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芸芸裏這場生日會在歡聲笑語和鵝聲陣陣中漸漸平息,老的老小的小都撐不過十點,吃完蛋糕就各自忙不疊一頭紮進自己的生物鐘裏,畢竟沒有什麽能舒服過花園裏熟睡的夜晚。
顧雨歇張羅完收尾的事,慢慢踱步往花田中央那間工作室走去,盧正一直安靜跟在他後面,顧雨歇沒回頭,任他随着,像上次分別時的那個雨夜。
工作室就是那日他倆在屋檐下避雨的那間,顧雨歇這兩天開的植栽手作課就在這裏上,裏面零零散散擺滿了課上遺留下的手工作品,燭臺心葉蔓綠絨,燒杯多肉,蘆荟吊燈,連螺帽和紅酒瓶塞子裏都能種上萌萌的綠植,大部分都是顧雨歇的樣品手作。
正對進門的牆上成排成列挂滿了舊燈泡,裏面種着細長的白鷺莞,密密麻麻鋪開在牆面上,頗有藝術性。
顧雨歇進門就坐在畫架前畫一幅未完成的丙烯畫,是臨摹的寧芙花園,盧正也不打擾他,走到燈泡牆前研究線路。
顧雨歇畫畫,盧正瞎搗鼓,各自沉默卻不覺得尴尬,都是兩人躲在芸芸裏避世解壓的方式。
待顧雨歇畫完,他回頭看了一眼盧正:“你在幹嘛呢?”
“研究下這燈泡,你看!”盧正說着打開開關,從上到下亮起的燈泡拼成了顆愛心,可惜這顆心是他剛剛粗制濫造搗鼓出來的,底端尖角處的那個似乎接觸不良,更像個捏尖了的湯包,形狀詭異,很是滑稽。
“幼稚。”顧雨歇轉過頭起身收拾工作臺,嘴角繃不住,浮起了笑意。
盧正一擡手,幹脆利落将他拉到自己跟前,使的力氣有點大,慣性讓顧雨歇一下撞到了盧正懷裏,他剛想掙脫,盧正傾身将他壓住在桌子邊。
“你……”顧雨歇抵着肩膀推他,被盧正一下抓住雙手往顧雨歇身後一別,兩人的手都按在了桌面上,而顧雨歇也因為這個姿勢被盧正的身體和手臂禁锢在了中間,動彈不得。
昏暗的燈光下,盧正只低頭看着顧雨歇欲言又止的嘴唇,眼神灼灼呼吸亂了卻也沒什麽進一步的動作。
“我讓蔡毅然把芸芸的框架合同這禮拜送過來,”盧正說,“我就是想告訴你,我不是個只會嘴炮的人,你不相信我沒關系,相信白紙黑字的合同就行。”
顧雨歇的雙手被盧正按在身後的桌上,他暗暗使勁卻發現根本掙不脫,只得認命道:“盧總不僅嘴炮厲害,手勁兒也厲害。”
“唔……也是,兩樣你都見識過了。”
“松開我。”
盧正完全沒松開的意思,反而沉下臉來,認認真真問顧雨歇:“我一直沒問你,你上次搖頭是拒絕我的意思嗎?就只是搖頭,這麽草率?我難道不值得你給一個深思熟慮拒絕我的理由嗎?”
顧雨歇一怔:“……”
盧正不依不饒,嘴唇靠在顧雨歇耳畔,一字一句問他:“我,值得嗎?”
顧雨歇耳根被惹得直發燙,他不斷朝後躲,可身後是寬闊的工作臺,手掌又被盧正摁死在桌面上,他沒處躲,卻也找不出什麽冠冕堂皇的理由來回答盧正。
因為真的沒有。
“你回答不出,就不要怪我給你安個‘明明就不想拒絕我’的帽子。”盧正借坡下驢的本事一流,顧雨歇不反抗,他就得寸進尺,将手指漸漸滑進顧雨歇的指縫裏,漸成十指緊扣的姿勢。
“盧正……”顧雨歇沉默半晌,終于說道,“那天我說,你的伴侶應該是和你門當戶對般配的人……不是随便說說的,是發自真心。”
“那我覺得我倆挺般配,”盧正正經不過兩秒又混蛋了起來,“你靓過金城武,我帥過吳彥祖,咱倆加一加除以二就是人均亞洲貝克漢姆,特別般配。”
“噗……”顧雨歇低頭笑了起來,盧正心裏軟得快化了,順勢握住顧雨歇的手別在他腰後将顧雨歇環抱住,把下巴擱在顧雨歇肩頭,低低說道:“你也喜歡我的,對不對?我感覺得到,別騙我。”
