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2)

初秋的細雨冷涼,打在身上讓人感到寒冷,阿福打了一個寒噤,忙吩咐等了一天的衆人們張羅飯菜,準備熱水和換洗衣物。

他自己亦步亦趨地跟着杜慎言,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杜慎言将手搭在房門上,側頭問道:“有什麽要說的?”

阿福吞吞吐吐道:“那、帶來的那些事物……”整整幾大包裹的東西,占了西面整整一個廂房,卻不知如何放置,就等着杜慎言發話。

杜慎言神色有些恍惚,良久,才回過神來,淡淡道:“都……收起來吧。”

“吱呀”一聲,已推門而入。

收起來?阿福愣怔,欲要張口再問,門已嚴絲密合地關了起來。他知道自家大人的脾性——這是不準備再讓人打擾了。

可飯也沒吃,濕了的衣服也沒換,這是怎麽了?

這可如何是好?

阿福有些頭疼,只得在門外試探着道:“大人,廚房有熱好的飯菜,房裏有備好的熱水和幹淨衣物,您若有需要,便喚聽風、聽月。”

猶不放心地在門口待了一會兒,裏面并無動靜,只得小聲喚來了聽風和聽月,叮囑他們在門外候着。這才向西廂房走去。

翠兒已在門口等了許久,見到阿福,埋怨道:“怎的過了這許久?”柳眉豎起,剮了阿福一眼:“又跑到哪裏貪玩去了!”

阿福連忙喊冤,嘆氣:“也不知怎麽回事,大人這般晚才回,我看他神色不太好。”

“怎麽?”翠兒吃了一驚,“乘公子沒同大人一起回來?”

阿福點點頭。

“莫不是還在着惱當時大人走得匆忙,拿話傷了他?”

Advertisement

“我看不像。”阿福搖頭,倘若這樣,縱然受了諸多怨言,以大人的性子,也能百般包容,溫柔撫慰,讓乘公子消了這氣。但看今日他回來時的模樣和神色,并無苦惱,也無憂慮,倒是一片死寂的木然了。

三年,确實太長了,長到——足可以物是人非。

兩人對視一眼,同樣從對方的眼中看到了無奈和嘆息。

番外一(7)

翠兒手指着那房內的好幾個大包裹,問道:“這些怎麽辦?”

阿福走入房內,有幾個已經打開了,零零碎碎地放置了一些,手摸過擱在桌上的一盒琉璃棋,嘆了口氣,将那盒琉璃棋塞回了包裹內:“都收好了吧,看來是用不上了。”

翠兒道:“這些穿的、用的、玩的尚且可以收了,可這些吃的——”為難地盯着桌上的那一個包裹。

阿福道:“正主也沒來,你瞎操什麽心?”

翠兒鼓着腮幫子生悶氣:“我原先一直覺得乘公子氣量大,他那時和大人那般好,卻沒想到是這麽個不長情的人!”

阿福搖頭:“也不必那麽說,畢竟那時大人是鐵了心要離開,話說得那麽狠,是個人都該傷透了心,也該死了心。”

翠兒難以辯駁,半晌怒道:“我不管,咱們家大人是長情的,這三年來心心念念都是他。倘若真喜歡一個人,怎地連三年時間都等不了?”

她已為人母,青蔥少女時對乘風的那點慕艾之意早已消散了,這些年來在杜慎言身邊耳目濡染,一點一滴地感受到他傾注于這些事物之上的深情厚誼,自然是偏向杜慎言的。手指着這些琳琅滿目的事物,道:“你說,這些事物,哪一樣不是大人精挑細選,帶來讨好乘公子的?”

