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角落

楊池舟拿來藥膏,重新将靡音傷口上那浸染了鮮血的布條給輕輕拆開,接着,再重新為那被他撕&裂的傷口止血,換藥,包紮。

當楊池舟做這一切的時候,動作是溫柔的,完全不像是一位整日拿刀拿槍的大将。

很快,傷口便處理完畢。

楊池舟伸手,撫&mo着靡音腮邊垂落的發絲,輕聲道:“你走吧,走得遠遠的,再也不要回來了。”

“可是,”靡音慢慢地轉過頭來,看着他:“我還可以走到哪裏去?”

“去世界上最安靜的地方。”楊池舟道:“我馬上給你準備幹糧,還有錢,靡音,你要去到一個沒有人認識你的地方,去到一個沒有人會傷害你的地方。”

“有這樣的地方嗎?”靡音茫然地問道:“我想我是永遠也找不到的。”

“那麽,你就忘記一切,好好生活。”楊池舟努力地移開了自己放在靡音身體上的手。

他不想再碰觸她,他不能再碰觸她,因為這樣下去,他恐怕又會再度不舍。

但是,靡音只有離開,才可能有再度露出笑容的機會,才有可能重新變成那個他懷念的靡音。

所以,楊池舟要放她走,一定要放她走。

“那麽,最後抱我一下吧。”靡音緩聲道,她的音量,沒有任何的起伏。

她将雙膝抱住,環住自己的身體,仿佛很冷的樣子,就像是頭發絲上都沾染上了冰。

一種寒冷的冰,将她凍得非常冷,靡音想要尋找溫暖。

即使,是一點點溫暖的假象,也是好的。

所以,靡音開口了:“你說你愛我,你說你一直都愛着我,那麽,你可以抱抱我嗎……已經好久,沒有人抱我了,真的已經好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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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池舟猶疑了下,但是那種猶豫,很快便被一種渴望所驅散,他想要擁抱她。