顧雨歇終于深深嘆了口氣:“我這兩天總在想,如果我早知道餘生會遇見你,我想,我會再努力一點的……”
這是句實話。
顧雨歇曾想過,如果早知道會遇到盧正,他應該不至于那麽早就對身邊的一切人心砌起高牆,也不會那麽認命地灰溜溜回到芸芸來。如果重來一次,他會潇灑告別那個追逐風光的女孩,把所有诋毀和謾罵踩在腳下,竭盡全力踏着自己失敗的作品重新振作起來,去博一片屬于自己的天地,讓另一個自己在今天能閃閃發光。
否則怎麽能和穎城大名鼎鼎的盧正并肩而立對視而笑,否則怎麽能大大方方地同眼前這個人想愛就愛想要就要。
可不管他到底選了哪條路,努力了還是錯失了努力的機會,盧正今天就站在眼前,顧雨歇感受得到他貼在自己胸口滾燙的溫度,卑微地問自己讨一個拒絕他的理由,顧雨歇想昧着真心胡謅一個,可惜真的謅不出來。
要不是顧雨歇的嘴貼着他的耳朵說出來的那句話過于清晰,盧正幾乎就要懷疑自己是幻聽,英俊硬朗的五官瞬間像是滾過泥石流一樣。
“你……”
顧雨歇卻淡定笑笑:“如果我每天都能把你在我腦子裏翻來覆去糟蹋幾百遍,還覺得這不算愛情的話,未免對你來說有點不公平。”
伶牙俐齒的盧正結巴了:“……”
顧雨歇繼續道:“你如果不是現在按着我手的話,我想我已經抱住你了。”
“!!!”盧正像驚着的兔子猛地将顧雨歇的手一松,磕磕巴巴道,“你……你答應了?”
顧雨歇擡手抱住了盧正,鼻尖與他溫柔相抵,顧雨歇的手掌常年勞作在花田,看上去纖細白潤,可終究是有力道的,而那雙手正上上下下撫着盧正的後頸,偏偏那力道讓盧正癡迷到恨不得沉湎在這醉生夢死的花田裏。
顧雨歇向那個激動得語無倫次的人追問道:“如果我沒記錯,你沒正兒八經表白過,你想讓我答應什麽?”
“答應我,讓我留在芸芸吃軟飯……”
顧雨歇笑意不止:“你可真有理想。”
“好嗎?”盧正問他,卻又等不及知道答案,二話不說捧起顧雨歇的臉,低頭吻住了他的嘴,管他回答什麽鬼!
親吻綿長甜膩,背後牆上的那盞破燈泡滋啦兩下通上了電,那顆被燈泡拼出來的尖頭“湯包”終于完整了。
盧正沉浸在滾燙的懷抱裏,舔舐顧雨歇水潤柔軟的嘴唇,氣息交換間,他走神地想起了那該死的“祖奶奶的夜明珠”,臉倏地一下熱得發燙。
顧雨歇摸了摸他的臉,親吻間含混問道:“怎麽……怎麽臉這麽燙?表演自己是初吻未免有點不要臉啊盧總……唔……”
盧正只覺得一陣熱血亂沖,他咬住顧雨歇說話的嘴唇,将他抱上了工作臺,繼續埋頭深吻他。
胸膛的皮膚貼得幾乎要燒起來,手指交纏摩挲在一起越扣越緊,像是宣示主權般恨不得掐進自己的骨血裏。顧雨歇被親得仰起頭,鼻腔裏止不住溢出細微的哼聲,盧正忍得辛苦,一股股熱血兵分兩路直沖上下兩頭,再這樣下去非得在這喂蚊子的高地把人就地正法不可。
盧正松開顧雨歇,轉過身将他修長的手臂一拉,将人背了起來。
“哎,你幹嘛呢!”顧雨歇從親密的熱吻裏騰空起步,吓了個措手不及。
盧正背着顧雨歇走出工作間,沿着花/徑小路朝小白樓走去,悠閑道:“人家新娘子出嫁入洞房都得腳不沾地,你等會兒會很辛苦的,先省省勁兒。”
顧雨歇一把捂住了盧正的嘴:“別胡說八道,花花草草都有靈氣,都聽着你這些少兒不宜!”
“呦呵,怎麽你還怕他們早戀啊?!”
“盧正,那裏!”顧雨歇打斷他,“路邊那個高高的黃色大花,摘一朵來。”
盧正單手托住顧雨歇,随手在路邊摘下一朵黃花,問:“這什麽。”
“萱草,”顧雨歇将黃花插在盧正胸前的口袋裏,“也叫忘憂草。”
“我有你還要什麽忘憂草!”盧正的臂彎裏挂着顧雨歇的腿,他向上托了托顧雨歇,忽而加速飛跑起來,惹得顧雨歇一陣驚呼:“啊!你慢點!”
“走咯,洞房去咯!”
