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章
趙無恤被立為太子的消息傳到代嬴那裏,這時她已長大,到了坐在織布機前學習紡織的年紀。喜報傳來,她驚喜地扔下了梭子,不顧女教師的阻攔匆匆跑出門外。
也就是從被趙鞅承認起,趙無恤第一次失去了人生中重要的東西。他一直忍耐着痛苦,拼命争取表現的機會。直到他被立為太子,趙鞅這才想起趙無恤的母親,那個曾經縮在他懷裏,也只得到過這麽一次機會的狄族婢女。為了不使趙無恤尴尬,他想把她找來,提高她的地位,卻得知這年春天她染上了風寒,由于郁郁寡歡和勞累過度,強拖了一段時間後,就這麽撒手人寰了。
值得慶幸的是,還有人記得她被埋在什麽地方,來得及稍微修剪一下她墓地前的荒草。
趙無恤在這一年開始學會喝酒,随後他用了十多年來掩飾酗酒的毛病。教他學會品嘗這種東西的人是代嬴,趙無恤逐字逐句地背誦着趙鞅給他的竹簡,即使得知母親已被埋入墓地,也不肯片刻停歇。代嬴看見他極力不讓眼淚掉出眼眶,就從母親那裏偷來了酒,她陪着弟弟一起坐在生着青苔的廢棄屋宇前的石階上,一盅一盅地斟給他喝。
代嬴起初沒有告訴他酒有消解憂愁和混亂現實的功效,只說那是可以暖和身體的飲料。趙無恤喝得過多,頭臉滾燙地倚靠在姐姐身上,他睜着目光渙散的眼睛,看見荒蕪的春風從剛生出嫩苞的枝頭吹過,雲霞蔚然的碧空中沒有哪怕一只從南邊歸來的燕子。這一刻,他發覺自己居然短暫地忘卻了母親,忘卻了她一而再地強調過的尊貴的趙氏血脈,忘卻了奴隸般的生活和冬夜瑣碎的祈禱,忘卻了竹簡上父親寫下的字句,忘卻了這生來就不公的人世。
趙鞅曾經做過一個夢,夢中,天帝把他所渴望的代國賜給他的兒子,他那時沒有認出那孩子的面孔,醒來以後才想到是趙無恤,因此有了常山之試。因為這個夢,趙鞅預料到自己有生之年可能無法攻滅代國,不過趙氏還會延續,他将奪取代國的希望全部寄托在趙無恤身上。
仿佛要印證他的預料一般,趙無恤被立為太子不久,朝廷中就發生了可怕的動亂。
在晉國,幾個公卿家族輪流執政的慣例已久,為了争□□力和財富,彼此之間難免發生摩擦,國君也無法禁止。趙鞅的個性十分淩厲,在他執政之下的趙氏,因為一些微妙的緣由得罪了同朝共事的另外兩家卿族,範氏和中行氏。到了夏天,範、中行氏開始醞釀內亂,即将出兵攻打趙氏在绛都的宅邸。趙鞅在得知他們的預謀之後,提前展開行動,在宅邸附近布置軍隊。
範、中行氏的軍隊于拂曉時分發起進攻,同趙氏軍隊厮殺起來,到了太陽完全升起的時候,已經逼近了趙氏的聚居地,據說當天晉國的大街小巷上沒有一個人敢走動,士兵們的吶喊聲,即使在晉國宮殿裏也能聽到。
繁盛的趙氏在邯鄲有一支庶族,這一別支由來已久,稱為邯鄲氏。因為趙氏強盛有權,盡管歷經多代,已經改宗,邯鄲氏依舊依附趙氏,聽從趙鞅的號令。這年初春,衛國向晉國進貢了幾百戶居民,趙鞅想把這些人從邯鄲遷過來,邯鄲氏的宗主卻擔心被記恨,不想破壞與衛國的友好關系,故意拖延執行命令,趙鞅對此很是惱怒,将邯鄲氏宗主趙午召到晉陽,趙午随行的家臣居然拒絕在趙鞅面前解下佩劍,更惹怒了趙鞅。趙午被囚禁起來。盡管邯鄲午在被囚禁的過程中曾流着淚對人吟誦了《棠棣》一節,提起邯鄲氏當年與趙氏的情形,趙鞅後來還是下令将他處死。