很多很多次,他都夢見自己擁抱靡音。

而現在,則是最後的一次,這輩子最後一次,他再接觸她。

以後,楊池舟恐怕再也沒有見靡音的機會,因為這是他自己的選擇。

是他自己,要放靡音離開的,在做了這個決定的同時,他就知道了這個結果,同時,也接受了這個結果。

而現在,就是他們最後一次的擁抱。

楊池舟伸手,抱住了靡音,他的手,避開了靡音的傷口,牢牢地抱住她。

像是不讓她離開的感覺,但實際上,他正準備放她飛走。

他願意放開她,永遠地放開她。

楊池舟緊緊地抱着靡音,在他的手臂中,靡音的身體,像是紙片一樣單薄,像是再用上一分力,她整個人,都會碎成碎片,再也無法聚攏。

并且,她的身體,冷得吓人,即使隔着衣服,楊池舟還是感覺得到她肌膚上的那種冷。

那是一種,連烈火也無法融化的冷。

而楊池舟,也知道自己是無法融化她的。

但是,他至少可以抱着她,至少可以給她一點點的希望。

而他,也正是這麽做了。

靡音将耳朵,枕在他的xiong膛之上,那種姿勢,是一種依偎。

像是一只孤獨的雛鳥,在用自己的身體姿勢,來尋找着保護。

楊池舟的心,瞬間柔&軟了,他覺得此刻的他們,像是在最開始的時候。

那時的靡音,還沒有怎麽變化,還是那個少女,她也會害怕,也會迷茫,她的身體,那時還是熱的。

楊池舟忽然之間,就希望時間不要再流逝,他希望自己能夠永永遠遠地,抱住靡音。

就像他過去的希望——永永遠遠地,擁有靡音。

他的手,緊緊地環住她。

“我還記得,我第一次見到你時,是一個黃昏,那時,你站在禦花園中,和柳易風待在一起。那時的空氣,很輕,很柔,空氣中,有着花的芳香。我站在遠處,一眼就看見了你。那時的你,比現在要稚嫩,但是已經非常嬌豔美麗。你站在百花叢中。在我看來,所有的花,都比不上你。當時的你,臉色是紅潤的,眼睛裏是無憂無慮的快樂,你的嘴,泛着嬌&嫩的光,微微撅起,似乎是在向着柳易風撒嬌。那種嬌俏的任性,讓我非常喜歡,當時我就想,如果這個女人是我的,那該有多好。如果這個女人是我的,那麽,我會滿足她大部分的要求,偶爾,會拒絕她。因為這樣一來,她便會向着我撒嬌。當時,我就是這麽想的。而之後,看見我們,你很害怕,你躲在了柳易風的身後。你的身體很嬌小,柳易風居然将你全部遮擋了起來。在我們離開後,我回頭,看見了你從柳易風色身後伸出了腦袋,像是只容易受驚的小貓一樣。靡音,記得嗎?當時,我對着你一笑,我對你并沒有惡意,但是你還是害怕了,還是躲在了柳易風的身後。知道嗎?靡音,那時你的眉毛跳動了,被驚得飛了起來,特別好笑,所以,我就笑了。”

“然後呢?”靡音輕輕問,那聲音聽起來,像是要睡着了一樣:“然後呢?”

她一直保持着那種依偎的姿勢,沒有動彈,沒有抗拒,什麽也沒有,只是這麽靜靜地依偎着。

“那天回去之後,我躺在chuang上,不知道為什麽,腦子裏總是你的影子。我的眼前,總是出現你眉毛驚飛的受驚樣子。每次一想起來,我的嘴,就會不自覺咧開。這樣過了幾天,我還是沒有能将你忘懷,我一直都在想着你。每次進宮去時,我總是刻意去到禦花園,因為我認為,你可能會再度在那裏出現。可是去了好幾次,我還是沒有遇見你。并沒有因此我就對你撩開了手,你的樣子,在我的腦海中越來越清晰,很多時候,很多莫名其妙的時刻,我都會想起你。在那時,我就發誓,這輩子,我一定要讓你成為我的女人。”

楊池舟感受不到懷中的靡音有什麽動靜,但是他還是繼續說着,不知為什麽,他就是想要把這番埋在心中的話說出來,因為這是最後的機會了。

他繼續說着他們認識的過程,說着那些過往,說着自己最珍貴的記憶:“而那個晚上,記得嗎?我奉命來抓高遠修,但是卻遇見了你。當時我的心裏,其實是很快樂的。那個夜晚的你,和我第一次見到的你,已經不一樣了,你變得更美了。而在那時,我也見識到了你的一點硬脾氣,你在保護着高遠修。我忽然之間,很恨那個叫高遠修的人,就因為你幫他療傷,因為那時,在我的潛意識中,你已經是我的人了。所以我想,我是嫉妒了。”

楊池舟的下巴,慢慢地抵在了靡音的發ding,從那裏面,有淡淡的香氣傳出,幽幽地鑽入了他的鼻孔之中。

那種香,有些陌生。

楊池舟繼續訴說着:“而之後的事情,改變了我們的所有。在雙靈宮中,我等待了三天,而最終,終于得到了你。當時,你很害怕,像只受傷的小動物,任何風吹草動都會讓你渾身顫粟。我明白你的感受,因為你的親人,已經被我們全部殺害了。我們的關系,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開始,可以說,是非常糟糕的。我知道自己的錯誤,也理解你的害怕和抗拒。我想要慢慢地改變你,我是真心地對你好,我想要讓你開心,我想要補償你,我想要讓你愛上我。但是我始終還是不了解你,不了解你對我們的仇恨,不了解你這輩子,都不會原諒我。我妄想要得到你的全部……那真的是妄想。之後,我再一次傷害了你,我們的關系,開始變得鮮血淋漓,而最後,皇上的介入,我們三人的恩怨,再也分不開了……靡音,如果時間重來一次,我不會再這麽做,我不會再将你囚禁在我的身邊,我不會了,再也不會了。”

楊池舟緩慢地說着。

楊池舟最後再緊緊地擁抱靡音一次,接着,便握&住她的肩膀,輕聲道:“你走吧。”