……
小白樓裏,舊風扇仍在吱嘎作響,因為即将到來的臺風,屋裏倒是難得的涼爽。
盧正洗完澡出來時,顧雨歇正抱着手機趴在涼被上,露出一截修長白皙的小腿。
盧少爺可算是靠着軟磨硬泡和死纏爛打終于擺脫了在芸芸打地鋪的命運,長工翻身做主人,他迫不及待要驗證自己的地位,一路從顧雨歇的腳踝往上親。
顧雨歇心不在焉蹬了蹬腿,盧正正舔到他的膝彎,冷不丁被踹了個人仰馬翻,幹脆趴在顧雨歇身後摟抱住他,佯裝不滿問道:“你琢磨什麽呢?”
顧雨歇匆忙将手機上的“科普”頁面關了,盧正捉住他的手抵在唇邊親吻,跟醉了似的喃喃道:“手真軟,好香。”
顧雨歇:“香?你口味有點獨特啊,下午剛拌過有機肥。”
盧正從指尖一路吻到手腕,沉醉地不可自拔,心不在焉問道:“有機肥是什麽?”
“雞屎牛糞。”
“…………”
顧雨歇被親得臉上泛着朵朵紅暈,誘惑得直磨人心尖,他扔掉手機把頭埋進被子裏,甕聲甕氣道:“盧正……我……我房裏沒那個……”
“哪個?”盧正一問完就拍了下腦袋,自己熬了個大夜從公司直接來找的顧雨歇,連錢包都沒揣兜裏,更壓根沒想到要帶個套,而顧雨歇這種一朝被“美女蛇”咬得懷疑全世界的千年單身漢,屋裏就更不可能有了。
正在盧正悲憤交加的時候,顧雨歇埋在被子裏又踹了踹他:“樓下……那個自動販賣機有賣……”
天無絕人之路啊!盧正快哭了。
下樓時,自動販賣機前正站着個住民宿的年輕男孩。
盧正大咧咧走過去,單手撐在販賣機邊等着他。可那男孩的手指懸在半空,又看了一眼盧正急迫的眼神,忽而害羞地按不下去。
“啧……”盧正快急死了,“弟弟,你倒是快買啊!你要哪個飲料,還是零食,我給你選!”
“我……我……”那男孩的手指停在安全套的按鈕前,一閉眼按了下去。
盧正吹了聲口哨:“志同道合啊。”
“咵啦”,一小盒安全套從出貨口掉了出來,男孩紅着臉撿起來就跑。
盧正走到販賣機跟前,繼續點了點安全套的按鈕,提示屏卻直接跳轉到——“sold out”
“我……”要不是半夜三更小白樓裏安靜得出奇,盧正就要忍不住罵街了,這他媽什麽倒黴的橫運。
他一轉頭,沖剛上樓梯的男孩大吼一聲:“你等等!”
“啊?!”那男孩跟捂着寶貝似的将安全套藏在了身後。
盧正追了上去:“那什麽……你跟女朋友來的?”
“嗯?嗯嗯!”男孩臉紅得快滴血了。
盧正怕這孩子還沒殺生就提前成仁了,松緩下表情,笑着逗他:“那什麽,你手裏那玩意兒,最後一盒了,”他指了指身後的販賣機,繼續道,“你看咱倆今晚肯定是好事成雙,要不你助哥哥我一臂之力?”
男孩把那小盒子往手心一藏,身體本能地朝後一閃,做出一副防止盧正搶劫的姿勢 ,威武不能屈地拼命搖了搖頭。
“嗐你這孩子怎麽還好賴不分呢!”盧正循循善誘道,“你先拆開來看看咱有多少子彈。”
那男孩像是特別好奇,着了魔似的就乖乖聽話把包裝抖抖索索拆了出來,二人數了數,一共五個。男孩抓住四個,留了一個給盧正,說:“最多給你一個!”
“我操,你看不起誰呢!”盧正氣得想打人,“你看起來是第一次啊?”
“你你你……你怎麽看出來的!”
“這還用看,你拆包裝的手法跟撕糖紙似的,這速度得耽誤多少事。诶你知道嗎,青年人第一次那什麽不宜次數過多!充血過度容易留下後遺症,乖。”說着,盧正從他手裏又抽了兩個過來,“掐頭去尾,保質保量,兩次差不多了,補充好體力,下次再戰。”
盧正連哄帶騙拿着寶貴的三個戰利品,一步兩臺階地蹦跶回了房間。
這一夜,夏日裏第一場暴風雨将至,夜空靜谧如琥珀,将羞恥躁動和瘋狂通通卷裹成密不透風的一場缱绻。
盧正仿佛投入一片荊棘叢生的荒蕪之地,刺得渾身疼痛酸脹,他滿心赤誠去泅游探索,黑暗裏那雙撫摸他的手,将紮入他身體的尖刺根根拔出,每拔一根,他身長一寸,像是從撕扯骨肉中的身體裏鑽出了另一個生命。
盧正奮力一沉,把荊棘剖成沉淪的沼澤,驚起四方天地裏回聲陣陣蝕骨銷魂的飛音,恍若撕開天明。
痛和愛都激烈蠻狠,夢卻一場賽過一場的溫柔。