拿起那盒琉璃棋,又道:“且說這盒棋子,是大人花了多大的功夫才搜羅來的。”

阿福啞然,腦中浮現出自家大人摩挲棋子時的樣子。

“這些剔透的棋子我亦是第一次見着。阿福,你說乘風若是見到了,會不會大吃一驚?” 那素來冷淡的面容上,嘴角勾出一抹極淡的溫柔笑意。

杜慎言向來清簡,京都為官三年,臨走時所帶的貼身事物寥寥無幾,不過是幾件換洗衣物,兩匣書和一些用慣了筆墨紙硯。龐雜的車隊中,放置的行李絕大部分便是這些駁雜有趣的新鮮事物。就連吃的,也是一路上精挑細選買來的。

“用不上就拉倒!”翠兒越想越氣,将那些零碎的小玩意兒一股腦兒塞入包裹內,狠狠地系緊了,“他若嫌大人回來得太遲了,那便也沒什麽好說的了!”

當初杜慎言不得不離開嶺南,既是因為兄長病重,又是因為那一道不得違抗的聖旨。當朝的官員升遷貶谪,以三年為一輪,靖帝親自以一紙诏書宣杜慎言進京,任他為殿中侍禦史,這是決計無法推脫的。三年中,朝堂風雲變化,深陷其中如履薄冰,其中艱辛不足為外人道。連翠兒和阿福這樣的局外人,亦能隐隐約約感受到其間的嚴峻。

三年期滿,官員述職那段時間,才是府上氣氛最為壓抑之時。杜慎言書房的燈,整夜整夜地亮着,府內的下人盡皆屏息,生怕一個大的動靜便會惹來殺身之禍。

原本以杜慎言的業績,理應再往上擢拔,靖帝也有這樣的意思,但杜慎言一紙奏疏,惹得靖帝大怒,險些引來殺身之禍。虧得李太師和衆位同僚從中斡旋。

靖帝雖被勸止,但怒氣未消,道:“既然不想待在京中,想做一些實事,那便依你所願,待嶺南去罷!”

杜慎言毫不猶豫地領了那道旨,至此,若非聖旨傳召,此生便不得離開嶺南。

朝中之人悲憫者有之,擔憂者有之,幸災樂禍者亦有之。

唯有阿福知道,自家大人于這一道聖旨,是有着怎樣的感激與欣悅。

番外一(8)

杜慎言靠在門上,才覺得撐着自己一路的那股力氣洩了,渾身綿軟。強撐着走到桌邊,不由自主地撐着桌子滑坐下來。

身體深處還殘留着情欲的滋味,然而那殘留的感受在此時已成為一個巨大的笑話,在嘲笑着他的自以為是和自作多情。

他怎麽會那麽一廂情願地認定妖怪還在原處等他?以至于一門心思地幻想着再度回到嶺南同他相會。

也許是因為妖怪太赤忱了,從來不曾诓過他,他從他嘴裏聽到的每一句話,都是最純最真之語。

他同他說想要一輩子在一起,想要白頭到老,他是真的信了。也正是因為信了,他才在無邊的相思與繁雜的糾葛中這麽快地明白自己真正的心意。

也曾彷徨,也曾害怕,也曾為了自己當初決絕的話語後悔不已,但那時總會有個聲音告訴自己,他待你這麽好,他對你這麽真,合該你主動一次。你要對他更好,待他更真,再不能傷他的心了。

他真的這麽以為了。

那好不容易争取來的一道聖旨,便是一個新的轉機。

他是怎樣歡欣鼓舞地接過這道聖旨,怎樣馬不停蹄地奔赴嶺南。那一路的風霜寥落,都沒有澆熄他想見他的渴望……

雙手緩緩地捂上臉龐,久久未曾放下。

如果沒有回來就好了,還可以抱着自以為是的一點期待活在自己的幻想裏。

如果沒有愛上就好了,現在就不會這麽痛,為什麽要這麽後知後覺地明白過來。

杜慎言的晚歸與失常讓府裏衆人都惴惴不安。

天還沒大亮,阿福已經轉醒過來,忙起床去伺候杜慎言洗漱。

他到的比平常稍早一些,到了正房外,聽風聽月都還候在門外,一問才知道昨晚杜慎言進去後便再無動靜了,不由得壓低嗓門訓道:“晚飯也沒吃,衣服也沒換,又饑又冷的,都不曉得勸兩句?”