“可是我走不了了。”靡音道:“我真的走不了了……因為有太多的仇恨,需要我來報。”

突如其來的,楊池舟心中一悸,接着,他便看見,靡音的臉上,有一層紅色。

是一種虛幻的血色。

冷冷的血色。

在那瞬間,楊池舟忽然明白了什麽,但是當他的腦子裏出現那個念頭時,他的力氣,已經徹底流失了。

他的骨骼中,筋肉中,都萦繞着那種淡淡的香氣,瞬間就将他身體中的全部力氣都吸走了。

一絲都不再留下。

“你……”楊池舟看着靡音,眼中有着訝然,而後,那種訝然變為了一種複雜的情緒。

無比的複雜。

靡音将楊池舟輕輕放在了chuang上,而她,則下了地,慢慢來到角落中,撿起了那把匕首。

是的,那把殺過人的匕首。

看着靡音的動作,楊池舟明白了一切。

就像是他早就認識到的那樣,仇恨,是不可以消除的。

靡音必須報仇。

這是她的宿命。

楊池舟的心,先是劇烈地跳動着,而之後,卻漸漸地平靜了下來。

或者,這樣的結局,是他早就預料到的。

甚至可以說,是他內心默許的。

靡音拿起了匕首,再緩緩地站起身子,她的動作很慢,就像是一縷幽魂,一縷只有在夜間才會出現的幽魂。

她轉過身子,一步步走回來。

繡鞋踢起了裙裾,像是盛開的一朵藕荷色的花。

靡音來到了chuang邊,在楊池舟的身邊坐下。

此刻的楊池舟,已經被藥物控制得連聲音都變得虛弱,但是他的意識還是清晰的,他知曉了事情的始末。

這一切,都是計劃好的,就像靡音剛才說的那樣,她來,就是為了殺了她。

但是,那句話,卻是一個誘餌,一個引他上鈎的誘餌。

剛才的一切,都是一個圈套,只是為了這一刻。

靡音清楚那把匕首會被自己發現,她清楚自己會放了她,她清楚自己會忍不住擁抱她,她清楚自己會忍不住嗅她發絲間的香氣作為留念。

是的,她清楚,她一直都清楚。

這一切,都是一個圈套,只是一個圈套,而他,則不由自主地落入了這個圈套中。

心甘情願,沒什麽怨言。

靡音将匕首拿在自己的眼前,匕首上的寒光,映在她的臉上,将她的花容月貌鍍上了一層冷。

是的,冷,完全的冰冷。

她的眼睛,沒有什麽神采,完全就像是體&內只有一種力量,在控制着她的身體,而她的魂魄,早就已經走了。

在那個失去自己最愛的兩個人的晚上,就已經完全消失了。

“楊池舟,”靡音喚他:“我要殺你了。”

楊池舟眨動了下眼睛,表示自己知曉了。

“我不得不殺你。”靡音的眸子,一直都是注視着匕首:“對不起,我不得不殺你。”

“很多事情,都由不得我們選擇。”楊池舟看着靡音,她臉頰上的絨毛,是一種橘紅的顏色。

應該是一種溫暖,但是那種溫暖,卻只是在表面蔓延,進不了內裏的。

“動手吧,靡音。”楊池舟道,他的聲音和內心是一樣的平靜。

“為什麽你們總是要逼着我殺人?”靡音的面部,是一種疑惑:“為什麽呢?”

“對不起,是我将你帶入了這樣的血腥世界,我想,如果從一開始,即使是我将你一刀殺害,你也不會這麽恨我的。”楊池舟道。

“是,你說得很對。”靡音将手指在刀刃上移動着,那刀刃,鋒利異常,靡音的指腹,被切開了,那些血,瞬間就從傷口處湧出,一滴滴地,落在了楊池舟的面頰上。

靡音将手掌放在楊池舟的xiong膛,她的掌心,感受到了他心髒的跳動聲。

是的,楊池舟的心髒,就在左邊,沒有錯的。

這麽一刀下去,他是會死的。

“我不是皇上,我的心,就在你的手心下。”

或許說,他的心,就在靡音的手中,從一開始,就是這樣。

楊池舟的心,自始自終,都在靡音的手中。

“我必須确認一下,我不想你受更多的痛苦。”靡音道。

“為什麽?”楊池舟看着她那清澈而黑暗的眼睛:“為什麽你不想讓我受到更多的痛苦?”