趙午的家臣随即帶領邯鄲氏族人發動叛亂,趙鞅發兵圍困邯鄲,這一行為驚動了範氏和中行氏。被殺死的趙午,是中行氏宗主荀寅的外甥,而中行氏的宗主士吉射又和範氏有姻親聯系,原本是族內的事件,立即擴展到卿族間的交涉。對于富有的趙氏,範氏和中行氏本來就別有企圖,于是派出軍隊支援邯鄲氏,混亂進一步擴大到整個晉國。
範、中行氏的兇猛攻勢使得趙氏軍隊落于下風,趙鞅決定暫且撤離绛都,退守晉陽。這一天,所有人都感覺到危險的降臨,歷經許多磨難、歷史悠久的趙氏迎來了又一場危機,尤其在如今卿族之間兼并激烈的末世,令人益發感到擔憂。
此時值五月仲夏,驕陽似火,天地宛若熔爐,暑氣灼人,晴空翻湧熱浪,碧霄之中了無纖雲,樹影巋然不動。正是半夏繁茂,木槿發花之時,被恐懼與不安籠罩着的宅邸,氣氛像寒冬一樣蕭殺,連綠蔭中的蟬鳴聽起來也帶有刀兵的味道。
車馬準備好了,于是派人來通知趙無恤,他剛走到代嬴的房門口,甚至還沒有來得及和姐姐告別,就匆匆折返回去,沒有任何猶豫。這一天,趙無恤在葛衣外罩着染成竹青色的較薄的裼衣,登上馬車的時候,感到自己的葛衣已被汗水浸透。
馬車一路向北而去,回首往南眺望,正午暑氣蒸騰,遠處绛都的輪廓好像隔着水波一樣無法看清,再走遠一點,屏疊的翠山便徹底遮擋了視野。
進入晉陽城後,趙鞅立即按照董安于的部署,修建工事準備禦敵,一刻也不敢怠慢。沒過幾天,範氏和中行氏的軍隊就趕到晉陽城外,那陣仗明顯是要将趙氏趕盡殺絕。趙無恤登上城樓遠眺,第一次真正地看到那些強大整齊的軍隊在戰場上的模樣,意識到自己往後将參與戰争,甚至成為戰争的主宰,不禁心頭惶然,抓緊了城上的磚石。
晉陽的防守完備且堅固,想要攻下很不容易,從夏天到秋天,雙方一直呈僵持之勢。過了幾個月,事情出現了轉機,範、中行氏集中兵力來對付趙氏的時候,疏忽了绛都的事務,留在國君身邊的其他卿族又蠢蠢欲動起來,其中以擔任執政的智氏為主,勾結韓氏和魏氏,準備趁範、中行氏出兵在外,後背空虛的機會,除之而後快。
智氏的宗主,也就是荀瑤的祖父荀跞,有一位名叫梁嬰父的愛臣,荀跞想要提拔他,讓他取代中行氏在晉國的位置,一直苦于沒有借口下手,現在正是千載良機。從前,由于內亂頻發,晉國國君曾對各大家族訂下‘始禍者死’的規矩,無論是哪個家族的宗主,首先挑起禍端,就是死罪,這是寫進盟書,沉入河中的。這次禍亂雖由趙鞅而起,但主動發起進攻的卻是範、中行氏。剛好,留在绛都的幾個家族裏,韓氏素來厭惡中行氏,魏氏則與範氏有舊怨,荀跞便找到他們,和一個企圖篡奪範氏宗主之位的範氏內鬼範夷臯聯合起來。打算利用‘始禍者死’的借口,趁範氏和中行氏還在晉陽的機會,出兵驅逐他們。
八月,中軍将荀跞入宮請見晉國國君,禀報國君說:“如今作亂非由趙氏一家而起,只驅逐趙鞅,似乎太不公平吧?”國君聽後,點頭允諾了他的請求。
仲秋,荀跞奉晉國國君之命,率領智、韓、魏三家的軍隊,發兵讨伐範、中行氏。
趙無恤那時正追随趙鞅守衛晉陽,于被困之後的幾個月聽到這個消息,除了和其他人一樣感到欣喜之外,聽說領兵的人是荀跞,不知為何就想到了幾年前曾在槐樹下窺視過的荀瑤。那時他還并不是太子,只是依偎在母親身邊的執拗少年,如今卻和荀瑤一樣,成為真正的公卿子弟了。