聽風聽月一臉快哭了的委屈表情,卻不敢吭聲。

他倆到府裏的時候正是杜慎言在京都為官之時,不似阿福跟在大人身邊已好多年,那麽說得上話。況且那會兒大人一向少語,臉上神情既冷且淡,頗有威儀,他們更不敢多說一句了。

正小聲訓着,門已“吱呀”一聲被打開了。

“不怪他們。”淡淡的嗓音,顯然是聽到了阿福的訓斥。

阿福忙讓那兩人準備洗漱用具,小心翼翼地打量自家大人,仍是一如既往的端整素潔,神态平靜,只是臉色過于蒼白了。

“大人,時辰還早呢,您起這麽一大早。”伺候着杜慎言洗漱完,阿福提了一句。

杜慎言垂下眼,淡淡道:“昨天回得晚了,府衙那邊沒顧得上。”

新官上任,交接之時一向是非常繁忙的,阿福知道,但他不知道竟會這樣忙。恐怕當年杜慎言去京都為官,新任殿中侍禦史之時,也未必有這般繁忙罷!

番外一(9)

杜慎言似乎要把全部的心神和精力傾注到公務上去,一連幾日都是到了月上中天,才披星戴月地回了府。他身體一向很好,哪怕是離京前那一段殚精竭慮的時日,也沒有倒下。此時如此汲汲于事務,也并沒有表現出頹然不濟的氣色。

阿福原本擔着的心便逐漸放了下來。他想:大人到底還是心性堅韌的。也是,京中幾年淬煉,什麽大風大浪沒見過?想開了也是好事。

變故就是這麽發生的。

這一天他同往常一樣在門口候到了杜慎言。夜深人靜,細雨斜織,杜慎言手頭的傘遮擋不住,濕了半身衣服。阿福伺候他換完衣服,吃了半碗飯,便勸他早點歇息。

杜慎言點頭,淡淡道:“待我把手頭的事務處理完了。”挑燈翻閱起書案上堆積的冊子。

阿福立在一旁不住地瞌睡,頭一點,猛地驚醒過來,恍然間已做過一場夢來。

“大人,時候不早了,該歇息了。”揉着眼,習慣地勸了一句,卻沒得到半點回應,眯眼望去,杜慎言已趴在桌上睡着了。

阿福有些訝異,他伺候杜慎言這些年,見到的都是他端坐于書桌前的清俊挺拔的身姿,還從來沒有見過如此不拘随意的睡姿,想必是累壞了。

倘若這樣趴着睡一晚是不行的,阿福上前欲将他移到一旁的榻上,觸手便覺熱燙。杜慎言整個人軟綿綿地往下滑,怎麽喚也喚不醒。

阿福這下慌了,連忙喚來聽風聽月,将昏迷不醒的杜慎言送回了卧房,又去請大夫,整個府上雞飛狗跳了半夜。

待大夫一碗湯藥下去,杜慎言稍稍清醒過來,讓阿福将人都清走,重又陷入昏睡中。

閉着眼的杜慎言面頰清瘦,又哪裏還有原先豐潤的氣色,此時一動不動地躺在床上,滿面憔悴之色。

阿福想了想,抽了自己一巴掌。他怎麽會覺得大人神情舉止同往常無異,便覺着一切都過去了呢!

杜慎言只覺得渾身疲累得很。這些時日,他花了多大的力氣強撐着,此時便覺得有多疲憊。

整個人躺在床上,只覺得胸腔裏是空的,冷的,感覺不到一點熱的溫度。這冷意彌漫到四肢百骸,冷得他幾乎要瑟瑟發抖起來。

他想,他剩下的這點日子,也許便是這樣冷而空寂的。

一時間不敢去想。

君子志存四海,又何必累于兒女私情?他讀慣了、讀熟了的聖賢書是這麽教他的。他對自己說,失去了那一個人,他也不能撅撅不振,哪怕從此不沾風月,他依然還有自己追求的理想。他說服了自己,平靜地接受這一切,将全部的心神傾注于手頭的公務上。不去看,不去聽,不去想。