“因為,我并沒有你想象中那麽狠你。”靡音的指腹,按在了楊池舟的眼皮上,血,就這麽從楊池舟的眼珠中滴出,像是血淚。

不知是屬于誰的。

兩人就這麽對視着,在燭火搖曳之間,楊池舟忽然感覺到xiong口的冰冷。

是一種冰冷,進&入了他的身體之中。

靡音的匕首,刺&入了楊池舟的xiong膛。

楊池舟的臉上,沒有驚訝,沒有痛楚,沒有不解,只是平靜,只有平靜。

是的,只有平靜。

他甚至沒有低頭,看一眼自己的傷口,他認為這沒有必要。

因為很快,所有的一切,都不再屬于他了。

他的身體,已經不再屬于他了。

楊池舟沒有低頭,但是他卻感覺得到,血,正在不斷地湧出,那種聲音,帶着一種冰冷。

楊池舟用盡全力,他擡起了手,撫&mo上了靡音的臉頰。

而這一次,靡音沒有閃躲,完全沒有,她就這麽任由他撫&mo着,真心實意地。

“靡音,你最終,還是選擇了複仇,我想你也知道這有多危險,皇上,他比我強,你要小心。”楊池舟的每一個字,都要比前面那個字輕微,就像是那些生命力,在一點點地消失着。

而且,再也不會重生了。

等待着他的,只是灰飛湮滅。

“靡音,我想知道,如果,沒有發生那些事情,如果,我沒有叛亂,如果,我只是一個在禦花園中和你偶遇而愛上你的副将,如果,我只是默默地愛着你,如果,我沒有用錯愛你的方式,如果,我沒有傷害過你……如果是這樣,你會不會愛上我?”

是的,如果他們的開始,是正确的,那麽,她會不會愛上他?

楊池舟這麽問着,他想要知道這個答案,想要在生命的最後一刻,知道這個答案。

“或許,會吧,因為我是女人,我要的,不過是一個用正确的方式愛我的男人。”說完,靡音忽然拔出了匕首。

楊池舟心髒中的血,就這麽噴薄而出,無數的小血珠,在橘紅色的空氣中噴灑着。

那是一種绮靡,黑暗的,堕&落的绮靡。

血,更快速地湧出,楊池舟覺得身體越來越冷。

“那麽下輩子,下輩子你願意原諒我嗎?”楊池舟問:“下輩子,如果我默默地愛着你,那麽,你願意和我在一起嗎?”

靡音将手,放在那大量的血湧出的傷口處,血,從她的指縫間溢出,有一種略帶粘稠的滑&膩。

“我願意的。”靡音這麽說。

聞言,楊池舟微笑了,是一種釋然的笑,清澈而像孩童一般:“那好,下輩子,我一定會來找你的……靡音,下輩子,我不會再傷害你,我會讓你快樂,用盡我的全力。”

“好。”靡音道:“我等着你,我等着你。”