自從那年之後,趙無恤就沒有再聽過有關荀瑤的消息,盡管見過荀瑤的大臣都覺得他将來會很有才幹,不過他到底還是個孩子,比趙無恤還要小好幾歲,下一個繼任智氏宗主的是他的父親而并非他。況且,荀瑤不是荀申的嫡子,以智氏的慣例來看,最後倒不一定會立他為太子。
即使從未和荀瑤交談過,甚至沒有很近地看過他,趙無恤卻憑借模糊的記憶,毫無理由地認為荀瑤稍長之後一定會觊觎太子的位置。他甚至隐約覺得,荀瑤除了觊觎太子,還會觊觎不屬于智氏的晉國土地,會觊觎諸侯的白衣朱裳,荀瑤一定會成長為一個最有雄心的宗主——這大概是基于野心家之間同類的直覺。
他站在城上等待援兵,突然很想看看荀瑤。
☆、芄蘭
荀跞在戰争中失敗了。
盡管荀跞身為晉國最高的執政官,又獲得了國君的首肯,奉國君的命令與範、中行氏作戰,可他召集起來的韓、魏兩家,都心懷鬼胎,各有打算,為了自己的利益才援助趙氏,無法真正地團結起來。智、韓、魏三家的軍隊,在作戰時未肯齊心協力,竟然輸給了範、中行氏,沒能将他們驅逐出晉國。
範、中行氏結有姻親,又已經是一條繩上的螞蚱,他們已經是國君的叛臣,為了保住自己的宗族,他們除了勝利以外,沒有別的路可走。
無論如何,趙氏還是死守着晉陽城。趙鞅聽到荀跞失敗的消息,擔心打了勝仗之後範、中行氏的氣焰會更加嚣張,一鼓作氣攻入城中,一連幾天都只顧忙着部署防禦措施,無心休息。
不過,範、中行氏畢竟氣數已盡了,他們竟沒有趁着士氣高漲,一鼓作氣将晉陽拿下。而是急于洗白自己叛臣的身份,反過頭來集中兵力攻打绛都的國君,企圖逼迫國君承認他們。
叛臣攻打國都的事情,在晉國的歷史上并不罕見,但沒有一樁是成功了的,範、中行氏并未吸取教訓。在出兵之前,有人勸阻他們說:“如果奪取晉陽,攻滅趙氏和智氏,那麽國君也只有你們可以倚仗,驅逐的命令就自然無效,何必要做這種事呢?”可惜他們已被勝利沖昏了頭腦。
範、中行氏謀反,即将率兵攻來的消息傳到绛都,激起了所有人的憤怒。雖然手中少有實權,但身為晉國的主人,高貴的國君自有不可侵犯的威嚴。這一不明智的舉動使荀寅和士吉射将自己從趙、智氏的政敵變成了整個晉國的仇人,商戶罕見地對捐獻物資沒有怨言,許多人自發地手持武器走出家中,準備守衛绛都的城牆。這一年九月,範、中行氏的軍隊被晉軍擊潰,失敗的慣例未能打破,荀寅和士吉射逃往朝歌。
随着範、中行氏的出逃,晉陽的危機暫時解除,城中的人們感到歡喜,覺得趙氏又渡過了一個難關。但是,趙鞅和範、中行氏一樣都被當做叛亂的臣子,執政的荀跞完全沒有要恢複趙鞅位置的意思,國君自然也不能下令召趙鞅回绛。趙氏只能繼續待在晉陽,守着這座城池。
轉眼間,初冬來到了,金色的桐葉凋零殆盡,鳥兒開始加固它們的巢穴,北地的晉陽下起雪來。
在寒冷的冬季,除了士兵們操練和巡邏的動靜之外,晉陽顯得格外安谧,皚皚的白色覆蓋了城牆和望樓,偶爾,由于雪片太大,甚至無法看清升上空中的淡藍色炊煙。立于街頭巷陌的樹掉光了葉子,光滑的淡青色樹皮凝結着一層白霜,黎明時分,栖息在禿枝上的寒鴉的身影顯得格外孤寂。城內的河流上漂浮着薄冰,清晨就去河邊的搗衣婦,有時不得不用杵臼将浮冰搗碎。
冬天的祭祀在晉陽修築的宗廟內舉行,有人感嘆道:“周歷的新年就要到了,不知在我國的新年到來之前,是否能回到绛都呢?”