以為這樣便能夠若無其事地一直下去。

番外一(10)

他說服了自己,平靜地接受這一切,将全部的心神傾注于手頭的公務上。不去看,不去聽,不去想。

以為這樣便能夠若無其事地一直下去。

然而一場小小的病痛,輕易地讓他潰不成軍。

那一日回來的路上,妖怪送他到了山下,躊躇着問他怨不怨自己。

他的乘風一向光風霁月,坦蕩無畏,又何時流露出這般躊躇為難的神色,他又怎麽舍得讓他為難?

搖頭回他:“我又怎麽會怪你?”

他如何有資格去怨、去怪?救命之恩,無以為報,他待他已足夠好,哪怕做不成……情人,他也是他的救命恩人,合該銘記于心。

他如何能去怨他、怪他?當初一意孤行要走的是自己,也說過不再回來。是他自己先反悔的,活該他這樣。

杜慎言,你活該!

書生用手背蓋在眼睛上,将彌漫而出的淚意壓回去。

妖怪找到書生的時候,正見着此番情景,慌忙去抱他:“簡之!”

杜慎言渾身顫抖,卻沒有把遮住雙眼的手放下,反而壓得更緊更牢——他不敢睜開眼睛,生怕這又是他臆想出來的。

京都三年,他做過無數次夢,有時是妖怪背着他沐浴着月光的清輝,在山林間奔跑跳躍;有時是抱着他坐在蘭溪邊飲一壺猴兒酒;有時是他手把手地拿着筆去教妖怪識字;有時是兩人相攜着走在路上……時而是光怪陸離的林中生活,時而是翻滾糾纏的情欲相交。那些靜谧的、美好的,甚至放浪羞恥的零碎片段總是不經意間闖入夢中。

甚至某些時候,他坐在那裏,恍惚間會聽到那熟悉的古怪而低沉的喊聲。

“簡之。”

瞬間的心跳加速,回過頭去,哪裏有什麽人影。不由得笑自己魔怔,那妖怪凝聚着山林間的天地靈氣而生,又怎麽能随意地離開那裏?他向來自在散漫,遁入山林之後再無跡可尋。

倘若我回去後,還能再找到他嗎?倒時便不管如何,循着那處,掘地三尺也要把他找出來,那時——

那時如何?

那時自然是由着他,哄着他,讓他慢慢消了氣,再毫無保留地待他好……

那時——

哪裏還有那時?

“求你……”書生哽咽,“別出現在我夢裏……再給我一點時間,我便能把你好好地放在心裏最正确的位置……”

“簡之,你怎麽了?是不是臭蛇欺負你了?”妖怪手足無措地僵着那裏,笨手笨腳地把人往懷裏帶,去握書生的手,“你不想看到我嗎?”

杜慎言的手被他拉開,沾濕了睫毛的眼睛仍緊緊閉着。

“還是,你惱我突然間走了?我、猴兒那裏有敵人入了它的地盤,我去幫忙。”妖怪結結巴巴地解釋。

番外一(11)

杜慎言睜開眼睛,神色恍惚地望向面前之人,一時間有些迷糊,問妖怪:“我是不是該恭喜你找到了白頭之人?”

白頭之人?低頭去瞧書生,白頭之人正被他摟在懷裏呢!

杜慎言愣愣地又重複:“是了,應該恭喜的……”他想笑,眼淚卻猝不及防地落了出來。

他忍了那麽久的淚,終于還是落了出來。

妖怪見他落淚,只覺得心尖也泛着疼,慌忙抱緊他,去擦他眼淚:“簡之,你為什麽又哭?”