楊池舟緩緩地閉上了眼睛,他xiong前的傷口,在汩汩地流着血,什麽也止不住的。

他黝黑的面容,開始漸漸變成了白色,失血的蒼白。

他的嘴唇,也變得透明。

他整個人,都是透明的,像是回到了生命的最初。

靡音一直坐在他的身邊,等待着他的死亡。

這個男人,這個正在被自己殺死的男人,是她生命中的第一個男人。

或許,他是真的愛着她的,靡音記得,即使是自己對着他假意地笑時,楊池舟也是很開心的。

靡音想,他是希望她快樂的,只是,他不了解她。

所以,他們之間的糾纏,只能是鮮血淋漓。

靡音記得,當她傷害這個男人時,他眼中的那種痛苦。

是的,他是愛她的。

可是一切都無法挽回了,就像是,她已經殺了他。

她的路,只有前面一條了。

靡音就這麽安靜地等待着,直到楊池舟徹底地失去了生命的跡象。

血,染滿了整張chuang,甚至流在了地上,整個營帳之中,都是鮮血的氣息。

靡音用冰冷的手指,mo着楊池舟冰冷的脈搏,沒有跳動了,再也沒有跳動了。

靡音知道,再也沒有了。

這個男人,徹底死去了,這個愛着自己,又傷害自己的男人,就這麽死去了。

靡音手上的血,開始凝固,她站起了身子,腳有些酸麻,但還是可以走動的。

她用那只染滿了鮮血的手,掏出了頸脖上的一只哨子,放在嘴中,送&入一口氣。

哨子的聲音,尖利高亢,像是一把刀,劃破了天空,顫粟了每個人的神經。

沒有多久,遠處就傳來了震天的喊殺聲。

靡音覺得,那聲音一直在自己耳邊高喊着,從來沒有停息。

而她的眼前,也是無盡的血光還有熊熊烈火。

就這麽燃燒着她的視線。

當哨子吹響時,那幾名送她前來的耶羅高手也趁亂進&入了營帳之中,将靡音給救走了。

這都是極淨萬和靡音的計劃,終于,計劃完美地實現了。

靡音前去殺了楊池舟,待成功之後,便吹響哨子,通知一直埋伏在旁的耶羅軍隊。

當副将慌張地進營帳中叫楊池舟時,看見的,卻只是他的屍體。

群龍無首,盛容的軍隊,陣腳大亂了。

而這一次,耶羅派出了全部的兵力,作出最後一攻。

這一戰,戰了三日三夜,戰況是從未有過的慘烈,鮮血,将天空都染成了紅色。

耶羅折損了無數的士兵,在三日之後,終于将扇久坡給攻下。

盛容最堅固的一道防線,同時,也是最後的一道防線就這麽被攻破了。

耶羅的軍隊,繼續前進,直接向着盛容的都城前進。

士氣一敗,那麽一切都結束了。

盛容後來的軍隊,節節敗退,根本就抵擋不住勇猛的耶羅。

盛容,已經成為了極淨萬的囊中之物。

郊外的夜晚,到處都是清冷。

靡音看着面前這劈啪作響的火苗,入了神。

她身在耶羅的大軍之中,就在盛容城外,明天,他們即将進&入城內,去見到殷獨賢。

然後,一切都會結束的。

是的,然後,一切就會結束了。

燭火,在燃燒着,那裏面,似乎有着什麽在閃爍,又或許,什麽也沒有。

靡音的目光內,也是有把火在燃燒着。

但是那溫度,還是一樣的冷,沒有什麽樣的改變。

除了木材燃燒的“噼啪”聲,靡音還聽見了一只腳踩在草上的聲音。

像是草的shen&yin,細細碎碎的,在黑暗之中,卻無人理會。

腳步聲,越來越近。

沒多久,極淨萬來到了靡音的身邊,并坐了下來。

靡音沒有理會他,她依舊是抱着膝蓋,下巴抵在膝蓋上,而眼睛,則是看着燃燒的火,像是從中,看見了這個燃燒的世界。

“明天,你就可以報仇了。”極淨萬說話時,眼睛同樣沒有看向靡音,而是看着那把火。

他想知道,靡音究竟從那裏面看到了什麽,他想要了解靡音的想法,就像是他一直努力的那樣。

但是,他什麽也沒看見。

而他的眼睛,也開始有一些花亂。

極淨萬放棄了,他将目光收回,重新放在了靡音的臉頰上。

她的臉,被火光映得紅潤了,但看上去,卻像是一潭冰涼的湖水,非常沉靜。

“難道,你就沒有一點高興?”極淨萬問。

“不算是高興。”靡音道:“只是覺得……一件你必須去做的某件事,終于要完成了……就是那種心情,是的,僅僅只是那種心情。”

