你總是憂愁的,總是消沉的。而那天,我才知道,原來那個你,還沒有消失……靡音,關于慕情,還有你孩子的事情,我很抱歉,雖然這抱歉是無用的……我做了很多傷害你的事情,但是,我确是愛你的。”

靡音咬住了自己的下唇,而她的身子,在微微地顫抖。

很輕微的抖動,不經意間是不會察覺的。

楊池舟擡起靡音的手臂,那上面,浸出了血絲,那是剛才他大力握緊之下,撕&裂了她的傷口,因此流出了血。

總是這樣,楊池舟想,他總是會傷害到她。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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