書生去碰自己的臉,摸到了滿手的眼淚,慌慌張張去抹:“我……對不起。我明明想要恭喜你,可我不知為什麽忍不住……”

妖怪一時不知如何是好,去親他的眼睛,吮他的眼淚,反複地說:“簡之,別哭。”

唉,簡之還是和以前一樣,那麽愛哭。妖怪心道。

他卻不知,唯有在最為親近之人面前,人才會格外脆弱,諸多的痛楚哀傷才會避無可避,遮無可遮,全數地袒露出來。

杜慎言抓緊他的衣襟,将自己緊緊埋在他懷中。事到如今,他開始恨起自己來。恨自己軟弱,明明應該将他推開,維持彼此的界限,保留自己最後的尊嚴,卻忍不住想要拽着他,求着他。

——哪怕是在夢裏。

妖怪束手無策,終于低吼了一聲:“臭蛇,你給我滾出來!”

“哎呦!”門突然被打開,趴在門上的黑衣少年一個趔趄跌了進來。

便如做了一個噩夢般,杜慎言驚懼地望向面前的漂亮少年。呆怔過後,猛然間向後縮去,脫離了妖怪的懷抱。只覺得什麽都被這少年撞見,一時羞愧得無地自容。

他此番的作為,同此生最為不齒的盜娼之流,有什麽區別?

他怎麽能忘了,乘風從此再不屬于他,而是屬于另一個全心全意愛他之人。

蛇妖見書生漲紅了臉,滿面的不知所措,恨不能一頭撞死的模樣,可憐得要命。心中哀嘆,在妖怪的怒視下,結結巴巴地把自己做的事澄清了一遍。

“事情就是這樣。”蛇妖暗暗摸了摸被扭到的腰,支支吾吾道,“我只是想吓唬吓唬你。”沒想到你說走就走。

杜慎言已經傻了,呆呆地坐着,做不出半點反應。

蛇妖瞅着書生臉上的淚,心道:若是早些落淚,我也不必受這冤枉罪了……還未想完,便聽得一聲冷哼,他已不由自主地向外飛去,在地上滾了幾滾。氣得跳腳:“臭妖怪,不識好人心,倘若沒有我,你曉得書生多愛你?”

門在他面前啪地合上,将他的話也堵在了門外。

番外一(12)

妖怪見書生睜着一雙濕漉漉的黑眸,忍不住上前去親他眼睛,書生閉眼,炙熱的吻便落在他薄薄的眼皮上,燙得他的睫毛簌簌輕顫。身上一暖,整個人已被妖怪牢牢地壓入懷中。

妖怪粗糙有力的手摩挲着他的後背,暖意從後心傳來,驅散了他原先的寒冷。;妖怪細細地打量書生的臉色,只覺得才幾天未見,原先的好氣色全沒了,格外的憔悴,撫着他散落的頭發:“簡之,再睡一會兒吧!”

杜慎言搖搖頭,揪着妖怪衣襟的手又緊了緊,睜着濕潤的雙眼盯着妖怪看,生怕一閉眼睛,再一睜眼,妖怪便跑了。

妖怪心裏雖然很高興書生竟這麽黏他,但是舍不得他明明疲倦卻仍強撐着的樣子,暗地裏施了一個法術,讓他入眠。

杜慎言心緒經歷了幾番起伏,激蕩之下,再忍不住,陷入了昏睡。

妖怪一直陪在他身邊,去親親他的額角,他手上被蹭傷的地方。見書生睡夢中猶不踏實,喃喃道:“別走……”勻長的眉毛簇起,一副愁腸百結的樣子。

妖怪伸出兩根指頭,将他蹙起的眉頭抹平,自語道:“我永遠都不會走的。”頓了頓,又補充了一句:“你也不許走。”

他将書生抱了個滿懷,也忍不住閉上了眼睛。從猴兒那裏回來後,一刻不停地回了洞府,又揪着蛇妖,打探到了事情的始末,馬不停蹄地趕到了書生的住處。縱然他精力充沛,也架不住連日的奔波。

滿足地揉捏了一下懷裏軟軟的身子,也沉入了夢鄉。徹底睡過去前,迷迷糊糊地想到:山裏還有一株葛妖子,是時候把它給挖出來了。

他睡得踏實,不過幾個時辰,已然恢複了精神,低頭去瞧書生。杜慎言已不知什麽時候醒了,正悄悄地打量自己,眼神中尤帶着幾分小心翼翼。

視線與妖怪對上,輕輕顫了一下身子。

妖怪面露疑惑,翻了個身,将書生牢牢地壓在身下,一張俊臉湊上前去:“簡之,在看什麽?”

