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愛如捕風,但總有勇敢的獵手

黃志雄在窗邊站着看了一會兒,注意到陳亦度一從酒店正門裏出來,立刻就有輛看着很貴的車停在他面前。他态度從容地上了車,尾燈閃爍着彙進基輔的車流裏。大概這個人身上的秘密比他說過的還要多一點——那是輛挂着外交牌照的車,所以陳亦度說的大概是真的,他去了領事館,至于為什麽去,黃志雄覺得自己多少能猜到點兒:他是很久沒回過國了,但沒有背景的生意人能有這份兒面子,打死也沒人信。

在屋裏閑晃了幾圈,黃志雄想起打算給陳亦度重新買件貂的事兒,便也出了門。他是第一次來基輔,不過事前在腦子裏反複熟悉過的地圖派了用場,離酒店最近的黑市不過在三個街區以外,穿過幾條街就行。和豪華閃亮優雅有序的酒店比,後巷裏是另一個世界,即使兩者之間的直線距離可能還不到三百米:赤裸着大半個胸脯貼上來的年輕女人粉擦得很厚,仍擋不住眼底的青黑,伸出來糾纏黃志雄的手腕上層層疊疊地摞着疤,不知是自己弄的還是在她身後影子裏躲着的男朋友兼皮條客下的手;再往前些有幾個多說二十歲的年輕人圍在一起無所事事地吞雲吐霧,從臉上的表情看八成抽的是大麻,他們倒沒敢湊過來找黃志雄的麻煩,只是指着他的黑發大笑,換來黃志雄冷冰冰飽含殺氣的一瞥之後又縮回去。

再往前走就算是黑市的範圍,路邊三三兩兩站着人,來回打量潛在的顧客,穿着長大衣的中年人敞開衣襟,裏面挂着幾排子彈,看起來像是樣品,或者是個招牌;地上鋪開一塊破舊帆布,上頭擺着從列寧時代開始的各種勳章,黃志雄掃了一眼,發現這些勳章的主人參加過斯大林格勒保衛戰和基輔保衛戰,且每枚勳章都保養得很精心,可惜最後還是被子孫賣了。他還看到了賣紅酒的——法國貨,連向他推銷那人的口音都像是羅納河谷的,慢條斯理地把“partner”拖成“帕特哪哈你呀”。于是他掏出錢買了一瓶打算今晚和陳亦度分享,拿了裹好的酒瓶子剛走出幾步,那賣酒的又追上來暗示自己在黑市裏很有辦法,問他還需要什麽。黃志雄停下腳步說,我要一件基輔最好的毛皮大衣。

黑市商人打了兩個電話,示意黃志雄跟着自己往外走,一路上深情的懷念了巴黎的天氣和姑娘,連自來熟的熱情也是如假包換法式的,不知為何黃志雄卻覺得如芒在背,好像被什麽人盯上了似的。這種直覺以往數年裏只出現過兩三次,每次都确實有危險,所以他毫不猶豫掉頭就走,右手徑直插進衣服裏拔槍,拇指一扳打開保險貼在肋側,是個神擋殺神佛擋殺佛的兇煞樣子,邊走邊側身看後頭有沒有人追上來。好在這處黑市離主幹路相當近,黃志雄疾步穿出陰暗的巷口,馬上橫穿馬路随手拉開泊在路邊剛要起步的一輛車門坐進後排,沉聲命令司機開車。司機一看到槍口就大聲慘叫了起來,大概是些求求你別傷害孩子之類的話,副駕駛上還有個捧着甜品盒子的小男孩,大概是剛接了孩子放學。黃志雄趴在後座上又命令了一次,車子終于開動了。

他比陳亦度回去得早,浸在浴缸裏想到底是哪裏出了問題。理論上說烏克蘭境內應該沒有人知道他還活着,難道是陳亦度?不,自己出門只是一時興起,連自己都想過要去哪裏,也許只是巧合——他突然想起最後處理那兩具屍體的時候在他們身邊被打壞的衛星電話,會不會是他們最後向團部說了自己還活着的事?

……太複雜了。喉頭幹得要命。應該來杯酒潤一潤。只不過一點點酒精,用來打開思路——

他成功說服了自己,滴瀝着水從浴缸裏起身去拿剛買的那瓶酒,等不及找開瓶器,直接用軍刀削掉了半截瓶頸,喝水一樣連着喝了三四杯,算是稍微好一點了。另一個問題浮出水面:有沒有人知道陳亦度和他在一起?換句話說,陳亦度會不會有危險?身體裏的幹渴和恐懼交織着漫上來,紅酒裏的丹寧全部變成了酸澀堆在舌根,心往深不見底的地方沉,黃志雄覺得自己像永遠蓋不成沙堡的孩子,努力再多,一個浪頭過去就化為烏有,越重視越渴望的便越得不到。

一整瓶紅酒很快就告罄,他又打電話向服務臺要兩瓶伏特加,放下電話兩三分鐘便有人敲門,裹了浴袍去開,門外是好端端的陳亦度。

陳亦度聞到了黃志雄身上的酒氣,但卻什麽也沒說,只伸出手來把他額前濕亂的頭發理順一下,往浴室裏張望一眼:“很好,進步了,紅酒至少度數低些。”

黃志雄吶吶地不知說什麽好,陳亦度也不再提喝酒的事,站在床邊脫衣服準備洗澡。事到如今他們之間該看不該看的通通看過了,沒什麽好避忌的,陳亦度邊脫邊說:“談過了,大概本周之內有班專機直飛北京,在烏克蘭這邊可以混上去,首都機場那邊……”他踢掉纏在腿上的西褲,轉身問黃志雄,“你的護照在身上嗎?”

“不在,”黃志雄搖頭,“我從俄羅斯越境過來的,理論上任務完成之後我們會去找當地使館,有人給安排出境。”

“這就比較麻煩……”陳亦度皺眉,手底下一顆一顆地解襯衫紐扣,由咽喉處的最上一顆直解到小腹處的最下一顆,黃志雄的眼神就跟着從上到下地掠過他的身體,最後在陳亦度的小腹處駐留了半晌。

“沒關系,”黃志雄的頭發再次垂下來擋住了眼睛,“如果有麻煩的話,我就不走了。”

“你好不容易答應了我,說反悔就反悔啊?”陳亦度往浴室走,故意擦過他的肩膀,吐息帶點輕佻,又讓人情不自禁想去相信他說的每一個字,“放心吧,一切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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