荀跞在荀寅遭到驅逐,自己的願望得到滿足以後,表現得像忘記了趙鞅還在晉陽一樣——智氏的立場就是這樣,幫助趙氏不過是為了驅趕範、中行,實際上,對于趙氏,他們毫無友善之情,被利用着目的達到以後,趙鞅就被他們擱置了。只有和趙氏親善的韓氏、魏氏宗主,進入宮中向國君請命,希望能允許中軍佐趙鞅回都,國君也早有此意,當即頒布了召令。晉歷十月中旬,趙鞅終于得命,攜親信族人返回绛都,在晉國宮殿裏,和韓魏兩氏結下盟約。
趙鞅返回绛都時的光景,和夏季的匆忙撤退截然不同,晉國民衆遠遠望見中軍佐的馬車,就發出一陣陣歡呼。國君的使臣前來問候致意,平日在朝中關系較好的大臣也派人迎接,當車子在陽光下駛過巍峨城門,駛向宮殿區,趙家人發現,在迎接的這些人中,沒有一個是智氏的人。
盡管趙鞅未曾開口,但一直站在他身邊的趙無恤已經敏銳地察覺到了一些東西。
留在國都的趙氏族人得知趙鞅的回返,好像在連續的陰霾之後重見了天日。再次見到父親和趙無恤時,代嬴過于激動,差點流下了眼淚,她自趙無恤出生以來,就從沒有和這個弟弟這麽久地分開過。
再會面的時候,她用幼時的習慣呼喚弟弟,急促的、歡愉的聲音,使他在覆蓋薄冰的庭院中央向她回首。代嬴飛奔過來,顧不得自天而降的飛雪,顧不得地面上凝結的寒冰。她緊緊抓住趙無恤的手腕,用泛紅的眼睛凝望着他,想看看他離家以後是否發生了什麽變化,是否曾在險惡的戰鬥中受過傷,可她的眼睛已被淚水模糊,什麽也瞧不清楚。
趙無恤也長久地看着她,與她不同,他将目光投向她那日漸曼妙、慢慢有了少女味道的軀幹,他的眼光帶有罪惡的意味,趙無恤覺得這個姊姊的容貌變得更像成人了,他緩慢地阖上了眼。
當天晚上,代嬴如同過去那樣偷偷給他拿來了酒。他們并排坐在沒有星光的地方,黑暗的角落生着潮濕的苔藓。
“我想,偏北地方的酒,大概沒有绛都的純郁吧?”代嬴滿面笑容地說。
趙無恤看出她企圖用迷幻的酒精和親情的溫柔安撫他,使他再次進入混沌,回到她與母親類似的懷抱,忘卻現實的殺戮和争奪,忘卻他成為一個主宰者的道路,只要這樣,他就還在她手裏。
“阿姊,我有事要做,不能飲酒了。”趙無恤回答。
這是他第一次使用這個借口。積滿白雪的地面在暗夜中熒熒反光,照亮了少年臉上沉重的神情,代嬴借着雪光瞥見他的面龐,才意識到他有多麽痛苦,可他不得不保持清醒,在清醒中體嘗痛苦的滋味。代嬴終于發現趙無恤再也不會是那個依偎着她的、失去母親的小少年。她朦胧地察覺到,趙無恤開始背負起一些東西,在往後的日子裏,這些積壓在他身上的東西不斷變幻着形狀,向他施加了越來越多的重量,漸漸把趙無恤變成一個她從不認識的人。
趙氏回歸以後,绛都朝堂上的氣氛十分微妙,和去年夏天之前大有不同。
新年剛過不久,荀跞就派人給趙鞅送來了一封書簡,趙鞅一看封泥上的官印,就知道內容一定會令人不快。智氏在驅趕走範、中行氏以後,就像消失了一樣,這時來書致意,絕不會是什麽好事。