杜慎言自然是在看他。一覺醒來,腦中仍然迷迷糊糊的,猶不能相信之前發生的一切。生怕這一切又是自己臆想出來的,望向妖怪的目光中便存着幾分不确信。

“簡之,你在怕什麽?”

妖怪同他四目相對,忽然福至心靈,感受到了那一份難以言說的害怕,低頭去舔吻書生濕潤的眼角。

粗粝而帶着熱度的舌頭讓書生戰栗,他忍不住伸手摟住妖怪肩頸,像是終于安下心來,又像是确定似的,嘀咕了一聲:“真的。”

妖怪含住書生柔軟的嘴唇,模模糊糊道:“當然是真的,這個是真的——”手順着書生纖瘦的腰身滑下,探入他身下。

“這個也是真的。”

番外一(13)

杜慎言乖順地張唇任他施為。也不知妖怪大手在他身下如何作怪,忍不住從唇邊洩出一點低吟,眼尾浮上一層薄嫩的輕紅。手仍攀着妖怪肩頸,笨拙而努力地回應。

妖怪感受到書生舌尖柔軟的回應,頓了一頓,只覺得這樣生澀主動的書生也好可愛,一手壓在書生腦後,加深了這個吻。只一會兒工夫,便覺得身下的那只手上一片濕滑,忍不住向書生後面探去。

杜慎言咬着唇忍受着身後的脹痛。他同妖怪做過那麽多次,每一次剛開始,都會痛上一痛。正努力放松自己,忽而天旋地轉,妖怪抱着他翻了個身,将他擁在自己胸膛之上,也更方便自己的手在書生身後探索。

他記得簡之那裏有一處,最禁不得撩撥,只要輕輕重重地蹭幾下,便能讓他失神。手指在軟嫩的內裏細細揉按,果不其然,碰到一處。杜慎言忍不住“唔”了一聲,下腹繃緊,手指忍不住去抓撓妖怪背部。

妖怪眼睛發亮,就是這兒了。手指蹭着那一點微硬處,使了點力氣揉摁個不停。

杜慎言只覺得那一處被他肆意玩弄,既酸且脹,不多時,那股奇怪的無法抵抗的麻癢之意愈積愈濃,逐漸無法承受,只能搖着頭轉手去推妖怪:“別、別……”

“說謊,簡之明明喜歡。”妖怪感受到他那裏收縮得厲害,又送進去一根手指。

杜慎言難過地蹭着妖怪胸膛,只覺得那人非但沒有住手,反而變本加厲地去捏弄那最為敏感之處,一時禁受不住,“嗚”地洩出了一點哭聲,拼命地想要逃。

妖怪一時不防,指腹重重地擦過那一點,忽覺胸口一痛,書生已忍不住咬住他一塊皮肉,閉着眼睛渾身顫抖,陷入書生後穴的手指感覺到被緊緊包裹住,難動分毫,知道他已到了頂點。

果然不出片刻,杜慎言渾身癱軟,輕輕地喘息着,低垂的睫毛濕漉漉的,身下一片濕滑。

正迷迷糊糊的,身後脹痛,妖怪勃然大物已不容分說地挺了進來。餘韻未散的谷道格外敏感,禁不住一點撩撥,只不過巨物緩緩蹭過,便讓書生忍不住收緊腿,哭着道:“慢、慢些……”

妖怪面露難色,不敢再動,想了想幹脆坐了起來,将杜慎言摟着,舔吻他下巴:“那簡之自己動。”

杜慎言聞言睜大淚眼,似一時沒有聽清妖怪話語,愣愣地與妖怪深邃雙目對視。妖怪捏了捏書生豆腐似的白嫩臀部,又道:“簡之想怎麽慢就怎麽慢。”果真不再動彈。

杜慎言于此事上向來被動。往常同妖怪一起,一向都是妖怪主動,此時跪坐在妖怪身上,只覺得後.穴被那巨物撐得嚴嚴實實的,卻不知該如何是好,傻乎乎地撐着妖怪堅實的下腹,不動了。

來個小劇場:

妖怪一臉崩潰:人呢?!