“這件事之後,你應該沒有遺憾了。”極淨萬繼續看着她,他的目光雖然是慵懶,但是在那慵懶之下,卻有着不易察覺的銳利的光。

他在注視着靡音臉上的每一絲表情,他想要從她臉上的每一個動作看出她的心思,看出她想要做什麽。

但是很難,因為靡音在他的面前,一向沒有什麽起伏的情緒。

“是的,”靡音道:“我沒有遺憾了。”

“明天當抓住殷獨賢之後,你需要親手結果他,還是要活捉了他,接着,慢慢折磨他?不論你想要怎樣,我都會滿足你的。”

“其實,都沒有必要的。”靡音的眼中,似乎有光亮在閃爍着,可是看仔細了,卻會發現,那不過是火光的跳動,而她自身的內心,卻是沒有起伏的:“其實,只要奪去了他的權力,只要奪去了他的皇位,只要奪去了他的身份,殷獨賢就什麽也沒有了,他會生不如死,只要他嘗到了這樣的滋味……那麽,我就已經報複他了。”

“那麽,明日,你就在這裏等着我帶回好消息,行嗎?雖然我們是勝券在握,但畢竟還是需要一番打鬥,你不會武功,根本無法保護自己,很有可能會被傷到。我會幫你将殷獨賢的全部都奪走的,我會幫你報複他的。所以,你就在這裏等待着我,好嗎?”

“不,”靡音搖頭:“我沒有興趣看見殷獨賢死,但是我必須要看見他的表情。”

“什麽表情?“極淨萬問。

“一種,痛苦的表情,就像是我失去那些最親的人時,臉上所呈現的表情。”靡音這麽回答。

“那麽,當報仇完畢之後呢?”極淨萬問:“當那完成之後,你還有什麽想要做的?”

靡音搖搖頭:“沒有了,什麽都沒有了。”

極淨萬的手,罩住了靡音膝蓋上的那塊骨頭,似乎是一種掌控,就像是握&住了鳥兒的翅膀:“既然,你是什麽也無所謂,那麽,你可以來當我的皇後嗎?我想,我會給你很多的孩子,而我們今後的兒子,會成為耶羅的王,而你,會看着他們成長。”

靡音笑笑,那個笑,沒有什麽特別的色彩,只是一個笑,僅僅只是一個笑。

“你不願意?”極淨萬問,而他那放在靡音膝蓋上的手,握得更緊了。

“你認為,我應該願意嗎?”靡音反問。

“我會對你好的。”極淨萬許下諾言:“在你之後,我不會再擁有第二個女人。”

“你認為我應該為此感動嗎?”靡音問。

“至少,你不應該為此而憎恨我。”極淨萬道。

“我想,”靡音轉過頭來,望着他,眼神,是一種清明:“我是有權力憎恨你的。”

極淨萬心中一震,但他面上如常,問道:“是嗎?”

“我和慕情的消息,不就是你透露給殷獨賢的嗎?”靡音靜靜的聲音,在“噼啪”聲中燃燒着,幾乎就要被掩蓋。

但極淨萬還是聽得一清二楚。

他沒有否認,因為他知曉,靡音已經知道了事情的全部。

兩人就這麽互相望着彼此,火光,在他們臉上跳躍着,陰影,也是四處逃竄。

良久,極淨萬終于開口:“這麽說,在結束完殷獨賢之後,你下一個要對付的,就是我了,是嗎?……我實在很好奇,你将會用怎樣的方法來結果我的性命。”

“我不會對你怎麽樣的。”靡音緩緩地将頭轉向了火堆,聲音中沒有一絲塵埃:“因為你只是收回了一次對我的恩情,當初,如果不是你的通知,我和慕情,也是逃不過你大哥的追捕,你,至少給了我和慕情多一些時間的相處。”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并不恨我,是嗎?”極淨萬問。

“是的,我并不恨你,這樣的事情,終究還是會發生的。”靡音道:“所以,沒有恨你的必要,我要恨的人,太多了……太累了。”

“你不恨我,你也不愛我。”極淨萬一字一句地陳述着:“你對我,沒有一點感情。”

“我對很多人,都沒有感情。”靡音這麽回答。

極淨萬看着她,靜靜地。

夜風,吹動起了靡音的發,讓其撫在極淨萬的手臂上,那是一種滑&膩的感覺:“靡音,為什麽無論我多麽努力地看,還是看不懂你,為什麽無論我多麽想用力将你抓住,卻還是無法将你留在我身邊?”