出人意料的是,來送書簡的除了一位家臣,還有幾年前來訪過的荀瑤。荀瑤是以中軍将使者的身份到來的,與一般孩子不同,在這個年紀,他安靜下來左右顧盼的時候,已有了傲慢的模樣。
荀瑤這天穿着象牙色的羔羊裘,将皮毛的邊緣從織有暗紋的月牙白色裼衣的袖子下面露出來,他走過冰雕玉砌、寒風凜凜的庭院,向室內走來的樣子,令人在冬日裏想起“芄蘭之支,童子佩觿……”的詩句,不難想象再過幾年,他會出落得如何俊美潇灑。
荀瑤不僅相貌美麗,也很懂事,即使是前來傳遞不好的消息,他和大人說話的時候仍是應對得體,非常從容。不過,一些無法掩飾的性格中的缺陷,還是在他親切的外表之下顯露了出來,瞞不過趙無恤的眼睛。比如當他側着身子,打量比自己大幾歲的趙無恤時——那簡直就是野心家的眼光,趙無恤想,果然如此!一個未來的野心家。
“您真幸運。”在等待主人回信時,荀瑤得知他是太子,便一面往手上呵氣,一面向他搭話說:“我記得上次來,太子還是另一個人。”
大孩子通常都不怎麽願意跟比自己小的孩子消磨時間,趙無恤不幸沒能成為一個例外,更何況,他對荀瑤有一股莫名的敵意。荀瑤看起來太聰明了,和趙無恤不同,荀瑤的聰明是一種侵略性的聰明,是很表露在外的、咄咄逼人的聰明。
趙無恤不願意顯得無禮,看着別處答道:“誠惶誠恐,我确實有很好的運氣。”
荀瑤拍着手,大笑起來。“您居然不反駁我。”他反複地審視着和他差不多高的趙無恤,眼色十分露骨:“看來你也覺得,當上太子是因為運氣好?”
趙無恤有點惱怒,他轉過臉去,反擊的念頭剛從心中閃過,話還沒到嘴邊,他忽然就想起了姑布子卿的事情,頓時像被擊中了一樣,無力地閉上了嘴。他沒有反駁這句話的資格。荀瑤一語就道中了他深藏的心病。這些年來,趙無恤一直無法分清他到底是因為那一次偶然的幸運,還是日後出色的表現,才會被趙鞅立為太子,有時他很想相信一下自己的能力,他覺得諸兄弟中誰來當太子都不會有他出色,然而他馬上就想起他是狄婢的兒子。
當趙無恤陷入痛苦的沉默的時候,他們之間只剩下寒風刮過枯枝的聲音。荀瑤在一邊冷漠地注視着他,在這孩子深褐色的眼睛裏,毫不掩飾地顯示着屬于成人世界的厭惡和輕蔑,他鄙夷不善言辭的趙無恤,趙無恤沒有向他還擊,他因此認定他是個懦夫。正在自卑的泥沼中掙紮的趙無恤沒能覺察到他的這種心思。荀瑤用那樣的眼神看了他一會,驀地從他面前跑開,他眼前一亮,大概是發現了什麽新的令他感興趣的東西。荀瑤微微張開雙臂,歡呼着向一邊的跟随來的智氏家臣跑去。
“好耀眼啊,像積雪的山!”他興奮地喊着,撲到家臣身邊。
原來是這陣子風急雪大,羽毛一樣的雪片不斷地落在庭院中,一會兒就積了很多,不方便行走。趙家的下仆将雪掃到庭院兩邊,和一些落葉堆在一起,還沒有來得及處理,就任它們暫時堆放在那兒,這樣的景象令荀瑤感到十分新奇。他把趙無恤的事抛到腦後,沒有了剛剛咄咄逼人的模樣,完全像個孩子,牽着大人的衣袂高興地說着些幼稚的話。
趙無恤在不遠處用難以理解的眼神看了看他,忽地嘆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