小蛇:啊?嗯……(趴在樹上,搔了搔臉,望天)

妖怪怒視。

小蛇支支吾吾,支支吾吾,交代完自己做的好事。

……

……

化作一條小黑蛇,甩甩尾巴尖準備開溜。

……

……

妖怪一路狂奔,手裏揪着打了結的小蛇:若是簡之不理我,便把你這樣挂在樹頭,這輩子別想下來!!

————————————————————————————————————————————

小蛇:蛇妖扭到腰,就這麽好笑嗎?(冷漠臉

番外一(14)

最初的情潮退去後,那炙熱的硬物在體內的感覺越發鮮明,輕微的蹭動,便泛出甜美麻痹的快感。杜慎言腰肢發軟,蒼白的臉上布滿紅暈,連帶着頸側也止不住地泛出緋色,手足無措地望向妖怪。

妖怪眼睛璀亮,催促似地揉捏了一把書生臀瓣:“簡之,動一動啊!”滿臉的期待之色。

杜慎言猶猶豫豫道:“你喜歡這樣嗎?”

妖怪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喜歡!”他喜歡簡之主動地向自己伸出雙手,主動地迎合自己,主動為自己做的每一件事。

也許是那一抹期待和興奮的神色太過明顯,杜慎言不忍再拒絕他,咬住了唇,低垂着濕潤的睫毛。雙手撐着妖怪腹部,嘗試地擡了下身子。

突如其來的強烈感覺,讓兩人都忍不住喘出聲來,內裏那硬物越發地粗硬起來。杜慎言咬着唇拼命忍住聲音,不敢去看妖怪的神色,笨拙地動了幾動。

柔嫩緊致的內裏緊緊包裹着硬刃,每動一下,便摩擦出酥麻快意,惹得腰肢輕顫,幾要癱軟下來。

妖怪眸光逐漸深沉,粗糙手指摩挲着向上,握住書生細瘦腰肢,忍不住想要幫他動得再快一下。書生白皙的面皮泛出血色,羞得幾乎要閉起眼來不敢看他,卻還要努力讨好他的模樣,讓他胸口滿漲着一股強烈高漲的情緒。讓他忍不住想要親他,抱他,若能含在嘴裏,融入骨血中,便最好不過了。

一時眼裏泛出狂熱的神色,摁住書生後頸,兇狠地啃吻書生雙唇,一手握着書生腰肢,兇猛地聳動起來,也不管與他相觸的唇間溢出了多少禁受不住的哭吟聲。

杜慎言被身下突如其來的兇猛抽插幹得神飛魄蕩,若非妖怪抱着他,整個身體幾要向後倒去。強烈的感覺從相連處紛至沓來,讓他做不出半點反抗,逼得眼角止不住地湧出淚來。

耳畔酥熱,妖怪已吻住他的耳朵,喑啞的聲音問道:“快活麽?”

杜慎言已做不出任何回應,腦中昏亂,也意識不到自己的雙唇吐露的到底是抽泣呻吟,還是對妖怪的回答。

便如驟然攀上高峰,絢爛過後一片空茫。過了許久,杜慎言才覺得三魂七魄又回到了自己身上,整個人無力地伏在妖怪身上。

妖怪滿足地摟緊他,對他既舔又吻,埋在體內的巨物蹭了蹭,啞聲道:“這快活也是真的。”

清澈的眼眸專注地望向書生:“我也是真的。”

這一剎那,杜慎言胸口發熱,只覺得有一種潑天灑地的快活從心口驟然爆發,不同于情欲交纏時的激烈,卻更為綿長蘊厚,餘韻悠長。

雙手攬上妖怪脖子,書生哽咽:“傻瓜。”眼角卻微微彎起,潋滟水光映現。

“所以,為了讓簡之相信這是真的,方才那樣,我們再來一次可好?”