靡音将極淨萬放在自己頸脖上的手給拉扯了下來,她用的力氣,是很巧妙的,不大的力氣,卻準确地将極淨萬的手給拉了下來。

然後,她對着他,微微一笑:“那是因為,我是靡音。”

當她說出這句話時,她的頭發,全都在飛揚着,将她的臉頰包圍。

周圍的空氣中,有着暗紅的火星,在跳躍,在舞動。

靡音的臉上,帶着一種妖魅的閃光。

就是一只妖,一只凡人得不到的妖。

接着,靡音起身,緩緩地向着自己的營帳走去。

明天,會怎麽樣,誰也無法知曉,直到明天的來臨。

第二天,如約到來了。

其實一切,和想象中的,沒有什麽差別,城門,輕而易舉地耶羅軍隊攻破了。

耶羅的軍隊,像是黃蜂一般湧入,盛容的都城中,又是一番殺戮。

這個城市,一直都是沉默着,沒有悲鳴,沒有哀嚎,只是沉默地容&納了殺戮和血光,

因為他已經習以為常,他知道,這不是第一次,也不是最後一次。

血腥,是這個世界永遠也不會缺少的色彩。

殺戮,是這個世界永遠不會罷演的戲劇。

所以,他沉默着。

耶羅的軍隊,直接攻入了皇宮,喊殺聲,震動了天際,震動了整個城市。

靡音覺得這個情景很是熟悉,是的,在幾年之前,殷獨賢就率領着自己的軍隊,攻入了皇宮。

然後,靡音的親人,就一個個地死去,靡音的世界,就從此颠覆,靡音和殷獨賢的糾纏,就這麽開始了。

仔細想來,原來翻天覆地的一切,不過是幾年前的事情,但是,靡音卻像是過了好幾輩子。

這天的陽光,是暖黃的,天氣有些窒悶,蒸騰着空氣中的血腥。

盛容的士兵,一個個倒下了。

當靡音踩着他們的血時,會有些不敢相信這一切。

他們,曾經也是她的子民,她和他們,也流着同一脈的血,可是為了複仇,她還是幫助耶羅來殺害了他們。

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是無辜的,任何人的身上,都有着罪惡。

靡音看得見,前方的高遠修,也是在拿着刀劍殺戮着。

自從靡音殺了楊池舟回來之後,高遠修總是避着她。

靡音也沒有再主動地和他說過話,兩人之間的關系變得很奇怪。

不過,這樣也好,總是要離別的。

總是要離別的。

靡音這麽想。

在短短幾年之內,盛容的皇宮,又一次迎來了變亂。

而這一次,是更為徹底的,因為所有盛容的士兵,都會被殺害。

鏡湖中的水,都染成了紅色,屍體,到處都是。

但是靡音相信,在三日之後,這裏又會被清理得像什麽也沒發生過似的。

這裏的水,将會重新變得清澈。

就和過去無數次的殺戮後一樣,甚至,更為整潔。

靡音的身邊,是有重兵保護的,她站在亭子中,可以觀看宮中的一切。

并且,她在等待,等待着殷獨賢的出現。

但是,派去的人,都沒有尋找到殷獨賢的下落。

他就像是憑空從皇宮中消失了一樣。

但是靡音很清楚,他是不會這麽做的。

他絕對不會舍棄這個皇宮。

靡音比誰都恨殷獨賢,所以她比誰都清楚殷獨賢的心理。

即使是死,他也會在這個他費盡心力奪來的勝利品中。

他要抱着自己的權力死去。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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