“嗚……你、你又來!”

番外一(15)

那妖怪籍着這由頭将書生翻來覆去了一宿,直到書生再提不起一根指頭,說不出一句話來,才心滿意足地摟着他沉沉睡去。

杜慎言心中安定,也是累極了,這一覺便睡得極熟,直到日上三竿被肚腹中強烈的餓意叫醒,這才想起已經一天一夜沒進過食了。

妖怪早已醒來,一手任書生枕着,一手有一搭沒一搭地捏弄書生垂下的發梢,見他醒了,臉上露出一抹笑意。

杜慎言想要起身,方動了動,便抽了口涼氣,咬着牙不敢再動彈。

“簡之想做什麽?”書生臉上的表情太過痛苦,妖怪倏然起身,目光緊緊地盯着杜慎言。

“我……只是——”杜慎言正支吾着,“咕嚕嚕”的聲音便從肚中傳來。

兩人面面相觑,妖怪恍然大悟:“簡之肚子餓了麽?阿福在外面,我讓他拿點吃的來。”

“什麽……”杜慎言差點咬到舌頭,這才想起阿福一向是不離他左右的,自從妖怪來了之後,還沒見過他的蹤影。

默默地縮回了被窩裏。

“簡之?”妖怪喚他,書生沒有動,眼見着他雪白的後頸迅速泛上嫣紅,連耳朵都紅彤彤的。

簡之又在害羞什麽?不明白。

妖怪疑惑地翻身下床。

阿福此時有些苦惱。

昨天不過一頓飯的功夫,再回來時屋裏便有了動靜。他在門上趴了一會兒,臉上便露出了笑來,決定還是不進去打擾的好。

哪知到了半夜,那動靜便越來越大,饒是他臉皮厚比城牆,熟知風月,也不禁血氣上湧,面紅耳燥。

這,也太激烈了些吧?

硬着頭皮聽了大半夜的壁角,心道:憋了三年的男人,果真是可怕,也不知道大人那單薄的身體受不受得住……

如今已是日上三竿,往常杜慎言早就起來了,如今房內卻毫無動靜,一時打不定主意是否敲門而入。

正猶豫着,門便“吱呀”一聲向內打開了。妖怪僅穿了條褲子,赤着腳從屋內出來,赤裸結實的上身,布滿了令人臉紅心跳的痕跡。一旁候着的兩個小厮都低着頭不敢看。偏偏這人毫無顧忌,見到阿福張口便問道:“有吃的麽?”

阿福點點頭,心道:早候着了。吩咐一旁的聽風、聽月準備洗漱的用具,又把藥和早飯備好。

杜慎言已穿好了裏衣,竭力作出一副無事的樣子靠在床頭。

妖怪端起那碗藥,嗅了嗅,遲疑着道:“這是……藥?”目光霍然轉向書生:“簡之生病了嗎?”

他知道杜慎言服用過蜥蜍的精華,身體理應比常人健康,不容易生病。他卻不知,若一個人積郁于心,身體又怎麽好的了。

杜慎言接過那碗藥,又把它放了回去,微笑着道:“心病已有心藥醫,這藥确實用不着喝了。”妖怪細細打量他神色,雖然還帶着一絲憔悴,氣色卻比昨晚初見時好上許多,終于放下心來。

杜慎言因生病,已向府衙告了假,還剩下一天閑暇,此時也不急着起來。

待屋裏人走盡了,那妖怪也上了床。兩人自相見起,發生了許多事,還未有好好敘過舊。杜慎言蜷在妖怪懷中,聽他斷斷續續地說着幾年來的事。妖怪說得七零八落,想到了什麽便說什麽,語調雖仍帶着一點生澀,卻比先前好上了許多。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